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編輯Giorgio Armani:向Paul Smith發問與十段自述

卷宗wallpaper 發佈 2022-10-14T12:11:00.871803+00:00

GA:Paul,你最初是在諾丁漢開設了自己的第一家小店,我則是米蘭文藝復興百貨的櫥窗設計師,後來又成為了那裡的買手。

本期《Wallpaper*》客座編輯Giorgio Armani

他在位於米蘭的Armani/Silos中

由攝影師Pierpaolo Ferrari拍攝

兩位傳奇時裝設計師在此暢所欲言,討論了個人榜樣、創作生涯高光時刻,乃至二人的義大利和英國特質等眾多話題。

Paul Smith(左)和Giorgio Armani(右)在Armani位於米蘭的居所中,Armani已在此居住了30多年。室內空間由他與美國建築師Peter Marino合作設計

Giorgio Armani簡稱GA

Paul Smith簡稱PS

GA:Paul,你最初是在諾丁漢開設了自己的第一家小店,我則是米蘭文藝復興百貨的櫥窗設計師,後來又成為了那裡的買手。經營店鋪的經歷是怎樣影響你的設計遠見的?於我而言,過去是一份無價的財富,也是我迄今仍然珍視的經歷。

PS:的確,傾聽客戶的訴求、評價和批評能讓你腳踏實地—— 但經過了這麼多年,我發現最重要的還是在於找准平衡,在吸引輿論的秀場造型和能付房租的實穿服裝之間取得平衡。

我很好奇,你在早年間是否擁有過榜樣或是導師的陪伴?這個人或許引導你做出了決策,幫助你建立了自我認知,完善了你的人格。

上世紀70年代的Smith在他位於諾丁漢的首間店鋪內

GA:我在行業里真正的導師、支持者和同伴一直都是Sergio Galeotti,他是我的合伙人,也是公司的聯合創始人。Sergio天賦異稟,能預見我所不能預見之事。他讓我無論如何都篤信自己的想法,也總是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一直有恩於我。如果沒有他,就不會有今日的Giorgio Armani。雖然他已離開人世近40年,但他的存在感還是很強。我們的時裝屋仍然保有他昔日的精神和能量。

那你有沒有特別敬仰的設計師呢?我一直很喜歡Coco Chanel和Yves Saint Laurent,你呢?

PS:我和妻子Pauline初出茅廬之時有幸親歷了一些最偉大的高級定製時裝秀,這些美妙的經歷也讓我在個人創作中堅持將質量放在首位。此外,我們很幸運地認識了Yves本人,還有Pierre Bergé。Yves做的最後一套吸菸裝就是為Pauline定製的。她把套裝珍藏在衣櫃裡,我每次看到都深受打動。

在17歲出事故之前,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職業自行車賽車手。如果不做設計師,你會希望從事什麼職業?

GA:小時候,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醫生,但我在這方面其實沒有天分。如果不做時裝設計師,我也許會成為一名電影導演。我喜歡創造特定的氛圍,為角色設計與之相符的造型,隨之鋪展故事。而且我一直是電影迷。

PS:從《美國舞男》(American Gigolo,1980)到《華爾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2013),你在電影造型方面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電影是你展示時裝設計的重要媒介之一嗎?你是否享受這種創作過程?我個人覺得拍電影特別耗費精力!

GA:拍電影的確需要人們投入大量精力。對我而言,參與電影製作的最大樂趣在於給不同角色設計造型,藉由服飾展現個性,而我向來樂於探索服飾的象徵性和心理暗示。以《美國舞男》為例,我在有些電影中能夠面向更廣泛的受眾展示自己的風格。在其他作品中,我則以不同歷史時期的服裝為藍本,再加以個人闡釋。電影絕不僅僅是展示時裝的媒介,它能為設計師的名字賦予靈光,這也是Armani宇宙的寶貴資源。

在時尚巨頭主導的行業內,你和我都保持了獨立運營。自己做老闆的利與弊分別有哪些?

