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是如何打進日本市場的?

商業評論 發佈 2022-11-23T07:51:15.701158+00:00

好文15050字 | 20分鐘閱讀。中國企業出海時,日本是個非常特殊的市場:封閉、極為挑剔產品質量、存在許多關聯交易;

「全球人才,做全球生意。」

好文15050字 | 20分鐘閱讀

來源:馮侖風馬牛(ID:fengluntalk)

採訪者: 田濤,華為公司顧問。

受訪者:閆力大,現任華為投資控股有限公司董事、諮詢委員會副主任。

* 本文摘編自《華為訪談錄2》,中信出版集團。

中國企業出海時,日本是個非常特殊的市場:封閉、極為挑剔產品質量、存在許多關聯交易;但日本也是一座技術富礦,有心人能從中挖到比金子更珍貴的東西。

十多年前,華為曾花大工夫打入日本市場,除了得到新市場外,還由此開始建立能力中心,吸納全球人才。這一過程生動形象地重現在當時衝鋒在前的華為一線員工閻力大與華為顧問田濤的對談中,此外,他們還聊到了任正非與稻盛和夫見面、任正非興奮時坐在窗台上打電話的有趣細節。

我們將《華為訪談錄2》中的這部分內容分享給大家,正如田濤所說,「華為沒有秘密,秘密就在20萬員工的奮鬥傳奇中,在他們的人生故事中。」看完之後,相信你會認識到不一樣的華為。

01 前任被「殺」後,臨危受命

田濤:當時你去日本肯定比在英國升職了吧?

閻力大:沒有升,日本(業務量)那時太小了。當時,我就做自己的思想工作,日本很特殊,公司是看重我,才讓我去這個很具有戰略性的市場,當天晚上我就答應了。從胡總打電話給我到我到日本只花了六天時間。我歐洲那邊沒有交接,突然之間就消失了。當時我在荷蘭出差,周五飛回倫敦,我從機場直接去了日本領事館遞交簽證申請,之後回家收拾行李。過了個周末簽證就辦下來了。

田濤:簽證也很快?

閻力大:當時我跟領事館的人談,做銷售就是和人談嘛,事兒比較急,請幫我加急。人家給我辦特快,很快就辦完了。我記得是拿到簽證的當天就飛,第二天一早就到了日本。我頭天到,老闆第二天就到了。當時為什麼那麼急,是喊我過去等老闆。

那時日本出了一個什麼事呢?這要說起咱們公司在日本的歷史。

其實一開始老闆就知道日本市場不好做,所以他定的調子就是在日本只能通過和本地合作來解決。我們當時物色了幾個公司,一個是OKI,就是沖電氣,另外一個是NEC(日本電氣股份有限公司)。

當時老闆的思想很明確,就是日本市場華為自己不做了,我毫無保留把所有的東西,包括產品和技術全部給沖電氣,給NEC,讓它們OEM(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r,原始設備製造商,俗稱代工)我們的產品到日本銷售,這應該是2002年的事兒。

老闆是一個非常大氣的人,沒有管細節,包括價格、技術,對別人很坦誠。就是因為這種定位,所以我們在日本沒有註冊公司,就是一個代表處,或者說是辦事處,規模很小,一直維持在不超過五個人,就是作為一個合作窗口。

當時,還有一家很有意思的公司是三菱商社,您肯定知道日本這種商社公司,它其實很強大。最早思科進入日本市場的時候,三菱和思科合資成立了一家公司,這家公司名字叫NETONE,三菱通過這種方式把思科引進日本市場,最後做得非常成功。再後來,等到發展起來了,思科自己又註冊了一個公司,就是這麼一個過程。

三菱發現了華為就很興奮,覺得當年和思科做的事,和華為也可以這麼辦,想利用同樣的方式和華為在日本搞這麼一個合資企業。當時和華為合作的公司不止一家,沖電氣、NEC、三菱,是這麼一個複雜的局面,各個公司糾纏在一起。

2005年有一家合作方出了一些問題,代表處不知情,老闆認為是代表處的重大失職,老闆當時就要「殺」人,「殺」的話就要找人來接這個活,胡總推薦了我。

田濤:實際上在日本建立起聯繫不容易,只要建立起來了一般都很牢靠,是他們跟我講的。

閻力大:非常牢靠。那次老闆去其實就是要解決合作方帶來的一些問題。應該也是高層領導下了決心,因為這些問題,從此以後我們要改變日本市場的策略,我們開始自己干,就不靠別人了。那次的事情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

老闆回國的前一天晚上,在八芳園,客戶請任總吃飯,這家客戶的名字叫eMobile,後來它成了我們在日本的第一個客戶,我認為這也是前任代表在那待了幾個月留下來的最寶貴的財富。

田濤:他其實接觸過這個客戶?

