《大唐遊俠傳》三十三回 屠象逞威起殺機;三十四回 苦心為友怨何辭

奮鬥吧小青姩 發佈 2022-09-19T19:18:03.410485+00:00

第三十三回 沐猴僭位徒貽笑 屠象逞威起殺機。來的是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她一面叩門,一而說道:「盧夫人,你還未睡嗎?我又來打擾你了。」

第三十三回 沐猴僭位徒貽笑 屠象逞威起殺機

來的是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她一面叩門,一而說道:「盧夫人,你還未睡嗎?我又來打擾你了。」聽這稱呼,她似乎已知道盧夫人的本來身份。

盧夫人打開房門,將她迎接進去,笑道:「嚴夫人,你屈駕到我這下人房間,真是不敢當之至。」

鐵摩勒心道:「原來是今日來的女客人,安祿山的一品大臣嚴莊的妻子。盧夫人怎得和她這般熟絡?」

嚴夫人道:「姐姐,你這樣說那是罵我了。你我二人的丈夫是同一科的進士,論起當年官職,我家老爺還是尊夫的下屬呢。」

盧夫人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當時,嚴大人還是大唐進士,現在他已是大燕的一品大臣了。」

嚴夫人眼圈一紅,說道:「姐姐,我素仰你是女中諸葛,今天實是有疑難之事,要來請教你的,求你不要再譏刺我了。」

盧夫人道:「你既以姐妹之情來見我,那就恕我僭越,也稱呼你一聲姐姐了。姐姐,你家大人在朝中甚為得意,還有何疑難之事?」

嚴夫人道:「主公對太子越來越不喜歡,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了。不瞞姐姐,拙夫忝為大臣,也常遭主公鞭撻,連太子以儲君之貴,也是隔不了三五大,就要被他鞭打一場。現在主公最寵的是段妃,段妃已生有一子,名喚慶恩,窺主公之意,似乎是想廢太子而立慶恩。唉,太子與拙夫只是受辱,那還罷了,只恐還有不測之禍,性命難保。」

盧夫人沉吟半晌,嘆口氣道:「這等廢立之事,歷朝史籍,頗有記載。自古立一子廢一子,那被廢之子,曾有幾個保得性命的?這事確是難怪尊夫過慮!」

嚴夫人聽她這麼一說,更為著慌,悽惶問道:「姐姐,既然如此,你何以教我?」盧夫人道:「這事須得從長計議,有是有個法子,只不知你敢不敢行?」說到此處,兩個人已靠在一處,悄悄耳語,鐵摩勒再也聽不到什麼了。

但見嚴夫人雙眉緊蹩,臉上的神情甚是緊張,又似帶著幾分恐懼,過了一會,只聽嚴夫人吁了口氣,說道:「這事確是應該從長計議,姐姐,我今晚住在你這裡了。」

鐵摩勒心裡想道:「原來盧夫人留在虎穴,確具有苦心。我不必再去問她了,等著瞧她所策劃的事情發生吧。」

第二日,鐵摩勒一早起來,薛府的管家就將一套官佐的服飾拿來,說道:「王佐領,請你換了這套衣裳,馬上去見將軍。」

鐵摩勒暗暗納罕,心想:「我雖受了他親兵佐領之職,但又不是出發去打仗,在屋子裡頭,卻要我換上這身戎裝作甚?」

到得堂前,薛嵩正在那裡負手徘徊,一見鐵摩勒便問道:「你吃過早點沒有?」鐵摩勒大為奇怪,據實答道:「還未曾吃過。」

薛嵩皺了皺眉,吩咐那管家道:「你拿幾個大餅來。王老弟,你在路上吃吧。時間不夠了。」

鐵摩勒問道:「將軍要到哪裡去?可是要我隨行?」薛嵩道:「正是。主上今日在驪山行宮宏張盛宴,百戲雜陳,款待來朝賀的各藩邦使節,朝中文武百官都去作陪,主上聽說我已回來,叫我也去湊個熱鬧。王小黑,你作我的衛士,也去開開眼界吧。」

這樣的盛會,薛嵩剛剛回來,就得安祿山傳旨叫他赴宴,本該高興才是,但他眉頭深鎖,卻似有隱憂,原來他因為吃了敗仗,生怕有同僚乘機講他壞話,甚或暗算他,故此雖是參加「歡樂」的宴會,也不得不提心弔膽。他要鐵摩勒作他衛士,陪他同去,用意就是在預防不測的。

鐵摩勒聽了,大吃一驚,「要是給人認了出來,這卻如何是好!」但他又想到,這個盛會,作為安祿山「大內總管」的羊牧勞也必然在場;羊牧勞害死他父親時,他年紀還小,現在已根本記不起羊牧勞是什麼模樣了。因此他也想趁此機會,認識仇人的面目,同時去看看群魔亂舞的場面。

鐵摩勒膽大包天,啃了幾個大餅,二話不說,跟薛嵩便走。

聶鋒也像薛嵩一樣,受安祿山之召,要去赴宴,這時已在門前相候,他見薛嵩帶鐵摩勒同行,也是大吃一驚,心裡暗暗叫苦。

從城中到驪山行官約有三十里路,一路車馬不絕,都是被招往赴宴的新貴。鐵摩勒登上驪山,經過安祿山舊時的別墅。想起當年史逸如在這裡死難,自己與段圭璋、南霽雲曾在這裡濺血惡鬥群凶,而薛嵩則正是當時的敵人之一,想不到今日卻與他重來,心中不無感慨。

進人行宮,但聽得處處喧鬧之聲,亂烘烘的哪有半點「皇家」

的尊嚴氣象,鐵摩勒暗暗好笑,「安祿山本是個市井無賴出身,想來他的文武百官也是和他差不多的胚子!」

宴會設在行宮的「御苑」,那裡更是人頭擠擠,好些「官員」捧著酒盅,穿來插去的東面瞧瞧熱鬧,西面瞧瞧熱鬧,見到宮女經過,就齜牙咧嘴、嘻皮笑臉地看她們。連薛嵩進來也沒人注意,更不用說鐵摩勒了。

鐵摩勒心想:「這哪裡像是個『天子』賜宴?我義父做綠林盟主的時候,每逢做了一筆大生意,也必然大宴手下的頭目,和今日的情形倒是差不多。但我義父那些頭目,還不似安祿山這些官兒般的醜態畢露。」

安祿山本是胡人,他所屬的諸番部落頭目,聽說他做了皇帝,都來朝賀。安祿山有意炫耀富貴,行宮的御苑裡百戲雜陳,極盡聲色之娛,讓他們的隨從可以在御苑的各處隨便閒逛,盡情享樂。安祿山自己則在園中的百花亭里,和這班諸番頭目(美其名日『使臣』的)飲酒取樂,他手下有地位的將軍和大臣,才有資格在亭中作陪客。

薛嵩、聶鋒二人的職位是「龍虎上將軍」,又是安祿山「御旨」

召他們來的,因此要去百花亭作陪客。鐵摩勒是衛士,卻不能進百花亭去。

園中處處陳列有酒食,可以隨意取用,鐵摩勒樂得自由自在,而且混在人叢之中,也可以遮掩自己百花亭中他認得一個是王伯通,至於哪個是羊牧勞,他就不知道了。

鐵摩勒正在四面張望,忽聽得有人叫道:「大象來了,快快閃開!」只見一群象奴,牽了四頭大象,在百花亭外的那片空地上一字排開。

鐵摩勒心裡奇怪:「宴會之中,要這些大象來作甚?」一個醉醺醺的官兒似是發覺了他的傻態,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膊道:「你不懂麼?新奇的玩意兒快上演了廠』原來這些乃是官中的馴象,當初天寶年間,玄宗注意聲色玩樂,每至宴酣之際,命御苑掌象的象奴,引馴象人場,以鼻擎杯,跪於御前上壽,都是平日馴練熟的。又嘗教習舞馬數十匹,每當奏樂之時,命掌廄的圍人,牽馬到庭前,那些馬一聞樂聲,便都昂首頓足,迴翔旋轉地舞將起來,卻自然合著那些樂聲節奏。宋人徐節孝曾有舞馬詩云:「開元天子太平時,夜舞朝歌意轉述。繡榻盡容麒驥足,錦衣渾蓋渥窪泥。才敲晝鼓爭先奮,不假金鞭勢自齊。明日梨園翻舊曲,范陽戈甲滿關西。」說的便是這段史事。

當年此等宴會,安祿山都得陪侍,好生艷羨,今日反叛得志,便欲照樣取樂,故此叫唐宮原來的象奴將那些馴象牽來,叫他們表演,好今諸番頭目驚異。

果然人們都紛紛圍攏過來,安祿山叫一個太監走到場中,向眾人宣言道:「聖上受天命、為天子,不但人心歸附,就是那無知的物類,也莫不感格效順。諸位請看這些大象擎杯跪獻,等下還有駿馬聞歌起舞!」這話說了,人人都睜大了眼睛,等著看新奇的玩意!

不料這些大象竟然不聽號令,象奴喝了三遍,它們仍然僵立不動,並未跪下。象奴把酒杯先送到一個大象面前,要它擎著跪獻,那大象卻把鼻子一卷,將酒杯卷了過來,拋出數丈;另一頭大象更糟,把遞酒杯給它的那個象奴也卷翻了!登時令得安祿山左右盡皆失色,諸番頭目,不懂禮儀,更忍不住掩口竊笑。

原來這幾頭大象,雖然都是教習熟了的馴象,但它以往每次獻酒,都只是獻給玄宗皇帝一人,因而早已成了習慣。如今它們見這個南面而坐的安祿山,雖然也穿著龍袍,卻並非它們見慣的那個人,因此它們也就不願做慣常的動作,甚而發了脾氣了。

安祿山聽得竊笑之聲,又羞又惱,大罵道:「孽畜可惡,膽敢欺君,將它殺了!」象奴面面相覷,要知每頭大象,都有千來斤重,要他們將大象擊殺,他們哪有此力?

