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山水咸寧》(第二稿)—第四十五章

突圍終南山 發佈 2022-09-27T15:18:16.837006+00:00

在此之前,中秋節的時候,省上某領導到交大慰問老同志,在甄教受家看上了高小兵的字,托白副省長讓他寫一幅《岳陽樓記》,白副省長把任務交給了西京公安局政治部的蔣大成。

張培忠 愛長安


西京交大的本科應屆畢業生陸續開始實習,基本上遵循"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原則。高小兵和少數幾個尖子生是個例外。他沒有被分到家鄉咸寧縣,而是留在了西京城,在東郊一家部屬國有大型企業實習。

在此之前,中秋節的時候,省上某領導到交大慰問老同志,在甄教受家看上了高小兵的字,托白副省長讓他寫一幅《岳陽樓記》,白副省長把任務交給了西京公安局政治部的蔣大成。高小兵在師父的指導下寫成了,和白映雪送到省政府。某領導很是高興,當著白副省長的面不僅誇獎了他的字,還詢問他的學習情況、去何處實習,主動徵求他願不願來省政府機關?高小兵不想因為一幅習作實習走後門,給白映雪的父母添麻煩,他委婉地回答:「謝謝叔叔關心,我的實習學校安排好了。」

某領導中午請白副省長和兩個大學生在東大街吃飯,高小兵端茶敬酒彬彬有禮,白副省長和某領導都很滿意。某領導說:「人才走到哪裡都是人才。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你在基層實習,好好表現鍛鍊,正式畢業時我把你要到政府來。」高小兵微笑著表示感謝。

飯後,高小兵和白映雪坐公交車回到交大。碰見尋他的輔導員,還未開口輔導員著急地說:「甄教授找你,到處尋不見你的人,在系主任辦公室等著,好像有什麼急事。」高小兵讓白映雪在校園等他,去了系主任辦公室。敲門進去,甄教授和系主任正在談工作,看見他,系主任說:「你跑到哪裡去了,宿舍教室圖書館都不在,甄教授等你好半天了?」高小兵歉意地笑著說:「給人寫了一幅《岳陽樓記》,中午送過去,在外面吃了一頓飯。」甄教授聽明白了,他說:「怎麼還喝了酒?」高小兵說:「不喝不行,喝了一點。」甄教授說:「一嘴酒氣,面紅耳赤,坐下,有事和你說。」高小兵坐下了,甄教授卻站起來,系主任不解地問:「甄老,您要幹啥?」甄教授說:「我給他倒杯水,讓他喝了清醒清醒。」系主任取出一個玻璃杯,放茶葉還問高小兵:「喝濃喝淡?」高小兵臉紅心跳,系主任放了茶葉,甄教授倒滿開水,他急忙站起來,雙手接住,系主任隨即把辦公室門關了。

三個人重新落座,系主任看著甄教授和高小兵,高小兵低頭喝茶,水太燙,他口裡含了茶葉消酒氣,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甄教授說:「學校布置畢業生實習,你有什麼想法?」高小兵吐出茶葉,攥在手裡回答:「我聽學校安排。」系主任說:「組織觀念還挺強的。」高小兵喝了一口茶,甄教授說:「不用繞圈子,你就直接說吧!」系主任清了清嗓子說:「最近教育部下發了一個文件,要求全國高等學校重視在校學生的政治思想工作教育,學校為了加強對團委學生會等團體的領導,擬選取一批學生幹部作為後備力量。你是咱們系的團支部書記,根據你的學業、平時的表現和工作能力,系裡民主推薦了你,我代表系裡徵求你的意見。」高小兵聽了波瀾不驚,甄教授說:「系裡和我對你寄予厚望,目前所有人員正在考察階段,你要重視。我建議你不要急著托人找關係實習找工作,學校黨委極有可能安排你留校任教從事團委工作。」