閻力大:當時有那麼個背景,日本一直是一個很封閉、很壟斷的市場,政府突然要發三張移動新牌照,鼓勵競爭,當時舉手要新牌的有三家公司:軟銀、eMobile,另外還有一家公司。但這家公司已經倒閉了,已經消失掉了。三張新牌活下來的只有兩家,軟銀和eMobile。

田濤:eMobile就是稻盛和夫的故事?

閻力大:不是,稻盛和夫的故事在後邊,稻盛和夫的故事是KDDI。當時是eMobile和軟銀,還有那家公司,都申請去要牌照。那家公司為什麼會倒閉?因為它選的技術標準是偏門,我們公司也沒有,這個世界上幾乎也沒有其他公司有那種產品,那種標準,它沒有供應商的支持,很難玩。但是軟銀和eMobile所申請的頻段是W-CDMA(寬帶碼分多址),是國際標準。

當時,三菱的人看到這個機會,介紹給了我們,我們同時在接觸,同時跟軟銀和eMobile打交道。eMobile的老闆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華為,有人給他推薦說你們作為一家新牌,有一家中國公司華為你們可以考慮考慮。所以,那次老闆去日本,他們也知道了,是三菱幫忙安排的,在中間穿針引線、搭橋。

在八芳園,對方請老闆吃飯,當時把他整個管理團隊全帶來了。這家公司其實不是一家剛誕生的公司,它1999年就成立了,當時它叫eAccess,是做固定寬帶的,做得很成功,從創辦到上市只花了四年,在東京主板上市。後來,他們看到移動通信的機會,政府發移動牌照時,他們就舉手說自己也要,看得很準。

那天他們整個管理團隊都來了,這邊就是我們,交流的時候有日語翻譯在場,小姑娘叫田萌,大學畢業後就進華為當翻譯。當時是吃飯,結果拼命講拼命講,這小姑娘就沒有時間吃飯。然後他們說,這怎麼辦,總不能不讓人吃飯吧,閻力大你從英國來的,你幫我們用英語翻譯吧!客戶那邊管理團隊都可以說英語,是一個很國際化的團隊。

田濤:是誰提議讓你用英語翻譯?

閻力大:是客戶提議,客戶說人家不能不吃飯呀!你們這裡誰可以講英語?丁少華對我說你是從英國來的,你翻吧。結果,從那時開始,我就充當翻譯,一直翻譯到最後吃完飯,客戶的眼睛就亮了,老盯著我,就差跟任總說讓他來干算了,差點把話說出口,幾乎就那意思了。老闆絕對是看出來了。所以,這頓飯吃完之後,老闆就下決心說:「閻力大,你在這兒干吧!」

田濤:日本原來是代表處,沒有註冊?

閻力大:沒有註冊。這等於我過去這麼多年所看到的、所學到的,突然之間在日本全都用上了,當時那種感覺實在太好了,我太清楚我要做什麼了,就是各種工作,一項一項並行往前走,該租宿舍租宿舍,該租辦公室租辦公室,該去登記的登記,該註冊的去註冊,同時還約客戶,然後三菱這個合作夥伴也不能拋棄了,也得和人談,還有招聘。

田濤:你去的時候加你五個人?前任代表走了嗎?

閻力大:最多五個人,當時代表還在,他是我去了一個月以後走的。發生了很多故事,還都挺有意思的。那天老闆走了以後,我就去我們當時在東京的辦公室開會,我們當時的人實在是太少了,租的辦公室在Regus,是全世界連鎖的,就是給小企業、剛創辦的企業的共享辦公室,你就租一間租兩間那種,十幾二十平方米,好小好小。去了以後,租人家公用的會議室開了一個會,開完會我就離開了那個辦公室,再也沒有踏進去過一步。

田濤:之後自己租辦公室了?

