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酒女、前高產AV女優，慶應大學生、東京大學博士、日本經濟新聞社記者、社會學家、人氣明星作家.....
有些標籤看似光鮮亮麗，有些標籤存在自相矛盾，但卻構成了鈴木涼美不可複製的真實人生。
不可複製的人生
Not replicable
前段時間，日本芥川獎發布獲獎候選人名單後引發了廣泛關注，因為入圍者全是女性。
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憑藉《資優》入圍的前AV女優鈴木涼美。
要知道，芥川龍之介獎可是日本文壇的至高榮耀之一，能入圍顯然表明她的實力不俗。
對於中國讀者來說，鈴木涼美的名字或許陌生，但如果你偶爾關注性別議題，想必會看過《厭女》，而這本書的作者上野千鶴子和鈴木涼美合著的新作《始於極限》，更是深受不少讀者喜愛。
兩人一來一往，互相寫了24封問答信，信中談到男人、戀愛和性、婚姻、母女關係，也談到工作、友誼、女性獨立......很多讀者看完後直言太犀利了，甚至說她是「日本最會罵男人的女人」。
犀利如她，卻也對人生諸多議題心存許多困惑。
「如何發現相互尊重的性？」
「見慣了男人的危害與卑鄙，如何能對男人不感到絕望？」
「為什麼我會如此強烈地牴觸承認自己受到了性別歧視的傷害？」
看到這裡，很多人可能會好奇心大發：
她明明家境優渥，手握多種人生選擇，可她卻如此反叛，偏偏選了很多人最為不齒的一條路。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這些困惑難道不是她應該承受的代價嗎？
可如果你走進鈴木涼美的人生，可能你會發現，她的人生似乎不是一句「活該」就能簡單概括。
鈴木涼美，本名鈴木青，自小出生於書香世家。
父親鈴木晶是日本著名的著名翻譯家，以翻譯埃里希·弗洛姆著作《愛的藝術》和伊莉莎白·庫伯勒-羅斯的《論死亡與臨終》聞名，還是法政大學教授。
母親灰島加里是兒童文學的研究者和翻譯家。
這樣看，占盡人生先機的鈴木涼美，未來的人生軌跡應該是考名校、結婚生子，然後成為人人尊敬的作家......
可她竟往反方向走了過去，從人人憧憬的書香世家投身於人人不齒的風俗業，多少有點顛覆人的想像。
鈴木涼美的叛逆，自小就初見端倪。
其實父母對她的教育很自由，不強迫她學習或工作，也不要求她打扮成他們中意的樣子，母親對她的告誡更是簡單：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穿任何你想穿的衣服，你可以走別人眼裡的歪路，但當你想做離經叛道的事時，一定要再做一件對社會有貢獻的好事，這樣人生才是平衡的。
可就是如此開明愛她的母親，對童年的鈴木涼美來說卻像一場噩夢。
母親不允許她沉默，總是讓她解釋自己產生的任何想法。或許是無意識地叛逆，在鈴木涼美的記憶中，與母親面對面的餐桌經常演變成白熱化的辯論會場。
兒時的她很討厭這種感覺，「母親給的這種自由讓我毛骨悚然，仿佛母親在拿我做實驗，並饒有興致地觀察實驗結果。」
長大過程中，鈴木涼美發覺母親是一個自相矛盾的人。在她的印象中，母親似乎把「做一個吸引男性的女人」看得比什麼都有價值，卻發自內心地瞧不起那些公然將之兌換成金錢的女人。
或許是叛逆心理在作怪吧，她開始想要成為母親最鄙視的人，來觀察母親是否能理解自己的行為。
用鈴木涼美的話來說，她厭惡母親的心態，這讓她很不舒服，所以她徹底賣掉了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我確實是想通過做他們最討厭、最不可能理解的事情來摸清父母的愛和理解的極限。」
這樣看來，在人生這個最宏大漫長的議題中，鈴木涼美顯然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實驗對象。
在她上高中的時候，日本辣妹風潮十分流行。
超短裙、花式染髮、誇張煙燻妝，厚底靴.....很多人反感的奇裝異服，偏偏對上了鈴木涼美的口味。
她奉辣妹代表安室奈美惠為偶像，染了同款棕色頭髮，身穿制服配迷你裙，腳上則是寬鬆的堆堆襪，下課後直接和朋友一起出入澀谷各大酒吧俱樂部。
16歲時，她甚至逃課去澀谷的「原味服裝店」打工，靠賣原味內衣賺些零花錢。
那時的鈴木涼美，醉心於自己能輕鬆通過原味內衣換來的錢上街購買心儀的東西，整個高一高二的大部分時間，她幾乎都是在澀谷的紙醉金迷中度過。
因為沒怎麼學習，當時她的成績也只是中等水平。
可在升高三的那個夏天，鈴木涼美突然跟朋友發毒誓，說「過去的她已經死了」。
原來，叛逆如她，卻也時刻謹記著母親的教誨，如果想要保持人生的平衡，做了離經叛道的事時，就要再做一件對社會有貢獻的好事。
因此，她決定考取慶應大學。當時朋友還嘲笑她，你這個樣子怎麼可能上那種名校呢？
可鈴木涼美說到做到。她不僅戒掉了夜生活，還每天泡在自習室學習，功夫不負有心人，她最後成功考入了慶應大學環境情報學部。
如果就這樣按部就班走下去，鈴木涼美完全可以成為人們心中期待的精英女性，可她卻再一次打破了外界對自己的想像。
很多人都是在「人就應該是這樣的」教育環境下長大，認為人應該做乖乖的高中生，考上大學應該乖乖努力學習步入社會，鈴木涼美顯然不這麼想。
她認為自己白天可以是一名好學生，同時也可以在夜世界裡做一名俱樂部女郎，亦或是是一名AV女演員。