父親高勤儉希望高小兵畢業了儘快工作,上班掙錢,想考研究生可以考在職研究生;白映雪和他父親也贊同高勤儉對高小兵的要求,認為一邊工作一邊學習最好。高小兵自尊心太強,白映雪不便明確表示,但暗示她父親肯定會給他安排一個好單位好工作。

留校當團幹部,這一消息太突然了,出乎高小兵的意料。雖然甄教授多次旁敲側擊地開導他磨刀不誤砍柴工,說他是學習的料,鼓勵他本科畢業了不要放棄學業,讀研考博出國留學。留校在團委工作他沒有想過,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兩位老師。

咚咚咚,有人敲門。系主任問是誰,一個年輕女子回答說:「我。」系主任又隔著門問,:「你是誰?」回答還是:「我。」甄教授聽出是白映雪的聲音,他示意系主任開門,繼續對高小兵說:「你女朋友來了,咱們今天的談話先到這裡,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要有挑擔子的思想準備。」高小兵這時肯定地回答:「老師,沒有啥思前想後的,我服從學校的安排。」

白映雪在校園等高小兵,時間長了,等得不耐煩了,就上了教學樓。聽見系主任辦公室里三個人還說得沒完沒了,她敲門而入。系主任心有不悅,聽輔導員說過高小兵的女朋友父親是省上的領導,他對白映雪表面上還客客氣氣。白映雪落落大方鶯聲燕語地說:「老師好,我是外院學生,來找高小兵。「系主任讓座,甄教授笑著說:「你來了,我剛好有事找你,你和高小兵到我家去。」

白映雪在高小兵的系主任面前裝模裝樣,對甄教授一向尊敬有加。她小鳥依人地上前挽起甄教授的胳膊說:「我今天來交大就是看您來的。」

下了教學樓,老少三人並排走在深秋晴朗的校園,陽光斑斑點點秋葉飄零落葉撲道。甄教授關切地問白映雪:「交大正在布置高小兵這一屆的學生實習,你們外院的情況怎麼樣?」白映雪回答:「我已經在西京旅遊局實習了,高小兵沒給你說?」甄教授說:「他是個大忙人,我今天到處找他找不到。」白映雪說:「蔣大成主任指導高小兵寫了一幅《岳陽樓記》,說我父親安排的任務,我倆送到省政府,某領導中午請我們吃飯。」甄教授說:「這件事我知道起因,請你們吃飯,看來某領導對高小兵的作品是滿意的。」白映雪說:「他不光請我們吃飯,還關心高小兵的實習,說畢業了把他要到省政府。」

甄教授停下腳步側頭看著高小兵問:「你同意了?」高小兵搖搖頭,白映雪解釋說,他婉拒了,說他的實習學校已經安排好了。甄教授鄭重其事地問高小兵對實習畢業後的想法?高小兵肯定地回答,我聽學校安排。甄教授說,這是你的真實想法?高小兵點頭,白映雪說:「他在我父親、某領導面前也是這麼說的。」甄教授信以為真,他對白映雪說:「小白姑娘,交大根據工作需要和日常表現,極有可能安排高小兵留校任教!白映雪回答,挺好的,看來你們要把他培養成一個專家學者?」甄教授說:「高小兵是尖子生,學校對他的評價是:學業優秀眼界開闊作風優良信仰堅定,尤其組織紀律性強,善於與人溝通,適合做管理型的政工幹部。」白映雪凝視著甄教授和高小兵說:「我沒有發現他那麼多優點,您當面誇獎,他會驕傲自滿的。」甄教授說:「我觀察他多年,高小兵是穩重的,能經得起組織考驗。」白映雪說:「您是說,他是幹大事的人?」甄教授說:「他有這方面的素質,白副省長和你難道不這樣認為?」白映雪說:「我父親和您一樣器重他,你們指導他胸懷遠大走康莊正道。現在改革開放,全國上下抓經濟,提倡"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人人致富奔小康。我倒和高伯伯一樣,希望他早日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再去實現別的。」