閻力大:我一步都沒再踏進去了,我說堅決不會再回到那個辦公室了,全部要來新的。

田濤:很有意思。當時公司給你的權力有多大?像這些你都可以做主,你需要請示誰?

閻力大:有兩個因素決定了我這麼幹:第一個是我憋著一股勁,第二個是我很清楚我在幹什麼,我認為我做的是對的,我也不需要去請示誰,我也不想請示誰。

田濤:華為很多一線的幹部都是這樣。

閻力大:我想干就幹了,而且我認為我絕對是在為公司考慮,我認為我做的是對的。我無非是擔風險,萬一做錯了,我擔風險就是了。我請示的結果就是請示完了,如果公司同意、領導同意,等於我是免責了嘛!否則我幹嗎請示?然後我說這個辦公室我不要,馬上在另外一個地方,也是類似這種提供臨時辦公室的樓里,我要了半層。

田濤:大概多少面積?從十幾二十平方米到半層?

閻力大:半層樓應該有二百平方米,它不是那種一大間的,就是一間一間的,有那麼幾間屋子,我自己獨立要了一間,然後整了一個會議室,其他的也就整了兩三間,總共半層,大概二百平方米。

田濤:當時你大概有多大?

閻力大:35歲,但是周歲還不到35,就算35歲吧!房子一租,就開始開招聘會,到學校裡邊開招聘會,到酒店裡邊開個事業說明會,招人什麼的,反正一項一項工作呼呼地就開始了。在那個節骨眼上,其實公司還沒有完成註冊,就成功招聘到了幾個員工,這些員工後來都成了公司的骨幹。

田濤:本地員工?

閻力大:本地員工,有華人,也有日本人,我一直認為在那個時候願意進華為的人都是承擔風險的人,很大很大的風險,所以我一直都挺關照他們,算是一起出生入死創業過來的人吧。

再說主業,就是工作這件事,我頻繁地去見軟銀客戶、eMobile客戶。後來,我就決定,我們能力有限,就聚焦一個客戶,就賭了eMobile。

我跟團隊說日本市場現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發新牌,所有的其他事情都不要幹了,全力以赴一起來幹這一件事情,突破這個客戶。接下來就是那些標準動作,帶客戶參觀公司、參觀樣板點,很有效果。

田濤:你去的時候,日本的客戶,包括你在大學招聘,日本人對華為是什麼樣的印象?

閻力大:公開和私下是不一樣的。公開來講,都知道有一家華為公司,但私下裡,事實上都不知道具體幹嗎的。華為那時候沒那麼有名,只有那麼點小小的名氣。但又因為是來自中國的公司,有些日本人從骨子裡根本就瞧不起中國的公司,覺得你有什麼高科技啊?你質量行嗎?大家都表示懷疑。整個大眾層面很少人知道華為,但是專業領域裡面還是有些人知道。

田濤:像eMobile這樣的公司,對華為當時的認識,在他們眼中華為在全球處於什麼位置?

閻力大:他們將信將疑。作為創業公司,他們想找一家基因和他們比較吻合,就是有拼搏精神的公司,大的公司也未必願意和他們合作。他們希望能夠找到一家成長性比較好的公司,在這點上華為是符合的。

但反過來,日本人也謹慎,你質量行不行啊?我這個命可都拴在你身上了,你到時候要是網絡開不起來我就完了!所以他們也很矛盾,我也知道他們很矛盾。

其實我也是非常有運氣的,很多人說我是福將。這個公司兩個創始人,其中一個是香港人,這個香港人英文非常好,因為他在英國留學,我跟他之間都是用英文交流。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約他見面,約好的時間是個周末,在他家附近吃飯,他開車帶我去一個餐館。

田濤:這時相處的關係已經融洽多了?

