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不記得曾經的女性群像經典IP,《東京女子圖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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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又翻拍了——
《台北女子圖鑑》,主角還是氣質女演員桂綸鎂。
桂綸鎂+《女子圖鑑》,這是什麼神仙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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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口氣把四集刷完,她姐還是轉而重溫了原版。
怎麼說呢?
桂綸鎂很美,畫面做得很文藝,敘事也並不懸浮狗血。
但這樣的女性故事,除了磕桂綸鎂的顏,到底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今天她姐想借著這部《台北女子圖鑑》,聊聊這麼多年,國內拍《圖鑑》系列,永遠拍不好一個核心問題。
戀愛不是成功女主的標榜
《台北女子圖鑑》最尷尬的脈絡,莫過於女主林怡珊那四段可有可無的戀情。
劇播到第四集,女主林怡珊談了四段戀愛。
第一段,是相逢於微時的麵店老闆。
第二段,是教會她工作技巧的渣男。
第三段,是轉瞬即逝的炮友式戀情。
第四段,是和自己上司談的辦公室戀愛。
四段戀愛,細想一下,除了證明女主在大城市裡玩得花,夜夜有酒局,天天有人睡之外。
其實和女主的人生脈絡,並無什麼內在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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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台北女子圖鑑》犯了女性劇一直都不願意去搞明白的問題,那就是——
為什麼寫女性必添加戀愛元素?
婚戀戲份對於一部女性劇來說,真正的功能是什麼?
當然,每一部女性劇給出的答案都不一樣,正如對於不同的女性,婚戀在她們人生中扮演的角色都不一樣。
但沒想清楚答案,就把幾段花花戀愛強迫症似地加入女主的成長線里,只會讓人懷疑創作者的貧瘠和狹隘——
難道不寫閱男無數,就無法標榜一個大都市女性的人生閱歷?
在圖鑑系列的底本《東京女子圖鑑》裡,這個問題的答案給得非常清晰。
綾的幾段愛情和什麼都有關,但唯獨與情無關。
婚戀之於女主角齋藤綾,是一種身份證明。
在一座一不小心就會淹沒在人群里的大都市,男男女女沒空談情,他們急於找到能成為自己勳章的伴侶,急切著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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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京女子圖鑑》描繪出的那個物慾橫流的東京里,一個職業女性不僅滿足於事業給她帶來的價值感。
找一個工作、家世、財力高於自己的男朋友,還是一種可以為身價資源加碼的勳章。
而光鮮的工作,又是一種結識商社精英、富二代的跳板,兩者互為因果。
這當然和日本把性緣看作女性的事業、認為女性依附男性是理所當然的現實環境息息相關。
所以東京職場上的女性,一邊劃分為「女強人派」和「混日子嫁人派」互相鄙視、自我優越。
一邊心照不宣地參加同一場聯誼,搶奪聯誼場上的同一個優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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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綾的幾段婚戀,最終還在探索另一重命題。
男人,是她弄懂東京——這個典型的父權資本主義社會,對女性定位的索引。
當綾結識了一個在惠比壽長大的富二代男友隆之,卻在她生日那天突然被斷聯。
綾不甘心地跑去對方的公寓,殊不知無人回應的可視門鈴的另一側,隆之的未婚妻笑容可掬對他說:「她就是你的劈腿對象呀?」
然後兩人幸福地擁抱在一起。
很詭異的一幕。
被富二代的拋棄讓綾開始懷疑自己作為女人的價值——她是一個活在外界眼光中的人,她必須清晰地弄懂這些眼光的標準。
於是她問一個男人,男人會選擇什麼樣的女人?
男人回答:一無所有的女人。
沒有理想、沒有夢想,會無條件地支持男人夢想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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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之的未婚妻,社會人稱「職業女朋友」。
她們多半擁有姣好的容貌、不錯的出身、就讀女子大學、頂著小藝人和模特的title,以嫁給社會精英為人生終極目標。
因此,她們對男方在感情上的忠誠也沒有要求,典型的「出去玩沒關係,知道回家就好」。
職業女朋友是父權社會為成功男士量身定做的「理想伴侶」。
而這樣的夫婦到了中年時期,甚至會演變成各玩各的局面,成為「假面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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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通過婚戀獲得經濟保障和身份認同,男人通過婚戀獲得社會信譽和成功勳章。
男女眼中的婚和戀,被各自的性別規訓,劃分在兩個永遠無法交匯的語境。
在一個欲望都市裡,男男女女就這樣保持著最親密又最陌生的關係,他們互相信任而又不信任著。
《東京女子圖鑑》裡綾經歷過的男人,並不是她精彩人生的標榜。
而是一個女性逐漸認清自己在名利社會中定位的參照物。
當我們看《圖鑑》時,我們在看什麼
當一部女性劇開始標榜女主的精彩,它就不再是「圖鑑」,而是一種個人傳記。
《台北女子圖鑑》,其實更適合叫《林怡珊升職記》。
兩者微妙的區別,女主跳槽的情節里,也體現得淋漓盡致。
台版《圖鑑》女主林怡珊的跳槽動機,被設置在她第四段戀情結束時。
因為上司男友艾倫是個控制狂,不但公事上作風強硬,連求婚都是強行把婚戒懟你手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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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關係讓林怡珊意識到,自己並不想做一個身段柔軟的小女人,於是分手、裸辭、轉行。
放棄高薪和耕耘多年的行業,連前上司遞過來現成的工作都謝絕。
她喊出宣言:
我要跳出舒適區,我要證明自己,我要靠自己,我要重新開始。
多麼孤勇的姿態,多麼超越環境的主體意識。
但這種孤勇和主體性,正是和「圖鑑」這樣的女性群像嚴重相悖的。
因為圖鑑展現的是現實環境中的群像,而不是這種脫離現實環境的個人英雄主義。
《東京女子圖鑑》的綾子,跳槽情節也正接在她和有錢男友分手後。
不過,兩者的動機截然不同。
隆之和「職業女朋友」訂婚而拋棄了綾子,綾子相當於被上流圈層否定婚戀價值,但她還來不及想明白這個問題,眼前又出現了另一個危機——
30歲之後,跳槽加薪的機會幾乎等於零。
