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月樓 冤案

勇遠裴你 發佈 2022-10-02T06:44:50.497144+00:00

著名武生楊月樓演出他的拿手好戲《取洛陽》、《長板坡》等。這天,場內前排,坐著一個廣東富商的妻子韋氏、女兒阿寶和阿寶乳母王氏。

清朝同治十二年,北京三慶戲班到上海演出。著名武生楊月樓演出他的拿手好戲《取洛陽》、《長板坡》等。丹桂戲園門前戲報上掛出他的頭牌,觀眾萬頭攢動,真是盛況空前。

這天,場內前排,坐著一個廣東富商的妻子韋氏、女兒阿寶和阿寶乳母王氏。阿寶年方及笄(15歲),從小就喜歡看才子佳人戲,不愛看武戲。所以儘管鑼鼓敲得震天響,她仍低頭看手中的《紅樓夢》。

忽然觀眾一陣暴雷似的喝彩,阿寶不由得抬頭往台上看去。原來是楊月樓上場了。只見他劍眉朗目,扮相威武英俊。那一桿槍,在他手中舞得水潑不進。

阿寶看呆了,心像小鹿一樣,怦怦跳個不停。乳母在旁看得分明,忍不住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阿寶羞得面紅耳赤。

這天夜裡,阿寶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睡。王氏說:「我看那楊月樓年輕英俊,技藝高強,跟小姐正好是一對兒。小姐可給他寫封信,我替你送去。」阿寶不吭聲。

在王氏的攛掇下,阿寶終於給楊月樓寫了封信,備訴自己思念愛慕之情;又用紅紙寫了自己的年庚八字,一併封在信內,交給王氏,再三叮囑務必須當面遞交,不可失落。

王氏找到楊月樓,遞上信。他看完大為感動,但立刻把信還給王氏說:「我是個戲子,娼優隸卒,世所輕賤。而小姐是富室千金,門不當,戶不對,人言可畏,實難從命。小姐好意,我永遠銘記不忘!」

王氏發急道:「這叫我怎麼回復小姐?楊老闆如果執意不肯,也請寫封回信免得小姐怪我。」楊月樓說:「那就不免留下痕跡,將來有嘴也難辯了!」這時前台已響起鑼鼓,他一拱手,趕忙上場了。

王氏回家後,述說了經過,把原信還給阿寶,勸慰她說:「小姐不要痴心了,想不到那楊月樓也知書識禮,言談文雅,還是個文武全才呢!可惜做了個戲子,實在埋沒了他!」

阿寶將信在燈上燒成灰燼,當燒到那張紅紙庚帖時,忍不住珠淚縱橫,低吟著:「隔世有盟須結髮,今生無緣枉銷魂!」聲音中包含無限幽怨。

從此,阿寶失魂落魄,雙眉緊鎖,茶飯不思,見花墜淚,對月長吁。她日漸消瘦,悶懨懨地生起相思病來,竟至臥床不起。

韋氏只有這個獨養女兒,素來愛如珍珠。她盤問王氏,得知阿寶患病的情由,見她病勢越來越重,心中又疼又憐,便打算讓楊月樓明媒正娶,成就這段姻緣。

恰好楊月樓的母親從北京來到上海。韋氏在王氏陪同下,到客棧拜會楊母。王氏把阿寶生病之事告訴楊月樓。他又感動又歉疚地嘆道:「是我害了你家小姐!」楊母埋怨兒子不該這樣絕情。

