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全世界跟著你笑；你哭，便只有你一個人哭。」

這是張愛玲的小說《花凋》中的一句話。它的原出處，是一位美國作家的一首詩——《孤獨》。

當我們收穫成功，春風得意的時候，周圍的人總是那麼地親熱友善；

而當遭遇挫折、身體有病、心情抑鬱的時候，身邊往往冷清。

因為人性是慕強的，沒人喜歡分享他人的悲傷痛苦。人生的低迷期，很多時候只能自己一個人度過。

張愛玲的小說《花凋》講述了一個叫川嫦的女孩，在二十一歲那年，像花一樣凋零了。

她的墳前有一個白色大理石天使，四周圍著一群小天使。墓志銘上寫著：「川嫦是一個稀有的美麗的女孩子……愛音樂 、愛靜、愛父母……無限的愛，無限的依依，無限的惋惜……知道你的人沒有一個不愛你的。」

然而實際上，川嫦生前活得一點兒也不快樂。

因為她善良、溫順、文靜，每當與人發生利益衝突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委屈自己；

她短暫的人生里，沒有得到多少物質享受，也沒得到太多的關愛，反倒是體會了不少人性的涼薄——

01 灰姑娘

川嫦出身於一個沒落的封建貴族家庭。家中孩子多，她排最中間，上面有三個姐姐，下面有三個弟弟。

父親鄭先生是個封建遺少，酗酒、嫖娼、抽鴉片，什麼惡習都有。他在外面靠經商、炒股掙錢，運氣好的時候出手闊綽，然而大多數時候還是沒錢的。

她的母親鄭太太是個傳統的家庭婦女，人到中年以後有些神經質。

她怨恨丈夫讓她生了這麼多孩子，可是又不得不依附於丈夫。她的日常就是仰著臉搖搖擺擺地在屋裡走來走去，淒冷地嗑瓜子。

鄭家的孩子，表面上住著洋房，呼奴使婢，實際上活得跟撿煤核的孩子一樣。

床只有兩隻，小姐們每晚抱了鋪蓋到客室里打地鋪；她們穿不起絲質線質的新式襯衫，布褂子又嫌累贅，索性穿一件空心的棉袍夾袍；絲襪還沒上腳已經被別人拖去穿了，重新發現時，襪子上的洞比襪子大……

在這種弱肉強食、明爭暗鬥的情形下，川嫦上面的三個姐姐十分潑辣有為。

她們想要錢，便給父親一邊捶腿，一邊掏口袋；不給拿錢，就一通亂捶，讓父親拿她們沒辦法。

川嫦是姊妹中最老實的一個，她言語遲慢，沒什麼脾氣，從來不和姊姊們為了同時看中一件衣料而爭吵。

而姐姐們為了搶奪更多的資源，更加無視老實巴交的妹妹。

川嫦想穿絲襪，姐姐們說：「小妹穿了，一雙腿更顯胖，像德國香腸。還是穿短襪子登樣，或是赤腳。」

川嫦想穿皮大衣，姐姐們又說：「小妹不能穿皮子，顯老。可是三妹不要了的那件呢大衣，領口上雖綴著一些腐舊的青種羊皮，小妹穿著倒不難看，像個正在長高的小孩，天真可愛。」

