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唐海當兵,親歷唐山大地震

太行文旅 發佈 2022-09-29T05:31:01.727279+00:00

我年過八旬,許多往事,猶如過眼煙雲,早已拋到腦後,忘得一乾二淨。唯有當年在唐山發生地震時的親身經歷,莊莊件件,仍然刻骨銘心,永遠難以忘懷。

我年過八旬,許多往事,猶如過眼煙雲,早已拋到腦後,忘得一乾二淨。唯有當年在唐山發生地震時的親身經歷,莊莊件件,仍然刻骨銘心,永遠難以忘懷。

我1939年出生於襄垣縣夏店鎮河口村一個農民家庭。1961年,我報名參軍,穿上軍裝,走進軍營,成了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先在長治4546部隊服役,入黨,提干,1969年部隊換防,我們部隊到了唐山軍分區駐防。次年,因工作需要,我奉命到離唐山市100多里地的的柏各莊農墾區(今唐海縣)武裝部任軍事科長。妻子和2歲的女兒也隨我到了那兒生活。

轉眼間,五六年時間過去了。雖說正是「文革」期間,地方上比較亂,但是,部隊畢竟是部隊,各項工作基本還是按部就班。我也早已適應了地方武裝部機關那種單調的工作。妻子操持家務,女兒一天天長大,已經9歲,上小學三年級了。一家人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一場從未有過的大災難,在1976年的夏天降臨了。

這就是舉世聞名的唐山大地震。

我清楚地記得,是1976年7月26日凌晨發生地震的。唐山的夏天本來就熱,我似乎覺得那年夏天更熱。而地震發生的前一天,即7月25日,又特別悶熱,悶得人喘不上氣來,熱得人像在蒸籠里一樣。柏各莊臨海,屋裡屋外潮氣特別重。這天白天,妻子把已經因潮濕而發霉的七八雙布鞋、皮鞋和球鞋拿到院子裡涼曬。晚上臨睡時,我把這些鞋收拾回來,放到門口的地上。

也可能是因為氣候太悶熱了。上床後,我怎麼也睡不著。大概到了凌晨4點多鐘,在朦朧中我好像聽到外面有咕咚咕咚的響聲。我從床上坐起來,下意識地推了妻子一把,並順手把電燈拉著。燈亮了一下,又滅了。黑暗中,突然,整個屋子都搖晃起來了。我意識到事情不對,因為前一陣我正好看過幾本關於地震的小冊子,有點關於地震的知識,覺得可能是地震了。

於是,趕緊叫妻子往外跑,我順手抱起熟睡中的女兒,也往外跑。誰知,妻子下地開門,卻怎麼也開不了。我把女兒給了妻子,過去開門,用盡渾身力氣,終於把門打開了。我們一家跑到門外,在月光下,發現院牆已經全部倒塌,院子中間的地面凸起,四周裂縫,又髒又臭的黑水咕嘟咕嘟往外冒。

果然是地震!

此時,鄰居們也都大呼小叫地跑出來了。看到他們一個個赤身露體,狼狽不堪,我與妻子才意識到自己也都沒有穿衣服,於是,我趕緊進屋找衣服。

我們區武裝部十幾戶家屬住的房子,是由區武裝部原來的馬棚改建的。可能是房頂結構由尖頂改成了平頂,所用的樑柱材料比較結實,十幾戶又連接在一起,所以,地震時,門框歪了,門扇裂了,房頂卻沒有塌下來。我鑽進門裡先把門口放的七八雙鞋摟出來,又要進去找衣服時,突然已經歪七扭八的房子又搖晃起來。

我趕緊又跑出來。原來是是餘震。不一會,房子搖晃的不太厲害了,我才跑進屋子裡,胡亂找了幾件衣服出來,給妻子和女兒穿上。此時,天氣已經明了,發現區武裝部機關周圍已經是瓦礫一片,人們恐懼地聚集在一起,相互問詢,知道家家都沒有死人,這才長出一口氣,慶幸劫後餘生,大難不死。

區武裝部領導想向唐山軍分區領導匯報這裡的情況,卻毫無辦法。由於地震停電,通訊設備全部損壞,一根根電線桿子直直地豎在那兒,電線搭拉的到處都是。根本就沒有電話可通。道路、橋樑全部損壞,不能通行。大家正在討論如何向上級匯報情況時,只見有個渾身是血的人,騎著一匹馬飛奔著來到大家面前,下了馬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都埋進去了!都埋進去了,快去救人……」

