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我不認識這個草

貓盟cfca 發佈 2022-10-11T20:58:35.532603+00:00

六月住在那兒的幾十天裡,巧巧說,子馭,你要不要來整個我們基地的植物志?我似乎是在場唯一的植物人,當然選擇了答應她。

我在終於涼風漸起的暮秋,開始動筆回憶還有些春寒的貓盟和順基地。

六月住在那兒的幾十天裡,巧巧說,子馭,你要不要來整個我們基地的植物志?我似乎是在場唯一的植物人,當然選擇了答應她。

最後結果大概這樣子……

爽快答應的另一原因是,我知道《生物多樣性》六月刊是中國省級行政區植物多樣性的編目專刊,不愁參考資料。誰料,那一期並沒有發表山西省的研究成果……

沒了尋寶清單,只好效法歷史上未至之境裡的博物學者,從一件件標本、一張張照片開始積累,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如同前輩們教誨的那樣:要系統且有根據地列舉某處有什麼、沒有什麼物種,是需要慎重的事。

所以,我在面對禾本科這個讓人敬畏的偉大類群時,選擇了「略」……

後來小崔說,你既然都做成這樣了,要不要寫篇稿子啊?我說,啥角度啊,基地的菊科也很難認的……她說好啊就寫這個吧。

於是,有了這開篇第一句從「初秋」逐漸改為「暮秋」的意義不明的文字。

嗨,草就不要認了

秋風起,我對此念念不忘。當然,並不是要鑑定完貓盟基地的禾本科植物,畢竟沒有解剖鏡去數那些內麩外麩有幾條紋路、有什麼形態的毛,六月時也沒看全有花的標本。只是禾本科和秋風有一些不得不說的往事。

來,感受下植物學家對毛的一些分類 圖片來源: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

如今全世界禾本科植物超過11500種,不論在哪裡都常見得能讓人一眼看出(雖然再看十眼,還是只能認到禾本科),它們被麻瓜的語言簡明地概括為「草」、「grass」(魔法師當然是說拉丁語 Poaceae 的),仿佛地球上最理所當然的草本植物。

嗯貨櫃前後地上覆蓋最多的就是:草,一科植物 © 蓓蓓

甚至莊稼地也能變成雜草地的基地 © 巧巧

其實禾本科在演化史上得勢,只是最近五百萬年的事情。

彼時是中新世晚期,大片陸地從熱帶變成溫帶,常綠木本植物逐漸讓位於一歲一枯榮的草本植物。那之前的地球更加溫暖,甚至始新世的熱帶和亞熱帶森林曾一度蔓延到了兩極;而中新世之後,極地和高山終年不化的冰川反覆擴張和收縮,世界進入了持續至今的大冰期(ice age)。

按照Lisiecki和 Raymo 在2005發表的數據,中新世以後的地球平均氣溫變化如圖(橫軸是距今時間,單位是百萬年,縱軸是相對1950年的地球平均氣溫偏差),雖然經歷了不同周期的冷暖振盪,但趨勢是持續變冷 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在中新世,隨著喜馬拉雅山在印度次大陸和歐亞大陸的碰撞下隆起,北美、西歐、東非也經歷了和東亞類似的造山運動,大氣二氧化碳固定在風化的新生岩石中,各大陸都變得更加寒冷乾燥,禾本科的花粉隨秋風遍布世界,以它們為優勢的草原成了大陸內部的主要景觀。

六月的貓盟基地就是這樣的景觀,這裡成片的是禾本科的假葦拂子茅(Calamagrostis pseudophragmites) © 巧巧

並不是所有動物都適應了這種景觀的變化。望著貓盟基地的圍欄,聽著路過的牛身上的鈴鐺聲,我想到了植物與動物持久的鬥爭。

禾本科植物葉片中充滿了「植矽體」——從土壤里來的二氧化矽的重結晶,說白了就是往葉子裡摻沙子。這讓習慣了吃森林中鮮嫩葉片的古老植食動物遇到禾本科無從下嘴,雷獸們可能就是這樣餓到滅絕的(所以不要忽略微小的植物特徵,解剖鏡該用還得用)。

