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電閃雷鳴中的陌生姑娘,你在哪裡?

用三隻眼看世界 發佈 2022-09-29T12:03:38.184933+00:00

電閃雷鳴中的陌生姑娘,你在哪裡?你也許就在休閒的同齡人中,你也許早已遠走高飛。你也許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眼前,但你永遠地嵌入了我們的心裡。

電閃雷鳴中的陌生姑娘,你在哪裡?

作者:馮璐


你也許就在休閒的同齡人中,你也許早已遠走高飛。你也許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眼前,但你永遠地嵌入了我們的心裡。

插隊時的姐妹倆

又一波防疫吃緊,居家無事,先生開了車,和我去50多年前我插隊的加力梅甸轉轉。在一條南北防滲渠邊的馬路上,我又一次講述了50多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一段往事,先生聽了,若有所思,喃喃說道:「你應該把它寫下來!」。於是,我記憶的小溪流出了以下文字······


1968年10月14日早晨,南通北濠橋南尾,幾輛大客車一字排開,漫天的紅旗,席捲著稚氣、茫然的男女青年,震撼的鑼鼓,夾雜著喇叭的口號和人們的呼喊,這是南通市歡送又一批知青下鄉插隊。那年我19歲,市三中高中畢業,帶著初中尚未畢業的17歲的妹妹馮瑩,登上了去如皋插隊的汽車。



幾天前,班主任郭承和老師偷偷告訴我,我被分配到南通縣三餘公社,我一聽如春風入懷,因為那是傳言中「余錢餘糧余布票」的地方,又比較靠近南通市區。然而正式方案公布出來,我卻到了如皋西鄉加力公社,那是個我們聞所未聞的地方。原因只有一個,我出身大地主,工宣隊認為我們只有到最窮最苦的地方才能「脫胎換骨」。



從此,我的命運和如皋相濡以沫,在人生最精彩的年華,在如皋西鄉度過了7年多的插隊生涯。



我家兄妹5個,我是老四,第一個女孩,妹妹老五,從小細皮嫩肉,寡言少語,父母一直把我倆當「溫室的花朵」培養,三個哥哥把我們當「小公主」,全家吃的穿的准我們,輕言細語對我們。50多年過去了,我至今不忍憶起這一幕:當我帶著妹妹跨出家門檻,準備去北濠橋集合下鄉時,突然母親一聲哭喊,撕肝裂膽,穿心透肺,嚇得我倆丟在家的草帽也沒敢回頭拿!父親堅持要送我們,一路背著我們落淚,嘴裡囁嚅道「唉,剛剛要接到力!」「伢兒啊,一世沒離過家啊!」。不足50歲的父親,忽然間,老了!我倆匯入了北濠橋滿車廂的嗚咽,沿通揚河北去如皋······



沿途,不斷有知青下車,去他們插隊的地方,到達如皋縣城拐向西,已剩下加力、夏堡的十幾個人。車到加力公社,我們3男4女7個知青,被安排到梅甸大隊3小隊,我們背著鋪蓋,拎著簡單的用物,跟著來接的幾個農民,向公社東南方向走去。沿如黃公路向東走到洋橋,向南上瞭望不到頭的大渠,蕭瑟秋風,滿目灰暗,沿途莊稼瘦矮,草頂泥牆,一直走到黑,足足20多華里。當晚,由幾戶農民分別把我們領了回去。朝辭南通市,夜至落戶地,四周一片烏黑,滿眼人路不識,那感覺就是從天上甩到了地下!


作者重訪梅甸村



後來我們從農民嘴裡知道,西鄉是如皋的窮地方,加力是西鄉的窮地方,梅甸3隊又是加力的窮地方,離公社、離馬路最遠,勞動一天八九分錢,大概最窮最偏的,最有利「改造」吧!不到半年,我們7個知青,就剩下我們姊妹倆和一位出身大資本家的知青,走了的4個,通過各種關係,轉到不利「改造」的南三縣比較富、比較近的去處了。我父親曾騎自行車來看我倆,清晨離開南通,天黑才到加力,沿途問人摸到梅甸,看到兩個女兒落戶在滿眼荒涼的鄉村,蹲在遠處田邊大哭一場,抹乾眼淚才到我們的住處。



「多個青蟲吃棵菜」,善良的農民並未因此嫌棄我們,我們將從他們本來就很拮据的糧草里「分一杯羹」。妹妹因為只有17歲,且瘦弱單薄,隊裡安排她養蠶、做「九二0」(一種生長激素)。我因為高中畢業,又是南通市中學生宣傳隊的,不久到了大隊宣傳隊。那時候,各個大隊有宣傳隊,公社、搬經區經常搞匯演,漸漸地我成了公社宣傳隊的「角兒」。全縣大戰高沙土的1972年,加力回鄉青年謝國民、謝同太編寫了歌舞《高沙土上稻花香》,我幫助排練並參加演出,在縣裡的匯演中一炮打響,接著在各公社巡演。部隊來徵兵,幾次點名要征我入伍,都因家庭出身而無果。公社書記鞠九康就安排我做民辦教師,到中心校倪橋學校,教語文、音樂課,編排文娛節目,直到我1975年招工進城。



其間的一天中午,妹妹突然來到倪橋學校,一身疲憊,滿臉蒼白,一進宿舍門,抱住我嚎啕大哭,嚇得我不知所措。安慰許久,平息下來,她告訴我昨天的一段經歷:



