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主一周年,最富俱樂部的球迷分裂成了兩派

足球週刊 發佈 2022-10-11T06:45:14.381471+00:00

17時15分,聚集在博比·羅布森爵士雕像附近的1.5萬「喜鵲」球迷,收穫了他們期盼已久的重要消息:紐卡斯爾聯,剛剛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俱樂部。

【去年10月7日被沙特財團收購後,紐卡斯爾聯成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俱樂部。一年之後,如今的聖詹姆斯公園已經分裂成兩派:一派夢想著俱樂部不斷收購巨星,為獎盃而戰;另一派則是拒絕幻想,對「石油爹」的為所欲為充滿憤慨。】

賽程安排表上,這天沒有比賽,但並不重要。

去年10月7日,聖詹姆斯公園球場入口處熱鬧異常,空氣中飄蕩著濃烈的啤酒味道。17時15分,聚集在博比·羅布森爵士雕像附近的1.5萬「喜鵲」球迷,收穫了他們期盼已久的重要消息:紐卡斯爾聯,剛剛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俱樂部。來自沙特的新老闆資產評估約合4000億歐元,是曼城老闆資產的13倍,是巴黎聖日耳曼老闆的兩倍多。

那一天,道路盡頭的Strawberry酒吧里,50多歲的老闆麥可·希爾忙得不可開交。「我從21歲開始經營這家酒吧,從未見過如此氛圍。基岡和博比·羅布森時代過後,我再沒有感受過這種能量。垂頭喪氣多年的紐卡斯爾球迷,那一刻都樂瘋了!」

在希爾看來,因為沙特人的入主,「紐卡斯爾」再度成為積極話題。憑藉冬窗大手筆收購,「喜鵲」上賽季順利保級;今年夏天,瑞典前鋒伊薩克刷新隊史轉會費紀錄,埃迪·豪的球隊正以不錯的起跑成績兌現價值。

質疑與推遲

紐卡斯爾上一次奪得英格蘭頂級聯賽冠軍,已經是將近一個世紀前的事情(1927年)。自那以後,「喜鵲」值得一提的成就,只有1955年足總杯冠軍,以及1996、1997兩次排名英超第二,還有2006年的托托杯優勝獎章。收購消息正式傳出當天,紐卡斯爾傳奇射手阿蘭·希勒的推文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夢想了。」

這種感覺,過去半年一直在泰恩威爾上空飄蕩。經過聖詹姆斯公園所在的「中國城」,我們走到了The Back Page的綠色商鋪門口。櫥窗里有一張法國球員聖馬克西曼的海報,商店角落裡布滿了俱樂部徽章,還擺著上世紀90年代贊助紐卡斯爾(球衣胸前廣告)的啤酒品牌「Newcastle Brown Ale」。老闆史蒂芬表示,自己上一次支持「陣容不錯、擁有一些渴望為球隊效力的球員」的紐卡斯爾,還是2012年。

當年那支球隊由阿蘭·帕杜執教,最終排名英超第5,獲得了歐聯杯資格。但在不受待見的麥克·阿什利老闆治下,紐卡斯爾更多時候只能徘徊在英超中下游,甚至還兩次降級。

2020年4月,英國媒體透露有中東財團打算收購紐卡斯爾俱樂部,悲觀主義者根本就不相信。這個著名的財團由三部分組成:沙特主權基金公共投資基金(PIF)占股80%,來自英國第二富有家族的魯本兄弟體育傳媒投資集團占股10%,英格蘭人阿曼達·斯塔維利掌控的PCP資本占股10%。

消息傳出幾天後,貝因體育(beIn Sport)向英超高層致函,要求展開調查,以確定沙特代表是不是「收購俱樂部的正確人選」。貝因體育是卡達電視轉播機構,與近鄰沙特的同行關係冷淡,他們顯然不希望這個強鄰在自己的地盤分一杯羹。更何況沙特人還在2017年創建了電視網絡「BeOutQ」,不停地非法盜播貝因體育的版權比賽。

