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德勒正式退役已經頗有幾天，好幾位朋友問我是不是要寫點什麼，卻總不知該用什麼心情面對。當然，這只是藉口。5月，AC米蘭時隔11年重奪意甲冠軍也只是寫了個標題，中年男人的疏懶無可救藥，激動也不再那般張揚。
但還是寫幾句吧，畢竟，費德勒應該是自己在圍棋之外的人物中，寫過的篇數排在前兩位的，大約只比寫兒子少一點吧？既然時代落幕，總要留一點印痕。
出生於1981年的費德勒已經過了41周歲，作為網球運動員，現在才退役已經極大滿足了擁躉們的各種期待。但我們是如此殘忍，總希望心目中的鬥士無休止地戰鬥下去。這世界本就是殘忍的，沒有誰會真的永遠站在舞台最中心，流光輕易把人拋，喬丹的「史上最偉大球員」地位不是也在遭受質疑嗎？
其實早在去年7月，費德勒在溫網八強戰上慘敗於胡爾卡奇，他就「事實上」退役了。今年7月，費德勒的ATP積分清零，從世界排名榜上消失。他把自己的謝幕戰定在表演賽性質的拉沃爾杯上，而且只是出戰雙打，與納達爾搭檔惜敗。朋友發這場比賽的消息給我時，我說了句「不夠體面」。
當然，我絕不是說以輸球的方式告別不夠體面，而是不希望他以拉沃爾杯作為終點。在費德勒退役前20天，一代網壇天后小威也退了，她的最後一戰是美網，在第三輪輸球後灑淚告別。這才是戰士應該有的告別方式吧——寧肯戰鬥而死。1994年車王塞納魂斷伊莫拉賽道，將這種悲壯演繹到了極致。
費德勒沒有「戰死沙場」，他選擇了「回到故鄉」。他的「告別賽」集齊了Big4,他是全場焦點，他配得起無數人的歡呼與熱淚。2001年11月10日，馬拉度納的告別賽當天，烏拉圭足球王子弗朗西斯科利在致迭戈的公開信中說，一生中能有一次告別的機會是一種榮譽。現在，費德勒帶著這樣的榮譽離開，雖然傷感難免，但你不能不說他的網球生涯真的已經接近完美。
說是「接近」，因為費德勒的「史上最佳」地位已經至少要被加上「之一」的後綴。2017、2018年連奪兩次澳網、一次溫網後，費德勒的大滿貫數字達到20個，拉開了與追趕者的距離。如果當時他就選擇退役，可能更有功成身退的意味。想不到的是，此後納達爾與德約科維奇都如打了雞血一般瘋狂擄掠，分別在今年實現了超越。費德勒的紀錄一一被打破，而且是被同時代的競爭對手所打破，三巨頭你追我趕並立潮頭，這是網壇甚至體壇歷史上罕見的盛景，但對於早早領先一步的費德勒，其中苦澀難以與外人道，而他還得優雅地誇讚著兩位宿敵，顯示自己的風度。
是的，費德勒一直是優雅網球的代名詞，他用自己的傑出表現讓大家忘了他初出道時也是個火爆脾氣。可是費德勒真正打動我的，從來不是他的優雅，甚至不是他每次獲勝後的笑容。英雄失意時才最讓人情難自已，2008年的溫網決賽，費德勒與納達爾連續第三年激鬥。費德勒在0比2落後的絕境中，依靠兩個搶七頑強扳平比分。決勝盤令人窒息，大雨的亂入使得比賽節奏更加難以把控，最終是納達爾長盤9比7獲勝，首次捧起溫網金杯。費德勒的溫網五連冠被終結，淚水與雨水一起滑落。當時的我獨在異鄉的小旅館裡，深夜舉起酒瓶，晃蕩出夢碎的聲音。
11年後，溫網半決賽，費德勒復仇納達爾，但是決賽對陣小德，又是鏖戰五盤，決勝盤手握兩個發球分賽點，卻慘遭逆轉，長盤12比13惜敗。我仍是深夜獨自一人看球，沒有喝酒，只是默默點燃香菸，告訴自己要習慣，人生從來都是不圓滿。無奈心底的寥落一點點放大，逐漸塞滿整個小宇宙，舉目都是一路的艱辛。
那些英雄的挫折才最能打動人心吧，不管是否能東山再起，失意的英雄才更真實。所以，喜歡一個人從不只因TA曾經的風華正茂揮斥方遒，而是要看TA內心是否堅定，是否願意在一次次碰壁後仍敢於獨面漫漫長路。
費德勒已經堅持了很久，他真的該退了。早就有人說他不需要再用勝利和冠軍來證明自己，他擁有頂級運動員中並不多見的美滿生活，他已經絕對是人生的贏家。只是，屬於他的網球時代終結了，對他的兩位大敵，曾經的憎惡也已消散，同樣尊重他們是偉大的鬥士。
喬丹退後，對NBA意興闌珊；范巴斯滕、馬拉度納退後，足球場上再無人那般深入我心。費德勒退了以後的網壇呢？他替代的其實是倫德爾的位置，誰還能來得及替代他？我們都不再是那個為了一句詩便可千里奔波的少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酒醒詩殘夢斷，南國正清秋。長情只可付長情，能有一程的陪伴，不該再有奢求。
2003年7月，費德勒在溫網決賽中3比0擊敗菲利普西斯，首奪大滿貫。他捧著金杯當眾落淚，那是年輕人實現夢想的百感交集。
快二十年了……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