年近30的綾子,被迫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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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和有錢男友隆之分手後,為了維持此前的生活質量,她必須要找到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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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和欲望趕鴨子似的推著綾子往前跑,綾子從來就不是一個有「主體性」的女主角。
小時候,綾子的夢想是「別人有的我也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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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一點,綾子確認了自己的人生終極目標。
「成為一個受人羨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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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自我認同標準,從來都是外在而不是內在的,直白點說,就是虛榮。
很多人說《東京女子圖鑑》是在寫欲望。
這個欲望更確切的名字,不是物慾,而是身份認同。
齋藤綾從小到大,都在追求一種極致的身份認同。
每進入一個新的圈子、每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她就努力去夠到一種新的身份認同。
當她20+,擁有和自己一樣住在東京平民區的男朋友,過上了樸素幸福的小日子。
但當她發現同期的女孩下班後都精心打扮,組隊去和社會精英們聯誼時,她毫不猶豫地甩掉了男友,加入了觥籌交錯的聯誼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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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30+,事業有成且受到了女性雜誌的專訪,她想到自己女性朋友面前炫耀,卻發現她們身份認同的標準早就變了。
不是比誰的工作光鮮,誰的工資高,而是開始比誰的娃可愛。
沒有孩子,你根本融入不了她們的話語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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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獲得這種身份認同,綾立馬就註冊了婚介所,把結婚當作第一要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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綾一直是一個被圈子文化和社會規訓裹挾著走的女人,看似很可悲,但這種可悲性並不讓觀眾討厭,因為我們每個人的心中,或多或少都住著一個綾。
渴望被社會認可、渴望獲得圈子認同,是人作為社會動物無法避免的一種需求。
只不過,綾子這個女主比任何人都不擰巴地去追逐了這種需求。
反過來看林怡珊。
她從來沒有職業危機、年齡危機,她從不為自己的生活質量波動下滑而焦慮。
她哪裡像小地方來到大都市的女孩?
她身上對於生存的安全感未免過於強大,小地方出身的女孩不會玩主動歸零來證明自己這種高成本的遊戲。
她是一個活在真空世界裡的,個人英雄主義的女主。
而這樣的女主,又何來城市圖鑑式的社會觀察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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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一種社會產物
社會學裡有一個矛盾議題,叫主體和結構的矛盾。
我們越強調主體的能動性時,就會越會為結構性問題免責。
粗暴一點說,主體就是個人,結構則是環境。
圖鑑系列並非一個成功女性的讚歌。
作為經典的女子群像劇,它的側重點就是剖析結構,而非主體。
它寫環境下的人,而非某個清醒的女中豪傑。
這就是為什麼《圖鑑》需要的是綾子這樣虛榮貪婪的女主。
因為恰恰是一個對社會規則無條件認同的女主,觀眾才能透過她的眼睛,去平視這座大都市裡這個充滿欲望、活在社會認可危機里的女性群體。
去理解她們的愚昧,去共情她們的攀比,去品味她們的卑鄙。
去明白,她們是一群在不公的社會環境中,想通過迎合規則去獲得更好的生活,獲得更高社會認可的不甘心的女人們。
這座城市裡,有為了自己的優越感而不斷成為上位者的情婦。
結果因為桃色新聞斷送了自己職業生涯的職場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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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從出生就為了「好嫁」而努力的「職業女朋友」。
直到和有錢人結婚後,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並非沒有夢想,於是離婚去開了一家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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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27歲只混成了企業合同工,在合同到期的前一天殊死一搏懷上了上司的孩子,以此獲得豐厚經濟保障的可悲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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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上了年紀,為了獲得價值感而開始包養小鮮肉的女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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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圖鑑。
我們在看圖鑑時,我們在看什麼?
我們是在看一個國家最集中欲望化的地方,對一群女性的塑造。
這也是為什麼《女子圖鑑》好看的原因,它包容了形形色色被欲望文化規訓的女性。
文化和她們的個性碰撞,形成不同的模樣,編織出截然不同的人生。
孤傲正確的林怡珊,又怎麼有平視各類欲望、融入各種圈子的身段?
當我們越認為一個人「無所不能」,我們就會忽視環境對個人的左右。
當我們越去誇大女性身上的個人力量感,那麼我們就會忽略她們面對社會規訓時的無力感。
我們越是要求個人認知的清醒超前,我們就越無法正視,在一個時代中,被當下的社會文化蒙蔽,哪怕捨棄自我也想獲得認可的,才是大多數人。
如果我們總是在強調道德正確,我們就會忘記欲望裹挾。
而能做到綾這樣對自己欲望坦誠,毫無擰巴和顧慮地去為成為人上人奔波勞作,已是不易。
至於林怡珊這樣,莫名其妙就自我成長,永遠能超越環境認清自己,明明在大城市中一無所有,卻能瀟灑地裸辭折騰。
我看,這更像是還待在台南老家的林怡珊,發的一場台北大夢。
我們永遠在要求女性在任何一種強勢的文化下超脫超塵、神人神力。
那我們永遠無法自洽地悅納我們的女性身份。
我們就更沒法參透波伏娃的那句話:女人是一種後天的產物。
社會永遠可以通過欲望,把人塑造成非人的模樣。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