每個清冷的清晨,我就坐在這樣的解剖台前,面對著以禾本科為優勢的草地植物群落 © 子馭

倖存的食草動物們發展出了高冠齒或反芻消化系統來應對禾本大魔王,逐漸變成人們熟悉的草原上奔跑的馬、牛羊和駱駝。而人類的祖先也是中新世以後才從樹上下來,走入這個塑造我們、養育我們的動植物群落。

這個季節南方即將成熟的大米(Oryza sativa),顯然是禾本科對我們的養育之恩的例證 © 子馭

如今,我在貓盟基地搞植物編目的任務之一,就是看牲畜啃食與植物多樣性之間的關係。

我們本來的猜想是:僅論開闊草地生境,牛羊能夠消滅諸如禾本科的少數物種建立的優勢,從而讓更多植物共存。但至少從六月的結果看來,圍欄外能茁壯成長的物種仍是少數。

也許大多野生植物需要百萬年才演化出的防禦手段,還無法對抗牲畜的持續高強度啃食,畢竟人類畜牧史對於地質年代來說只是一瞬間的事。

雖然植物仍是全球生物量的大頭(左圖綠色plants),但在那一小塊屬於動物的三角里,哺乳動物的最大生物量已經是人類的家畜,以及人類本身(右圖右下角livestock和humans) 圖片來源:PNAS (2018)

菊科,終於到了菊科

在基地的圍欄外,有禾本科與菊科的共存,這兩個支配當今溫帶開闊地帶景觀的大科,面對西門塔爾牛和西北風施加的選擇壓,仍昂揚著。而基地的圍欄則保護了更多脆弱的植物。

山團線路邊的節毛飛廉(Carduus acanthoides),可能就是個牛都不敢惹的主兒 © 子馭

除了飛廉和薊的親戚們,菊科防止被動物吃掉的方法主要是化學防禦。它們儲存能量的物質是菊糖而不是其它植物常用的能被動物消化的碳水(如澱粉、蔗糖等)。此外,它們中的大多數成員還有一些額外的高級代謝產物,讓自己充滿被動物嫌棄的氣味(包括青蒿素)。

如今的菊科是所有植物中生態位最寬、多樣性可能也是最高的(未完全釐清的物種數量還要和蘭科拼一下)。

六月上旬,貨櫃前幾朵狗娃花的冠毛還沒有長出來,它有一圈紫色的舌狀花圍著中間黃色的管狀花,就像中國其它100多種紫菀屬植物一樣。嗯,廣義的紫菀屬(Aster)是包括馬蘭和狗娃花的菊科科長(因為菊科拉丁名是Asteraceae),據Flora of China 記載有123種。

因為有圍欄而沒有被牛啃掉的基地之花,狗娃花(Aster hispidus) © 巧巧

來分辨下,這是包郵區常用作「馬蘭頭」野菜的馬蘭(Aster indicus),也是廣義紫菀屬的,這個月正在江蘇盛開。它分布比狗娃花偏南方些,但北方有它的近親全葉馬蘭。

當時還沒解剖過狗娃花的我對室友青峰說:「咦好奇怪哦,這個全葉馬蘭的葉片邊緣沒有植物志上描述的反卷,反而是內卷的呢。」對方說:可能這是中國特色的全葉馬蘭吧。

青峰走了,我為了植物編目開始解剖,「全葉馬蘭」的冠毛也蓬勃生長了起來,我好傷心。

不過,還請各位不要去踩不認識的菊科植物,踩不完的,不如拿來解剖。

狗娃花的解剖,從上到下是它越來越成熟的樣子,隨著時間推移上面的「一朵菊花」(其實是一個菊科特有的頭狀花序,或稱籃狀花序)會漸漸變成右下角那一把很好摸的毛刷,大概這毛色是「狗娃」的出處吧…… © 子馭

菊科的終極大佬是蒿屬,基地中種類最多且最難認,花序很小,甚至有的六月還沒開花…… ┑( ̄Д  ̄)┍ © 子馭

為此,我請教了植物所大佬劉冰老師,他網名是Artemisia(林奈為蒿屬擬定的屬名,據說是為了紀念熱愛植物學的阿爾特米西亞二世女王,嗯,就是在哈利卡納蘇斯為亡夫修建世界奇觀摩索拉斯陵墓的那位),他說:「這個葉形變化那麼大,你就認蒙古蒿(Artemisia mongolica),沒人敢說你錯。」