閻力大:對,因為第一次我們不是一起吃過一次飯嘛,我做翻譯,他實際上對我也有很深的印象。後來我就直接給他打電話說想約他一下,和他談談合作的事情。他說周末來吧。我周末就去找他,是中午,還不是晚上。他開車帶我去到一個餐館,那個餐館是小布希去日本訪問的時候,日本首相請他吃飯的日式餐館。

吃飯時就開始談他們公司的事情。談完之後他非常興奮,但當時沒有表露出來,他事後跟我說的。他說,感覺好像上帝送了個禮物給他,派了這樣一個人,這麼一家公司,感覺好像是上帝在幫他。

剛好我在歐洲工作的時候對無線很了解、很熟,我們當時搞了一個分布式基站,我就給他推薦了這個東西,我是帶著資料去的。我跟他分析了整個無線市場的發展趨勢變化,跟他談了作為一個新的運營商,真正的痛點是什麼,該怎麼去規劃。

他後來說:「我聽完以後,太興奮了,覺得簡直就是見到了救命的東西,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後來我就安排他們到公司去參觀。這個很好玩,有一個細節,參觀那天是7月19號,7月19號是我老婆的生日,也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田濤:很有意思,你不是刻意的吧?

閻力大:不是刻意的,趕到那天了。大家湊時間就湊到那天了,竟然有這麼巧的事。除了把產品展示給他們看,還帶他們去香港的運營商Sunday看了實際場景。當天晚上老闆回請他們吃飯。6月份在日本吃飯,7月19號就在深圳吃飯。

田濤:從任總離開中間只隔了一個月?

閻力大:剛好一個月。他們來參觀,老闆請他們吃飯。這第二頓飯就吃得很高興了,老闆也是用他的管理哲學把客人給征服了。

田濤:那天你印象比較深的是任老闆講了哪些觀點?

閻力大:談到細節,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我整個感覺是,老闆談話太幽默,太風趣了,他談的那種管理上的哲學,可能對客戶來講很新鮮,就是好像沒想到能聽到這樣一些邏輯。回頭我再想一想,當時應該是有紀要的。那天談完以後,客戶的CEO就成了老闆的粉絲了。再後來就投標,2005年12月份客戶宣布我們中標。

田濤:不單是把合同拿下來了,還要考慮合同的含金量如何。

閻力大:對,是的。很多細節,談判很艱苦,非常艱苦。我覺得日本人的特點是什麼呢?輕易不會答應你,但答應完了之後他守合同、守信,這是日本人的特點,但談的時候是極難談。

田濤:多長時間?有沒有說加班加點?

閻力大:應該是夜以繼日,經常干通宵。但實際上,我們這個合同的簽字儀式又是半年以後的事了。從12月份中標,到最後簽字儀式,又過了半年。這半年在幹嗎?合同談判。

田濤:細節談判。

閻力大:細節談判。一個一個細節談,在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非常非常大的事情,也是驚心動魄。發生了件什麼事情呢?我是3月份的時候,請了客戶的新CTO(首席技術官)到公司來參觀訪問。訪問結束以後,回東京的路上,路過香港,我當時在香港過了一夜。

我在香港酒店裡的時候,接到胡總一個電話,他說eMobile放棄我們了。我當時很震驚,我說你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他說你看了郵件沒,我說沒有啊,我還在路上。他說那你趕緊看郵件。於是我趕緊把電腦架上,收郵件。

一看,客戶的CEO給老闆發了一封郵件,抄送給我了。那裡邊說什麼呢?他說當時政府不是發了三張牌照嘛,軟銀也拿到牌了。軟銀拿到牌了呢,跟eMobile完全不一樣,eMobile是一心一意自己建,但軟銀沒走這條路,軟銀是把沃達豐日本給收購了,這件事情就發生在3月份,這個CEO我覺得他比較仁義在哪裡呢,他是在開新聞發布會的前一天晚上給老闆發的郵件。

他先是說了很多客氣話,客氣話之後就說,我們的競爭對手軟銀收購了沃達豐日本,使得我們的競爭形勢突然之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作為應對,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決定選擇一家在日本有過業績的公司——愛立信。

田濤:哦,他對你沒信心了,選擇了你的競爭對手?