在信中,貝因體育強調,自己的立場還得到了利物浦和托特納姆熱刺等英超頂級俱樂部的支持。史蒂芬也表示,在那種情況下,沙特人不得不放緩了收購步伐。「我們很失望,並擔心以後不會有什麼進展了......」

直到現在,紐卡斯爾球迷仍不滿他們受到的不公平對待。「曼城和切爾西的老闆也很可疑!如果我們得到同樣對待,我們的俱樂部會處在更好的位置,收購會更早完成,我們上賽季也會加入歐戰資格爭奪,而不是保級。」史蒂芬一臉嚴肅地說道。

名宿的心願

紐卡斯爾新老闆的身份,是引發質疑的核心。穆罕默德·本-薩勒曼,沙特主權基金公共投資基金的主席,沙烏地阿拉伯王國副總理兼王儲,美國中情局將他視為謀殺記者賈馬勒·哈紹基的幕後黑手。多方消息顯示,反對沙特入侵葉門的哈紹基,於2018年在伊斯坦堡的沙特大使館被殺害。據路透社報導,這名記者被殘忍分屍,頭顱被本-薩勒曼的親信薩烏德·卡赫塔尼帶走,後者被懷疑遙控了整個行動。

被輿論認為必須對此事「負全責」的本-薩勒曼,隨即成為全球各國司法機構的調查對象。儘管如此,很多紐卡斯爾球迷還是和史蒂芬一樣,對沙特老闆的到來表示歡迎。「每個國家都會發生類似的殘暴罪行,英國如此,美國也如此。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是完美的。以此去指責一家俱樂部,以它是否屬於中東資本來評判好壞,完全是荒謬且糟糕的。」

去年11月,泰恩威爾當地媒體《Chronicle》公布了一份調查結果:84.4%的中立球迷認為,紐卡斯爾聯被沙特人收購是個好消息。大部分「喜鵲」死忠,也會對這次收購感到高興。有些球迷甚至在上賽季對水晶宮的比賽中反覆唱到:「血腥的金錢!血腥的金錢!」

不是每個紐卡斯爾球迷都會戴著白頭巾去聖詹姆斯公園,但大多數人的想法和史蒂芬一樣:沒有這些「可疑」的老闆,你就很難在如今的足球世界登上頂峰。

Back Page的一名員工表示:「作為球迷,我們想要的無非是一點希望,和贏球的滿足。我們只是支持自己的球隊,又不是支持老闆的國家或其政體。我們只想看到自己的球隊不斷進步,有朝一日為獎盃而戰。」

很多前紐卡斯爾球員,對此也是相同觀點,比如洛朗·羅貝爾(前譯「羅伯特」)。這名法國左腳將曾在本世紀初為「喜鵲」征戰五載,聖詹姆斯公園的熱烈氛圍,至今還讓他想念。「在英格蘭北方,一旦你被認為是個好人,就會很快被接受,而且得到非常熱情的對待。紐卡斯爾球迷非常有禮貌,哪怕輸了球,他們也不會攻擊你。我認為,所有球員都會喜歡紐卡斯爾,那裡的生活非常美妙。」

不過,羅貝爾退役後沒有選擇在紐卡斯爾定居,而是回到了法國。現在他還與一些前隊友保持著聯繫,比如耶納斯、布蘭布爾、索拉諾......以及「每次去希臘度假都會見面」的達比薩斯。對他們而言,沙特人的到來,是絕對的好事。「我們想要的,就是紐卡斯爾一直在英超擁有競爭力,可以競爭榮譽和獎盃。」

矛盾集合體

對於新老闆,對於地緣政治,羅貝爾拿出了外交辭令。「如果談政治,足球就會很複雜。某些人幹過什麼,不是我應該談論的。在他們自己的國家,他們或許可以干自己想幹的事情。」而對於上賽季冬窗和本賽季夏窗完成的引援,法國名宿和很多聖詹姆斯公園球迷一樣,心態平和,保持期待。