忽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走出來道:「主上息怒,這殺象的差使,交給奴婢吧。聽說象鼻味道甘美,這些大象膽敢欺君,等下就叫御廚將它們的鼻子拿來佐膳。」

安祿山這才轉怒為喜,拍掌笑道:「羊總管此議,妙哉!妙哉!你們都來瞧羊總管的殺象手段!」

那老人走進場中,不動聲色地到一頭大象身旁,那頭大象以為他是來撫弄它的,雖然不很願意,尚未發怒。那老頭也並不怎樣用力;果然似是撫弄一般,輕輕一掌擊下,只聽得轟隆一聲,就像倒下了一座山,那頭大象已給他一掌擊斃了。登時彩聲雷動,那些番邦頭目不懂內功的奧妙,更是嚇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叫得出聲道:「這位羊總管敢情是天上的雷神下凡麼?怎的如此厲害!」

鐵摩勒這時已知道了此人便是羊牧勞,也禁不住吃了一驚,「如此看來,這魔頭的綿掌功夫,果然已到了最上乘的境界,看來我只怕接不了他的七步七掌。」

這時,那另外三頭大象已知羊牧勞來意不善,三頭大象從三面向他衝來,三條長長的象鼻就似軟鞭了向他捲去。羊牧勞有意賣弄功夫,橫掌如刀,一掌削下,將最凶的那頭大象的鼻子削了半截,那頭大象痛得嗚嗚大叫,遍地打滾,羊牧勞哈哈大笑。

第二頭大象的鼻子卷到,羊牧勞又故意讓它卷了起來,卻使出了分筋錯骨手法,在它鼻子的軟筋上一捏,那大象空有千萬斤氣力,鼻子已軟綿綿地失了勁道,身上的氣力使不出來。

那大象給羊牧勞弄得鼻子麻癢,本能地將鼻子一縮,把羊牧勞卷到了它的面前,這一來等於湊上去受他掌擊。羊牧勞對準象額,一掌拍下,登時那頭大象也給他擊斃了。

羊牧勞飛身一躍,跨上了另一頭象背,居高臨下,又一掌將它擊斃。這時,那頭被削了鼻子的大象正在狂性大發,衝出場來,嚇得圍在場邊觀看的官兒大呼小叫,跌跌撞撞,亂作一團。

羊牧勞雙足一點,箭一般地射去,五指插下,這一插用的卻是鐵砂掌的硬功,但聽得咔嚓一聲,大象的額角上開了一個天窗,羊牧勞拔出五根鮮血淋漓的手指,哈哈大笑,這頭最凶的大象,當然也沒命了。

羊牧勞接連用四種不同的身法和掌法,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時刻,連斃四頭人象,嚇得諸番頭目、文武百官心驚膽戰,喝彩的聲音也在發顫。

鐵摩勒混在人叢之中,忽見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也擠進來,一個道:「這老頭子好霸道啊!樣子也凶,我看準是個惡人。」另一個道:「別再看他這副凶樣了,咱們尋王叔叔去。」前面那個孩子伸直了脖子,說道:「王叔叔我沒瞧見,我的爹爹和你的爹爹在亭子裡面陪那個皇帝喝酒,你瞧見了沒有?」

鐵摩勒吃了一驚,看出了這兩個扮作男裝的孩子正是聶隱娘和薛紅線。就在這時,只見王燕羽也擠了進來,低低地「噓」了一聲,說道:「你們怎麼又不聽話,到處亂跑了。趕快回那邊棚子去。那亭子是進不得的!要是讓你們爹爹瞧見,你們可不得了!」

有一個官兒錯把王燕羽當作宮女,把這兩個孩子認作小黃門(太監),仗著幾分酒意,嘻皮笑臉地上來調戲她道:「別忘著走啊,今日萬歲與百官同樂,咱們也樂一樂吧!」王燕羽一笑道:「你自個兒樂去吧!』卡袖一揮,就像軟鞭似地在他的大肚子一拍,登時把那官兒打得矮了半截,撫著肚子雪雪呼痛,王燕羽一手攜著一個孩子,擠出人叢。

旁邊一個武士將那官兒扶起,說道:「你好大膽,你知道她是誰麼?她是魯國公王伯通的女兒,沒把你宰了,算你運氣。」

鐵摩勒聽官兒們的談論,才知道那邊那個棚子,是專給安祿山的妃子們和一班王公的內眷看熱鬧用的,胡人對男女的關防隨便得多,所以他的妃子們也不怕拋頭露面。但王燕羽竟敢叫聶、薛二女假扮男孩子混進來,這卻頗出鐵摩勒意外。

安祿山得羊牧勞給他掙回了面子,又高興起來,接在大象獻酒之後,節目本是安排駿馬舞蹈的,但他怕那些「舞馬」也似大象般不聽號令,這節目便臨時取消,另傳一班樂工上來演奏。

唐宮的教訪(相當於近代的劇院和音樂院合併組織)規模極大,因為唐玄宗本人就是個音樂家,懂得彈奏諸般樂器,也懂得作曲,因此他所選拔的教坊樂工,例如李暮的羌笛,賀懷智的「方響」(一種樂器名),花奴的揭鼓,張野狐的角栗,黃幡綽的拍板,雷海青和鄭觀音的琵琶,都是當代著名的高手。每有大宴集,先設大常雅樂,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請樂工,在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諸樂工,則於堂下立而奏技,「雅樂」賽罷,繼以「鼓吹」番樂,然後教訪新聲與府縣散樂雜戲,次第畢呈。安祿山雖然不懂音樂,但他以前以楊貴妃「義子」的身份,經常陪侍,看慣了此等場面,今日做了皇帝,免不了要照樣「風光」一番。

玄宗逃難西蜀,這些樂工子弟們,只有李暮、張野狐、賀懷智等人隨駕西走,其餘的都做了安祿山的俘虜,安祿山一聲令下,便將這些人都拘喚了來。

只見教坊樂工按部分班而進,列隊在百花亭下。這五部樂工,使用各種不同的樂器,本來各有所司,但安祿山卻不懂這些,押班的樂宮請問他要如何演奏,他說不出個名堂,一皺眉頭便罵道:「蠢材,連這個也要問嗎?你叫他們將各人的絕活拿出來就是啦!」五部樂工的押班樂官面面相覷,只好挑選了各種樂器的演奏高手,給他來一支「鈞天雅樂」的大合奏。

這是一個歡樂熱鬧的合奏,頓時間風蕭龍笛,象管鸞笙,金鐘玉罄,羯鼓奏箏,琵琶箜篌,方響手拍(均樂器名),吹得吹,彈的彈,鼓的鼓,敲的敲,雖然樂工情緒不佳,倒也聲音鏗鏘,悅耳動聽。安祿山大樂,掀須稱快道:「朕向年陪著李三郎(按:指玄宗,因玄宗排行第三。)飲宴,也曾見過這些歌舞。只是當時乃伺候別人,未免拘束,怎比得今日這般快意。今天不足者,不得再與玉環姐妹歡聚耳!」

樂工奏畢,一個懂得音樂的突厥小王子道:「好是好了,卻有不足之處。」安祿山慍道:「有哪樣不足?」那王子道:「為何不聽得有琵琶的音響,久聞雷海青是琵琶第一手,莫非他今日不來麼?」侍立在旁的太監認得雷海青,指給安祿山看道:「來是來了,大約他剛才沒有用力彈奏,所以小王子聽不見。」安祿山怒道:「他敢不盡力,喚他上來,單獨彈奏,給小王子聽。」

鐵摩勒聽得太監傳呼雷海青,吃了一驚,心道:「怎的他還沒有逃走?」心念未已,只見一個中年樂工,已拖著琵琶,走進百花亭。

你道鐵摩勒何以吃驚,原來這雷海青不是別人,正是鐵摩勒二師兄雷萬春的同胞兄長。他們兩兄弟一母所生,性情卻不大相同,雷海青性近音樂,自小投入梨園,拜名樂工為師,終於成為了國中的琵琶第一手;雷萬春則自小好練武,長大之後,得磨鏡老人收為徒弟,成為了一位出名的遊俠。但他們二人也有一樣相同之處,那就是剛直不阿的忠烈之性。

雷海青這次被迫而來,胸中本已滿懷悲憤,所以在合奏「鈞天雅樂」之時,他雖然手抱琵琶,卻始終沒有撥過一弦。這時,他被安祿山喚人百花亭,一進亭中,陡然激起忠烈之性,便高聲痛哭起來,指著安祿山大罵道:「我雷海青雖是樂工,頗知忠義,怎肯侍你這反賊!」這一罵登時令得滿座失驚,安祿山的左右方待擒拿,雷海青早已奮身撲去,提起琵琶,向安祿山兜頭便打。

羊牧勞振臂一格,但聽得「喀喇」一聲,琵琶裂成片片,雷海青給震退數步,兀未跌倒。說時遲,那時快,安祿山的兩個武士早已雙刀齊下,砍中了他!雷海青大叫道:「今日是我殉節之日,我死之後,我兄弟雷萬春自能盡忠報國,少不得手刃你這班賊徒!」罵完之後,方始倒地。後來名詩人王維有首詩道:「『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寫的便是當日之事。當時王維也留在長安,未及逃走,裝病不仕偽朝,被安祿山軟禁在普施寺中,因此他這首詩雖是為雷海青死難而作,卻不敢直白地贊雷海青,而只是自寫悲感之意。後來肅宗還鄉,凡附逆者均分別定罪,王維和因有這首詩而得赦,那是題外之話。

鐵摩勒混在人叢之中,忽逢此變,目睹雷海青被亂刀分屍,氣憤填胸,一時之間,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失聲大叫起來,衝出人叢十幾步,但這時雷海青已死,搶救已來不及。待到鐵摩勒記起自己的「身份」,他也早已被人發現了。

王伯通最先認出鐵摩勒,大吃一驚,立即叫道:「羊總管,這小子便是鐵崑崙的兒子!」又向安祿山道:「主公,我聽說這小子曾與段圭璋犯過你的龍駕,不知可有此事麼?」

安祿山粗鄙武夫,但卻也有一樣長處:記性甚好。他見過的人,很久都不會忘記。這時也依稀認出了鐵摩勒就是當年鬧過他驪山別墅的那個少年,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大膽的小子!