PS:對我而言,獨立意味著行動自由、掌握自身命運的能力。我喜歡隨機性帶來的驚喜。顯然,這樣做的困難之處在於你需要練就三頭六臂的本領,既是設計師,也是企業家,還是銷售。即便你身後有一支優秀的團隊,最終的決策還是要靠你自己。

GA:據我觀察,你的設計總是帶有一種英國特質。我覺得自己對柔雅的理解就很義大利——你覺得呢?

PS:我從上世紀70年代早期就開始關注你的設計創作了,你的審美持之以恆,質量、行動自由度和柔雅風範一直是其中的首要考量。甚至你所偏愛的色系也沒有太多變化,總是有溫和的灰褐色、奶油色和油灰色。而作為一名英國設計師,我的設計免不了有些「調侃」的意思——經典中不乏有趣的插曲。這在許多國家收穫了人們的喜愛,但這種幽默並不是所有文化都能理解。

上世紀70年代的Armani,他的品牌在1975年10月推出了首個男裝系列

GA:我們都是從男裝設計起家,隨後才開啟女裝。對我而言,男裝設計的直接和高效在女裝設計中帶來了長久的啟發。對你而言也是這樣嗎?

PS:做男裝對我來說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也是我們業務的主要構成。女裝系列雖然成功,但總體占比要小很多。時尚女裝的有趣之處在於其脆弱性,流行趨勢多變,品牌容易淡出視野,所以這是一個更具挑戰性的市場。

GA:我偏好中性的、柔和的色調,但你對明麗色彩的運用讓我著迷。在你的手下,亮色也可以顯得很微妙。你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色彩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PS:在成為設計師之前,我並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當時,我最重要的兩個工具就是在經典的基礎之上加以變化,還有色彩的運用,這種做法至今仍然行之有效。在我的眼中,色彩充滿了能量與快樂。作為一個充滿正能量的人,我發現悉心挑選的色彩確實能讓人感到快樂,但前提是你必須仔細選擇、合理使用。

左圖:Smith在他位於倫敦科文特花園的工作室內

右圖:部分用於織造這位設計師標誌性條紋圖案的織線。在Smith眼中,「色彩充滿了能量與快樂」。

攝影:Pierpaolo Ferrari、Matthew Donaldson

圖片由Paul Smith提供

GA:我們之間的另一個相同點在於圖案紋飾的使用。你對條紋的運用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能展開講一講嗎?

PS:我經常在設計中使用印花面料和圖案紋飾,因為我的設計要義就是為簡潔賦予意趣,而非做刻意吸引目光、過度裝飾的服裝。設計襯衫或是連衣裙時,圖案為我提供了彰顯態度的空間。我是一個視覺動物,熱愛藝術和旅行,收集印花面料屬於習慣成自然。就條紋印花而言,這是男裝,尤其是男士襯衫中由來已久的設計元素。我是在生意漸有起色之後才有了設計更多條紋印花的自由。最初的條紋大多數是海藍與白色相間,或是紫紅與白色相間的設計。品牌如今最經典的條紋設計完全誕生於偶然,並從那一刻開始延續至今。

你有哪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感源泉?我在日本擁有很大的市場,自從上世紀80年代初次拜訪之後,我便在這個國家收穫了許多啟發。在我的理解中,你的女裝設計也經常從亞洲文化和相關的旅程中汲取靈感,是這樣嗎?

GA:沒錯。異國文化一直對我有很大的吸引力,來自遠東的服飾和裝飾藝術尤甚。這是一種由旅行和其他經歷多年累積而來的興趣。中國和日本的審美具有一種大道至簡的魅力,其柔雅、其簡潔都深深吸引著我。與之相關的一切都寧靜致遠,純粹而富於內力。

時尚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它更關乎經營,還是更關乎為人裁衣?

Armani先生於1982年在米蘭街頭與模特的合影。作為經典法式剪裁的替代,他的無結構夾克徹底改變了女性時尚

攝影:Vittoriano Rastelli/Corbis,來自Getty Images

PS:我覺得「時尚」是一個很難定義的詞,「風格」一詞也是如此。風格不僅由體態和禮儀決定,也與樣貌有關。漂亮的衣服的確能讓人感到獨特、自信、性感和強大。衣裝打扮有其效用,但這個產業正在向營銷和浮飾過度傾斜。

我認為,你與商業化和流行化的力量形成了彼此平衡的互動。你的時裝系列不乏現實考量,在這一方面,你是否有時常回溯的靈感或設計?