其實今年1月紐卡斯爾曾為幾名頂級球星開出高價,希望他們加盟;但因為當時球隊處在降級區,大腕兒們都選擇了拒絕。除了從馬競簽下的英格蘭國腳邊衛特里皮爾和從里昂引進的巴西國腳中場吉馬良斯,紐卡斯爾去季冬窗花費過億英鎊引進的多名選手,之前都是在英超中下游球隊踢球,比如前伯恩利前鋒克里斯·伍德,前布賴頓後衛丹·伯恩,以及從阿斯頓維拉過來的馬特·塔蓋特。

算上今年夏天加盟的波普、博特曼、伊薩克,紐卡斯爾過去一年簽下的球員,都不是金球獎名單上那些閃閃發光的名字。但在羅貝爾看來,這些手筆非常不錯。「想要不斷進步,就要擁有一些充滿競爭力的球員,尤其是本土球員。」法國人還不忘拿紐卡斯爾的轉會策略與巴黎聖日耳曼進行對比,他認為,巴黎的轉會操作更注重市場,「但很多球員其實不玩兒活」。

沙特老闆入主紐卡後,桑德蘭球迷給他們的死敵取了一個外號:殺人犯。「黑貓」擁躉並不是唯一對這個足壇新富豪持有敵意的群體,紐卡改弦更張的第一個主場比賽(2比3不敵托特納姆熱刺),一輛廣告車在聖詹姆斯公園外轉圈,車身上寫著哈紹基的名字,以及他去世的時間(2018年10月2日)。

球場內,還有客隊球迷舉著A4紙,上面寫著「釋放蘇海勒·賈邁勒」。這是一名年輕的沙特同性戀者,被當局判處入獄兩年,外加鞭笞800次。要知道,在沙特,如果一個已婚男性與另一個男人睡覺,可能要被判死刑。

對於這些抗議,紐卡斯爾球迷團體「聯合自豪」的主席伊恩·皮爾遜-布朗已經是見慣不怪。伊恩是個網球教練,在市中心一家被稱為「同志村」的酒吧,他對我們表達了內心深處的矛盾。坐在玫瑰色的凳子上,雙手捧著熱巧克力,他說自己很多同伴近段時間已經不會在聖詹姆斯公園看台上慶祝。「作為球迷團體的一份子,我們會感到一種衝突:新老闆的承諾比阿什利更有志向,但在人權方面又有著不幸的過往。」

1992年,伊恩跟隨母親第一次坐進聖詹姆斯公園球場。「那一年,我們拿到了歷史最低聯賽積分,差點兒掉入第三級別聯賽。雖然當時俱樂部的情況很糟糕,但我很快就愛上了它。」13歲那年,伊恩意識到自己被男人吸引,也開始反感經常聽到的那些同性戀歧視歌曲。「我感覺自己必須在足球和同性戀之間做出選擇,我無法讓二者調和。」

在家裡,在球場裡,在工作中,伊恩一直隱藏著自己的性取向,直到30歲那年。雙重生活給他帶來了很多的壓力和消沉,他甚至數次試圖自殺。「宣布出櫃後,我並沒有遇到那些曾經害怕的問題,這也是我為何成為『聯合榮耀』的一份子。我希望幫助年輕人走一條比我更容易的道路,不過我從未想過參與政治,或者與沙特政府發生關係。」

「只談足球」

伊恩認為,沙特人收購紐卡斯爾產生的影響力,足以與英國脫歐相比。一些同胞在英國脫歐過程中展現出的種族主義情緒,讓他感覺紐卡斯爾歸屬沙特人後會遭到社交媒體上同性戀群體的猛烈攻擊。「他們會說,紐卡斯爾有一個反同性戀的老闆,他們的球迷也是反同性戀。」

伊恩還承諾,他的組織不會忽略人權問題;而自從紐卡被收購後,英格蘭東北部居民格外關注沙特的人權現狀。諾桑比亞大學歷史學教授、中東問題專家彼得·希爾表示:「我們可以期待一下,看看沙特是否能在這類問題上有所改變。沙特的形象比俄羅斯寡頭政治和其他海灣國家更糟糕,葉門戰爭也是一次人道災難。進入足球世界,能讓他們變得多元化。本-薩勒曼看上去比前任更開明,他可以促成更富改革意義的轉變,收購紐卡斯爾就符合這種邏輯。」