左右趕快將他拿下,死活不論,都有重賞!」其實不必安祿山下令,園中的武士,早已紛紛向鐵摩勒撲去,羊牧勞也躍出了百花亭。

鐵摩勒喝一聲「去」,施展出「大摔碑手」的功夫,只一抓便把一個衝到他身前的武士,像小雞一般的提了起來,摔到人堆里去!

御苑裡百官齊集,處處都站滿了人,鐵摩勒故意和他們惡作劇,大展神威,接連摔了三個武士,都是向著人多的地方摔去。

這一來,真箇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許多官兒都給撞得四腳朝天,變成滾地葫蘆,登時鬼哭神嚎,秩序大亂!鐵摩勒便硬從人叢中闖出。

御苑裡的武士雖多,但到處都是人流阻塞,而且這些人又都是朝中新貴,他們有所顧忌,不敢展開手腳;有幾個好不容易才擠入人叢,接近了鐵摩勒,卻又不是鐵摩勒的對手,反而給鐵摩勒擒來,當作武器。

鐵摩勒邊打邊走,混亂中不辨方向,竟然打近廠女棚。在女棚中的有安祿山的妃子、宮女和各王公大臣的內眷,見鐵摩勒凶神惡煞般地打來,個個嚇得面無人色,尖聲銳叫。

羊牧勞見狀大怒,不理那些官兒們的死活,施展出輕功提縱術,便從人頭上踏過去,猛地大喝一聲,便似空中撲下了一隻兀鷹,一掌向鐵摩勒擊下。

鐵摩勒奮起一格,雙掌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鐵摩勒躍翻地上,但羊牧勞給他一震,也要在半空中倒翻了一個筋斗,才穩得住身形。

鐵摩勒一個鯉魚打挺,又翻起身來,正好羊牧勞又已揮掌打來,鐵摩勒使出十成功力,再接了一掌。這一下,雙方都給對方掌力震得搖搖晃晃,鐵庫勒多退了兩步,稍吃點虧,但卻不至於跌倒了。原來羊牧勞的功力雖然勝過鐵摩勒不止一籌,但因他剛才以綿掌擊石的功夫,連殺回頭大象,內力已消耗了不少,再與鐵摩勒以全力相拼,兩人已是相差無幾了。第一掌他是以居高臨下之勢,才能把鐵摩勒震翻的。到了第二掌,他雖然仍占上風,優勢已經不大。

羊牧勞衣袖一揮,使出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將周圍的人都震得向後直退,登時騰出了一片空地,他一個箭步沖前,第三掌再向鐵摩勒打下,這一掌他也用盡了十成功力!

聶鋒見鐵摩勒鬧出事來,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比較沉著,神色上還未顯露出來。那薛嵩則比他驚惶更甚,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新任他親兵住領的「王小黑」,竟然就是當年曾大鬧安祿山府邸的那個鐵摩勒,而這個鐵摩勒,又還是羊總管的仇人!

王伯通見薛嵩面色有異,問道:「『敢情薛將軍也認得這小子麼?」安祿山笑道:「他何止認得,他還吃過這小子的虧呢。那年這小子和段圭璋來行刺我,我記得薛將軍曾吃他斫了一刀。」

王伯通得意洋洋地道:「好啊,現在羊總管已趕到了。薛將軍、聶將軍,咱們都去助羊總管一臂之力吧,捉了這小子千刀萬剮,也好替你報那一刀之仇。」

薛嵩有苦說不出來,心裡只自想道:「可不知有沒有人認出了他是我帶來的衛士?」他怕安祿山見疑,只好站了起來,準備跟王伯通出去。就在這時,那得意洋洋的王伯通,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叫,登時似中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兒!

你道這是什麼原因?原來是他正看見他的女兒從女棚里跳出來,挺劍向羊牧勞刺去!

羊牧勞使出了十成功力,向鐵摩勒一掌拍下,鐵摩勒與他硬拼,雖然不致吃了大虧,但雙掌卻已給對方吸住,一時間競撤不回來。

羊收勞哈哈大笑,催動掌力,加緊壓下。鐵摩勒的功力到底稍有不如,只覺對方的內力,像浪頭般一個個打來,前浪未休,後浪又到,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忽聽得一聲嬌笑,竟是王燕羽的聲音笑道:「羊大總管,我也來領教領教你的功夫!」

羊牧勞做夢也想不到王燕羽會突然跳出來用劍刺他,慌急中忙把掌心一登,將鐵摩勒震退兩步,回掌向王燕羽便斫,但還是慢了一步,王燕羽出劍如風,早已在羊牧勞的肩頭戳了一下。

羊牧勞也確是了得,肩頭一沉,竟把王燕羽刺來的勁道卸去了一半。王燕羽這一劍本來是想戳穿他的琵琶骨,廢掉他的武功的,哪知劍尖剛剛沾肉,立即便給羊牧勞用內勁反彈開去,羊牧勞只不過給劃破了少許皮肉,而王燕羽則幾乎給他震倒!

羊牧勞大怒,撲過去便是一掌,罵道:「你這野丫頭為什麼暗算我?」

這時,鐵摩勒早已拔出劍來,退而復上,唰的一劍,便刺羊牧勞的肩井穴,鐵摩勒的劍術盡得段圭璋真傳,而且又經過磨鏡老人指點,精益求精,除了火候稍差之外,實已不在段圭灣之下。

這一劍他用的是龍形劍法中最剛猛的一招「龍飛九天」,劍尖抖起了幾朵劍花,隱隱帶著風雷之聲!

羊牧勞識得厲害,他那一掌本來是向前打去,迫得轉了方向,斜閃一步,再向鐵摩勒劈出。但聽得呼的一聲,劍光流散,鐵摩勒的劍尖給他的臂空掌力震歪,這一劍刺了個空。

王燕羽笑道:「我聽說你的大號叫七步追魂手,我沒見過,所以今日特來開開眼界,看你到底怎樣追魂?」她口中說話,手底卻是毫不放鬆,早已一劍刺來,恰好在鐵摩勒被他震退的時候,補上了這個空位。

羊牧勞冷笑道:「好,就叫你識得厲害!」走離宮,轉坎位,突然一掌向王燕羽意料不到的方位打來,王燕羽那一劍搠了個空,身形已在他掌力籠罩之內。

羊牧勞念頭一動:「我打死了她,在王伯通面前可交代不過去。」改拍為按,哪知王燕羽的輕功也已將近一流境界,並且也懂得五行八卦的身法步法,不過不及羊牧勞運用得那麼神妙而已。就在羊牧勞變式換招這一剎那,她已足踏「震位」,繞出「生門」,反手一劍,斜刺羊牧勞腰脅的風府穴。

鐵摩勒一退復上,使出了一招「李廣射石」,長劍逞刺羊牧勞的咽喉。他們二人前後夾攻,尤其鐵摩勒這一劍,更是攻敵之所不得不救,羊牧勞顧不得再去擒拿王燕羽,霍地一個「鳳點頭」,移形換位,一招「倒打金鐘」,橫掌斜切鐵摩勒的手腕,解開了他這一招,同時也閃開了王燕羽從後斜方刺來的一劍,可是他雖未中劍,腰帶卻已給王燕羽削斷了。

羊牧勞大怒,展出了七步追魂的絕技,不論鐵摩勒走到哪方,都給他搶先堵住。王燕羽決心要救鐵摩勒,羊牧勞雖然不能分身來攔阻她,她也不肯逃走。兩人或一前一後,或一左一右,合力來斗羊牧勞,他們雖然闖不出去,羊牧勞卻也奈何不了他們。

鐵摩勒既然無法闖到人叢中去,那些官兒們當然也遠遠避開,在他們周圍的空地漸漸擴大,安祿山手下的那些武士去掉「障礙」,可以大踏步趕來了。

最先趕到的是安祿山的兩個「龍騎都尉」——單刀張忠志和鐵拐杜綬,這兩人的功夫遠在其他武士之上,他們不敢去惹王燕羽,不約而同的都向鐵摩勒進擊。張忠志揮刀斜劈鐵摩勒的臂膊,杜綬則掄拐猛敲鐵摩勒的膝蓋。

鐵摩勒當然不會懼怕他們,但他給羊牧勞緊緊迫住,一時之間,卻騰不出手來應付。正在危急之際,忽聽得兩個嬌嫩的聲音同聲叫道:「王叔叔,你別害怕,我來幫你。」原來是聶隱娘和薛紅線這兩個女孩子,這時也已從女棚中跑出來了。

她們身軀矮細,滑似游魚,薛紅線短劍一揮,刺中了張忠志的腰眼,聶隱娘更狠,她從杜綬的胯下鑽過,短劍自左到右的轉了一圈,將社綬的兩隻腳後跟都斬傷了。

杜綬大叫一聲,撲通便倒,恰值羊牧勞一腳踏下,正巧踏在他的身上,登時一命嗚呼。

羊牧勞怒道:「哪裡來的兩個野孩子?」伸開蒲扇般的大手,向下便撈,王燕羽連忙叫道:「你們不可惹這老魔頭,打打那些裝模作樣的武士倒不妨事!』她與鐵摩勒雙劍齊出,雙劍都指向羊牧勞的要害穴道,羊牧勞只得回掌接招,聶隱娘身子靈活,不待他再抓,先避開了。

張忠志腰眼中劍,血如泉涌,只得趕快跑出場去,找人救治。

可是其他武士,又已陸續趕來。

武士們見這兩個孩子刺傷了張忠志與杜綬,都是大為奇怪,同時又不知道她們究竟是誰家的孩子,但揣想能夠在這「御苑」

里出現的,父親定是當朝顯貴,說不定還是「皇家」的人,一時之間,倒還不敢動手。

薛紅線叫道:「你們瞪著眼睛看我做什麼?你們要傷害我的王叔叔,我就不依!」這時,正有兩個武士要去夾攻鐵摩勒,薛紅線倏的跳起來,騎上他的肩頭,倒提劍柄,在他頭上一敲,薛紅線雖然年紀小,氣力弱,但這一敲正是人身頂門的要害部分,登時將那武士敲得發暈,晃了兩晃,便跌倒了。另一個武士,也給聶隱娘在瞬息之間,接連刺中三劍,不支倒地。