閻力大:他說我們選擇愛立信做東京、大阪、名古屋核心城市,我們的業務首先是從大城市開始,為了應對競爭,我們要儘快地開始。

他說貴公司,就是華為,你們還沒有準備好,別人在這裡已經有20年的歷史了,可以馬上給我們供貨。你們是一個新的公司,你們的團隊也是剛成立,公司也剛註冊,在日本以前也沒有做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東名阪(東京、名古屋、大阪)就決定選愛立信。

東名阪以外的地方,我們是給了華為。但是作為我們這樣一家公司,將來是否做東名阪以外的地方,是不一定的。明天我們就要宣布我們選擇愛立信了,提前給你報告一下。

看完以後我都蒙了,這個打擊太大了。本來以為東京不給我們也無所謂,至少外邊是我們的。當時公司很緊張,把余承東,他當時是無線產品線總裁,還有陳向陽,他當時管整個東太地區部,都派過來了,過來談。

客戶也很客氣,跟他們說的話就是一回事。他們走了以後,我冷靜下來,我覺得還是要約客戶再談。我跟客戶強調說,按照我的經驗,選獨家供應商是非常危險的,因為你沒有制約。他們就說我們公司是小公司,沒有那麼多精力,同時應對兩個供應商我們顧不過來。

我說理解,但是你要注意,單一供應商你就失控了,恐怕很難控制局面,包括商務、服務,很多東西不好弄,我們就在一起擺這個事情。後來其他人,包括採購部老大啊,還有CFO啊,我都去和他們談,做工作。

田濤:那是新聞發布會之後了?

閻力大:是的,新聞發布會之後。我就開始慢慢做這個工作,新聞發布會之後,他們就停止和我們談判了。當時這個事情很秘密,也是很突然,因為CTO和我在一起,他跟著我在深圳呢,他也什麼都不知道,很意外出現了這個情況。

田濤:愛立信工作做得怎樣?

閻力大:當時愛立信就是不想讓我們進日本,拋了一個很好的條件,愛立信的提案是「核心網不要錢,全部送給你」,然後基站價錢再給多少多少折扣,就是華為你不要再選了。他目標很明確,絕對不能讓華為進來。

當時客戶一下子覺得,這麼高大上的愛立信,給了自己這麼好的條件,核心網還免費,然後還把基站價錢做這麼低,一下就動心了。他們還是沒有經驗。那我就給他們擺這個道理,獨家供應商你是控制不了的,很難,後來我又做CFO、CTO的工作。最後我又使了一招,我說如果真不選華為,那你早點說,我現在就走,我也不在日本待了,算是苦肉計吧。

田濤:日本人還是比較重情義的?

閻力大:當時經過大半年的時間,其實這種感情也很深了,客戶覺得這個好像不太合適。他們幫我出了一個主意,要不這樣吧,你們先去仙台開一個實驗局,證明華為確實行,華為不是在日本沒有幹過嘛,你就在仙台先干一下。我說好啊,我們願意做這個事情,我也想這麼做。

後來我們就在仙台真開了一個實驗局,邊開實驗局邊做工作,在5月份的時候重啟談判,實驗局還沒有開好,但談判又重啟了。即使是那樣,我對合同條款也沒有放鬆,我堅定地認為客戶最後不可能只選一家供應商,一定會選兩家。

田濤:其實你前段時間的影響已經在發酵了。

閻力大:對,我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信念,堅定地認為他們不可能拋棄我的。最後,大概是6月底的時候完成了合同談判。然後約老闆時間,老闆很高興,老闆很少出席新聞發布會,但那次他參加了。在新大谷酒店裡面,請了媒體記者,電視台的都來了,還邀請了王毅大使,開了一個新聞發布會,那次華為算是真真正正地進入日本了。

田濤:我想聽聽日本的整個戰略你當時是怎麼確定的?因為日本第一個是特殊的國情,還有特殊的中日關係問題,還有就是日本企業天生的對中國企業的排斥,各種各樣的因素,反正很特殊的,比歐洲特殊,甚至某種程度上比美國還特殊。美國就是旗幟很清楚,我就是不讓你華為進來。

閻力大:日本人做事情不像美國這麼公開搞,是「只干不說」。從策略上來講,不同階段有不同的策略。不同的時期,我的想法也在不停地變。我剛去的時候,別人不知道我是誰,也不認識,我實際上是希望能夠高調一點,就是樹品牌嘛。

甚至我在找辦公室上都作為一個細節考慮到了,我在大手町租了個一千多平方米的辦公室,是全東京最貴的地方。當時公司剛註冊,不到5個人,等我們搬進去的時候也不過二三十個人。

這樣做我是有考慮的,因為日本人看重這個,一問說你辦公室在哪?在大手町,人家就覺得你有實力,容易信賴。你說當時誰給我授權,估計放今天沒有人會批准的,你憑什麼租這裡?怎麼會批呢?