有人認出這是離場部有四五里遠的三分場的一個飼養員。聽了他的匯報,才知道那兒不僅發生地震,而且強度還非常厲害,所有的房子都塌了,人都被壓在屋子裡了。人們問飼養員:「你怎麼跑出來的?」他說,凌晨時,他突然覺得想拉屎,就跑到廁所拉屎。正在廁所里蹲著,突然地震發生了。頓時,三分場所在地的房屋全部倒塌,正在熟睡中的職工,全部被壓在了裡面。他所拉屎的廁所是個露天廁所,所以他才倖免於難,就趕緊騎馬前來場部匯報情況。

前幾天,區武裝部搞民兵集訓,100餘名參加集訓的兵民就住在場部附近的小學校教室里。他們因為跑得快,有的雖然受了點輕傷,可是也沒有人死亡。這時他們來找部長、政委匯報情況。區武裝部部長政委聽了三分場飼養員的匯報,感到情況嚴重, 就趕緊帶領機關幹部和這些民兵,冒著大雨,乘坐一輛大卡車,向三分場場趕去。

公路被地震破壞的高低不平,這裡凸起來,那兒凹下去,裂縫處又黑又臭的髒水咕嘟咕嘟往外冒。汽車在被地震破壞的公路上像蝸牛似地爬行著。我當時也跟著去搶救,擠在車廂里。車廂裡面像沙丁魚罐頭似地站滿了人,一個挨一個,誰也不說話, 大家只有一個心願,趕快到達三分場,儘快去救人。

前面出現一條河,河水泛濫漫溢。河上有一座橋。當汽車行駛到橋中間時,突然停住了。上面的人禁不住地往前倒。原來,橋從中間斷了,斷裂的鋼筋扭曲著,就連著一點點,搭拉在河面的上邊。好險!要不是司機發現的快,汽車就從橋上掉下去了。那一車人就全完了。車從橋上過不去,好在河水不太深,大家就從車上下來,涉水過河,直奔三分場。

到了三分場,大家都被眼前的影像驚呆了:分場場部、職工宿舍、農工房屋,因為都是土木磚瓦結構,果然如那個飼養員所說,已經全部倒塌,一些倖免於難的群眾,已經自發地從廢墟中往外挖人。被挖出來的屍體,全部赤身露體擺放在柴垛旁邊。我看到,這些已經死難的的人,一個個的腦袋像被壓扁的西瓜,血淋淋的,不是眼睛凸出來,就是鼻子凹進去,慘不忍睹。大家忍著悲痛,急忙動手救人。你用鐵杴,我用钁頭,刨開倒塌的土牆,搬開橫豎交叉的檀條,把掩埋在裡面的人往外挖著。唉!挖出來一個,是死的;再挖出來一個,還是死的……

到了中午,大家一個個累累的汗流浹背,筋疲力盡。有人數了數,總供挖出138個人,屍體都齊刷刷地擺放在柴禾邊。這其中只有一個人雖然受了傷,但還有一口氣。區武裝部領導趕緊讓人把他送往附近的一座醫院,誰知,醫院也已經沒有一間像樣的房子,醫生護士有的被壓在屋裡,有的也已經受傷,自顧不暇。那兒已經有人送去一些傷員,都赤身躺在水泥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大地死一般寂靜。大家站在廢墟上,默默無言,很久,很久。不知誰突然說道,唉呀!肚子餓了!這一說大家都似乎才想到從凌晨到現在,還粒米未進,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哩。可是,張目四望,伙房也早已被震為一片瓦礫,炊事員早已遇難身亡,鍋碗瓢盆無處可尋,即使找到點糧食,到哪兒去做?可是肚子餓得實在沒有辦法,有人突然發現不遠處的菜地里,露出幾個紅紅的西紅柿,還有幾個紫色的茄子或者黃瓜一類的蔬菜。於是,大家都跑過去,也不管生熟,不管衛生不衛生,用沾滿泥水的手,抓住什麼就吃什麼。

一陣狼吞虎咽,大家總算解決了肚子問題。 區武裝部領導看看已經到了下午四五點鐘,又想到機關的家屬、孩子現在不知是什麼情況,就帶領著大家往回走。

我們們走到半路,突然遇見一個人邊跑邊說著什麼。大家叫他站住,他也不站住,徑直往前走。有人認出是九分場的一名職工,就拉住問他那兒的情況。這樣,他才說:「唐山完了,唐山全完了……」

什麼?唐山也地震了?大家此時才知道,地震比原來想的嚴重的多,一聽都大吃一驚。再問此人具體情況,他說:「昨天我到唐山辦事,準備今天乘班車回來。昨天晚上我在唐山汽車站等車。凌晨時我覺得候車室里太悶熱,就出來到車站外的一個大石頭堆上乘涼。沒想到突然間地震了,汽車站瞬間消失,周圍的高樓大廈、商店房屋全部被夷為平地,僥倖從屋裡跑出來的人們,哭爹喊媽,滿地亂跑亂竄……我因為在車站外面乘涼,才沒有被埋在裡面,看到地震這麼厲害,想到家裡的老婆孩子,就趕緊往回跑,沒想到回到九分場,才知老婆孩子全被埋在屋子裡了,全死了!全死了啊!」說著,他又嘟嚷著朝前走了。