薛紅線跳了下來,樂得彎著腰兒笑道:「師父的劍法果然管用,這個大個子給我一打便打暈了。聶姐姐,你更不錯,只一劍就刺傷了他。」

羊牧勞沉聲喝道:「不管是誰家的孩子,你們將他斃了,萬事有我擔當。這個小子和這個野丫頭卻不用你們來管!」

那些武士得羊牧勞撐腰,放大了膽,刀槍劍戟紛紛刺下,薛。

聶二女身軀瘦小,在他們之間穿來插去,東刺一劍,西刺一劍,武士們反而給她們傷了好幾個。可是,武士越來越多,漸漸便沒有迴旋的餘地,聶、薛二女被困在核心,情勢也漸見危險。

但來人一多,羊牧勞的身手也有點兒施展不開,王燕羽擅長的是刺穴的小巧功夫,趁著鐵摩勒用剛猛的劍招迫著他的時候,忽地反手一劍,羊牧勞猛不提防,幾乎給她刺中了穴道,在腰背上又添了一個傷口。羊牧勞急忙施展上乘的內功,封住傷口附近的穴道,不讓鮮血流出來。

羊牧勞大怒,再用沾衣十八跌的內功,將身旁的武士震得向四邊散開,雙掌交錯擊出,又把鐵摩勒與王燕羽迫轉回來,不讓他們殺進人叢。同時,運足了中氣,大聲叫道:「王伯通,你還不來管教你的女兒!」

滿園子的喧鬧都給羊牧勞的聲音壓了下去,這聲音似利箭般的插進了王伯通的心房。

王伯通當然深知女兒的脾氣,她執意做一件事情,那是決計勸不過來的。何況她今日做的乃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即算自己親手將她綁了,安祿山素來忌刻,也未必便肯放過他們父女。

更何況還有鐵摩勒在場,哪能容許自己輕易去縛女兒,而且女兒也未必便肯任由他縛。

片刻之間,王伯通的心裡已轉了無數念頭,饒是他慣經風浪,智計過人,這時也慌得手足無措,拿不定主意。

猛聽得乒桌球乓的碗碟破裂的聲音,原來是安祿山看見王伯通的女兒竟然從女棚中跳出來,劍刺羊牧勞,也被嚇得六神無主了。

他不是怕王燕羽,而是忌王伯通。王燕羽已被困住,殺不到他的身前;但王伯通卻近在咫尺,要是王伯通也變了心,突然過來殺他,那豈非是個絕大的危險。他這麼一想,心膽俱寒,顧不得體面,急急忙忙便從亭子後方逃走,因為匆促離席,舉動慌張,將席上的杯盤磁碟,碰落了一地。

王伯通正跨出亭子,聽得聲響,回頭一看,只見安祿山已在最親信的幾個心腹武士保護之下,倉皇而逃,有幾個武士還在面向著他,作出戒備的神態,刀出鞘,弓上弦,看這情形,似乎只要他向安祿山的方向邁進一步,立刻便會有暗箭飛來。

王伯通怔了一怔,隨即便明白了是安祿山對他的猜忌,他把心一橫,跳出亭子,和安祿山採取相反的方向。一個原來是他的部下,現在做了安祿山衛士的人攔住他問道:「老爺子當真要去殺小姐麼?」這個人是他的老家人,看著王燕羽長大的,對王燕羽一向甚為疼惜。

王伯通長嘆一聲,忽地將蟒袍扯下,玉帶摔開,說道:「這官兒我不當了,你們好自為之,我走了!」那老部下問道:「當家的要往哪兒?」

王伯通道:「我仍然回去當山大王去!」王伯通的嘍兵在盤龍谷之役,被辛天雄、南霽雲的金雞嶺人馬夜襲,已被十殲七八,潰不成軍,餘下的也被安祿山所收編,剩下他光杆兒一個。

但他得力的頭目,卻有很多當了安祿山的衛士,差不多占安祿山衛士總數的三分之一,這時也多在園中。如今生出了這樣的變故,有些人也怕今後不能見容於安祿山,便也跟著王伯通跑,紛紛叫道:「對,還是再去占據山頭,當個山大王更為自由自在!」

園子裡本已亂成一片,這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亂上加亂,更是難以形容。安祿山的「禁衛軍」,在「龍騎都尉」司空拔率領之下,登時布防起來,將斗場所在圍得水泄不通,那自然是防備王伯通去救女兒了。

王伯通嘆了口氣,提高嗓子喊道:「羊總管,我管不了這個丫頭,隨你處置好啦!」他帶領願意跟隨他的舊部,便從衛士防守薄弱的地方闖出「御苑」。安祿山的「禁衛軍」見他只是棄官而逃,也就不加攔阻,並未發生戰鬥,便讓他們走出園門。

薛嵩慌慌張張的,也想在混亂之中潛逃,聶鋒一把拉著了他,低聲說道:「你不要女兒了麼?」薛嵩道:「反正她不是我的親骨肉,咱們的身家性命要緊,你還不快快回去布置後事?」聶鋒道:「你這一逃就逃得了麼?」薛嵩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了,趁現在他們還沒有知道,趕快回去和家人逃跑吧!」他怕聶鋒多言,猛地將袖子一甩,掙脫之後,拔步便跑。聶鋒搖了搖頭,說道:「我的女兒可是我的親骨肉,我不能不管!」

司空拔衝進斗場,望了一眼,大怒說道:「你們這班飯桶,這麼多人,連兩個小孩子也捉不到,羞也不羞?閃開,閃開,讓我自己來。」原來這司空拔也是綠林出身,他聽說鐵摩勒乃是鐵崑崙的兒子,心中先有了幾分顧忌,同時他也知道羊牧勞的脾氣,儘管看這情形,羊牧勞力敵二人,實在難以輕易取勝,但料想他也不願別人前來「分功」。故此司空拔正好揀軟的吃,邁步上前,掄起一柄「降魔杵」,便向聶、薛二女喝問。

司空拔是安祿山底下數一數二的好手,力大無窮,他那柄『降魔杵」長達一丈,使動起來,就是石頭碰上,也會被打得粉碎。

原先困住聶、薛二女的那些武士,都怕受他誤傷,不待他的吩咐,早已紛紛閃開。

司空拔接著鐵杵,大聲喝問道:「你們究竟是誰家的孩子,還不快說?是誰叫你們到這裡胡鬧的?」聶隱娘一把拉著薛紅線,搶著說道:「你這樣凶,我偏不告訴你。你們這許多人,欺負我的王叔叔,我們瞧不過眼,非來幫他不可!」

司空拔喝道:「你們不說,我一棍打下,你們屍骨無存!」薛紅線作了一個怪臉,扁著嘴冷笑道:「他們也是這樣吹牛的,你瞧,我們不是好端端還在這裡?」司空拔哼了一聲,陡地向她一腳踢出,意欲將她踢翻,哪知薛紅線身軀靈活,像猴子般一跳便問了開去,聶隱娘趁勢就一劍刺來。

司空拔慌忙縮腿,但聽得「嗤」的一聲,褲管已給聶隱娘的短劍劃破了一道裂縫。司空拔本來只是想把她們活捉的,吃虧之後,惡念陡生,大怒喝道:「小賊種,見閻王去吧!」掄動「降魔杵」,呼的一聲,就向這兩個小孩子攔腰橫掃!

聶隱娘腳尖一點,身輕似燕,就像「跳繩」一般,從降魔杵上面跳過,司空技手腕一翻,那碗口般粗大的降魔杵剛剛豎起,薛紅線用了個「海燕掠波」的姿式,也從降魔杵上面跳過去了聶隱娘格格笑道:「我年紀太小,閻羅王說還未肯收留我呢?」

司空拔喝道:「小賊種,死在臨頭,還油嘴滑舌!」掄動了降魔檸,越掃越急,虎虎風生。聶、薛二女不過仗著輕功,善於問避而已,這時見他越打越猛,心裡也著了慌。那降魔杵所著之處,砂飛石裂,要是一個躲閃不及,給它挨上了半點,聶、薛二女的柔肌嫩骨,怕不成為粉碎?

忽聽得有人叫道:「司空都尉,我來助你!」說時遲,那時快,聶鋒提著長劍,已沖了過來。薛紅線失聲叫道:「聶叔叔,你怎麼可以幫他?」話猶未了,只聽得「咚」的一聲,聶鋒一個肘錘,撞中了司空拔的後心,司空拔腳步一個蹌踉,降魔杵砸在地上,地面凹陷,泥土飛揚,紛落如雨,幾乎將薛紅線淹沒。薛紅線沖了出來,大喜叫道:「聶叔叔,多謝你替我出氣,我爹爹呢?」

要不是聶鋒這麼一撞,這一杵本來就要打中聶隱娘的。聶隱娘這時驚魂稍定,也在叫道:「爹爹,你再給他一劍呀!」

司空拔再提起了降魔杵,大怒喝道:「聶鋒,你作反了麼?」聶鋒冷笑道:「你罵我的女兒是賊種,我豈肯放過你?來,來,來!