於是，川嫦終年穿著素淨的藍布長衫，夏天淺藍，冬天深藍。直到姐姐們一個一個出嫁了，她才漂亮了起來。

川嫦在家裡就像是童話里的灰姑娘。但灰姑娘被姐姐們欺負，活得灰頭土臉，是被後母逼的。而川嫦活成這樣，卻是自己不爭不搶導致的。

傳統道德里的「溫良恭謙讓」，在僧多粥少的生存環境裡並不適用。一味地忍讓，只會讓別人得寸進尺搶奪自己的資源，削弱自己的生存條件。

02 女結婚員

為門第面子所限，鄭家的女兒不能當女店員、女打字員，做「女結婚員」，找個好對象是她們唯一的出路。

川嫦中學畢業後，不忙著找對象。她想等爹有了錢，送她進大學，好好地玩兩年，再從容地找個心儀的對象結婚。

但是，大學文憑是那個年代的奢侈品，他爹連給女兒出嫁妝都摳摳搜搜，怎麼會有多餘的錢送她去上大學？

在母親的張羅下，川嫦終究還是步了姐姐們的後塵，當上了女結婚員。

她的相親對象是個醫生，名喚章雲藩，家裡也很過得去，只是年紀比她大七八歲。

川嫦見了章雲藩，起初覺得他不夠高，不夠黑，說話也不夠爽利。

然而見了幾次面，還是愛上了他。因為她沒有比較的機會，沒機會交往別的男人。

在與章雲藩的戀愛中，川嫦想跟他有更多的親密接觸，比如親吻、擁抱。然而她依然十分拘謹，怕被他看輕，怕他嫌棄自己的家裡人。

他們之間最親密的一次接觸，是在走路時，他的胳膊肘不經意地觸碰到了她的胸。而光這一次就讓她心中蕩漾，不知道下次約會手該怎麼放才好……

川嫦這種女孩不是沒有自己的想法，而是受人壓迫久了，委屈久了，不敢也不懂得主動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想上大學，採取的措施是等，盼著父親有錢了，多給自己一點恩惠；她想要得到合意之人的愛，採取的措施也是等，別人給她介紹了對象，哪怕不中意她也被動地接受了……

這種消極被動的處世方式，註定了她只能當他人的傀儡、玩偶。

03 病美人

川嫦的性格為人雖然不適合社會生存，但所幸她出身好。

她家雖然是沒落的貴族，但她依然是千金小姐。因此別人給她找的對象，家世條件也不會太差。

如果一切順利，她會跟章雲藩醫生結婚生子，婚後，再怎麼樣也能有一口飯吃。

然而，天不遂人意。沒等到他們進一步約會、訂婚，她就病了。

她生的是肺病，章雲藩來給她診治。川嫦沒想到，她一直私心想要的，與他的親密接觸，竟然是醫生和病人的身份。

川嫦病了之後，章雲藩說會等她，可是等了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她的病還沒好。

因為年紀大了，父母催得緊，章雲藩交了一個新女朋友。那女生容貌、家世都不及川嫦。可是她身體健康豐潤，而川嫦病了之後卻日漸消瘦慘白，像個大白蜘蛛。

人們常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同樣的道理，一個年輕女孩久病的床前，情人、姊妹，父母都會離她而去。

因為沒錢，川嫦臥病在床連一件像樣的睡衣都沒有，穿著她母親的白布褂子。

她許久不洗澡，褥單也沒人給她換，經常身上起疹子。

她父親因為怕傳染，從來不大到女兒屋裡來。好不容易來了，還要噴上濃濃的雪茄菸，製造了一層防身的煙幕。

川嫦需要吃西藥，他父親怕買了藥最後落了個人財兩空，不給買。而她的母親生怕自己藏私房錢的事敗露，也不敢給她買。

對此，川嫦什麼也做不了，只有等死。

她的親人們，或許都曾為她悲痛過，可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煩惱，對她的同情和懷念，很快會被雞毛蒜皮的瑣事湮沒。

所以，真到了生死大限的時刻，沒人能幫得了你。眾生皆苦，唯有自渡。

結語

《花凋》這篇小說的基調，自始至終都是淒涼的，正如它的名字一樣讓人傷感。

川嫦是得肺癆而死的，她的病怪不得別人，也怪不得自己，一切都是命。

但是，如果給她再活一次的機會，她一定不會像從前那樣委屈自己，不爭不搶。

小說中著重描寫了川嫦死前，對這個世界的眷戀：

一次是她拿上五十塊錢獨自出了門，原本是想買安眠藥尋死，但發現錢不夠，她茫然地坐著黃包車兜了個圈子，在西菜館吃了一頓飯，在電影院裡坐了兩個鐘頭，重新看看上海。

還有一次，是她母親發現了一家便宜的鞋店，給全家人都買了兩雙鞋，給她也買了。她把腳伸進去試鞋，說：「這種皮看上去倒很牢，總可以穿兩三年。」

一個將死之人，面對這個五光十色的物質世界，比常人更能體會到其中的可愛、可貴。

假如她生前敢於跟姐姐們爭搶好看的衣服，畢了業敢於出去找工作，敢於追求自己心儀的男人，會不會活得更加精彩呢？

所以，人生在世，命是自己的，絕不要委屈自己！

敢想敢做，活得轟轟烈烈，死前才會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