GA:這聽起來可能了無新意,但我經常會在男女裝系列裡做廓形柔和的剪裁夾克。它蘊含著無限的演化潛力,又能將我的設計理念一以貫之。夾克是一件日常服飾,是能夠展現獨特能量的實用設計。它予人存在感、地位和尊嚴。這樣的單品設計能讓你以簡御繁。

在我看來,另外一位達成這種平衡的人是舞台導演Robert Wilson。Bob在舞台設計、燈光效果、戲服造型上的留白式創作尤其具有啟發性,這種手法在他的作品中不斷顯現,卻從不重複。室內設計師Jean Michel-Frank對形狀和材質的把控也令我敬佩,他的作品散發著一種優雅。這正是我在Armani Casa的設計中希望企及的效果。

我覺得我們都是現實主義者,我們為人們的日常生活創作,規避多餘的華飾。那你會如何理解創意?

PS:我完全同意你的說法。不論是人們所謂的「國王的新衣」,還是對媒體及宣傳營銷的依賴,對我們而言都是陌生的概念。我們會讓品牌和大眾的溝通與時俱進,但每個系列的核心都真實且恆定。

作為一名創意人,我時常與其他設計公司、不同領域背景的團隊合作,並由此獲得了許多啟發。你喜歡合作嗎?有沒有過特別滿意的合作?

GA:生活和工作都是一條無止境的學習之路,所以我會儘可能地從接觸到的人和事中吸收一切可學習的內容。我通過與舞台導演、電影導演的合作學習了創造氛圍、表達感情的方法。當然,我也會與代工廠密切合作,為的是製造出品質最佳的產品。不過,品牌聯名並不是我喜歡的實踐方法。Emporio Armani曾與CP Company進行過這類嘗試,兩者都是獨具經典義大利風格的品牌,那次合作也很精彩,但那是僅此一次的限定合作。而今,聯名合作太多出於銷售考量,早已失去了我所看重的真實性。

PS:時尚圈的喜惡是輕率而多變的,但我們兩個品牌的樂趣在於我們堅持了自己的立場,你同意嗎?

GA:我同意!連貫性是一種美德,因為它為人提供了在明確框架內成長與變化的空間和時間。我認為這比每六個月就推翻重來要有效率得多。持之以恆不僅讓人定心凝神,還能予人力量。

我感覺,時尚似乎在娛樂業的影響下發生了不少變化。這一方面令人感到興奮,但另一方面又讓人懼怕。你對此有何看法?

PS:據我觀察,最主要的變化在於營銷策略對科技愈加依賴,越來越多公司由造型師而非設計師主導,過度販賣品牌標識。許多品牌不再重視剪裁構造的技藝。

就這種變化而言,你會在某一方面感到尤其不安或具有挑戰性嗎?在你看來,這種情況有沒有得到改善?

GA:時尚娛樂化的趨勢讓設計師不再關注衣服的實物本身。大家都想做出風頭的人,做衣服成了產業中最無趣的事。這是我無法忍受的現象。我們要做的應該是現代、有趣且實穿的服裝設計,並藉由好設計改變人們的生活和觀念,難道不是嗎?我認為,向善的追求才是一個有擔當的產業的集體動力。我們只有這一個星球,因此必須從設計到消費環節都悉心保護它。

我設計家具,你也曾與家具品牌合作推出物件和器皿。在裝飾空間的過程中,你最享受的是什麼?

PS:這麼多年來,我們都見證了室內設計風潮的巨大變化。我們都投身其中,因此會在地毯的材質和花紋,或是牆壁的色彩中收穫莫大的樂趣。空間就像是一片空白的遊樂場。

1978年的Armani和已逝商業夥伴Sergio Galeotti。他們在1975年共同創建品牌Giorgio Armani——為了湊齊首個系列所需的資金,Armani不得不賣掉了心愛的甲殼蟲汽車

圖片:Giorgio Armani提供

攝影:Matthew Donaldson

GA:在某個時間節點,我很自然地從服裝設計轉向了室內設計,從裝點人體轉向了裝點人居住的空間。隨之而來的就是酒店、餐廳、花藝設計等等。久而久之,我創造出了一種生活方式;你也是如此。你記得你當初的轉變是怎樣發生的嗎?