白映雪實話實說,甄教授無言以對,高小兵沉默是金。

接到系裡的實習通知書,高小兵拿著介紹信去找甄教授。甄教授看了實習通知書和介紹信,留他在家裡吃飯。飯後送高小兵到去東郊工廠的車站,語重心長地問:「你想好了?」高小兵還是原來的話:「服從學校安排。」甄教授說:「你畢業還有一段時間,分配正在走程序。你安心去實習,把課本上的知識在實踐中消化。和學校一樣,注重自己的形象,不能隨波逐流,要經得起考驗。」高小兵感受到了甄教授的殷切希望,他像慈祥的父親,比父親開明;他是循循誘導的導師,為他答疑解惑傳道授業規劃了人生遠景,因此他才不走彎路。在某種意義上,他和甄教授走得最近,心靈相通。

進入冬季,天空雖然有太陽,街道寒風陣陣。高小兵說:「天氣冷,老師,您回去吧。」甄教授堅持等到公交車來,高小兵上了車,車開走了,他還在車站上揮手。

公交車到站實習工廠,高小兵下了車,遠遠地看見工廠門口一個東張西望的年輕女人很像白映雪,走近一看,果然是白映雪。他迎上前問:「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白映雪說:「我上班無聊,到交大找你,系裡人說你來實習了,我就跑來了,你怎麼還在我後頭,害得我等了好久。」高小兵說:「不好意思,我在甄教授家吃了午飯才來的。」白映雪挽住他的胳膊說:「我陪你進去報到。」

高小兵跟著白映雪朝進走,門口的值班人員連問都沒有問,還衝著他們微笑。高小兵第一次來這個工廠,誰都不認識,門衛的笑臉顯然是衝著白映雪。進到辦公樓,白映雪對環境很熟悉,徑直領著高小兵上了三樓,左拐右拐到了人事處。辦公室人員一見白映雪,慌忙放下手裡的活接待,讓座倒水,禮禮貌貌客客氣氣。高小兵掏出他的學校介紹信,一個負責人看了,熱情地和高小兵握手,說:「接到厂部通知,說交大的高材生來實習,原來是你,歡迎歡迎。」高小兵說:「初來乍到,請多關照。」人事處負責人看了一眼白映雪,又看了一眼高小兵說:「應該應該。」

高小兵經常聽父親說,他們廠人事科的人都很牛。誰知他實習的工廠人事處人員的反常表現讓高小兵心裡不舒服,渾身不自在。他蹙著眉頭,人事處負責人陪著小心說:「今天書記和廠長都不在,把你分到哪個崗位他們說了算,你明天上午來上班方便嗎?」高小兵應了一聲,白映雪拉起他出了門,她穿著高跟鞋,腳步很響地下了樓。高小兵還沒有反應過來,白映雪說:「這個工廠不錯吧?」高小兵說:「地盤挺大,建築宏偉,比我爸的工廠還大。」白映雪說:「說到高伯伯,咱們倆去看他吧。把你實習的消息告訴他,讓他替你也高興高興。」

高小兵嘴上說好,心裡感覺不對路。

高勤儉工作的工廠和高小兵即將實習的工廠很近,過了西京城東郊南北流向的滻河,坐公交車幾站路。白映雪提出要去看父親,高小兵自然樂意。實習是件大事情,如今有了眉目,給父親說一說,也好讓他不為此事日夜操心。白映雪問:「爸愛吃啥?咱給他買些水果。」高小兵不讓買,說:「爸見不得亂花錢,你帶水果去了他反而不習慣,認為你不會過日子。「白映雪說:「那爸有什麼喜好?比如飲茶抽菸喝酒一類。」高小兵回答:「爸喝茶晚上睡不著,喝酒一盅酒就臉紅,唯一的愛好是抽菸。聽媽說,從我爺去世那天他學會抽菸,工資小負擔重捨不得抽好煙,抽了一輩子便宜煙,現在抽的是大雁塔。」白映雪說:「我爸也愛抽菸,我媽不讓他抽,家裡的好煙我給爸拿來。」高小兵沒說要也沒說不要,兩個人坐上公交車去了紡織城。

