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撰稿黃洋
當地時間10月3日，英國財政大臣夸西·克沃滕發表聲明稱，將放棄此前提出的對高收入者取消45%最高所得稅稅率的計劃。這也標誌著這項公布僅10天的「特拉斯新政」夭折。克沃滕宣布這一消息後，英鎊匯率暴跌，國債收益率飆升，震動英國金融市場，英國央行英格蘭銀行不得不出手，宣布將大規模購買國債以穩定市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也對英國政府的做法提出批評。
顯然，特拉斯政府這一「新政」核心方略並未受到廣泛認可，甚至有可能對剛上台不久的新政府造成重創。儘管政策「急轉彎」在一定程度上順應了民意，但也讓外界對特拉斯政府的管理能力和專業性產生了懷疑，特拉斯政府執政伊始就不被看好的前景變得更加灰暗。
與貨幣政策背道而馳的「豪賭」
9月23日，克沃滕公布了被外界稱為「迷你預算」的刺激經濟新措施。這些措施以降低稅率為重點，除廢除所得稅最高的45%稅率外，還包括提前一年將所得稅基礎稅率從20%降至19%，提高印花稅起征額，放棄提高企業所得稅率，放棄提高酒類產品的稅率，以及放棄提高國民保險繳費額等……這一攬子舉措被稱為近50年來英國規模最大的減稅行動。這也是繼9月8日特拉斯政府宣布將對電力和天然氣設立單位價格上限後影響最重大的經濟措施。
此番減稅計劃出台的大背景是英國近期持續走高的通脹率。今年8月，英國通脹率達到創紀錄的兩位數——10.1%。為了抑制高通脹率，英國央行在今年內已7次宣布加息，最近一次就發生在克沃滕發布減稅計劃的前一天。和央行不斷收緊的貨幣政策相反，克沃滕的減稅計劃以鼓勵經濟擴張為目標。爭議在於，減稅固然能減輕民眾負擔，使民眾手中「余錢」增加，但這也會促進消費，擴大需求，進而使通脹更加難以抑制。
從英國政府的視角來看，選擇減稅以刺激經濟似乎也不無道理。在今年第二季度英國國內生產總值(GDP)萎縮0.1%後，英格蘭銀行預計第三季度的GDP將再度萎縮0.1%。通常情況下，GDP若連續兩個季度出現萎縮便符合「技術性衰退」的定義。此外，目前引發英國高通脹的很大一部分因素是輸入性的，例如進口能源和食品的價格不斷攀升，直接影響到英國經濟的正常運轉，因而通過減稅以及先前宣布的設立能源單位價格上限，有助於減輕民眾和企業的負擔，緩和高通脹帶來的負面影響。
對於信奉自由市場的英國保守黨而言，作為刺激經濟發展手段的減稅並不陌生，歷史上也為多屆保守黨政府所採用。不過，最新的這次減稅計劃卻被外界普遍看衰。
特拉斯政府經濟政策進退兩難
英國現在面臨的是兩難局面——一方面經濟停滯甚至萎縮，另一方面通脹高企，特拉斯的「新政」明顯是把籌碼押給刺激經濟。這一局面不由令人想起英國在上世紀70年代面臨的「滯漲」困局，當時帶領英國破解這一困局的，正是同樣揮舞減稅大旗、大力推動自由市場的柴契爾夫人。看來先前被媒體捕捉到在外形上有意模仿柴契爾夫人的特拉斯，也試圖在經濟政策上向這位保守黨前輩學習。然而，從最新政策「急轉彎」來看，特拉斯遠沒有柴契爾夫人那樣的定力，對自身政策的信心也明顯不足。在經歷部分動搖之後，眼下的這番「豪賭」能否像柴契爾夫人當年那樣獲得成功，目前仍然是未知數。
或許特拉斯政府的本意是通過刺激經濟發展來抵消高通脹的負面影響，但市場對其政策的最初反應卻相當負面。在克沃滕宣布「迷你預算」後，本來就持續貶值的英鎊進一步應聲下跌，表明市場對特拉斯政府減稅計劃的效果並不看好。對於食品和能源都高度依賴進口的英國而言，這無疑是雪上加霜的打擊——根據英國政府發布的報告，英國人2020年所消費食物中的46%和2021年所消費天然氣中的約一半都來自進口。若英鎊跌勢不止，勢必進一步抬高目前已經高企的通脹率，這一結果恐怕是特拉斯政府始料未及的，或許也是最終導致其「急轉彎」、保留所得稅稅率45%上限的重要原因。市場則對此消息反應迅速，10月3日上午英鎊的匯率出現小幅上漲，但從長遠來看，英鎊的疲弱態勢並未發生根本改變，所帶來的通脹挑戰仍然艱巨。
除匯率問題外，另一個令外界擔憂的問題是英國未來的公共財政狀況。在此次大規模減稅計劃實施後，英國政府的財政收入勢必會減少。此前特拉斯政府宣布將對能源價格設立單位上限，其餘部分將由政府負擔，但資金來源主要是通過借債，這無疑又會增加英國公共財政的負擔。這一減一增便意味著英國未來幾年的公共財政狀況將面臨巨大壓力，也引發市場對於特拉斯政府是否有能力按期償還債務的擔憂。
同樣在克沃滕宣布「迷你預算」後，國際金融市場上的英國五年期國債的利率飆升至4.6%，超過義大利國債的4%和希臘國債的4.1%，更遠超法國國債的2.3%和德國國債的2.03%。這表明投資者對英國國債信心大大下降，英國不得不以支付更高利息的條件才能借到資金。面對這一情況，英國央行不得不出手，臨時性宣布「無限量」購買國債，以穩定市場秩序。然而，此舉似乎又與其先前一直在努力抑制通脹的緊縮政策相違背。這或許更加凸顯英國經濟現在所處的迷茫困局。
社會政治危機日益逼近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此番英國經濟的動盪也勢必會對英國社會政治產生影響。「迷你預算」甫一公布便引發輿論批評，各方普遍擔心其會加劇社會不公平，尤其是廢除所得稅最高的45%稅率，更被指責為大大有利於高收入人群。儘管該政策夭折，但其餘減稅方案和債務增長所帶來的嚴峻問題——公共開支是否會被削減，仍然有待解答。
10月2日，特拉斯在接受採訪時拒絕排除會削減公共開支的可能性。目前，英國公共財政狀況已經面臨巨大壓力，削減公共開支似乎不失為可行方案。然而，這也必然意味著社會福利下降，存在導致民怨沸騰的巨大風險。按照原計劃，克沃滕還將於11月23日發布中期財政方案，可以預見，公共開支問題必然會成為英國社會關注的焦點。
在政治方面，「特拉斯新政」同樣面臨巨大挑戰。此次政策「急轉彎」固然一定程度上順應了民意，但也表現出特拉斯政府搖擺不定、缺乏自信。更有媒體稱，克沃滕「迷你預算」公布前並未與內閣商議，其團隊的專業性更加令人質疑。目前已有呼聲要求克沃滕辭職，但其本人表示要繼續堅守。總體來看，近期圍繞克沃滕及其減稅計劃的爭議，對剛起步的特拉斯政府而言都是失分項。同時，反對黨工黨也在積蓄力量。近期民調顯示，工黨支持率已比保守黨高出33個百分點。若特拉斯繼續表現不佳而危及選情，只怕保守黨內部到時也不會再容忍她，屆時富有英國特色的「逼宮」大戲，或許會再一次上演。（作者簡介：黃洋，浙江外國語學院英文學院講師、環地中海研究院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陳小茹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