PS:你所構建的生活方式令人欽佩和神往,而且規模遠大於我。我在這方面的嘗試更像是具有一定商業性質的個人興趣探索。我們通過不同的賞物方式和行為模式幫助人們建立起自信,由此衍生出可以展現個性的設計。

你的企業優勢之一在於穩紮穩打。你不僅在商業上保持了獨立,你的運作方式亦如是—— 譬如,你的物流系統也像設計一樣優秀。這是你有意追求的方向嗎?還是說你也像我一樣,會靜待體系在有機發展的過程中逐漸成型,無須擔憂過快增長帶來的負面影響?

GA:我是以設計師身份起家的,我當時對品牌的設想符合上世紀70年代中期的願景。企業創立後的前十年非常美好:我只需專注於創意,Sergio攬下了商業的方方面面,為我保駕護航。當Sergio在1985年過世時,無人能夠接管他的位置。在那個艱難的時刻,我決定親力親為——這是守護我們共同建立的一切的唯一辦法。從那時起,我成為了一名設計師企業家,這也是我如今對自己的定義。就你提出的問題而言,我是在不斷試錯和成功的過程中累積了經驗。作為一個眾所周知的控制狂,我努力工作,確保從設計到物流的一切都能順利推進。最重要的是,我直至今日仍在學習。

你如何面對失敗?有沒有哪些大錯誤讓你得到了深刻的教訓?我最大的一次失敗是1981年以日本為靈感的一個系列:這個系列在媒體報導中好評如潮,卻在商業表現上一敗塗地。這使我開始重視創意與商業之間的平衡之道。

PS:不久前介紹我的基金會時,我就思考過這個話題。當時,提問者請我分享人生歷程中的重大失敗,我卻什麼都想不出來。這或許是因為我是一個很積

極樂觀的人,每次遇到挫折或障礙時,我都會側重關注它們給我帶來的領悟。這倒不是說我從來沒經歷過挫折,我覺得我的記憶會淡化負面經歷,這還挺不錯的!

上圖:根據1997年Paul Smith限量版Mini Cooper設計製成的壓鑄模型車

下圖:Smith在17歲時因事故放棄了專業自行車競賽的夢想,圖為當時被壓扁的自行車

圖片:Paul Smith提供

GA:我喜歡開遊艇出海,我也看過你在一輛漂亮的Mini汽車上的照片。你更喜歡車還是船?

PS:我更喜歡步行、騎車或開車。雖然我喜歡海景,但我並沒有那麼樂於出海。我愛清新的空氣,也愛在鄉間散步。我還喜歡在城裡居住,因為這裡有精彩的展覽、多樣的人群和不同國家的美食。我是多種物件的收藏家,從藝術作品到自行車都會收藏。我的藏品通常是讓我心動或是給我帶來快樂的物件。你會認為自己是一位收藏家嗎?有沒有特別珍貴的藏品?

GA:除非房產可以算作藏品,否則我就不能算作藏家。我最大的嗜好就是在喜歡的城市購置中意的房子,這樣一來,不論我去到哪兒,都能感受到回家的安適。物件方面我倒是沒有收藏很多,但的確有幾件會格外珍愛,比如等比例矗立在我家米蘭客廳里的猩猩雕像Uri,或是我出去旅行帶回來的小玩意。不過,我的工作室沒有過多裝飾,只有品牌經典的香薰味,十分簡素。

PS:這麼多年來,兔子一直是我的幸運符號;我的妻子開啟了這個傳統,每場秀開始前,她都會送我一個兔子掛件——你有沒有什麼幸運符號或幸運動物?