我領教你的降魔杵法!」他是大將身份,所以剛才雖是救女情急,他還不肯在背後用劍刺他,而是要和他光明正大的較量。

司空投舉件一架,「當」的一聲,盪開了聶鋒的長劍,正要回罵,聶、薛二女可不理會什麼江湖規矩,似游魚般的鑽過去便用短劍刺他。司空拔被聶鋒撞正腰眼,跳躍不靈,腰胯接連中了兩劍,待他踢出連環腿時,這兩個小孩子又早已跑開了。

羊牧勞喝道:「好呀,原來是你的孩子廣身形一晃,使出七步追魂的身法,倏然問就欺到了聶鋒的身前,聶鋒反手一劍,只聽得「錚」的一聲,劍脊已給彈廠一下。羊牧勞用的是隔物傳功的內家真力,聶鋒虎口破裂,青銅劍幾乎脫手飛去;與此同時,司空拔的降魔杵也掃了過來。

鐵摩勒飛身掠到,掄動長劍,當作大刀來使,一劍劈下,「當」

的一聲,正斫在降魔杵上,但見火星蓬飛,司空拔虎口發熱,禁不住連退數步,「這小子氣力好大,我今番可碰到了對手I!」

羊牧勞如影隨形,一個竄身,一招「游龍探爪」,又已抓到了聶鋒的後心。聶隱浪尖聲叫道:「休得傷我爹爹!」體看她年幼力弱,使的卻是最上乘的劍法,「唰』的一劍,劍鋒直指羊牧勞膝蓋的「環跳穴」,羊牧勞迪前反身踢腿。說時遲,那時快,王燕羽也已一劍刺來,與聶鋒聯手,擋住了羊牧勞。

聶鋒見女兒不知恐懼,嚇得冷汗直流,慌忙叫道:「隱娘,你趕快和薛家妹子先跑出去,不可惹這魔頭!」聶隱娘道:「不,爹爹不走,我也不走!」

羊牧勞大笑道:「在我掌下,誰還想逃走?」七步追魂的掌法展開,委時間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聶鋒兩父女與王燕羽都被他的掌力困住,不論走到何方,都被他迫退。而鐵摩勒也被司空拔所阻,一時之間,闖不過來。

忽見一條黑影箭一般的射到場心,羊牧勞好生詫異,「衛士中怎的卻有此等人物?看來競是遠在司空拔之上!」心念未已,忽見劍光一閃,那名衛士競然向他刺來!這時,鐵摩勒方始看得清楚,那衛士不是別人,正是展元修,不禁失聲叫道:「展兄,怎麼,你也在這兒?」

羊牧勞最初以為是聶鋒的舊屬,(薛嵩與聶鋒,以前曾做過安祿山禁衛軍的正副統領。)隨著聶鋒叛變的,待聽得鐵摩勒的呼喊,心裡更是吃驚:「莫非這人是展大娘的兒子?

說時遲那時快,展元修的長劍已指到了他胸前的「大樞穴」,羊牧勞駢指如戟,身軀一矮,反戳展元修的肘尖,展元修一個移形換位,轉過劍鋒,劍招未出,羊牧勞已是一掌劈到。

羊牧勞與展大娘交情不淺,他知道展大娘只有一個兒子,在未問明之前,不敢使盡全力,用的是「印掌封穴」的功夫,只使出了七成氣力。

哪知展元修的劍法平常,掌法卻是悉得家傳的奧妙,他的功力比不上羊牧勞,掌法的奇詭變幻,卻在羊牧勞之上。羊牧勞的掌力剛吐,他已身隨掌走,倏然間指東打西,一掌擊中了羊牧勞的腰胯。

羊牧勞大叫一聲,騰身起飛,他挨了這一掌,不必再問,已知他是展家的後裔,大怒喝道:「我看在你母親的份上,意欲饒你,你卻不知好歹,反而想要老夫的性命麼?」聲到人到,就似兀鷹撲兔一般,一掌凌空劈下!正是:邪正本來如水火,追魂魔掌絕交誼。

欲知展元修性命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魔掌追魂難與敵 苦心為友怨何辭

就在羊牧勞以全力撲擊展元修的時候,鐵摩勒與司空拔那—對卻已經分出勝負。原來薛紅線年紀雖然最小,人卻十分機靈,她身軀矮細,趁著司空拔橫執降魔杵,正在架著鐵摩勒長劍的時候,冷不防的鑽過去便是一劍,這一劍正中司空拔的後腿,司空拔立腳不牢,被鐵摩勒運勁一推,降魔杵倒打回來,登時打得他頭顱開花,腦漿進裂!

鐵摩勒立即趕來,這一來正是時候,羊牧勞凌空擊下,鐵摩勒大喝一聲,左掌右掌同時發出,展元修也突然一個長身,運足了十成功力,同時發掌。

羊牧勞功夫也真了得,人未落地,在半空中便先踢出一腳,他的鞋尖上鑲有鐵片,但聽得「當」的一聲,鐵摩勒的長劍竟給他踢飛,可是鐵摩勒那一掌卻和他硬碰上了!

羊牧勞身形未穩,雙掌分敵二人,鐵摩勒功力和他相差無幾,展元修的掌法又飄忽之極,但聽得「蓬」的一聲,羊牧勞單掌接不了鐵摩勒的掌力,被震得搖搖晃晃,他的右掌便稍稍打歪,展元修一掌從他的掌緣擦過,「卜」的一聲,趁勢打去,正中他的胸口!

展元修這一掌拼了性命的,饒是羊牧勞內功深湛,也給打得他五臟翻騰,眼睛發黑,但聽得他「哇」的一聲,一口鮮血便噴出來,身不由己的往前衝出幾步,正巧與一個趕來援救的武士撞個滿懷,把那武士撞得四腳朝天。

薛紅線在地上拾起了鐵摩勒那柄青鋼劍,叫道:「王叔叔,你的劍!」鐵摩勒笑道:「紅線,多謝你啦。從今之後,你不要叫我王叔叔了,我姓鐵,我的真名叫摩勒。」薛紅線大喜道:「原來你就是摩勒叔叔,王姑姑早就提過你的名字了。」

展元修也道:「鐵兄,多謝你啦!」王燕羽笑道:「你們別再客套了,趕快趁此時機,闖出去吧。」

司空拔被殺,羊牧勞受傷,安祿山的禁衛軍有一大半已經慌了,只有一小半還聽指揮,在副統領洪大存率領之下掩殺過來。鐵摩勒大喝一聲:「擋我者死!」橫劍亂劈,一馬當先,便衝殺出去!聶鋒也緊隨著鐵摩勒衝出去叫道:「弟兄們,留點香火之情,日後還好相見!」聶鋒以前曾做過安祿山禁衛軍的副總管,他素來對手下甚好,禁衛軍聽得他這麼叫喊,十個人中竟有五六個跑開。

洪大存向來與聶鋒不睦,大怒喝道:「聶鋒,你已背叛主公,還有什麼香火之情?」挺起長矛,斜刺里衝來,便向聶鋒挑去。

鐵摩勒怒道:「聶將軍,我替你殺這為虎作倀的奸賊!」旋風也似的一個轉身,掄起長劍,當作大刀來使,使出「獨臂華山」的惡招,「咔嚓」一聲,把洪大存那根長矛斫成兩段,第二劍正待劈下,聶鋒叫道:「鐵兄且慢下手!」疾忙搶上,輕抒猿臂,將洪大存一把抓了過來,朗聲說道:「你不念香火之情,我還念同僚之誼!」用了一個巧勁,將洪大存一拋,拋出數丈開外。洪大存手下見聶鋒義氣深重,登時也都散了。

餘下的一班衛士,有些是王伯通的舊部,不願與王燕羽作對,有些與聶鋒素有交情,雖然被迫上前,卻只是虛張聲勢,還有一小部分本想截擊邀功的,見鐵摩勒如此兇猛,也嚇得躊躇不前。

一行人便從禁苑的角門殺出,薛紅線回頭一看,見那羊牧勞像石像般的凝立場中,雙手抱拳,仰面朝天,形狀甚怪,薛紅線大為納罕,說道:「聶表叔,你瞧,那老魔頭的怪模樣。」聶鋒一看,已知羊牧勞正在默運玄功,封穴療傷,急忙說道:「不必答他,快快隨我出去。」鐵摩勒心中一動,卻見王燕羽搖了搖頭,原來王燕羽鑒貌察色,已知鐵摩勒的心意,怕他還想回去殺羊牧勞,故此搖頭阻止。鐵摩勒知道羊牧勞內功深厚,自己回去也未必便有把握殺他,心裡想道:「不可為我一人之事,連累大家。倒不如趁他運功療傷的時候,早早離開這龍潭虎穴。」

驪山上本來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但聶鋒乃安祿山手下的大將,以前又做過「禁衛軍」的副統領,站崗的都認識他,見他率眾奔米,一時之間,哪想得到他是已經背叛了的?有一兩個膽大的問他,他便說道:「剛才園子裡發現刺客,我是迫刺客去的。你們要緊守崗位,切不可離開!」這些站崗的當然不敢攔阻,待到後面的人追來,他們早巳去得遠了。

下到半山,崗「肖已疏,聶鋒方才鬆了口氣。正自躊躇向何方逃走,忽聽得馬蹄之聲,有如暴風驟雨,回頭一看,只見一彪人馬,從山上衝下來,當前一騎,不是別人,正是羊牧勞。原來羊牧勞仗著玄功,封穴止血,又敷了上好的金瘡藥,服下了千年的老參,氣血調勻,已如未受傷一般。其時安祿山也已躲進密室,不須這麼多武士保護,他調撥了本事最高的八個「御前待衛」,由羊牧勞率領,乘了青海進貢來的御馬,下山急迫。

轉眼之間,羊牧勞率領的這彪人馬已經追到,鐵摩勒大怒喝道:「好,咱們再來決個死戰!」

羊牧勞哈哈笑道:「你這小子,膽量倒是不小,老夫今日就成全了你吧!」把手一揮,八名侍衛部跳下了馬背,從兩翼包抄而來。

聶鋒心頭一凜,說道:「他們布的是一字長蛇陣,首尾相連,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中間則首尾皆應。這八個人都非庸手,更有老魔頭從中策應,實是不容輕敵。鐵兄弟,你不可妄動。」

聶鋒這邊有四個大人,兩個孩子,若被對方的長蛇陣掩殺過來,大人還可抵禦,小孩卻是可慮。聶鋒是大將之材,懂得行軍布陣之道,當下便叫四個大人各占一方,結成了四方陣和對方的長蛇陣對抗,兩個孩子則在方陣之中,伺隙出擊。

正在兩陣對圓,即將廝殺之際,忽聽得有一個極為刺耳的聲音說道:「羊老三,你這是搗什麼鬼,你不認得我的兒子和徒弟麼?」話聲未了,山坳里已閃出一個人來,正是展元修的母親展大娘!