父母來自南亞次大陸、在英國長大的阿絲瑪·拉赫曼(化名),一開始在推特上批評紐卡新老闆,遭到了各種謾罵。而問起心愛的俱樂部留給她的最美好回憶時,阿絲瑪提到了1996年10月那場5比0大勝,阿蘭·希勒、吉諾拉和萊斯·費迪南德聯手摧毀了坎托納的曼聯。「我當時在電視前,對球場上發生的一切感到震驚。」

小時候,阿絲瑪經常和哥哥一起去聖詹姆斯公園,「但成年後,我就不能去了,因為母親說和男人混在一起是罪過,女孩不應該去看球。父母總是叫我『撒旦』,但我從不幹壞事。」作為紐卡斯爾季票持有者,如今的阿絲瑪切斷了與宗教的一切聯繫,也不那麼怨恨家人了,但她還是反感沙特。「母親之所以如此嚴苛,是因為宗教很嚴苛,而宗教如此嚴苛,就是因為沙特。因為在麥加,人們制定了所有穆斯林都要遵守的行為準則。」

為了解放自我,阿絲瑪離開了她的家庭。對她而言,紐卡斯爾球迷所代表的意義,絕不止是足球歷史,或者一場比賽、3個積分。對俱樂部的忠誠,是她尋求獨立的象徵,是她希望與宗教保持距離的象徵。「俱樂部被沙特人收購,勾起了那些糟糕回憶。我不是唯一有這種感受的人,每次去看比賽,我都會有不同的感覺。」

無論是否反對沙特老闆,紐卡斯爾球迷都在解決內部問題的過程中達成了一個共識:不能抵制去球場。在市中心一家餐廳,一位名叫亞歷克斯·尼文的球迷對我們反覆強調著紐卡斯爾聯在這個地區占據的地位。「這是英格蘭離倫敦最遠的地區,有點像被隔離在北方的孤島。和利物浦、曼徹斯特、謝菲爾德不同,紐卡斯爾只有一家俱樂部,而去工業化進程以來,這裡的人們沒有太多賦予自己生活意義的選擇。」

「我不理解那些反對沙特人的球迷。如果你支持一支球隊,就會希望它贏球;當你的球隊越來越接近贏球時,你不可能不高興。看球的目的是什麼,總不能盼著支持的球隊輸吧?」

在紐卡斯爾,球迷們習慣了開賽前3個小時就聚集在球場周圍。人群中,很多父母帶著孩子;而每次主場比賽,「紐卡球迷食物站」 的人都會籌集資金,給該地區的貧困人群解決吃飯問題。比爾·科爾科蘭,是這個2017年創建的組織的領導人。「現如今,街上還有乞丐在乞討,很多家庭排隊領食物。是政府造就了這種貧窮,這是一種恥辱。吃飯都成問題,誰還會在意俱樂部老闆是沙特人、英國人還是墨西哥人。」

開場前幾分鐘,比爾朝著看台瞄了一眼。「某些人說,他們是在用體育洗錢,會把俱樂部當成掩蓋自己的幌子,繼續做一些可怕的事情。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一定會採取行動,會拒絕進場。不過人都是虛偽的。沙特人擁有推特、優步、迪士尼的股份,我們的車子能在路上跑,也是靠他們的石油......生活在一個不完美的世界裡,我們可以做什麼?革命?」

今年3月,紐卡斯爾聯在保級路上越走越順,同期法新社宣傳沙特政府剛剛處決了81人,創造歷史紀錄。一場新聞發布會上,有人以此提問埃迪·豪,後者聳肩答道:「這個問題,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只談足球。」

本文作者:托馬斯·安德烈

編譯:向波

本文原載於第849期《足球周刊》

發行日期:2022.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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