楊月樓說:「母親好不明白,像我們這等人家,怎麼高攀得起?」韋氏發急說:「現在救人要緊,還論什麼門第高低?你們只管讓媒人來,我作主答應,誰敢說閒話?」

楊母欣然允諾這門親事,楊月樓也不再推辭,便一同來到韋府探望阿寶。楊月樓走到阿寶榻前,見她容顏憔悴,弱不勝衣,不禁憐愛交並,悽然淚下。兩人緊握雙手。

阿寶見雙方家長許婚,自己心愛的人又前來溫存,頓覺精神一爽。此後經過兩個多月的調養,病體完全康復,依舊丰容盛鬢,亭亭玉立,較前分外美麗。

楊母即刻讓三慶班主為媒,下帖行聘。韋氏因丈夫不在上海,只好央求親戚為媒,回了禮。雙方訂了婚書,約定在當年中秋節完婚。

丹桂飄香,皓月臨空時節,楊月樓與阿寶成親,各戲園同業都來賀喜。



新婚之後兩情綿綿,說不盡旖旎風光。




不料好事多磨。這天晚上,戲闌人散,楊月樓卸裝後步出戲園,忽有一人攔住他說:「你就是楊月樓?我正要找你。」楊月樓見他一臉流氓氣,詫異地問:「你是何人?你找我有什麼事?」

那人氣勢洶洶地說:「你誘拐了我侄女,還假裝痴呆?」楊月樓厲聲喝道:「你是何方光棍,居然冒充我妻的叔父?誰不知我明媒正娶?」那人上前抓住楊月樓的衣襟說:「走,到衙門去打官司!」

楊月樓再也無法忍耐。他平日練就一身武功,這時輕輕舉手一揮,那人便踉踉蹌蹌地後退了七八步,跌了個仰八叉。


那人爬起來,指著楊月樓惡狠狠地罵道:「好小子,你不要逞能!總有一天叫你知道老子的厲害!」一邊罵,一邊揎拳捋袖地走了。

楊月樓回到家中,余怒未息,阿寶問起原因,他便把方才的事說了一遍。阿寶大驚失色說:「這人正是我阿叔!」楊月樓詫異地說:「當真是你叔叔?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原來,阿寶的這個叔叔是個吃喝嫖賭的敗家子。他推牌九能推到天亮,不覺疲倦,人送外號「韋天亮」,又抽上了鴉片,一榻煙霞,吞雲吐霧,生活漸漸不支,最後墮落為流氓地痞。