GA:我總在秀場結束時穿著的海軍藍T恤是我的幸運符,它體現了我的實用主義態度和對制服的喜愛。它最初也是偶然形成的想法,日後成為了我固定的習慣。我也許會在高級定製秀場謝幕時穿白襯衫、打領結,但普通的藍色T恤更像我,簡單直爽。它能給予我力量。

PS:你擁有忠誠的名流粉絲,也有始終在活動和秀場支持你的朋友,這讓我很羨慕。這些圈子是自然形成的嗎?他們為你的生活和事業帶來了哪些影響?

上圖:Armani在Armani/Silos博物館展覽空間內,攝於2015年。該博物館自米蘭的一座糧倉改造而來,在Armani 40周年之際開幕

下圖:米蘭Armani/Silos博物館內的紅毯展廳。Armani被推舉為好萊塢紅毯造型的開創者

GA:與名流和電影明星的合作起始於我的事業早期,屬於水到渠成。在上世紀80年代,新好萊塢的男星都在為紅毯尋找新造型,他們找到了我。我們之間的緣分就此展開,並隨著年月逐漸累積,真正的友誼和亮相銀幕的機會隨之而來。這轉化為了一種十分有效的傳播工具,既具備真實性,也星光熠熠。

Paul,你快樂嗎?你看起來是一個快樂的人。

PS:我有一位美麗的妻子,從我21歲起,我們就在一起。我是一個非常樂觀的人,我們都是巨蟹座,我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我們會比其他人更積極、更快樂,但我的確享受著每一天的生活。我相信「每天都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我愛義大利,在托斯卡納也有一個家,我喜歡在那裡避暑,那也是最能讓我身心放鬆的地方。在我眼中,你作為一個真正的義大利人,掌握了輕鬆展露魅力的奧義。你最喜歡在哪裡生活?你在家中的時間多嗎?

Armani先生在米蘭的家

Armani先生位於布里奧尼(Brioni)的別墅,擁有一個巨大的花園以及各類動物

GA:就像我先前說的那樣,我在靠近大海時會感到更加放鬆、自由。水是我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所以我很喜歡在潘泰萊里亞島(Pantelleria)和安地卡島(Antigua)的居所里安度時光。兩處的風景大不相同,但海洋帶來的能量始終如一,我會儘可能地在這兩座島上居住。多年來,我一直深知為自己留足時間、休憩身心的重要性。我在位於布里奧尼(Brioni)的別墅里度過大多數周末,那是我的出生之地:一棟附帶公園和各類動物(包括長頸鹿)的漂亮別墅。我覺得你肯定會喜歡那裡,那兒非常義大利,還有些魔法色彩。

如果不在倫敦,你會選擇去哪裡生活?倫敦是否在某種層面上定義了你和你的個性?就我而言,米蘭是無可替代的居住之地。

PS:我愛倫敦,這座城市是多元文化的熔爐。許多英國人會選擇周末逃離都市,去鄉間散心,回歸自然。但我喜歡在倫敦度過周末,比如去畫廊看展,或是親臨店鋪,面對面地見一見顧客。當然,我也喜歡造訪新城市,在托斯卡納的家中度過假期,不過回到倫敦總是令我歡喜的事。

你在米蘭的花園令我艷羨。你也會引以為傲嗎?

GA:我的花園的確令我感到自豪,我的地產大多帶有花園。我很難從花園中挑選出最愛的一隅,整座花園就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一個鬧中取靜的休憩之所。我怎麼能不喜歡呢?我喜歡身處自然的感覺:這能給我靜心和思考的空間。

Paul,你是如何應對科技變化的?你喜歡社交媒體嗎?我為了跟進時事在這方面做出了一些嘗試,但並不喜歡這些新發明:我覺得它們太快速、太善變了。

PS:我的父親是一位業餘攝影師,我也繼承了他對攝影的愛好。在使用iPhone之前,我會隨身攜帶相機,日常拍攝的相片成為了我和團隊用之不竭的靈感源泉。現在我用iPhone替代了相機,並將拍攝的相片發布到私人Instagram帳號上。如此一來,就像是將整個相簿裝進了口袋,非常方便整理

靈感。我的團隊年輕又富有活力,他們總是會讓我了解最新的潮流。我深知跟上時代潮流的重要性,現在一切事物變幻的速度空前之快,這是我此前從未經歷過的。

隨著事業發展,你對個人隱私的處理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你是享受隨成功而來的聲名,還是更希望保持匿名?