田濤:這個不管是國企還是民企,百分之九十九的企業都不敢這麼幹的。

閻力大:不敢,也不會允許的。

田濤:而且你只有幾十個人,搞一千平方米,還弄個最貴的地方,可以說是全球最貴的地方。

閻力大:真是這樣的。太貴了,非常貴。但我堅定地認為我們需要這個地方,而且我認為一定可以填滿的。

田濤:我不記得是公司誰說的,說是華為加入了日本最權威的一個企業家俱樂部,叫作經團連(經濟團體連合會)

閻力大:是的,加入經團連是2011年的事,這是後來了。剛開始的時候,我就想加入各種各樣的協會,為了做生意,我就得變成你的一份子,這點我從一開始就想得很清楚。

田濤:當時這些會員是怎麼看你的,一個中國企業?

閻力大:確實我是比較另類的,直到今天,我都認為在日本這個環境裡面,華為日本是比較特立獨行的。特立獨行這個詞可能不准,我覺得就是風格很清新,和傳統的中國企業很不一樣,我刻意強調一種global(全球化)企業的感覺。

田濤:你加入的各個協會裡有沒有這種中國企業?

閻力大:沒有。

田濤:一個都沒有?到現在為止都沒有?

閻力大:經團連到現在都沒有。

田濤:歐洲企業呢?

閻力大:歐洲企業有。經團連總共是不到1500家會員,大概100多家歐美的企業,也有韓國的企業,但是中國企業只有一個。就是1500家裡面有100多家海外背景的企業,其中一家是中國企業。

田濤:加入其實是很難的,是嗎?

閻力大:非常非常難,它的整個審查是非常嚴格的。因為它的主體是日本最有實力、最有信譽的企業,入會要有兩個會員推薦,我們是東京三菱UFJ銀行和Mizuho(瑞穗)證券推薦的,這兩家金融機構背後的財閥在日本的地位是非常高的。

田濤:他們為什麼推薦華為?

閻力大:我們是夥伴,他們要做全球生意,而華為是全球化公司。當時我介紹他們到香港來,和香港華為談全球無線設備的融資。他們不單是和華為日本做生意,而是在跟華為全球做生意。

田濤:日元結算中心是哪一年成立的?

閻力大:日元結算中心是在2012年。

田濤:那其實跟這個前面的鋪墊都有關係。

閻力大:很有關係。後面的事情就是另外一段歷史了,我覺得那也很有意思。怎麼說呢,當華為在日本確實已經做起來以後,我就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種敵意。

田濤:做起來了,感到敵意了?

閻力大:對。

田濤:沒做起來呢?

閻力大:沒做起來的時候人家沒有敵意,只是瞧不起你。

田濤:東京那些協會瞧不起你?

閻力大:骨子裡不是很瞧得起,能感覺到。但是通過我的高調,日經(著名媒體)專訪、辦公室放在大手町,通過這些細節讓你沒法小瞧我,畢竟我也是在日經上接受過採訪的。

田濤:他們很在乎這個?

閻力大:很在乎這個。看到這些以後,剛開始那些小的、不那麼挑剔的,已經接受我們了,一步步來嘛。但是他沒有太明確地覺得是一種威脅,因為他也不相信你真能做起來。但後來華為真的做起來以後,人家就覺得你是威脅了。

這個時候,我就開始低調了,媒體採訪的次數就變少了,扎紮實實做了很多本地化的事情,成立了公共關係事務部,投入做CSR(企業社會責任)工作。然後繼續去申請加入新的協會,2011年加入了這個經團連。

田濤:這件事情公司似乎也非常看重?

閻力大:剛開始的時候公司是不知道的,後來才慢慢認識到,哦,原來這個事情這麼有價值,沒想到。有個轉折點,華為是2011年的2月份正式加入經團連的,3月份日本發生了大地震,整個大地震期間,我們的團隊沒有撤。

02 「3·11」大地震,撤與不撤

田濤:沒有撤的決定是怎麼做的?

