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場上的「蒲公英」靜悄悄地開

極目新聞 發佈 2022-11-01T09:33:50.831706+00:00

這支一度集結了36人的「龍騎兵聾人棒球隊」經歷了驟減至14人、沒有裝備、缺乏場地的艱難時刻,但沉默地捱過3個寒冬後,李超口中的14個「老傢伙」把球隊熬成了一朵「蒲公英」,乍看脆弱到隨時都將離散,實則每個人都已堅強地成了種子。

龍騎兵聾人棒球隊在訓練中。王金供圖

2010年,當一顆棒球被交到世界頂級投手阿羅迪斯·查普曼手中時,他創造了169公里/小時的最快投球紀錄。2019年,當一顆棒球被交到北京市朝陽區聾人協會主席李超手中時,他組建了一支隊伍,準備把球投到次年將在韓國首爾舉辦的首屆世界聾人棒球大賽,「實現中國聾人棒球零的突破」。

前者的紀錄仍待超越,但後者的目標,卻因疫情突至,賽事停擺,成了一腔悶在胸口未能紓解的熱血。這支一度集結了36人的「龍騎兵聾人棒球隊」經歷了驟減至14人、沒有裝備、缺乏場地的艱難時刻,但沉默地捱過3個寒冬後,李超口中的14個「老傢伙」把球隊熬成了一朵「蒲公英」,乍看脆弱到隨時都將離散,實則每個人都已堅強地成了種子。

兩個月前,他們等到了一陣風。

周日的黃金時段,北京南六環附近的逸虎足球場專門辟出幾塊場地用來舉辦首屆聽力殘疾人棒壘球聯賽,上百名聽障隊員組成8支隊伍代表北京不同區出戰,「最小的出生於1998年,最大的是60後。」可李超透露,在今年8月以前,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沒有接觸過棒壘球,看似不同的隊伍,實際上各隊的教練及核心成員都來自「龍騎兵」,這是蒲公英遇到風的結果。

「組建更多球隊,開展聯賽,這些想法在兩三年前就有,但之前條件有限。」李超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表示,自2019年建隊以來,找場地訓練一直都是最棘手的問題,球隊曾租用數個大學的操場訓練,但打一半總有人過來提醒不允許打棒球,「搞得我們像打游擊戰一樣到處跑。」不少愛心企業也曾提供過場地支持,但新冠肺炎疫情出現後,球隊能「蹭」到的地方銳減,這些年,大家最熟悉的「訓練場」是李超家附近一個荒草密布的小公園。

今年上半年,逸虎足球場負責人邵泓通過聾人協會了解到球隊的狀況,便免費為球隊提供了場地,儘管不是專業棒球場,可對「龍騎兵」而言,這不僅僅是落腳處,更是球隊久違的「穩定」。短短兩個月,球隊接連開展了全市聽力殘疾人棒壘球體驗活動和國際聾人節開展的首屆棒壘球比賽,上百名聽障人士就是在這兩次體驗後成為新隊員。十幾名老隊員一夜間身兼數職,成了隊長、裁判、教練、領隊和後勤,過去3年,他們像八音盒裡上了發條但沒有舞台的機械小人兒,憋著勁兒,等待轉動。

2018年,一個有望參加首屆世界聾人棒球大賽的機會,促使朝陽區聾人協會於2019年成立了「北京聾人棒球隊」,隊伍雲集了聾人鉛球運動員、冰壺運動員、籃球和游泳愛好者等,「但幾乎沒有了解棒球的。」可參加世界大賽的機會讓大家幹勁兒十足,即便沒有專業訓練場,裝備也僅有韓國隊交流時留下的一根球棒和一個球。

「高、矮、胖、瘦,有年輕人也有中年人。」對於這支球隊,原國家隊教練、北京猛虎棒球隊總教練羅衛軍偶爾會抽空提供指導,他注意到,這群零基礎的隊員訓練非常認真,尤其珍惜裝備,「打出去的舊球無論跑多遠都要追回來」。有一次,「龍騎兵」和一支給他們捐贈裝備的隊伍打友誼賽,對方嫌他們的球「打毛了」,想開新球,李超雙手立刻擺出「保護」的姿勢,尷尬地笑著說:「捨不得,捨不得。」拉扯起一支球隊的艱辛,難為外人道。

隨著賽事推遲舉辦的消息傳來,情況開始變化。起初,無論場地怎麼變更,即便住在密雲、大興、通州等較遠的地方,隊員也能準時出現在訓練場,可當「能否參賽」始終懸而未決,離開成了多數人的選擇。不到半年,球隊只留下不到一半的人,李超至今仍記得一場頂風冒雨的訓練後,不到12小時,他就收到了5個人要退出的消息,「好不容易搭起來的台子就這麼垮了」。