GA:Paul,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沒法給到一個簡單的答案。從天性上來說,我是一個注重隱私的人,如果有選擇的話,我大抵會選擇匿名。但名氣也讓我感到快樂,因為它讓我與時尚之外更廣大的受眾產生了聯結,讓我的一言一行有所影響。在漫長的疫情期間,我就此進行了許多思考:名氣讓我成為了許多人的榜樣,而我也樂於承擔這份責任。我覺得名氣能鞭策自己不斷進步,而不全然是隱私的破壞者。

PS:我想你在職業生涯中已經接受了許多次採訪。有沒有你很少被問及,卻想要回答的問題?

GA:我已經聽聞過了各式各樣的問題,也盡責地回答了一切問題。有時候我會想成為採訪者,成為提出問題的人——那個角色在某種意義上更為輕鬆。事實上,這也是與你對話讓我感到如此愉快的原因。

Paul,你會考慮退休嗎?年輕時,我曾經設想在 80 歲時退休,終日度假。但工作令我興奮、給我力量,我真的不能放手。工作讓我保持了敏銳和相對年輕的狀態。對你來說又是怎樣的呢?

PS:我知道人們大多會對此感到難以置信,但我真的很享受自己每天所做的事,也不會想要去改變這種生活狀態。通常被標榜為「休閒放鬆」的事反而令我感到奇怪,我的心思其實在工作上。如果你愛你所做的事,那度假和退休就會變成陌生的概念。我可以毫不羞愧地說,只要我的身心允許,我就會開心地一直工作下去。

GA:這是最後一個問題,Paul,你能給自己下一個定義嗎?我覺得你是一個開朗、正向的人。

PS:我是一位腳踏實地的精品店老闆!

這個問題我也想要問你,你會如何定義自己?那些你在意的人又會怎樣形容你呢?

GA:我覺得自己是一個看似外表冷漠、實則內心熱忱的人。換言之,在自持的人格背後,隱藏著一個熱情的我。那些我所愛並相信的人也會這麼說。

從當代攝影師Sarah Moon到現代主義建築師Eileen Gray,Armani先生在此與我們分享十位在其璀璨職業生涯中為他帶來無盡靈感和能量的創意人。以下為Armani先生的自述。

Sarah Moon,《波爾卡圓點裙》(La robe à Pois,1996)

攝影:Sarah Moon

圖片:Michael Hoppen畫廊提供

「當我回顧自己剛開始工作的那幾年——上世紀70年代時,我心中充盈的並非懷舊之情,而是無限活力:顯而易見的變革有著壓倒性的力量,滲透到社會的每個角落。我自己也捲入其中,藉由設計為女性領域的變化做出貢獻。在當時最有趣的雜誌之中,我對《新星》(Nova)的印象尤為深刻,這本刊物對解放問題十分關注。我在其中發現了一位年輕攝影師,她叫Sarah Moon,後來我們成為了朋友,並在Silos博物館展出了她的作品。在她的早期作品中,浪漫與力量合二為一,引人注目。Sarah所描繪的是一種新女性,她們擺脫了成見和舊觀,但周身仍然散發出具有脆弱之美的磁場。這種堅柔並濟的美至今仍然能給予我啟發。」

Sarah Moon拍攝的Giorgio Armani 2018春夏系列

安藤忠雄與Armani於2001年在米蘭Armani/Teatro劇院內合影,Armani/Teatro由安藤設計

攝影:Roger Hutchins

圖片:Giorgio Armani提供

「在我看來,安藤忠雄是當之無愧的當代建築大師。他的建築由實與虛構成——無一不在處理空間與環境和自然之間的關係,恰若俳句的建築表達:正如詩句能將文字和思想糅合為飽含神韻的綜合體,安藤的建築以最簡單的結構化解了複雜的元素。在與他合作設計Armani/Teatro劇院的過程中,我體會到了他的細緻和敏感。安藤和我都對自然抱有深切的愛,這種愛又轉化為絕對的尊重。他恪守追求精準和全心投入的信條:像我一樣,他在為他帶來成功的領域中自學成才,並努力使其願景成為現實。」