閻力大:我跟老闆的版本不太一樣。

田濤:我想聽聽你的版本,因為很多事情都是從不同角度來驗證的。

閻力大:我覺得在「3·11」這件事情上的經歷對我一生來說是極其寶貴的財富,這段經歷太不可思議了。剛發生地震的當天,我就接到了孫總(孫亞芳)的電話,還有很多公司領導的電話,兩天後王勝利來了,再後來孫總也來了,公司派王勝利來協助我們救災。

田濤:王勝利那時候是南亞的頭兒?

閻力大:亞太,整個亞太的頭兒。王勝利很不錯,那時候他很快就過來了,他當時作為公司代表嘛。核電站爆炸了之後,整個形勢就不一樣了,西方的公司就考慮怎麼撤退的問題。

田濤:地震的時候他們沒有撤,核電站爆炸他們就決定撤了?

閻力大:是的,幾乎所有的西方公司,M公司全體都撤到大阪,E公司包飛機,連家屬帶員工全飛到香港。他們的動作非常大,這種事情很快就傳到我們這兒來,所以我們的員工馬上情緒就不穩了。

田濤:你那時候有多少員工了?

閻力大:現在700人,那時候三四百人吧。

田濤:中方員工多少呢?

閻力大:中方員工不到100人,七八十個。

田濤:你說的不穩定主要是中方員工?

閻力大:主要是中方員工。當時各種消息滿天飛,政府的消息也不及時,沒有人知道真實情況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核電站燃料廠房一個接一個地爆炸,事後知道有三個機組發生了爆炸。政府去救,但又救不過來。

當時氣氛非常非常緊張。公司很快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該怎樣應對?怎麼協助客戶恢復網絡?我們的客戶要怎麼樣支持?都需要我們想清楚。但自始至終我都認為我們不應該撤,我們要負責。

田濤:高層是不是有爭論?

閻力大:高層有爭論。後來孫總作為公司領導也經常跟我們開會,安排給我們送物資,送核輻射檢測儀、送紙巾,送各種各樣的東西。孫總非常關心我們,我猜她這個關心的事情被老闆知道了,老闆可能就覺得關心過度了,可能說了她。說了之後,孫總對我們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

老闆後來也給我打了個電話,總的意思就是說:閻力大,你們不能撤,日本那麼多人,他們往哪裡躲嘛,往哪裡撤嘛。等到事情結束之後,我來看你們。我非常贊成老闆的這些觀點,我的態度自始至終是不變的。

田濤:當時三四百人留了十分之一?其他都撤到關西了?

閻力大:對,是靠近京都的滋賀縣,我們在那裡包了一個度假村,大概四五十名骨幹留在東京,其他人坐新幹線去那個度假村,算是個妥協。

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晚上我們把員工和家屬送上新幹線以後,當天晚上又發生了一次餘震,很大的餘震。我打開電視一看,說是在靜岡縣,靜岡縣可是火車必過的地方。我說麻煩了,我們的人正好就路過那個地方。我趕緊打電話去確認,說是我們員工乘坐的火車剛開過去就地震了,後面的新幹線全部都停開了,太懸了。後來他們在那裡住了一個星期就回來了。

田濤:我現在就想問一下,你是個企業,在危難時刻西方公司也都撤了,你怎麼能夠把這些人穩住?他們不去鬧騰?

閻力大:當時是很大的考驗,我做了幾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我本人沒有撤,我的家屬也沒有撤,這是個信號。另外一件事情,我忘了是3月15號還是哪天晚上,我寫了一封非常長的信,用英文寫的,發給全體員工。我發自肺腑的,花了幾個小時寫這封信。

我在信里跟大家講,事情發生了以後,管理層是怎麼分析的、怎麼看的,有理說理,有情說情。我說公司是不會不管大家的,但是根據我們的判斷,管理層現在做出的決定是我們還是要留下來,留下來堅守。

我還談到了企業對社會的責任,我們作為一個供應商應該負有的責任。寫了這樣一些信息,發給了全體員工。馬上有日本員工給我回信,直截了當地在郵件里說「我給您鞠一躬」。我看了以後非常感動。

就是這種思想,我開會和大家談,寫郵件給大家,每天每天動態地刷新信息。我覺得大家有了信息之後,就不會那麼慌。其實我核心強調的是我們現在判斷風險是可控的,如果真有那種不可控的風險發生,我們是來得及走的。我們現在不應該過度反應,公司絕對是牽掛大家的生命安全的,不會無緣無故地讓大家冒生命風險。

田濤:你們在這個期間跟客戶是怎麼提供服務的?