好在還有一群人留下來了,其中不乏各個位置上「能力者」。2019年,聾人棒球隊的一紙招募啟事喚起了劉銘飛高中時看日本動漫《棒球英豪》的記憶,為了模仿上杉兄弟,他試過用木棍去敲打桌球。但真正發現自己有潛力成為擊球手,是在「龍騎兵」真正握上球棒的那天,「韓國聾人教練給大家示範擊打動作要點,給每人3次體驗擊打機會。」劉銘飛3次擊打全中,球和棒撞擊瞬間帶給身體的震感,讓從小學到大學一直在聾校學習的他似乎「聽到擊打產生的美妙聲音」,從此,他成了隊裡的「技術控」。

一開始,大家一起看視頻研究、模仿動作。在大學參加過棒球隊的杜然是隊裡少數有經驗的選手,但打小在健聽環境裡生活,不會手語讓他在教別人技術動作時遇到了溝通障礙。他想過退出,但總有一種「放不下」的感覺,於是,他學習手語,主動放大肢體語言,「就是為了想讓大家也能因棒球受益」。他記得自己最初進入學校棒球隊時,看其他健聽隊員在一起,「心裡總不舒服,不想跟他們一起打」,但當隊友主動走近他說,「打棒球,得9人齊心」,杜然才體會到棒球帶給自己的可能性。

為了讓更多隊員獲得專業知識,劉銘飛和杜然作為代表,得到一次去寶聯參加「魔鬼訓練」的機會,儘管強度特別高,「累到我們買了兩大桶礦泉水一會兒就喝光了」。但劉銘飛第一次知道了擊球不光靠掄胳膊,腰、胯、腿也得科學發力,「提高了競技水平還避免了很多傷病,如果有專業知識,我們能做得更好。」在他看來,健聽隊員可以通過聲音去判斷球速或方向,但聽障隊員只能靠眼睛判斷,因此,要尋找節奏和規律,反覆練習是唯一的辦法。

「一群人,只有一根球棒,大家排隊去練,幾輪下來,一天就過去了,沒有比賽,也不知道練習是為了什麼。」提起過往,沈丹琳很難說清,作為隊裡唯一的女隊員,自己為什麼堅持,「或許因為離不開這群人」。

接觸棒球之前,沈丹琳在滑雪和飛鏢等運動中發掘自己的活力,崇尚「破圈」的她直到加入「龍騎兵」,才發現這次要突破的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圈子。過去30多年,她把自己放在健聽環境中,克服聽障的困難在學業和職場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加入球隊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從沒接觸過那麼多聽障朋友」。沈丹琳思考過聽障究竟會給人們留下什麼印記,但從這個集體中,她強烈感受到的是共同的堅韌和熱情,因此,無聲世界的辛苦被她統一稱作,「聽障解鎖的人生隱藏劇情,或許也沒那麼不好。」

「這裡讓我們很有歸屬感。」王金是球隊頭號投手,無論場上場下,他的肢體動作都很大,投球如此,做手語時也如此,豐富的面部表情和舞動的雙手,讓他像一個生動的演說家,不用語言也能讓對方立刻懂得他,如他設計的隊徽一般鮮明。

但此前的王金,有著和外表相反的隱忍。出生8個月後,他因爆震而失聰,但色彩取代了聲音,填滿了他的世界。高中時,他利用業餘時間學習素描和水粉,和健聽考生一起競爭,參加了一所專業高校的全國高自考。儘管成績優異,但學校沒有聽障學生的招生名額,他最終進入了北京聯合大學。2001年畢業後,他開始從事三維動畫和商業設計的工作,儘管筆談能幫他解決溝通問題,但王金始終不願參與社交,「下班就回家待著」,壓力也無處釋放,直到被李超拉進棒球隊。

「李超願意把機會給到每一個人,讓大家各司其職。」作為隊徽的設計師、視頻剪輯師兼攝影師,元老王金堅守的原因在於,這支隊伍總能讓他感覺「被需要」。

「隊裡各行各業的人都有,希望他們在這裡不僅是打棒球,也能多一些社會屬性。」李超記得,龍騎兵曾與其他社會球隊有過較量,但每次比完賽他都會聽到「這幫孩子太安靜了」,似乎他們在熱鬧的球場上顯得格外突出,「這就是我們與別的球隊最大的不同,怎麼讓更多人了解我們,搭建一個推動聽健融合的渠道,或許比最初要參加一場世界大賽更重要。」李超表示,「今後希望隊員能把孩子帶來,很多家庭的孩子是健聽人,他們也應該了解和參與父母的生活場景。」

「一群人在純粹地堅持著一項小眾的運動。」這是邵泓對「龍騎兵」的印象,也是隊伍打動王禕的原因,這個90後的姑娘正是在8月體驗活動後加入球隊的新成員之一,和她一起加入球隊的還有15名女生,這讓沈丹琳迅速躍升為第一支女隊「鳳皇仕」的隊長,堅持有了意義,「我都快40歲了,好在年輕人們終於來了。」

本報北京10月31日電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梁璇來源:中國青年報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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