安藤忠雄在其設計的Armani/Silos內舉辦個展「挑戰」

Giorgio Morandi,《靜物》(Still Life,1946),該作品目前正在泰特現代美術館展出

圖片:Tate/DACS提供

「自成一派,不被浪潮裹挾;修養自己的審美,不為當下的瑣碎流行誘惑:這是我從Giorgio Morandi身上領會到的精神,那是一種寧靜致遠的英雄主義,是我所認同的態度。他是我最喜歡的義大利藝術家之一,幾乎與世隔絕,鮮少與彼時的其他大師來往。他也是一位幾乎只畫相同題材的藝術家:瓶子、花瓶、咖啡壺、花、碗和風景——背景始終是他一生居住的同一個房間。

Morandi的色彩總能打動我:中性、憂鬱,卻又滿載微妙而無限的制衡。只消使用幾個基本元素,他便能簡化形式,這是我欣賞的另一點。其畫作平靜而引人沉思,這都是最激動人心的藝術作品的特徵。」

Jean Cocteau,《詩人之血》(Le Sang d』un Poète,1930)影片靜幀

影像靜幀:1930 Studiocanal提供

「導演、編劇、畫家、劇作家、作家、詩人:我欣賞Jean Cocteau,他是具有傳奇性卻又難以捉摸的存在。人人都知曉他的姓名,但從不會將他扁平化地理解為單一的藝術表達。許多人讀過《魔童》(Les Enfants Terribles),有些人看過《詩人之血》(Le Sang d』un Poète,1930)或《美女與野獸》(La Belleetla Bête,1946),還有一些人被他壯麗的畫作震撼,這些畫作如此簡單,卻又充滿情慾。我喜歡他的『整體藝術』理念,將文字、繪畫、音樂和舞蹈兼收並蓄。他把這一切視作整體,統稱為『詩』——這與我理解時尚的方式並無二致,也就是將時尚與生活體驗相融,使之與飲食起居相聯。我總是會被他的感性打動,他的先鋒審美根植於古典主義,能將普通的元素轉譯到不同的語境之下,從另一個視角予以展示。」

巴黎玻璃屋內的起居室

攝影:Mark Lyon

「現代主義運動從根本上定義了20世紀的美學,而Pierre Chareau是其先驅之一。在其作品中,我最喜歡的正是他最負盛名的項目——位於巴黎聖紀堯姆街(Rue Saint-Guillaume)的玻璃屋(Maison de Verre)。該建築由他與Bernard Bijvoet、Louis Dalbet合作設計建造:這件傑作簡約且模塊化,不僅外立面由半透明玻璃構成,其內的各個房間也由可滑動或旋轉的玻璃幕牆、金屬板和穿孔金屬板分隔。這一空間具有驚人的流動性,仿若一場機械芭蕾舞表演。僅憑几個動作,Chareau就能賦予整個空間全新的氛圍,這是我所欽佩的。還有一點,那就是他因一個項目便可聞名於世。」

玻璃屋的外立面與室內

Coco Chanel在她的巴黎工作室內,攝於1938年

攝影:François Kollar,巴黎大皇宮暨法國國家博物館聯合會,2022 ©Photo Scala,Florence

「在20世紀,真正的時尚革新者都是女性,對此我毫不驚訝:作為為女性裁衣的女性,她們對女性身體和個性的理解,都是男性難以企及的。我欣賞Jeanne Lanvin,也欣賞Madeleine Vionnet和Elsa Schiaparelli,但我最欣賞的還是Coco Chanel。在我眼中,她是現代著衣之道的開創者,也是當代女性的塑造者。女性衣櫥的解放始於Coco Chanel,這一點不應該被忘記。從Chanel那裡,我了解到材質的重要性,並學會撇去成見:事實上,她標誌性的平紋針織上衣最初採用男士內衣慣用的面料製成。這種自由是一股巨大的推動力、一種蓬勃的靈感。她同樣是一位集大成者,專注於特定的色彩與細節,並將之以最微妙的手法不斷延展。」