王燕羽連忙叫道:「師父,你快來!我正要帶元哥回家見你,羊叔叔卻說他不該逃跑,要捉他回去呢。元哥剛才幾乎受他傷了!」

原來展元修自從知道師妹對鐵摩勒有情之後,本已意冷心灰,不想再見師妹了,可是一縷情絲,終難割捨;尤其當他知道了師妹居在長安之後,更是放心不下,心想:「我與她雖然做不成天妻,但也不能眼看她誤人歧途。」他還以為是王燕羽貪戀榮華富貴,故此到長安來依附父親,做安祿山所封的什麼國公府的「郡主」呢。因此一念,他便也偷人長安,暗會師妹。

兩師兄妹見面之後,展元修才知道師妹的苦心,她不但是想勸父親改邪歸正,而且還襄助盧夫人暗中策劃,有所圖謀的。結果,展元修沒有勸得師妹離開,反而被師妹勸得他留下了。他改姓換名,由王燕羽薦他到「禁衛軍」中當了一名小隊長,要不是今日發生了這件意外之事,還沒有誰知道他呢。

展大娘是那日與王燕羽相會之後,才知道兒子的消息的。但「禁衛軍」軍令森嚴,很不容易告假。展大娘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她探聽得安祿山今日在驪山宏張盛宴,想必兒子也要在園中執役,她又恃著與羊牧勞相識,便闖了來。哪知未進離宮,先在半山撞見了羊牧勞追捕她的兒子。

展大娘聽了徒弟的投訴,不禁怒道:「羊老三,你刁;看僧面看佛面,怎的欺侮起我的兒子來了?我的兒子不稀罕當刊『麼禁衛軍了,我現在就來接他回去,你敢不放人麼?」

羊牧勞與展大娘的丈夫當年是稱兄道弟、並駕齊名的兩大魔頭,深知展大娘的脾氣,當下欲抑先揚,哈哈笑道:「展大嫂,多年不見,恭喜你真好眼力,收了這麼聰明伶俐的徒兒!」展大娘怔了一怔,說道:「羊老三,我與你說我兒子的事情,你怎麼扯到我的徒弟身上來了?」

羊牧勞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的徒弟有編故事的天才,我是不勝佩服之至!」展大娘雙眼一翻,慢道:「難道她是說謊麼:「王燕羽正要砌辭分辨,展大娘瞪了她一眼,說道:「讓你羊叔叔先說,你忙什麼?」

羊牧勞用手一指鐵摩勒,說道:「展大嫂,你剛才問我認不認得令郎,現在我也問你認不認得這個小子。」展大娘道:「他是磨鏡老人的徒弟,燒變了灰,我也認得。」羊牧勞道:「既然認得,這就好說了。今日之事,都是這小子引起的。這小子剛才大鬧禁苑,意圖行刺皇上,我身為大內總管,怎能不理?令徒與令郎卻要庇護這小子,你說我該怎麼辦呢?磨鏡老人與你有殺夫之仇,想來你不至於忘記前仇,為了徒弟而放過這小子吧?」

展大娘認出了鐵摩勒之後,早已慍怒於胸,也猜到了王燕羽對他舊情未斷,這時聽了羊牧勞一番說話,氣得幾乎炸了,登時爆發起來,大怒喝道:「都是你這小子,害得我一家人不和,好,我今日先把你斃了!」話聲未了,箭一般的向鐵摩勒衝來。

可是她人還未到,展元修與王燕羽已不約而同地躍出方陣,一人一邊,架住了展大娘的雙臂,展元修叫道:「娘,且慢動手!」展大娘怒道:「不肖的奴才!你要丟盡我的顏面嗎?」展元修道:「我與鐵兄已交上了朋友,娘要殺他,請先殺我!」王燕羽說道:「師父,咱們的家事,關起門來,慢慢再說。但今日我與元哥受了外人的欺負,你老人家難道反要幫忙外人,當眾示弱嗎?」

羊牧勞連忙說道:「大嫂,你是女中豪傑,素來果斷英明,怎的今日就糊塗了?家事可以慢慢再理,目前這小子乃是你仇人的徒弟,你放過了他,以後再要找他,可就難了。不過話說回來,大嫂,要是你為了兒女之情,愛屋及烏,投鼠忌器,連帶這小子你也要庇護起來,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說了,你要聽令徒的話,打我罵我,我都由你!」

羊牧勞這番帶刺的說話,比王燕羽說的更厲害得多,尤其那「兒女女之情」四字,更為刺耳,可以解釋作展大娘的溺愛兒女之情,也可解釋作王燕羽與鐵摩勒的「兒女之情」。若作後一解釋,那就無異是說展大娘眼睜睜的看著徒弟勾引仇人,而自己還在給徒弟牽著鼻子走:

展元修道:「媽,我還記得爹爹有這麼一條家訓,咱們做什麼惡事都可以,但卻不可依附公門。這姓羊的是安祿山的鷹犬,咱們犯得上幫他的忙嗎?媽,你若是要兒子的話,就請你別管這裡的事丁。」

展大娘雖然兇惡,但她只有這一個兒子,她看兒子說話的神氣,顯然已是下了決心,要是自己當著他的面殺了鐵摩勒,只怕母子倆就要一生不和!

展大娘氣得面色發青,終於咬了咬牙,說道:「好,我不管這裡的事,也不許你們管,你們都隨我回去!」頓了一頓,再轉過來對羊牧勞道:「羊老三,我不想分你的功勞,這姓鐵的小於留給你吧!」

展元修還想說話,展大娘雙臂平伸,一手一個,將他和王燕羽抓牢,狠聲說道:「你們若然不肯隨我回去,那我也就要先殺掉這小子了。」展元修沒法,只好讓他的母親拖著走。

羊牧勞拱手笑道:「大嫂慢慢走,恕我不遠送了。我料理了這小子,再來向你請罪。」展、王二人一走,鐵摩勒這邊的實力差不多減了一半,羊牧勞合八名「龍騎衛士」之力,所要對付的只是聶鋒、鐵摩勒與兩個小孩子,那自是穩操勝算了。所以羊牧勞已無需再激展大娘來給他幫忙

展大娘拖著兒子和徒弟剛走出兩步,忽見山拗里又閃出兩個人來,走在前面的是個江湖郎中打扮的老頭,後面跟著的是個長得很秀麗的少女。

那少女嬌聲笑道:「王家姐姐,真是巧呀,想不到在此時此地,竟又碰見了你!怎麼,你就走了麼?」接著又揚聲叫道:「摩勒,你好麼?你想不到我會來找你吧?你的運氣倒真不錯,每次遇難,總會有人幫忙!」

鐵摩勒見這兩人,當真是驚喜交集。原來說話的這個少女正是他的未婚妻韓芷芬,那江湖郎中打扮的老頭,乃是他的岳父,天下第一點穴名家韓湛。

韓芷芬話中有刺,王燕羽聽了十分難受,也便冷冷的「回敬」過去:「韓姐姐,你來得正是時候,快上去幫忙吧,要不然你的丈夫可要給人家搶走啦!」韓芷芬笑道:「你是說這姓羊的老魔頭麼,我倒放心得很,憑他這點能力,還搶不了我的丈夫。」展大娘正自沒好氣,見韓芷芬正走過來,側目斜睨著她(其實韓芷芬這目光是射向王燕羽的);便即勃然怒道:「你是什麼人,在我面前敢這樣大模大樣?」韓芒芳道:「我是什麼人,你問你的徒弟好了」奇怪,好端端的你發什麼脾氣,你瞧著我不順眼麼?」展大娘「哼」了一聲,捏牢了王燕羽的手臂喝問道:「快說,她是什麼人?」

王燕羽未曾說話,羊牧勞已在叫道:「大嫂,你不認得這位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點穴手,韓老先生麼?他和磨鏡老人乃是莫逆之交,又是這位鐵、鐵少俠的岳丈大人。」

韓湛微笑道:「羊大總管,你給老朽臉上貼金,實是愧不敢當。不錯,咱倆父女是來尋覓小婿的,小女脾氣不好,且又趕路匆忙,若有禮節不周之處,還望你展大娘大度包容。」

展大娘吃了一驚,心道:「原來這個不起眼的老頭竟是韓湛!他的女兒又是鐵摩勒的未婚妻!」

王燕羽忽道:「元哥,咱們的事該告訴媽了。」王燕羽突如其來的插上這麼一句話,展大娘不禁詫道:「什麼事情?」

王燕羽臉上一片嬌紅,羞怯怯的低聲說道:「我和元哥已經講好了,只等你老人家替我們選一個日子。這位韓姐姐是我的好朋友!難得意外相逢,媽,你也請她來喝杯喜酒好嗎?」

展元修呆了一呆,失聲叫道:「羽妹,你……」王燕羽捏著他的手,若不勝情似的嬌嗔說道:「你別這麼看著我好嗎?怪難為情的。」展元修神迷意盪,話也就說不出來了。他做夢山想不到王燕羽會對他如此,他到長安以來,根本就沒有和王燕羽談過半句婚事,他是早已絕望的了。然而王燕羽現在卻說是與他早已講好了的。「這是騙我呢?還是我在做夢?」他看看師妹的神情,卻又似是一片真情流露,虛假不來。

王燕羽這時的心情複雜之極,她說的乃是假話,但卻非全是假意,原來有三個原因,第一,她知道與鐵摩勒結合已是絕無可能,而韓芷芬又恰巧在這時候到來,對她冷嘲熱諷,故此她急於要向韓芷芬表白。她這活實在是說給韓芷芬聽的。第二,她怕師父被羊牧勞所煽動,又要枝節橫生,因此就以婚事為由,轉移她的注意,也可以令她快些離開此地。第三,在這幾個月來,她也越來越感到師兄對她的真情,感到師兄的人品與武功都不在鐵摩勒之下。為了她,他不惜留在長安,屈身在「禁衛軍」中作個小卒;為了她,他與鐵摩勒化敵為友,寧願為了袒護鐵摩勒而違抗母親,這都是難能可貴的地方。因之,即使不是韓芷芬到來,她遲早也會答應做他的妻子的。

展大娘聽了,果然又驚又喜,「罵」道:「原來你們早巳說好了,你這鬼丫頭,怎麼對我也瞞得密不透風?」

韓芷芬何等聰明,一聽就知她是要向自己表白,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心裡想道:「原來她也早已有了未婚夫了,這麼說,倒

韓芷芬嫣然一笑,說道:「王姐姐,恭喜,恭喜!但只怕我不能米叨擾你的喜酒了。」

展大娘滿懷高興,同時她對韓湛也有點顧忌,當下說道:「韓老先生,咱們都是為了兒女之事,各人忙各人的去吧,請恕我也失陪了。」韓湛邁步向前,沉聲向羊牧勞說道:「羊大總管,幸會,幸會!老夫今日替鐵崑崙踐約來了。」羊牧勞心頭一凜,說道:「韓老先生,咱們似乎沒有什麼過節,今日我追捕令婿,山只是各為其主,不得不然。老先生若是見怪,咱們也還可以商量。」