再如,這個葉形很典型的茵陳蒿(A. capillaris),但不仔細看也可能和豬毛蒿(A. scoparia)混淆 © 子馭

明明有複雜的花序,蒿屬卻去繁就簡,把小花變得像禾本科草那樣密集低調,成了使用風來傳播花粉的植物(在秋天有花粉過敏症的可憐人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麼),也和禾本科一樣在中新世全球變冷時變得到處都是。

和順基地里蒿屬的繁盛讓它們也養活了別的植物,比如寄生在它們根系上面的黃花列當(Orobanche pycnostachya) © 子馭

除非十分熟悉當地的物種分類工作者,否則在不知道當地哪些物種分布時,鑑定蒿屬負責任的態度也得解剖花,或者和禾本科一樣寫「略」。

當然生物學的規律就是凡事皆有例外:比如這個季節秦嶺以南直到赤道都有分布的白苞蒿(Artemisia lactiflora),它亮白色的總苞是陰暗的森林邊醒目的招牌,比較好認,新加坡的一些研究者記錄它可能是蒿屬難得的蟲媒花。

在四川森林裡終於等到蒿屬開花的白苞蒿 © 子馭

這些白色的總苞圍起來的蒿子花其實也跟狗娃花一樣,是許多小花組成的花序。而花萼則變成了前面說過的冠毛,可以讓瘦果隨風傳播。

基地里大概更好認的小黃花

但大部分植物花序不長這樣,而是每朵花各自綻放。通常醒目的花冠外面的那輪輔助就是花萼了,有的植物花萼也好看,甚至有的還有額外的花萼,比如基地的幾朵薔薇科小黃花。

薔薇科小黃花的代表:委陵菜(Potentilla chinensis) © 巧巧

委陵菜有五枚花萼(左圖,花瓣已脫落),可以看到包裹花芽的黃綠色花萼外圈還有五枚小小的副萼(草莓也有),而右圖是花瓣尚存的樣子 © 子馭

在和順基地,僅薔薇科這些有副萼的小黃花就能看到6種之多,它們給六月采標本的我帶來了莫大的快樂。

單論委陵菜,除了本菜以外就還有多莖委陵菜(Potentilla multicaulis)、匍枝委陵菜(P. flagellaris)和等齒委陵菜(P. similatrix)。

我認為這大概是因為基地內沒有牛羊啃食,而又有林地、水邊沙地、開闊草地等各種微生境,才讓小黃花們各得其所。

曾經也在委陵菜屬的蕨麻(Argentina anserina),它和委陵菜的區別是單花不成花序長在匍匐的莖上,葉形、葉背的毛葉不一樣。並且由於地下有發達的塊根(我國一些地方收穫它們吃,叫做「人參果」),蕨麻在被牛羊啃過的沙地也不少 © 子馭

並不是所有五瓣的小黃花都是薔薇科

基地常見的類似大小的黃花,還有更加古老的毛茛科的科長毛茛(Ranunculus japonicus),它閃閃的蠟黃色花瓣後面只有一輪黃色的花萼 © 子馭

是不是覺得已經夠了?可是,知道副萼、花萼和花瓣區別的你,已經不再是故事裡的小黃花都分不清的麻瓜了。

最後,為什麼我們要死磕植物的解剖結構呢?

它們的每一處構造,都是多年演化的產物,都可能在當下的變化中影響生態系統的功能,也都可能事關其它物種的生死,想想禾本科和雷獸的故事吧。

而且,它們也很美啊。這是夥伴們去年在和順采的標本,菊科的鈴鈴香青(Anaphalis hancockii) © 子馭

即使是在水熱並不豐沛的華北,在黃土覆蓋的太行山西側,在被人類活動影響了千萬年的區域,只要條件允許,生物多樣性仍然能帶給我們許多驚喜。而正是它們,為我們提供了這些地區絲絲入扣的歷史故事、現世關係,或許還有未來保護行動的指導。

是的,植物好難哦,誰愛認誰認。但是,珍惜那個和你一起辨識菊科的人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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