高勤儉上早班,兩個年輕人要進廠區找他,廠門口值班人員不讓進,理由最近廠里紀律整頓,領導要求上班時間概不會客。高小兵好說歹說進不去,白映雪在值班室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從厂部大樓出來一個幹部模樣的瘦高個,值班人員恭敬地稱其李廠長。李廠長來到白映雪高小兵面前,對值班人員說:「他倆是我請來的客人。」值班人員也不讓登記,客客氣氣地放行。

瘦高個李廠長領著兩個年輕人朝他的辦公樓走,問白映雪:「你怎麼有時間來看我?」白映雪回答說:「李叔叔,我和我男朋友來看我乾爸。」李廠長吃驚地說:「你乾爸在我廠,怎麼從來沒有聽你父母說過,他是誰?」高小兵說了父親的名字,李廠長更加地驚訝了。高勤儉,他知道,一個車間工人,快到退休年齡了,家在郊縣咸寧縣農村,住在單身宿舍。節假日愛加班,平時省吃儉用,把一分錢掰成兩半用。其貌不揚老實巴交,啥時候成了白副省長掌上明珠白映雪的乾爸?李廠長再看眼前英俊瀟灑的高小兵,和高勤儉有幾分像,心裡頓時明白了許多。

李廠長看了看腕上的手錶說:「高師傅這個時候正在上班,車間裡亂糟糟的,你倆到我辦公室喝茶,我給他車間主任打電話,通知他到厂部來和你們見面。」白映雪看著高小兵,高小兵未置可否。白映雪對李廠長說:「李叔叔,我第一次到你們廠來,想進車間去看看。」李廠長說:「那我陪著你們去?」高小兵說:「我認識路,不麻煩李廠長了。」李廠長看得出,白映雪聽高小兵的,他笑笑說:「那你們去找高師傅,誰要問起來,就說交大學生會來採訪。忙完了,到我辦公室來!」白映雪說:「謝謝李叔叔。」

走進機器轟鳴的車間,在機台上找見正在忙碌的高勤儉,高小兵大聲地叫了一聲"爸"。高勤儉一回頭看見是小兒子和乾女,說了一句,:「你倆來了,怎麼進的廠門?」說著,放下手裡的活。高小兵說了學校安排實習的事,高勤儉一聽高興地說:「這就好,你有了好的去處,我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班組的同事多次見過高小兵,也知道他在西京交大讀書。高小兵來車間看高勤儉,同事看見了,紛紛過來和高勤儉說笑。高小兵見了年長一些的父親同事,不是叫叔就是叫姨,那些青年工人則用異樣好奇的眼光看著高小兵身邊鶴立雞群的白映雪。高勤儉把他宿舍的鑰匙交給高小兵說:「車間裡聲音太大,吵得很,你倆去單身宿舍,等我下班一塊下館子吃晚飯。」白映雪說:「爸,快到下班時間了,我們在廠區轉轉,等你下班。」高勤儉說:「廠里整頓紀律,怕影響不好。」白映雪說:「沒事,交大學生會派我們來採訪,給厂部打過招呼了。」

高小兵跟著白映雪上了李廠長的辦公室,屁股剛坐下,工作人員正在端茶倒水,父親高勤儉也急沖沖地進了門,一臉驚慌失措。李廠長客客氣氣地讓座,把一杯茶水端到他跟前。高勤儉激動地說:「這倆娃一個是我兒一個是我乾女,他們來看我,違反了國法廠紀,有啥問題朝我頭上算。」李廠長聞聽知道高勤儉誤會了,打官腔說:「高師傅,你兒你乾女,交大學生會派來採訪的,他們沒有什麼不對。」高勤儉聽了這話,才平靜下來說:「車間主任叫我到你辦公室來,我還以為他們犯了錯誤。」李廠長依然微笑著說:「車間主任話沒有說清楚,你兒你乾女是我請來的客人。」高勤儉轉憂為喜說:「這倆娃耍的大,剛出校門,就認識你這麼大的領導了?」李廠長謙遜地回答:「我一個副廠長算什麼領導,你乾女的父親白副省長才是大領導。」高勤儉憨憨的笑著,高小兵正襟危坐,在父親和他的領導面前顯得謙虛謹慎。