韓湛冷冷說道:「這是兩樁事情,我女婿的事情我固然要管,鐵昆是我的老友,如今又是我的親家,他人死不能復生,他與你訂下的約會,說不得只好由老夫代為踐約了。」羊牧勞道:「不知韓老先生要替他踐什麼約?」韓湛道:「羊大總管記性素來很好苧,難道反而把這樣重要的約會忘懷了麼?二十年前,鐵崑崙與你在燕山比掌,當時你趁他撤掌收招的時候用力暗傷了他,鐵崑崙曾約你二次較技,那時他尚未知道自己受傷已重,還以為傷好之後,可以再領教你的真實功夫的。哪知不久他便因傷而死,抱恨長眠了。要是我不替他踐約,只怕他九泉之下,難以暝目。」韓苧芬叫道:「爹,他是在想拖延時候,你還與他多說作什?等會兒他的大隊人馬到來,」咱們就要大大吃虧了。」

羊牧勞的心思給韓芷芬一口道破,老羞成怒,「哼」了一聲,冷笑道:「韓姑娘,你也忒把老夫看得小了。好吧,那麼這兩件事情就分開來辦。」說到這裡,稍頓一頓,便一揮手道:「你們去辦公事,我來領教韓老先生的點穴功夫。」此令一下,那八名「御前待衛」組成的長蛇陣便立即向鐵摩勒諸人掩殺過去。與此同時,羊牧勞與韓湛亦開始交手。

羊牧勞展出「七步迫魂」的殺手,第一步便踏正中宮,揚掌劈下。這一掌柔中帶剛,襲胸插腹,好不厲害!韓湛冷笑一聲,食指一彈,但聽得「嗤嗤」聲響,一縷勁風射了出去。他的指力已練到「隔空點穴」的境界,可以在十步之外,運暗勁傷人,那「嗤嗤」聲響,便是他的指力激蕩氣流所致。

羊牧勞一掌劈出,忽覺虎口似被大螞蟻叮了一口似的,大吃一驚,急忙移形換步,第二步便轉過「離」方,走出「坎」位,左掌揚起,再襲韓湛的腰背。他這「七步七掌」,每走一步,便發一掌,步法奇妙,而且一掌強似一掌,韓湛也不由得心頭一凜,「怪不得鐵崑崙當年傷在他的掌下。」

那八名「御前侍衛」組成的長蛇陣衝殺過來,韓芷芬早已到了聶鋒所布的陣中,與鐵摩勒互為犄角之勢,並肩禦敵。那些侍衛見識過鐵摩勒的功夫,都不大敢去和他硬碰,長蛇陣首尾一合,位在「蛇頭」和「蛇尾」的兩名衛士,不約而同的都把兵刃向韓芷芬斫去。這兩名衛士一個是羊牧勞的大弟子單雄,一個是海盜出身的蒙貫,乃是八名「御前侍衛」中本領最強的兩個。

哪知韓芷芬出手比鐵摩勒更為狠辣,她展開家傳的「刺穴」功夫,劍光一閃,只聽得「唰」的一聲,已刺中了蒙貫膝蓋的「環跳穴」,蒙貫站立不穩,「咕咚」一聲,便倒下去。單雄一拐打來,打不中韓芷芬,卻把蒙貫頭顱打碎了。

韓芷芬笑道:「摩勒,你真是吉人天相,遇難成祥!」笑聲中一個盤龍繞步,劍光閃處,「咔嚓」聲響,又把單雄的中食二指削去。單雄慘叫一聲,棄拐飛逃。

鐵摩勒掄起長劍,當作大刀來使,手起劍落,劈翻了一個衛士,說道:「不錯,你們來得真巧,這場災難,我大約可以躲過了。」他們一面殺敵,一面談天,簡直毫不把安祿山帳下的這八名高手放在眼內。

韓芷芬笑道:「我不是說我和爹爹,而是說那位王小姐呀,你不是幸虧得了她的幫忙嗎?剛才你和她聯手抗那魔頭,我已經瞧見了。」鐵摩勒面上一紅,含糊說道:「不錯,是幸虧了她,還有她的師兄,就是剛才和她在一起的那個男子。」說話之間,長劍橫揮,又把一名衛士打跑。

本來這八名「御前侍衛」組成的長蛇陣若有羊牧勞居中策應,絕不至於這樣容易被他們擊破,只因少了一個羊牧勞,「蛇無頭而不行」;更兼他們一上來就料敵錯誤,被韓芷芬以快刀斬亂麻之勢一下子就殺傷了兩個本領最強的,跟著又給鐵摩勒傷了兩個,「長蛇陣」總共八人,如今等於一條蛇被斬了半截,餘下的哪裡還敢戀戰,登時一鬨而散。薛紅線叫道:「可惜,可惜。我還未曾發市呢,他們就都跑了。」

恰好就在這時,韓湛與羊牧勞那邊亦已分出高下,原來羊牧勞接連走了六步,變換了六種步法掌法,都占不到絲毫便宜,迫不得已,把最後一招殺手拿了出來,這最後的一步一掌乃是要欺身直進,雙掌齊發,拍擊敵人的兩邊太陽穴的。這一招厲害無比,縱使敵人的武功與自己在伯仲之間,這雙掌一拍,也能制敵死命。但使出這最後的絕招,也有個危險之處,因為是欺身進擊,若果敵人比自己強得多,那就等於送上去挨打了。

羊牧勞在發招之前,也曾估計過這個危險,但他自恃綿掌擊石的功夫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所用的身法步法又奧妙無窮,心想韓湛的功力雖深,大約也不過比自己稍勝一籌而已;而且在這時候,他的後援尚未趕來,長蛇陣卻已冰消瓦解,要是不行險求勝,待到鐵摩勒等人一來合圍,自己必將性命不保。

哪知韓湛早已胸有成竹,羊牧勞的第七步剛一踏出,韓湛也突然使出怪招,腳跟支地,一個盤旋,陡然間只見長衫飄飄,人影疊疊,羊牧勞雙掌拍下,只聽得「蓬」的一聲,如擊厚革。就在這剎那間,一縷勁風,宛如利箭,已是疾射而出,直刺羊牧勞的腦海穴。羊牧勞大叫一聲,騰身飛起,他的功夫確也了得,受了重傷,居然還能辯別方向一縱身恰好落在一匹馬上,雙腿一夾,那是匹久經訓練的御馬,登時轉過馬頭,向山上疾馳而去。

原來韓湛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旋風舞天魔指」,以「旋風舞」身法使得羊牧勞目眩神迷,雙掌就不能正中他所欲擊的方位,而他則可以趁羊牧勞擊中他的時候,雙掌無法回防,驟然使出最強勁的「天魔指」,鑽人空門,點中他的要害穴道。

韓芷芬大驚,連忙過來問道:「爹,你怎麼了?」韓湛笑道:「羊牧勞號稱七步追魂,果然名不虛傳。但僥倖我這老骨頭山還禁

受得起,未曾給他追了魂去。」韓芷芬定睛看時,只見父親的後心已有一幅衣裳破裂,現出了一個掌印。

鐵摩勒這時也已走了過來,見韓湛沒事,放下了心。以子婿之禮,見過了韓湛之後,笑道:「不知這老魔頭性命如何?我倒有點為他擔憂。」韓芷芬詫道:「你怎麼為他擔憂起來了?」鐵摩勒道:「要是他就此死了,我豈非不能親於報仇了嗎?」韓芷芬問道:「爹,他是不是中了你的的天魔指。」韓湛道:「不錯,你的功夫果然長進多了,居然看得出來。」韓芷芬又奇怪道:「咦,那他怎麼還能奔馬而逃?你不是說過,任何厲害的敵人,只要一給天魔指點中,就決難活命,要命斃當場的嗎?」韓湛道:「天魔指練到最高深的境界,確能如此。但我的功夫卻未曾練得到家,所以摩勒不必擔憂,那老魔頭大約還能活命。」其實並非他的功夫未練到家,而是他已想到了鐵摩勒要親手報仇的心意,所以手下稍稍留情,只令羊牧勞受到內傷,如此一來,鐵摩勒要親手報仇,就容易了。

鐵摩勒問道:「爹,你老人家怎麼知道我在這兒?」韓芷芬笑著插口說道:「你以為你躲在薛家就沒人知道了嗎?」韓湛解釋道:「我們這次來京,事先曾得衛老前輩作函先容,認以了此間幾位丐幫朋友。今早到薛家附近查訪,經常在那裡詞飯的叫化子山是丐幫中的,他告訴我們,說是薛聶兩位將軍和一個少年天方拂曉就出門去了,我詳細問了那少年的模樣,料想是你。至於安祿山今日在驪山宏張盛宴,這消息我們昨天就知道了。兩件事情一連起來,你們的去向當然也可猜得十之八九了。摩勒,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啊!」

鐵摩勒心中一動,連忙問道:「你們為何到薛家附近查探?」這時聶鋒攜了隱娘、紅線,勸;已走了過來。通了姓名,見過禮後,韓湛笑道:「聶將軍,你家中此刻只怕已有貴客到『了。」聶鋒眉頭深鎖,說道:「正是呢,鬧出了這樣的大事,羽林軍定然奉命去抄我們的家了。」韓湛道:「哦,你們鬧出了什麼大事?我正自不明白,聶將軍你何以也與羊牧勞作對?」聶鋒也說道:「原來你所指的貴客不是指安祿山的手下麼?」

說話之間,只聽得山上人馬喧鬧之聲,韓湛道:「追兵已到,咱們邊走邊說吧。」聶鋒道:「我認得一條羊腸小路,崎嶇險峻,人馬難越,你們跟著我來。」這一行人,連同隱娘、紅線兩個小孩子在內,個個輕功了得,不消半個時辰,已從小路翻過山背,聶鋒方始鬆了口氣,但隨即又皺著眉頭說道:「我此刻真不知該向何處去了。若是回家,只怕乃是自投羅網。嗯,韓老前輩,你剛才說有貴客會到我家,gr5是何人?」

