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吵架的文藝片沒錢途

吳懟懟 發佈 2022-09-22T11:56:38.609890+00:00

別的電影開啟網播,意味著票房生命走向盡頭,《隱入塵煙》相反,上線流媒體後,關於票房奇蹟的故事,才剛剛展開。


作者|耳東陳

監製|吳懟懟


破億了。

上映第61天,《隱入塵煙》票房邁過1億大關。

別的電影開啟網播,意味著票房生命走向盡頭,《隱入塵煙》相反,上線流媒體後,關於票房奇蹟的故事,才剛剛展開。

抖音熱搜有話題#隱入塵煙後勁有多大#,不止一位用戶談到觀後感痛哭流涕,有網友用長粒米代替麥子在手上按麥子花印記致敬電影。


《隱入塵煙》最後一句話什麼意思?

如何理解《隱入塵煙》結局?

《隱入塵煙》有什麼細思極恐的細節?

中國真的還有像《隱入塵煙》這樣的農村嗎?

《隱入塵煙》是否在消費苦難?

……

這部上映當天排片占比2.3%、票房34.9萬占當日票房總數0.4%的片子,在上映一個半月後,伴隨著上述問題在社交媒體的激烈爭論,票房一路走高,目前已坐上「一周內地票房榜」的頭把交椅。

這盛況很容易讓人想到2019年的《何以為家》和2018年的《小偷家族》,前者以3.77億票房成為當年五一檔票房黑馬,後者在當時破了日本電影內地票房紀錄。

這幾部電影營銷發力點都有「苦難、催淚」,更重要的是都在社交媒體引發諸多文本內外觀影群體之間的論戰。

縱觀近年來內地上映藝術片票房口碑雙豐收的選手,發現一個規律:在社交媒體上不引起社會性爭議的文藝片,沒錢途。



01

用抽絲剝繭的眼光在電影中找立場



中國觀眾看電影,喜歡用抽絲剝繭的眼光,在影像世界裡找立場。

《隱入塵煙》剛上映時,關注面積不大,引起的爭議不小。

小紅書筆記中,質疑電影苦難真實性的筆記,不是孤例。


由於電影入圍了72屆柏林電影節,一部分人認為,主創團隊是為了迎合評審團偏好,將「苦難」刻意放大。

這種推論的腦迴路是,中國電影屢次入圍三大電影節,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紅高粱》《秋菊打官司》《活著》等等,都是通過表現農村生活進而在國際上獲得認可。自中國電影將目光逐漸轉向都市,國際影響力也日漸式微。

因此,西方電影協會喜歡的中國電影,是反映貧窮落後農村的電影。進而,拍農村題材的電影,是獲獎的討巧之路。

這波爭議隨著電影排片從2%掉到0.2%漸漸淡去。

《隱入塵煙》網播開始後,另一種熟悉的畫風出現了,電影結局時,對男主的未來語焉不詳。

他死了嗎?最後一句話什麼意思?電影在苦難中痛批了哪些現實中的醜惡?

影像世界沒有給出明確答案的問題,觀眾試圖通過討論獲得一個確定的答案。

在社交媒體做影像留白填空題,把台詞掰開揉碎做閱讀理解,一旦觀眾有此等行為並在抖音快手小紅書微博出現人傳人現象,這個電影的票房,基本就穩了。

2016年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成立後,嘗試過用多種藝術片觸達儘可能多的消費者。選片思路上,有引進奧斯卡、坎城、柏林等電影節的獲獎影片,有新銳導演獲獎影片,有影史經典重映,但負盛名的電影,在影迷群體中廣受認可,大眾並不買帳。

藝聯放映的電影,票房百萬到千萬出頭是常態。

電影節的獎項光環並未能在票房表現上為藝術片加成多少,影迷畢竟只是小眾人群,真要貢獻票房,靠的還是大眾群體。

能在社交媒體上發酵無國界社會性議題的藝術片,相對能克服水土不服。

2018年《小偷家族》定檔前期,兩個主要宣傳點,其一金棕櫚獎影片登陸中國,其二是是枝裕和電影再次大陸公映。

但電影上映後,口碑發酵靠的不是獲獎光環,也不是導演的中國認知度,而是片中「沒有血緣組合成家」的故事設定。

中國觀眾一面拿著放大鏡在《小偷家族》裡找愛的證據,一面議論「一個家的組成究竟靠血緣還是愛」。

結局時每個人的動機被拎出來重新審視,各懷鬼胎?全員惡人?假意溫情?

觀眾解讀得越厲害,電影票房越是水漲船高。

到了2019年,沒有明星加持、沒有知名導演、沒有大製作的「三無」電影《何以為家》,一面在抖音放12歲小男孩邊剪頭髮邊掉眼淚的物料,一面釋出印有「12歲小男孩將父母告上法庭」的海報。


家庭關係,這種文化差異最小的議題,迅速在社交媒體引來關注。

父母是否生來都配做父母?《何以為家》除了控訴父母還涉及了什麼社會問題?電影中的小男孩最終過上了什麼樣的生活?在黎巴嫩這樣的事件是個例還是很普遍?