高勤儉明顯感覺李廠長今天對他的態度與以往不一樣了,端茶倒水不要服務員親力親為,遞煙點火和自己套近乎,這是看白映雪和她當副省長父親的面子。二尺五都是假的,李廠長和高勤儉拉家常,關心下屬的工作和生活,詢問:「家裡和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儘管說出來,組織上會幫助解決。」高勤儉也不客氣地說:「我馬上六十歲了,明年年初到了退休年齡,我退休了叫我二兒子來接班,請你廠長多多關照。」李廠長說:「這是政策分內的事情,很快就會落實的。」高勤儉說著客氣話,李廠長說:「高師傅,娃們來看你,你不和娃們吃個飯?」高勤儉說:「這會上班時間,等下班了肯定吃飯。「李廠長說:「準備和娃們吃啥飯?」高勤儉說:「咱這地方只有一間樓有名,喋泡饃實惠,請廠長你也一塊去喝幾盅。」李廠長說:「到一間樓吃泡饃跑來跑去,我工作忙,咱就近在廠里客灶吃炒菜,你看怎麼樣?」高勤儉說:「廠長說了算。」

快下班了,車間主任來到厂部大樓,高勤儉請他作陪和李廠長喝酒。幾個人說說笑笑進了高勤儉從未光顧過的厂部客灶,高勤儉心裡忐忑不安。誰知李廠長只點了四菜一湯,要了一瓶長脖西鳳。高勤儉掏錢叫高小兵去付帳,營業員說李廠長已經付過了,不收高小兵的錢。高勤儉給李廠長飯錢和酒錢,李廠長不要,大方地說:「我工資比你高,我請你和你乾女吃飯。」

高小兵和白映雪給三位長輩敬酒,白映雪說:「李叔叔,你請我乾爸和我吃飯,我父母知道了,心裡不知道會多高興!」李廠長要的就是這效果,白映雪說出來了,李廠長客氣地表示:「你第一次來我廠,高師傅工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請你們吃個家常便飯應該的。」

車間主任當年給高勤儉當過徒弟,住過單身樓,和高小兵熟悉,知道他是學生,慢悠悠地和高小兵喝酒。高勤儉教訓高小兵:「你少喝點,晚上還要回學校去。」李廠長見狀說:「高師傅,娃能喝就讓他喝,晚上回不去了,我打聲招呼,讓他住在廠里的招待所。」白映雪說:「不用了,李叔叔,飯後我們倆還要去一個地方。」

散席之後,高小兵和白映雪在廠門口坐公交車走了,三個大人踏著路燈朝坡上生活區走。李廠長對車間主任說:高師傅看著老實,心眼其實很多。」車間主任問:「此話怎講?」李廠長說:「白副省長的千金是他乾女,他從來沒有給誰說過,隱藏得很深嘛。」車間主任說:「廠長,你不知道我師父現在是乾爸,以後就是阿公了。省長的女子和工人的兒子談戀愛,這事我知道。」李廠長又一次感到吃驚了,他感嘆地說:「高師傅不簡單,兒子成才,以後有福享。」

廠長和車間主任的恭維話,高勤儉聽了心裡美滋滋的,像吃了蜂蜜。

高小兵心想白映雪和他回師大路,公交車走到他實習的工廠附近,白映雪卻讓他下車。此時,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昏黃的路燈發出微不足道的寒光。高小兵不解地問:「你在這裡還有什麼事?」白映雪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說:「我媽住在這,我回去拿個東西。」高小兵說:「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白映雪看了他一眼說:「我媽出差不在家,你害怕啥?」