韋天亮每次賭輸了,就來向哥哥討錢。阿寶的父親打發了他幾次,後來見他慾壑難填,便不許他登門了。

後來哥哥不在上海,他便去找嫂子周濟,被韋氏罵了出去。阿寶的婚事,韋氏沒有通知他,也沒有請他赴喜宴。

直到外間人言藉藉,大家贊楊月樓的艷福,韋天亮不覺起意,想去敲一筆竹槓,作為自己的賭本。那天敲詐楊月樓未能得逞,他便向租界的衙門遞了狀紙,告楊月樓誘拐侄女。

這天傍晚,楊月樓正要去戲園,突然闖進一批巡捕、偵探,由一個洋人和一個翻譯領頭,不由分說,就把楊月樓和阿寶上了手銬。

那伙巡捕、偵探在屋內翻箱倒篋地搜查,最後在皮箱裡抄出四十包墨西哥銀洋。原來韋氏愛女情殷,把歷年的積蓄作為壓箱錢送給了阿寶。

那洋人嘰哩咕魯說了幾句。翻譯對阿寶說:「你叔叔告你楊月樓通姦,卷財逃跑,現在真贓實據都在,洋人要把你們押送公堂究辦。」


阿寶和楊月樓連稱「冤枉」,那伙巡捕不容分辯,就如虎似狼地押著他們連同那幾隻皮箱出門。沿途觀眾如雲,議論紛紛。

阿寶的乳母王氏也被押了來,因為韋天亮狀上告她做牽頭。公堂的華洋官開庭會審,認為此案系中國民事案件,不涉華洋糾紛,便備文將一干人犯和贓物解送上海縣衙審理。

上海縣令姓葉,他素來厭惡優伶,認為凡戲子都非善良。這顢頇專橫的縣官老爺,竟不准楊月樓申辯,便斷定他勾引良家婦女,喝令差役把他吊起來,重打腳脛一百。

阿寶見自己的丈夫受刑,痛憤交加,連忙搶上去攔護,被差役拖了下來。她把心橫,拼著不要活了,就指著座上的葉縣令,高聲大罵。

葉縣令勃然大怒,把驚堂木拍得山響,喝道:「無恥賤婢!私通戲子,還敢咆哮公堂,真是目無王法!來,給我結結實實地打兩百嘴巴!」阿寶被打得口角流血,昏厥過去。

葉縣令命人把乳母王氏帶上堂來,罵道:「你這王婆,一看你這樣子,就是個馬泊六(誘引男女通姦的人)!」也不容分說,當即喝令鞭背二百。

第二天又審了一堂,楊月樓堅決不承認自己誘拐捲逃,矢口不移地說是明媒正娶,成親時戲園同業都來道賀,可以證明。

葉縣令大怒,喝令用鐵枷加頸,又用麻繩縛其兩拇指,吊懸樑間,下面用刑杖敲打腳脛,逼令招供,楊月樓咬緊牙關,不肯屈招。

後來楊月樓全身血脈暴張,眼前金星亂迸,實在支撐不住,只好胡亂說是演戲時見阿寶姿色出眾,因而誘與通姦,並卷財私逃是實。葉縣令這才命人把他從樑上放了下來。

葉縣令叫楊月樓畫了供狀,羈押外監,並造成卷宗,送報省憲核辦。


這時楊月樓的岳母韋氏央人寫好了狀紙,到縣衙鳴冤;並拿出婚書庚帖,約齊了曾經參與過婚禮的戲園同業,到縣衙作證。在人證物證面前,葉縣令這才知道是自己糊塗錯判了案。

但他已備文上報,又礙於面子,不肯認錯,便強詞奪理地說:「即使明媒正娶,良賤為婚,也屬不合。再說阿寶之父健在,婚姻須由他作主,韋氏無權為女兒擇配。」於是行文廣州,要阿寶之父投案。

阿寶的父親來到上海。他雖不同意韋天亮誣告,卻,又同意葉縣令的判決,宣稱良賤不能通婚。葉縣令大喜過望,令他具結,當堂發還財物,叫他把女兒領回。

不料阿寶的父親極端頑固落後,他認為阿寶傷風敗俗,自己不肯認她作女兒,拒絕領她回家,聽憑縣官發落。韋氏又氣又急,跟他吵了一場。

阿寶的父親還怪韋氏把阿寶嫁給戲子,有辱門楣。此後,韋氏憂憤成痴不久就病死了。

於是縣令仍舊維持原判,將楊月樓按誘拐律,定罪充軍發遣,上報省憲,等候發落。又將阿寶發交善堂,命官媒為她擇配,可憐這一痴情女子,竟落得這樣悲慘的下場。


這樁案子引起中外公眾注目,《申報》和英文《字林西報》競相登載此事,並對葉縣令的酷刑逼供深為不滿。

此時楊月樓真是孤苦伶仃。母親遠在北京,岳母已死,妻子發往善堂,不能相見。幸而他這冤案轟動社會,激發了一位說書女藝人沈月春的善心,經常到監探望,把賣藝所得的錢接濟他。

楊月樓雖在縲紲(監獄)之中,仍舊念念不忘阿寶,屢次向沈月春探聽她的消息。沈月春恐他傷心,總是推說不大清楚,直到楊月樓問急了,才遞給他一張《申報》看。

原來上面登著一條消息:有一年逾古稀的老翁到善堂去謀娶阿寶;在官媒逼迫下,阿寶身不由己,此事已有成議。楊月樓看完,不禁掩面大慟,沈月春也泫然不語。

楊月樓解省的日子到了,沈月春也要陪同他。他再三推辭說:「蒙小姐仗義相助,此恩此德,沒齒難忘。倘若後會有期,當再圖報!」沈月春悽然淚下,執意要去,楊月樓也只好由她。