由Jean-Michel Frank為Nelson Rockefeller在1938年設計的紐約公寓

攝影:Ezra Stoller/ESTO

圖片:洛克菲勒基金會提供

「Jean-Michel Frank對現代性和古典主義的理解運用無人能及。他的室內設計毫無綴飾,只專注於核心要素。對我而言,他的作品無可比擬。其風格純粹至極,可謂『心性的奢侈品』。在一個窮奢極麗、空間過載、由公式化巴洛克主義主導的時代,他的設計是對空間的真正禮讚。不過,極簡主義的標籤是對其創作的過度簡化。Frank當然喜歡白色和中性色,但他的作品是多維的,對物質性保有絕對的關注,他做減法的方式給人以無限啟發。從個人角度來看,我也很欣賞他將灰色西裝選作制服的做法,就像我穿藍色T恤一樣。」

三宅一生1989年春夏系列中的蟬翼褶襉造型

攝影:Albert Watson

「廓形仿若飛碟的服飾、天衣無縫的裙裝,在上古傳統和太空未來之間架設橋樑,以褶襉為題不斷創新:三宅一生的作品充滿詩意,且始終追求功能性——這是如今許多設計師無暇顧及的面向。我從不掩飾我對日本設計師的熱愛,他們深諳以簡御繁之道,對服裝與身體之間的關係總有著先鋒且獨到的見解。三宅是我最有共鳴的一位日本設計師,這尤其是因為他的人本關懷。他的設計因穿著而富於生命力,隨穿著者幻化出不同的形態,與他們的存在和行為方式一同變化。這也是我自己努力追求的方向,我從未忘記這條教誨:如果你在一個人身上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他們的衣服,那這就是設計師的敗筆。」

Henri Matisse,《藍色裸體II》(Nu Bleu II,1952)

圖片:蓬皮杜藝術文化中心MNAM-CCI、巴黎大皇宮暨法國國家博物館聯合會提供,2022 ©PhotoScala,Florence

「幾何、色彩、直觀性:Henri Matisse的『藍色裸體(Nu Bleu)』系列剪紙拼貼畫,是藝術名家融會貫通的又一個典例。這些作品躍動著迷人的節奏,感性自然流露,那一抹藍色更是引人入勝。尤其鼓舞人心的是,這首充滿喜悅與歡欣的生命頌歌是Matisse在年老之時用剪刀而非畫筆創作的。他沒有向身體的衰弱投降,轉而在其創作中找尋靈感和新的能量,成就了燦爛非凡的大尺幅作品。如今的我比以往任何時候更能體會這種心境:創造力的確不受年齡限制。」

由Eileen Gray設計的E 1027別墅(1926-1929)位于勒·柯布西耶的Les Unités de Camping度假別墅(1955-1957)下,可俯瞰蔚藍海岸

攝影:Benjamin Gavaudo/法國國家古蹟中心,©Eileen Gray/Jean Badovici/勒·柯布西耶基金會–ADAGP

「Eileen Gray是一位神秘的開拓者。無論是作為女人,還是作為設計師,她都拒絕墨守成規,因此連勒·柯布西耶都仰慕她。我時常思索她處理空間的獨特方式和裝飾空間的手法。她所擅用的是一種純粹但絕不冷酷的語言,將物質性放置在絕對的顯要位置。同時,她也向女性特質敞開體驗,自由隨性。我之所以最近想起這一點,是因為她與Jean Badovici在巴黎開設的Jean Désert畫廊就在普蕾亞音樂廳對面,而我在音樂廳發布了Privé高級時裝系列。從她那裡,我學到了虛與實之間的平衡,以及曲線和直線的相輔相成:Bibendum座椅和E102 7咖啡桌就這個意義而言是令人難忘的一課,就像位於羅克布倫第馬丁(Roquebrune-Cap-Martin)的E 1027海濱別墅一樣,是誕生於平衡和驚喜的傑作。」

Eileen Gray設計的E 1027別墅室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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