高小兵心裡不情願,還是和白映雪進了生活區上了樓。白映雪的母親住在幹部樓里,三室一廳的房子通著暖氣,一進門屋子裡溫暖如春。高小兵感覺熱,白映雪脫了外面的大衣,讓高小兵也脫了外衣。高小兵不脫外衣熱的受不了,脫了外衣渾身不自在。白映雪用煤氣灶燒水,笑他說:「家裡就咱倆,你放自然點,沒人來。」高小兵說:「你爸不回來?」白映雪說:「他平時住南郊省委大院。」高小兵這才坐下來看電視,白映雪家是一台十八寸的黃河大彩電,帶遙控,能收中央地方好幾個台。電視劇《便衣警察》《西遊記》正在熱播,高小兵看得入迷,聽見嘩嘩的流水聲,不是電視發出來的,而來自衛生間。不見白映雪的人,他以為家裡漏水了,循聲而去關水龍頭,發現卻是白映雪在洗澡,脫得赤條條的,門也不關。高小兵不悅起來,擔心白家大人突然回來,說不清楚引起誤會影響不好。

白映雪披著浴巾洗澡出來,胳膊和腿腳露在外面,頭髮還是濕漉漉的,高小兵看電視不看她。白映雪說:「你也洗個澡吧!」高小兵說:「電視正演到精彩處,我看一會電視。」白映雪說:「電視有什麼好看的?我家有錄像機,你洗了澡看到天明都行。」說著,上來把電視關了。高小兵尷尬地出了一身汗,白映雪拉扯著他的手說:「你和武松一樣,見了女人比見了老虎還緊張,害怕我把你吃了?」高小兵口乾舌燥地說:「在你家洗澡,你家大人突然回來了怎麼辦?」白映雪不滿地說:「前怕老虎後怕狼。人都說你勇敢,其實你是一個膽小鬼。」

白映雪故意用話激高小兵,給他玩起了激將法,高小兵明知在白映雪家洗澡存在風險,卻也不得不就範。白映雪的父母不在家,白映雪是主人,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要知道白映雪這位齊天大聖手眼通天,俗話說客隨主便,高小兵以前在張小梅身上犯過嚴肅保守猶豫不決的錯誤,自以為是認為婚前男女應該秋毫無犯,張小梅非但不領情,反而認為他心有旁騖不愛她,兩人最終不歡而散。白映雪對他的這個毛病也不滿,今天晚上她用心良苦,他只有配合她了,否則必然也會產生矛盾糾紛。

戀愛中的男女,總是想方設法地親近在一起。白映雪愛自己,才把他帶到家裡來。高小兵心想,如果自己過於冷靜無動於衷,會讓白映雪感覺他不知好歹。男人不能凡事太有主見,適當地聽女人一回話,讓她也好有面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高小兵思前想後還是進了衛生間洗澡,他關了門脫衣服,閉著眼睛躺在浴盆里,房間一團霧氣,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看著高小兵聽話了,白映雪就得意了。他洗澡出來,她倒了兩杯葡萄酒和他對飲,放錄像帶和他看,外國電影紅男綠女作風前衛,紅與黑同時上演,看得高小兵血脈噴張。白映雪不失時機地朝他懷裡鑽,兩個人光著腳摟抱著跳舞。雙方都克制不住了,順其自然地排演了一出武松打虎的戲劇。高小兵進入角色了,身臨其境,白映雪確信他是真實的武松,名不虛傳。

每一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個偶像,白映雪心目中的高小兵是硬漢打虎武松。高小兵能夠滿足她公主對英雄的崇拜,他一身正氣威風凜凜,不是花拳繡腿。老虎出沒在景陽岡,奈何武松喝了十八碗"三碗不過崗",情急之下功夫了得,使出全身的本領殊死搏鬥。老虎和人一樣欺軟怕硬,鬥不過他的鐵拳,心甘情願地降服,而且心滿意足服服帖帖。

寧靜的夜晚,萬籟俱寂,高小兵睡著了。睡夢中,田野上雪花飛舞,春風徜徉,天空蔚藍得像海洋,一棵樹破土而出茁壯成長,花開了葉綠了,枝頭喜鵲跳躍,四時光陰枝繁葉茂果實纍纍等待收穫,一隻猴子上了樹。摘他的桃子吃,驅趕不走……