觀眾在討論中找答案,找親情、家庭關係和社會發展的確定性時,《何以為家》以口碑發酵的形式,成了批片宣發的標杆。

解說、看細節、找同維理解的個體,與理解相異的人辯論,圍繞電影文本,能觸達的社會議題越有普適性,藝術片的票房與口碑,就越有優勢。



02

不再只是拍給中產階級的「底層生活」



2017年,講藏民朝聖的《岡仁波齊》上映,票房主力軍集中在一二線城市,燈塔專業版的想看數據中,三四線城市觀眾加起來,不及二線城市。

當時電影的受眾中,70.9%的人群是本科及以上學歷,工人/服務行業人員只占總人數的14%。

與藏區人民有接觸或對藏族人民生活相對了解的人群評價《岡仁波齊》,說「片子拿朝聖做文章,其實觸達的真實很有限」。

在豆瓣評論區,打五星好評說看電影洗滌心靈的,是另一種景觀。

《岡仁波齊》票房1億,在當時,與地緣文化、民族文化、信仰文化對應的觀影消費群,是遠離敘事主體的一二線城市中產階層。

中國影視作品中的「底層生活」,一度被認為是拍給中產階級的定向消費。

隨著三四線城市影院數量上漲,電影宣發策略也在下沉。

從《前任3》《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起,哭片成了中國電影票房的萬金油,抖音短視頻中情緒迸發的催淚片段,是吸引觀眾買票的利器。

短視頻極短時間、極強感染的特性,扭轉了以往電影宣發的思路。

從《小偷家族》到《何以為家》,觀眾在社交媒體因劇情形成的諸多討論在為票房引流,另一面,更直白、更大眾、更博眼球的電影解說,也是宣發不可忽略的環節。

典型如《小偷家族》上映後,一批帶著雞湯文學的「非主流文案」海報在網上瘋傳。


是枝裕和接受採訪時,曾多次說過,《小偷家族》不是一個溫情的故事,他是用自己的敘事邏輯,試圖反應這個社會的問題。

但影迷之外的許多票房支持者,卻是被曲解電影內核的「溫情式宣發」吸引進入電影院。

影迷與大眾之間,圍繞著電影中心思想,又有了新的爭論點。

看不懂電影的人配看真電影?問題隨著電影票房表現越來越好,顯得格外尖銳。

觀影人群的鄙視鏈沒消失,但觀影人群的構成,卻在幾年之中發生了不少變化。

《小偷家族》時期,一二線城市本科以上學歷人群占絕對優勢,到了《何以為家》時期,想看用戶畫像中,四線城市已經超過一線城市,三線城市只比一線城市少0.9%。《小偷家族》的想看用戶畫像中,工人/服務業人員占10.1%,《何以為家》則漲到了17.6%。

到了《隱入塵煙》,三四線城市想看用戶已明顯超過一線城市,工人/服務業人員增加到了19%。


社交媒體上,一面是影迷對抖音二創破壞電影意境痛心疾首,一面是下沉市場越來越積極捲入貢獻票房,譜寫藝術片奇觀。

早年拍給中產階級看的「底層生活」開始流動,不少人看完《隱入塵煙》後,表示勾起了農村生活的記憶,也有人因為電影讓農村生活被看見,而選擇主動去影院貢獻票房。

鄉土情結從影片內輻射到影片外,電影在黃土之中譜寫的詩意,到了有類似生活經歷的人眼中,是另一種自身捲入敘事場域的感動。

從這個層面看,二創博眼球破壞意境,頂多算把雙刃劍。帶著專業眼光看電影,和帶著生活經歷看電影,理解偏差在所難免。

在當下,比起雅俗之爭孰高孰低,雅俗共同走進電影院這件事,顯然更重要。

有的人需要文娛事件帶給自身的捲入感,有人需要通過電影了解社會人生,有人想通過電影看到問題,有人希望電影給個解決問題的方案。

一個記錄了極端社會現象的片子,必然會因為各類受眾訴求不同,從而形成在社交媒體分區「吵架」的景象。

能吵起來不見得是壞事,那些只賣溫情苦情卻沒有參與感的故事,錢途更難。

電影的存在並非為了審判個人,導演也不是上帝或者法官。設計一個壞人故事,(世界)也許就變得黑白分明,但我認為不這樣做,反而會讓觀眾將這個問題帶回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反覆思索。

那樣的想法基本上至今仍未改變,我總是期盼看電影的人回到日常生活時,對日常生活的看法能有所改變,能成為他們改掉用批判性眼光看待日常生活的契機。

若能如是枝裕和所願,我們看電影時態度更溫和內省當然好。

不溫和也沒關係,源源不斷爭論若能帶給市場上映更多現實主義藝術片的信心,然後爭議性話題推更多觀眾走進影院,倒也算是蕭條影視寒冬,吵得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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