因此大學期間，沒了父母的管束，她再次重返燈紅酒綠的夜世界，去俱樂部擔任主持人和陪酒女郎，日常工作就是陪酒。
很多人為了改變生存現狀，或許會走捷徑，拿肉體換錢，可鈴木涼美顯然意不在此，她後來又出人意料地走上了拍成人電影的道路。
理由很簡單，因為好奇。
2004年，在AV女優星探男友的慫恿下，她以「佐藤琉璃」的藝名出道，一拍就是4年。
這段時間，她主演了12部作品，參演的作品達70部以上，不算高產。在片場待機的時候，她也沒忘記學習看書，不是做大學裡的作業，就是讀鮑德里亞。
新鮮勁過了以後，鈴木涼美發覺自己在這個夜世界待得越來越無聊，越待越厭倦。
因為拍攝時經常會有意外，她有時會因為吊在半空缺氧差點窒息，甚至還有一次不小心被燒傷，留下一整片疤痕。
2008年她選擇了隱退，為了掩蓋難看的疤痕，她在燒傷處紋了身。
也是這一年，她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記錄了下來，並以「AV女演員」為題完成了一篇社會學論文，還憑這篇論文被日本最高學府東京大學錄取。
2013年，她還基於這篇畢業論文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書《AV女優的社會學》，當時，她為自己起的筆名叫「鈴木涼美」。
那時她的人生實驗看著似乎走向了正軌，但曾經混跡夜世界的身份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總會在某一刻被人引燃爆炸。
畢業後，鈴木涼美進入報社工作，成為日本經濟新聞社的一名記者，日子過得索然無味。
2014年，《周刊文春》以一篇名為《原日本經濟新聞記者曾是成人片女演員，出演了70多部作品》的文章，曝光了她的過往經歷。
網友知道後對她大加羞辱和調侃，父母知道消息後也深受打擊，入職五年半的鈴木涼美決定離開報社。
「我的想法這才有所改變，想要充分發揮父母饋贈的天賦，也覺得自己肩負著這些年的境遇帶來的責任。」
她開始關注女性的困境，選擇做一名自由撰稿人。
她寫男性凝視下的女性如何被消費，她關注女性職場困境，她寫自己在夜世界遇到過的不同經歷的人......
然而，為女性發聲的同時，她也必須承受「AV女優」這個標籤帶給自己的負面影響：
上綜藝被指定穿性感的服裝；公開場合發表言論總擺脫不了「前AV女優」的前綴；就連日常生活中遇到的男人都會直接羞辱她......
她感到厭煩，但對此悉數接受，「我知道被這樣對待是必然代價，本就包含在了報酬中。」
2016年，她的母親因為胃癌過世，鈴木涼美仿佛突然對夜世界失了興趣，從此徹底退出了夜世界。
母親生前經常給她寫信，最後一封信言辭懇切：
「希望你拿出更有意義的作品，為後人鋪路搭橋，樹立路標，甚至建立起庇護所或瞭望塔。由衷期待你求師問友，出一本踏踏實實，而非易冷煙花的書。」
於是她根據自身經歷寫了一本虛構小說《資優》，講的是一名陪酒女與不支持自己的重病母親不得不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或許是寫得太過真實動情，這本小說讓39歲的鈴木涼美成功拿到芥川獎提名，雖然沒有獲獎，但顯然，她的人生實驗開始有了好的發展方向。
曾有很多年輕女生在面對人生選擇時問她「該不該拍AV」，鈴木涼美沒有給任何建議，但她卻給出了這樣的答覆：
「你可以告別『AV女演員』這份工作，卻永遠無法告別『前AV女演員』的身份。因為十九歲時想要的人生和現在（比如二十五歲、三十歲、三十五歲）想要的人生是不一樣的，所以你將承受的風險遠比當時想像的還要大。」
她深知自己的人生不值得人們學習，但也不後悔自己曾經做出的選擇。
如今的她，雖然仍在承受相應的代價，比如無法擺脫對男性的絕望，導致自己無意尋覓伴侶，但比起困在原地，她反而更享受自己的人生。
她會穿漂亮的衣服和朋友一起聚會、旅行擺拍；
她會像小女孩一樣，享受眼前的美食，分享自己做的美甲；
同時，她也會充分發揮自己的能量，為所有身陷困境的女孩答疑解惑。
縱觀她的人生，仿佛就像是一個巨大而漫長的現實主義社會實驗，極端又不可複製。
但我們不能只聚焦於她所獲得的種種成就，畢竟我們沒有她的家世，也沒有她的底氣和資本，而她為了曾經付出的種種代價，也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但我們可以學習她所擁有的強大的精神內核，無論面臨什麼困境，都要爬起來勇敢面對。
至於未來她這場人生實驗會進行得如何，鈴木涼美顯然也在慢慢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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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始於極限：女性主義往復書簡》，上野千鶴子 X 鈴木涼美
[2]https://www.asahi.com/articles/ASH1J4CHSH1JUEHF009.html
[3]https://popeyemagazine.jp/post-122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