我們插隊的鄰居小芳告訴她,聽學校老師說,你姐姐這幾天發熱,身體不好。妹妹一聽急了,匆匆吃過中飯,一手拎捲兒面,一手拎煤油爐,向學校步行來看我。



從梅甸3隊,到倪橋學校,二十四五華里,經過蜿蜒數里的鄉間小道,上了南北十幾里的大渠,途徑梅甸、東王莊、孫岱、洋橋四個大隊,再沿如黃公路徑直往西十幾里,才能到學校。妹妹算了算,天黑前應該能到。




她在大渠上走了一半路時,已雙腿沉重邁不上前。突然間,狂風大作,天色頓變,一片漆黑,似鐵鍋倒扣;緊接著,暴雨如注,閃電撕裂,雷聲轟鳴,如天崩地裂。妹妹自幼聽到響雷都要鑽進大人懷裡,身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之地,早已嚇得渾身直抖,雙腿發軟。「雷電如在頭頂,驚得我不由自主在地上轉了一個圈,那雷那電,我一生一世沒見過,也一生一世忘不了!」直到現在,妹妹回憶起還面露驚恐。



茫茫十幾里大渠,就三個人影,妹妹前面20幾步遠,是推著木製獨輪車的老大爺,中間是一位騎自行車的姑娘,最後就是我妹妹。只聽得一聲炸雷驚天動地,伴隨著一道刺眼的閃電,忽見推車的老人,被雷電劈倒在地,雙手還握著車把子,草帽飛到了大渠下。妹妹與死神擦肩而過,魂飛魄散,「哭,不敢哭,叫,叫不出,走,走不動,腦子裡一片空白!」妹妹說。



就在這時,前面的姑娘轉頭看到妹妹,轉身推著車快步來到妹妹跟前,一把摟過妹妹,說「到我家去,我家離這不遠!」。她一手牽著妹妹的手,一手趟著車,兩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在電閃雷鳴中,相依相偎,頂風冒雨,艱難前行。她們繞過那老人時,已有兩三個路人趕到,她們不敢看,只聽說「死了!」



妹妹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如夢遊似的,跟著姑娘,七拐八彎,到了她家。妹妹依稀記得,三間泥牆草屋,家徒四壁,十分乾淨。家裡就是母女二人,母親趕忙拿了一塊干布給妹妹擦頭,姑娘不言不語,去燒了一鍋熱水,倆人擦了身子,母親拿來兩套乾淨衣服,讓妹妹和那姑娘換了。天色已晚,風雨瀟瀟,她們燒了玉米糝粥,粥里燙了饅頭干,端上一盆鹹菜,驚魂未定的妹妹一聲不吭吃了,只聽得母女不斷說「吃飽了啊」「吃飽了啊」。當夜,妹妹和姑娘抵足而眠,一夜似睡非睡。第二天,姑娘留妹妹吃過早飯,把妹妹送到大渠。妹妹木然地回望姑娘,姑娘揮動雙手,漸漸消失在田間小路······妹妹平時就惜言如金,加之昨日之事三魂嚇掉二魂,那二魂還未附體,她不僅「謝謝」說不出,甚至那姑娘姓什麼都不知道!



未及妹妹說完,我已淚流滿面,抱著妹妹泣不成聲。我為妹妹遭遇驚嚇,心痛不已而泣,更為素昧平生的姑娘的大恩大德,感動不已而泣!

「在我人生中最恐懼、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天上掉下個人!要不是她,我真不知如何是了!」妹妹經常這樣說。過後,以及妹妹招工回南通以後,我幾次與妹妹一起,去大渠周圍尋找那位姑娘,怎奈妹妹當時魂飛魄散,怎麼也記不起來姑娘家的地址。後來農村歷經變遷,更加無法找到。

當年大渠舊貌換新

最近,我與先生驅車再訪梅甸,這裡刻下了我的青春記憶,這裡見證了我七年多的酸甜苦辣,這裡留下了我一生為人做事的感悟,這裡也記錄了我在如皋安居樂業綿延生活的緣起。



滿目翠綠夾著片片菜花、點點桃花,蔬菜、草莓大棚在陽光下閃亮銀光,一排排農民的樓房掩映其中,大渠舊址已修成了防滲渠,渠邊坑坑窪窪的泥路,為雙向通衢大道取代,路上時有汽車穿行,馬路邊竟然建了公共廁所,幾層樓的村服務中心,廣場上幾個小青年在打籃球。昔日的貧窮和舊貌,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欣欣向榮、一派祥和。真是「鶯啼燕語報新年」,病樹過後萬木春!



我們碰到村委會一位名叫邵紹健的幹部,當地30多歲的返鄉大學畢業生,而我插隊時全大隊就一個回鄉高中生佘明富(後任時聾啞學校校長)。我插隊的3隊已「相見不相識」,他熱情地指點了曾經3隊的位置,我當年認識的農民,他大多不認識,認識的也不在了。臨別,小邵不忘和我們說「幫我們宣傳宣傳梅甸啊!」其實,當他知道了這個故事,故事中的陌生姑娘,就是梅甸最好的「名片」!我在心底呼喚:電閃雷鳴中的陌生姑娘,你在哪裡?你也許就在休閒的同齡人中,你也許早已遠走高飛。你也許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眼前,但你永遠地嵌入了我們的心裡,我們深深地祝福你——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馮璐,南通插隊如皋知青,插隊8年,後任教師、公司董事長,物資局副局長。

來源:30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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