韓湛捋著鬍子道:「摩勒,你剛才不是問我何以會到薛家附近查探麼?現在可以一併告訴你們了。聶將軍,我所說的『貴客』便是段圭璋段大俠,他很感謝你過去對他暗中相護之恩,他今天前往薛家,一來是要見他的親家嫂子盧夫人,二來也是想見見你呢!」鐵摩勒大喜道:「原來我的段姑丈也來了麼?」聶鋒嘆口氣道:「可惜他來得太刁;湊巧了!」

鐵摩勒道:「不然,我說他來得正是湊巧。他是不是和我的姑姑同來?」韓湛點了點頭,鐵摩勒道:「有他們夫婦二人,千軍萬馬,也攔他們不住。要是安賊的羽林軍當真已往抄你們的家,他們必然不會坐視。」聶鋒道:「就不知是否剛好碰上?事發之時,薛將軍已單獨走了,那時我還未曾去助鐵兄,他們也還未知道你是薛將軍帶來的。也許薛將軍已先到家中,帶了家人走—了。」薛紅線忽地問道:「聶叔叔,我爹爹為何不理我就先跑了?我要我的爹爹。」

鐵摩勒一陣心酸,忍不住道:「紅線,你這個爹爹為什麼不理你,你回去問盧媽就知道了。」薛紅線年紀雖小,也聽出這話有蹊蹺,大為奇怪,問道:「盧媽今天並沒有同來,難道剛習『所發生的這一些事情她會預先知道不成?為什麼要去問她?再說,每一個人只有一個爹爹,你卻說什麼這個爹爹,那個爹爹的,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有兩個爹爹?」鐵摩勒嘆口氣道:「紅線,有許多事情你不明白的,我一時間也說不清楚。但你別心急,盧媽會一一告訴你的。總之,你只要記得盧媽是你最親的人,你聽她的話就行了。」鐵摩勒本來已有點忍不住,想把她的身世告訴她『了,但一來因為「說來話長」,現在急於逃難,還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二來她的身世也應該她的生身之母告訴她才最適合,鐵摩勒不想越俎代庖。

薛紅線心想:「盧媽比我媽還疼我,天天伴著我,本來就是我最親的人,我當然聽她的話,還用得著你說嗎?」當下就嚷道:「那麼咱們快快回家去問盧媽吧。」聶鋒道:「盧媽在不在家,還未知道呢?」聶隱娘年紀較大,懂得推測事情,說道:「不錯,今天咱們闖下了大禍,薛伯伯先逃走,看來怕是要趕回去報信,叫家裡的人快逃,那麼盧媽當然也跟著逃了。」

聶鋒道:「現在就是這個問題,不知道薛嵩回過去了沒有?或者是已單獨逃到別個地方去了?好在咱們人多,可以分成兩路。據我所知,薛嵩有一支親軍,那是他帶了多年的部隊,絕對聽他指揮的,現在駐紮在福隆寺。他要逃必定是逃到那裡,好擁兵自衛。不如這樣吧:我帶這兩個孩子到福隆寺去找他,鐵兄弟,請你和韓老前輩到我家去看看,要是真的已發生了事情,你們也好救援。」鐵摩勒道:「這樣也好,總有一處找著。」

聶鋒想了一想又道:「我知道有小路去福隆寺,沿途的哨所不多,那一帶駐軍的軍官又都是我和薛將軍的部下,我去福隆寺不打緊,你們回去可得小心,街上現在恐怕已經戒嚴了。只怕也已有人認得你了。」

韓湛道:「我有辦法,我給摩勒變個面貌吧。」取出隨身所帶的易容丹,用山水化開,塗在鐵摩勒的面上,登時把他變成了個「黑張飛」模樣的莽漢。鐵摩勒臨流自照,也不覺好笑,當下就想把軍裝脫下來,韓湛搖手道:「這套衣服不用換。」聶鋒道:「對,你仍然以校尉的身份出現,更方便些。我以前給你的那面腰牌還在嗎?」鐵摩勒道:「巧得很,我正帶在身上。」

聶鋒笑道:「這就更妙了。我現在雖已造反,這面腰牌,想來還可通行無阻。鐵兄弟,拜託你了,若是我的家人未逃,就煩你護送她們到福隆寺來。」鐵摩勒道:「聶兄放心,我理會得。」

計議已定,當下便分道揚鑣。鐵摩勒帶路,與韓湛父女回到長安街市,果然街上已布滿士兵,行人絕跡。鐵摩勒易容之後,相貌兇惡,又穿著軍官服飾,沒人敢問他,連腰牌也不用掏出來看。但跟在他後面的韓湛父女,卻曾碰過幾次查問,每次被查問的時候,鐵摩勒就放粗了喉嚨喝道:「我家裡有病人,我請的大夫你敢阻遲?病人壞了,我要你填命!」那些兵士給他一喝,都是快快賠笑,連忙放行。

但到了薛、聶二家所在的這條街道,氣氛便大大不同了,只見滿街都是披著「鎖子黃金甲」的羽林軍官,鐵摩勒剛踏進街口,便有軍官上來喝道:「你是那個番號的軍官,到這裡來作什麼?這兩個又是什麼人?」鐵摩勒心想:「假作是請大夫,只怕是不行了。這裡除了薛、聶二家之外,其他都是百姓人家。」他人急計生,眉頭一皺,便低聲說道:「我是奉了主公之命來的。主公說要留活口審問,怕要犯傷重,叫我帶了御醫來,她是御醫的女兒,隨同來照料傷犯的。」軍官聽他的口氣,似乎是宮中的侍衛,安祿山的侍衛,這軍官本來就認得不全,當下將信將疑,放不放行,一時難決,問道:「帶有總管府的公文麼?」鐵摩勒稍稍運勁一推,沉聲說道:「事情緊急,我奉了主公的口令,哪裡還有功夫去備辦公文?」那軍官乃是羽林軍中一個出名的力士,但給他輕輕一推,卻已站立不穩,險險跌倒,心裡想道:「看來當真是大內的高手了!」因此鐵摩勒這一推,不啻證明了他的「身份」,這軍官非但不發怒,反而連聲諾諾,閃開—旁,讓他們過去。

將近薛家之門,只見又有許多羽林軍揮舞長鞭,將一群叫化子趕得東跑西竄,鐵摩勒正在奇怪,只聽得那些羽林軍罵道:「我們在捉拿欽犯,又不是辦婚喪大事,有酒肉分,你們這群化子趕來瞧熱鬧作甚?當心將你們的腿都打斷了!」那些化子叫道:「我們都是在這條街道乞討的,一時來不及走避,你們也用不著這樣凶啊!」轉眼之間,都逃進橫街小巷,四散無蹤。鐵摩勒猛然省悟,猜想這群化子必定是丐幫中的探子無疑。

羽林軍將薛、聶二家團團圍著,剛才那個軍官是在外面負責巡查的領隊,他有心巴結鐵摩勒,親自陪他到門口,說聲:「這位都尉大人領御醫前來,你們讓他們進去。」鐵摩勒不須多費唇舌,立即便往裡闖。

鐵摩勒剛跨進院子,便見到好幾個渾身浴血、損手摺足的武士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或滾出來,他們只道鐵摩勒是來增援的好手,慌慌張張地叫道:「快、快進去!那對賊夫妻好不厲害!」鐵摩勒心裡大喜,想道:「果然是他們了。」拔出長劍,便衝進大堂。

只聽得殺聲震天,白刃耀眼,段圭璋夫婦在眾武土的包圍中高呼酣斗,但卻不見薛嵩。鐵摩勒正待上前助戰,忽聽得有人叫道:「姓段的你還敢頑抗,我們就把薛、聶兩家殺得一個不留!」

有人叫道:「段圭璋,你本是江湖上的一條好漢,為何要替薛嵩賣命?」

只見另一群武士,已把薛、聶兩家十幾口男女老幼,全身捆綁著,從後堂里推了出來,鐵摩勒定睛看時,只見盧夫人和那個姓侯的管家都在其內。原來這些武士中有人認得段圭璋,但卻不知道他是為了救盧夫人來的,只道他是與薛嵩或聶鋒有甚交情,故此他們把薛、聶二夫人推到最前,在她們的背後各有一柄明晃晃的利刃指著,準備威脅段圭璋夫婦。段圭璋厲聲喝道:「你們敢動她們一根毫髮,我將你們殺得一個不留!」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喝道:「好呀,他這樣倔強,先給點顏色給他看看!開刀!」

「嗖」的一聲,薛嵩妻子的一邊耳朵已給快刀削了下來,痛得她殺豬般的大叫大嚷。

那些武士們「重視」的乃是薛嵩與聶鋒的妻子;但鐵摩勒最著緊的卻是盧夫人,他一聽得那一聲「開刀」,生怕盧夫人也玉石俱焚,同遭毒手,連忙大喝一聲「住手!」持刀在盧夫人背後的那名武士見他穿著軍官的服飾,發狂的似向自己奔來,不由得怔了一怔。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噹啷」一聲,鐵摩勒早己飛出了一顆鐵蓮子,將那個武士的尖刀打落。

可是如此一來,鐵摩勒的目標也登時暴露,另一個武士突然搶快兩步,一手抓著了盧夫人,霍的一個「鳳點頭」避開了跟著打來的兩顆鐵蓮子,也是一聲喝道:「住手!你敢再放暗器,我就先把這婦人斃了!」他起腳一踢,把一張桌子踢得四分五裂,碎片飛到了鐵摩勒的面前。鐵摩勒見他武功甚高,盧夫人又已落在他的手中,突襲救人的伎倆,只是可一而不可再,由於「投鼠忌器」,也就被他嚇住,因此不敢再向前沖。原來這個武士乃是羊牧勞的三弟子,名叫尚昆,在羊牧勞的七個徒弟中,以他的武功最高,也最機智。他雖然不認得鐵摩勒,也不知道盧夫人的身份,但見鐵摩勒這般動作,卻已看出了他是個「冒牌」的軍官。心想:「敵方要費如許心力來救一個奶媽,這奶媽的身份必非尋常!」正是:救星雖是從天降,無奈災星尚未消。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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