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孩子跟小鳥似的，翅膀硬了，一個個都飛走了。
三個孩子圍著爹娘熱熱鬧鬧這麼多年，一下子靜了下來，老孟和老伴兒還真有點兒不習慣。
這些年，村里不少人都去山外打工了。老孟不去，戀家。
老孟種著幾塊兒山地，又養了二三十隻羊。不緊不慢地過著自己的時光，四平八穩，又無驚無險，愜意得很呢！
孩子們說過多少次，要帶老孟和老伴兒去城裡轉一轉、看一看，新鮮新鮮。老孟不去。老孟說，城裡規矩忒多，咱山里人土氣，不懂，做啥都趕不上趟兒，去了，也是丟人現眼。俺跟你娘，在電視裡見多了。
這話不假。老孟和老伴兒天天晚上都要看會兒電視，看城裡頭的人，城裡人的事兒。看習慣了，不看，還睡不著了。
2
＂老婆子，你看那女人，多白。你說，白了好看，還是咱這黑里透紅好看？＂老孟盯著電視裡的女人，喊老伴兒看。
＂咋啦？心痒痒了？跟你過了半輩子，嫌俺黑了？＂老伴兒不樂意了。
＂俺說老婆子，看你想哪兒了。俺是說……你看！＂老孟又有了新發現。
＂看啥？俺知道，那一瓶瓶的，都是雪花膏。這女人，真能造。這得好多錢哩。＂老伴兒嘴上說著，眼神兒有點複雜。
＂桌子上，那一堆高高低低的雪花膏，往哪兒使。一瓶還不夠？＂老孟有些納悶兒。
＂俺也不知道。反正都得用身上。＂老伴兒估摸著。
＂不好。＂老孟斷定。
＂咋啦？＂老伴兒問。
＂老婆子，這跟種地上化肥一個理兒。人身上抹這麼多化學玩意兒，能好？＂老孟看著老伴兒，說，＂咱家山上那幾塊兒莊稼，就沒上化肥，吃著那香那甜，原汁原味兒。這叫啥？對，綠色食品。俺覺得呀，還是咱黑里透紅的好。＂
＂你個老東西！咯咯咯。＂老伴兒樂了。
3
＂嗝兒……嗝兒……＂老孟看著電視，不住地打飽嗝。
＂吃多了？＂老伴兒一邊找台，一邊問。
＂沒……嗝兒……沒有，嗝兒……你做啥哩，嚇我一跳！＂老孟的後背突然被拍了一掌。
＂做啥？給你治治。你看，這不是好了嗎？咋，嚇著了？俺給你叫叫。魂兒上身兒……咯咯咯……＂
＂甭出相兒了，趕緊看電視吧！＂
＂城裡人，真會享福。一頓飯就弄好幾個菜。＂老伴兒指著電視說。
＂好幾個菜就享福了？咱這半輩子哪頓不是一個菜？不妙菜，就著大蒜、大蔥還不是照樣吃得飽飽兒的。今兒晚飯，咱不是吃的鹹菜蘿蔔，挺香，還打飽嗝，嘿嘿嘿。＂老孟摸摸肚子。
＂那咱是沒那條件兒，稱線了，誰不知道吃好的。＂老伴兒自有想法。
＂稱錢？稱錢就好過了？城裡頭稱錢的人家，不一定有咱過得舒坦。你沒看電視裡有錢的人，這家吵，那家鬧，爭財產，鬧離婚，還在外面包那個……包二奶奶，污七八遭。有啥好。＂老孟說著說著站起身，背起手，氣鼓鼓地在地上走來走去。
＂你個老東西！咱倆說話哩，你激動個啥。睡覺睡覺，不看了。＂老伴兒把電視關了，說，＂趕緊早點睡。明兒個還得早起放羊哩。因為看個電視，再把你氣出個好歹，不值。＂
4
＂都多大歲數了，還挎著胳膊。你看那倆人，愛愛的，還不中，打個電話還吧吧親。城裡人花樣兒真多。＂老孟滔滔不絕。
＂你沒聽電視裡說：愛就大聲說出來。＂老伴兒想了想說。
＂說出來，頂啥用。說歸說，做歸做。在外面一個樣兒，回家又一個樣。你看這個男人，真會裝。才在外面摟了別的女人，回家又抱自己老婆。他就不覺得虧心？＂老孟看不慣。
＂還是咱山里好。＂老伴兒感慨了，＂咱山里人，心比心，不會玩心眼兒。嘴裡不說，心裡有你。你個老東西，看電視，還看出門道兒了。＂
＂咱倆這輩子，沒說過客套話，也不會說好聽話，把人都盛心裡了，還說啥。＂老孟往老伴兒身邊挪了挪，說，＂這輩子呀，能一直陪在咱倆身邊的人，還是咱倆。咱倆可是最親的親人。＂
＂你個老東西，今兒這是咋啦，把俺的鼻子都說酸了。俺覺得咱倆跟演電視一樣。＂
＂老婆子，你老是說咱土氣。這土氣，好，還是不好。＂
＂還是咱這土氣，接地氣，好！＂
＂嘿嘿嘿……＂
＂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