下午6點多鐘,我們回到區武裝部機關。各人都急著找自己的家人。我見到妻子女兒時,見他們在歪歪扭扭的房子前站著發抖,妻子女兒的頭髮、衣服全被雨水淋濕了,雖然知道他們一天沒有吃飯,但是想到三分場、九分場,尤其是唐山死了那麼多人,而區武裝部機關幹部家屬和自己一家總算平安,心裡覺得十分安慰。此時,才感到生命是比什麼都寶貴的啊!

看看天色已晚,區武裝部領導決定給大家臨時搭建個棚子,好避雨過夜。我知道庫房裡有木料,就走過去想拿幾根木料,沒想到才鑽進去,本來就已歪斜的房子突然又搖晃起來,身子也被搖晃的站不穩,就趕緊趕緊抽身出來。原來是餘震。翻身找女兒,發現不見了,同時政委家的女兒也不見了。這可把我與政委嚇壞了。正在著急,卻見我女兒與政委家女兒跑了過來,頭上沾著許多稻草。原來,剛才她倆去廁所,當地震又來時,就嚇得鑽到了稻草堆里。當地震稍微小些時,才跑出來。唉!雖然虛驚一場,可人平安就好。後來聽說,6點多鐘的這次餘震,灤縣損失最大,房屋基本倒塌,人也死亡的不少。

當天晚上,人們就在野外雨中渡過。屋子裡進不去,站著被雨淋,於是,有的頂著塊破紙背,有的頂著塊塑料布。餘震不斷,大雨不停,雷鳴電閃,好不怕人啊!最可憐的是那些傷員。他們躺在地下,上無蓋的,下無墊的;上面雨淋,下面水浸,傷口流的血把地上的雨水都染紅了。慘啊!此時,人們才感到,在大自然災難面前,人是顯得多麼渺小無助啊!

唐山大地震發生在1976年,當時我們國家正處在「文革」的特殊年代。當年地震造成多少人死亡,是個保密數字。可能是直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國家才向世界披露,唐山地震死亡人數大約為25萬左右。當時,我作為一名地方的軍隊幹部,對此當然一無所知。不過,憑我的直接,知道死亡的人數肯定不少。

就我所知,區武裝部所在地有個造紙廠,當時死了10個人。區體委有10位同志地震那天正在唐山市開會,全部遇難。我的一個戰友,是九分場的指導員,其妻子與2個孩子在唐山市區,全部沒有活下來。 區武裝部副政委的一名秘書,那天正好到軍分區開會,也沒有活著回來。區武裝部一名參謀, 在唐山市區的二五五醫治病,誰知正好遇上地震,死於非命。同我一起去唐山的戰友,有的失去兒女,有的自己遇難,丟下孤兒寡女,還有的全家遇難……

看到自己身邊熟悉的同志突然離去,心情非常悲痛。而想到自己的遭遇,也非常後怕。原來,我們武裝部一位老領導因病在唐山市區住院治療。部里派我在那侍候他半個多月時間。僥倖的是地震前兩天,這位老領導去世了。這樣,我就在地震的前一天離開唐山市醫院,回到了柏各莊農墾區。離地震就差一天,你說險不險?

更加幸運的是,我們柏各莊農墾區有糧食,房屋倒塌了,大米並沒有全部埋掉。地震的第二天,大家就支起大鍋做飯吃了。機關附近有口井,雖然被倒塌的房子掩埋了,可是後來大家又挖開了,解決了人們的喝水問題。否則,那遭受的災難就更大了。

可能是地震一周後,我到唐山市辦事。進到市區,往日的繁華街市,變為殘垣斷壁,沒有一座完整的樓房,沒有一處平整的土地。到處是救災的解放軍戰士,到處是臨時搭建的防震棚,到處是受傷的災民,滿大街跑的是運送屍體的汽車。為吃一碗粥,為喝一碗水,災民們擠來擠去,你爭我奪。從飛機上投下的救災餅乾,雖然已經發霉,可是搶到手的人,連看也不看就往嘴裡塞……

1979年,我服從組織安排,從部隊轉業到地方,先在市飼料公司擔任副經理、經理,後來到市麵粉廠擔任黨支部書記。2000年,我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了。近年來,我國連續發生了汶川、玉樹等大地震。每次地震,都讓我想起自己在唐山大地震時的經歷。於是更加想到那些在地震中死去的人,想到黨和國家在地震災難發生時的搶救工作的不易,更加感到今天中國人民生活在幸福之中,應該更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好好工作,把我們的祖國建設的更加強大、富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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