楊月樓押解到南京後,就由提刑按察司審訊。這時他橫下了心,拼著一死也要翻供。到了堂上,一口咬定自己與阿寶由雙方母親做主,憑媒正式成婚。在縣所供誘拐,實是屈打成招,並歷訴葉縣令酷刑逼供情況。

但事情已隔一年,楊月樓的刑傷已經痊癒,無從證實。江蘇省的桌司、巡撫、布政司等都認定他是個誘拐良家女子的淫伶,主張維持原判。於是報請刑部,並得批覆:楊月樓充軍四千里,即日發遣黑龍江。

楊月樓到此已完全絕望。因為封建時代,刑部是最高司法部門。刑部定罪,即成鐵案,天高皇帝遠,誰有膽量去告御狀?沈月春此時也徒喚奈何。兩人灑淚告別,此去存亡莫卜,生死茫茫!

誰知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年正值慈禧四十壽辰,又是垂簾聽政之初。她為了鞏固地位,收買人心,傳旨大赦天下。最高統治者一句話,能置人於死地,也能使人絕路逢生!

於是刑部批覆:楊月樓案雖屬誘拐,擔並非十惡不赦,亦在減等發落之列。江蘇省提刑按察司立即將楊月樓提出監獄,當堂開釋,解送安慶原籍,交保管束。

楊月樓雖然遇赦,但因歷盡磨難,萬念俱灰,所以並無喜色。沈月春卻喜溢眉梢。她起只是同情楊月樓,及至伴送他到南京,探監饋食,經常和他在一起,不覺漸漸萌生了愛意。

楊月樓和沈月春、解差等到了鎮江,戲園老闆以重金買通解差,讓楊月樓唱三天戲。消息傳出,萬人空巷,都來看這轟動中外的冤案主角楊月樓。


不料剛演出一天,鎮江官府又來干涉,說是楊月樓雖蒙恩特赦,但尚無明令允許重操舊業,勒令將他的名字從戲單上除去。但在觀眾的強烈要求下,終於讓楊月樓演了三天才罷。

楊月樓到了上海,各戲園同業都來慰問,設宴壓驚。楊月樓想起兩年前來滬時的情況,不禁感慨系之。

丹桂戲園又請楊月樓演戲。戲園地處租界,老闆請工部局派巡捕保護,中國官吏未敢干涉。楊月樓連演三夜,觀眾較兩年前更盛。

上海紳商又派人進京運動京官,請刑部取消遞解楊月樓回籍的明令,允許他重操舊業,在京滬兩地演戲。

刑部尚書想起慈禧的內廷演戲慶壽時,曾問太監總管李蓮英「為何不見楊月樓」,恐違「聖意」,立刻准如所請。楊月樓這才恢復自由,正式重登舞台。


沈月春向楊月樓傾訴衷情,願締百年之好。楊月樓雖未忘情於阿寶,但她既已被官府擇配,音信全無,勢難再合;又深感沈月春仗義相助之恩,遂欣然允諾。這一對風塵知己,終於結成眷屬。此時已是光緒二年了。


楊月樓在滬演到合同期滿,攜沈月春同返北京。母子劫後重逢,悲喜交集。沈月春拜見婆母,楊母對這與兒子共過患難的媳婦甚為感佩。

沈月春應北京書場邀請,說唱《龍圖公案》。人們仰慕她的俠風義骨,於是聲譽鵲起。

楊月樓因擅演猴戲,被稱為「楊猴子」。他遂以此為藝名,並說:「我們唱戲的,就跟耍把戲的猴子一樣,受人欺侮玩弄,連正式婚姻,都被生生拆散,哪裡配稱得上是人!」

楊月樓和沈月春雖然情投意合,但兩人始終不忘韋阿寶。每當想起她沉冤未昭,在封建魔掌下斷送了青春年華,就不禁潸然淚下。

他們婚後一年,生了個孩子,取名叫楊小樓。楊小樓後來表字嘉訓,意思是不忘其生身父母的經歷,作為最嘉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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