高小兵醒來了,他有早起鍛鍊的習慣,一到時間就睡不著了。房間亮著柔和的壁燈,白映雪匍匐在他的胸前他起不來。高小兵不忍驚動熟睡中的白映雪,他睜著眼睛想心事。白映雪的家庭條件太優渥,和她戀愛,他是被動的。將來和她結婚,他有無形的壓力。過於遙遠的事情不能想,眼下面臨的問題要有思想準備。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一個剛剛邁出校園的學生,家在農村生在農村,父母省吃儉用供給他上大學已經夠不容易了,他還有什麼理由,抱怨父母沒有給他創造比擬城市良好的條件。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高小兵非常喜歡顧城的這首詩,言語不多,充溢著思考。實習意味著即將工作,接下來他是工作還是繼續讀書,他面臨著兩難的選擇。甄教授鼓勵他讀研深造,父親希望他工作養家,都是為了他好。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從農村出來的孩子,要在西京城裡工作生活結婚,首先要解決房子的問題。等單位分,等到猴年馬月去了。和白映雪結婚,住在白映雪家裡,高小兵的自尊心受不了。所以,夜宿白映雪母親的房子,高小兵想到的是自己在西京城什麼時候有房子?他和白映雪結婚後住,父母和哥嫂親戚朋友來了有個地方招待,歇腳。

高小兵在這個靜悄悄的黎明,萌發了強烈的擁有自己房子的願望。當然,自己的房子不可能一下子達到白映雪父母房子的標準,家用電器煤氣灶浴室電話應有盡有。它可以小一點,甚至簡陋一點,但它必須乾淨整潔溫馨。他和白映雪安心地住在一起,不像偷偷睡在白映雪母親的房子裡,偷偷摸摸提心弔膽像做賊一樣。

在你的世界裡我是一棵隱形的樹,開花也結果實的樹,需要澆灌的樹,遮風擋雨的樹,提供陰涼的樹。樹向上的成長伸張擴展驚動了枝頭的小鳥,白映雪夢見高小兵的身體長出了破土而出的竹筍,從他的土壤進去她的土壤,在她的土地也生根發芽破土而出,茁壯成長,長成一棵樹開出鮮艷的花,花香襲人。

被窩裡有風,吹面不寒楊柳風,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高小兵想起床,白映雪不讓,她說:「外面又冷又黑,哪有被窩裡溫暖,多睡一會。」白映雪的鳥是變形金剛,在高小兵的樹上覓食,他的竹筍新鮮壯碩,她時而是小鳥,時而是猴子。高小兵使出武松的醉拳、鴛鴦連環腿,神出鬼沒,招招擊中要害,白映雪只有招架沒有還手之力,跪地磕頭求饒,嘴裡直呼英雄饒命。

這一晚,高小兵展現了他的英雄本色,白映雪良苦用心沒有白費。她心滿意足,他要早起。她摟著他不放嬌媚地說:「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嘛,等會兒我起來給你做飯慰勞你。飯做好了,你再起來。」

窗簾外的天色亮了,白映雪還貓一樣酣睡,高小兵輕輕地起了床,沖了一個澡出來,她還睡著。他把衛生間、臥室的衛生打掃了一遍,她才不情願地伸著懶腰起床。高小兵打開電視機看早間新聞,白映雪洗嗽出來,又梳頭化妝,他耐心地等待著。捯飭好了,問高小兵:「好看不?」他的回答當然是:「漂亮。」問:「早上你想吃什麼飯?」回答:「你做啥我吃啥。」取出了餅乾麵包和牛奶,高小兵吃不習慣,白映雪說:「你不愛吃,咱倆出去吃泡饃。」他立馬站起來,拉著她就出門,省得她繼續磨磨蹭蹭。

太陽出來了,冬天的太陽像一塊紅玉,從東面一片廠房和田野那頭升起,周圍的天空紅彤彤的。上班時間已經過了,一條街道行人很少,除了商店早餐,其他店鋪才開門冷冷清清,地面斑斑白霜還凝結著。十字路口泡饃館掛著厚厚的門帘,掀門帘進去,裡面搭著鋼炭爐子,顧客三三兩兩。高小兵要了兩份泡饃,拼了一個涼菜。白映雪說不夠,又給他要了兩個饃,還問:「怎麼不喝酒?」高小兵說:「下午去實習,不喝酒。「白映雪說:「你是武松,吃飽喝好了才能打老虎。」

泡饃煮出來,兩個饃一平碗,四個饃尖尖一老碗還帶了一個小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說說笑笑,白映雪看著高小兵就著涼菜不慌不忙把一大一小兩個碗的泡饃吃了個乾乾淨淨精精光光,服務員端來高湯,他又喝了一小碗。白映雪說:「吃飽了喝漲了,你陪我去柏樹林逛。」高小兵說:「我要去廠里報到。」白映雪說:「你去了領導不在,人事處沒法安排你,你會白跑一趟。」高小兵問:「你怎麼知道?」白映雪說:「我媽是這個廠的黨委書記,她和廠長去外地開會,還沒有回來。」

一聽這話,高小兵心裡頓時明白了,果然是白映雪的父母插手了他的實習,而且還把他放在了他一直避而不見白映雪母親的眼皮底下。他心裡不悅,表面若無其事地說:「你不上班了?「白映雪說:「旅遊局的領導安排我到處走走看看,不用坐班,我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他們給我開了一張介紹信,我帶你去參觀碑林和關中書院。」高小兵相信白映雪說的話都是真的。

出了泡饃館,坐公交車到了東大街,太陽高高地照著大街小巷,迎面的陽光溫暖刺眼。高小兵忽然想起蔣大成師父說要和他轉城牆內的名勝古蹟,就在路邊電話亭給西京公安局打了一個電話。蔣大成說:「一會兒有個會,走不開,你在咸寧飯館等我電話,下午咱們去。」高小兵放下電話,付了電話費,對白映雪說了師父的話,白映雪說:「那咱們就回師大路吧。」

手拉手由東到西走過書院門,走到南門裡,暖洋洋的陽光從城門樓子照過來,照得南大街一片明媚。3路公交車過來了,上了車找座位坐下,手還拉著手。高小兵說:「咱飯館門口這會也是一片陽光。」白映雪說:「你是想飯館了,還是想飯館的人了?」高小兵說,人和飯館都想。白映雪說:「你想飯館,飯館裡的人也想你。」白映雪話裡有話,高小兵說:「你不想?「白映雪說:「我最想你,他們想你不想我。」高小兵說:「此話怎講?」白映雪說:「你寬鬆大度把他們都為下了,我管得嚴他們怕我,巴不得我不在飯館,尤其那個雷小榮!」高小兵說:「雷小榮我還是放心的。」白映雪說:「你是她的夢中情人,你保護她信任她,她幹活當然賣力了。不過,我最近發現她有點反常。「高小兵問:「有啥發現?」白映雪說:「你沒看出來,她和梁利民有些黏糊。」高小兵說:「我管那麼多閒事幹啥?」白映雪小聲說:「雷小榮和你是同學,李紅櫻結婚娃都一歲多了,小華姐也生娃了,她結婚這麼長時間一直在咱飯館,肚子平平的,聽店裡服務員說,她婆子罵他不下蛋。」高小兵說:「這事你都知道?」白映雪還是壓低聲音說:「她給服務員說的,服務員給我說的。她賭氣和她老漢做了體檢,醫生說她沒問題,她老漢不能生育。拿著檢查結果回去給她公公婆婆看,阿公不說話,婆婆當著兒子放話說,你倆出去看病,懷上娃了回來,不論男女,貓娃狗娃生在咱屋都是咱的娃。」

白映雪說出這話,高小兵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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