閻力大:我們跟客戶當時有幾件事情在做,一個是跟KDDI有個實驗室在做測試,這個自始至終沒有停;另外和軟銀的客戶有一些交流,也沒有停,軟銀的客戶到我們辦公室來和我們開會。

田濤:他們也照常上班嗎?

閻力大:他們沒有照常上班,因為沒有公共運輸,大家都沒有辦法上班,只有那些不得不來的人才上班。我們在新宿那裡做准入測試,當時那些客戶就自始至終和我們一起,我們的員工也自始至終和客戶在一起。孫總來了之後,我帶孫總一起去看了他們,看望員工。

田濤:當時實際上沒有涉及搶修通信這種情況?

閻力大:當時的搶修實際上都是當地的工程公司做的,因為我們整個維護分級,現場一級的維護都是當地公司做的,我們提供的是遠程的支持和備件的支持。等到我們的人去現場的時候,已經是認為這個事情局面可控了。

田濤:你們和前面工程公司的人員保持交流?

閻力大:對,就是這種支持。他們都是本地化的,比如仙台是當地的工程公司,他們離現場最近,是他們沖在最前面。但是後來日本政府劃了個圈,這個圈裡不讓進,不讓進就誰也不能進,那個圈裡連修也不能去修了。但是圈外的要修,我們當時提供了電源、發電機等,都運到了現場,讓客戶很感動。

田濤:就是在這個期間,貨、設備都提供了。

閻力大:提供了,我們的設備都是最先恢復的。就是我們該做的事情,我們做得是非常好的,都做到了。

田濤:你覺得地震這件事對華為在日本的形象和業務起了什麼樣的作用?

閻力大:起了非常大的正面作用。客戶感覺華為這種本地化不是說說的,是真正的本地化,真是跟他們日本人一樣,完全是一心一意地跟他們在一起。客戶對我們很認可,給我們送了感謝信,現在還擺在日本代表處的會議室裡面。

當時我們剛加入經團連,經團連作為一個組織也要去救災,展現它的社會責任。我們作為會員,它召集的很多活動我們都積極參加,捐款捐物,出人出力,我們都在做。

所以經團連對我們印象非常好,後來美國出了那個報告,中日關係惡化以後,經團連作為一個組織自始至終是維護我們的,表態說這是我們的會員,對我們的會員可以打包票,這家公司是非常有社會責任感的,是非常值得尊敬的公司。

我記得是在2012年12月份,經團連開審議員大會。審議員是什麼概念呢?就是在1500家會員裡面,它要挑選大約600家公司的社長做審議員。經團連的政策、工作,審議員要開會、審議、投票。但審議員大會一般一年只開一次,12月份開會的時候,整個會場只有我一個人是外國人。

田濤:你就是審議員了?

閻力大:我是審議員。坐在我旁邊的都是日本大公司的社長,那天主事的是經團連的會長——住友化學的米倉董事長。米倉會長那天請了安倍(安倍晉三)去,安倍第二天就要正式就任首相,這天下午他要去拜會日本天皇,在拜會天皇之前參加了我們這個會,來講話。在整個會場中,我是唯一的一個外國人。

田濤:就是在地震之後,其實大家都已經不把你看成外國人。

閻力大:就是真當自己人看了。像那個級別的會,名正言順地請我去參加。我在那裡面就是一個他們自己人。

田濤:可以說就是日本工商界頂級的一些人,可以這麼講?

閻力大:是的,絕對可以這樣講。相當於在這樣一個圈子裡面,有這麼一種信賴關係。其實後面出的很多事情,我們能夠扛得住衝擊都是有原因的。

田濤:你覺得現在日本的企業從整體角度來看,跟華為比,它們的長項和短處分別是什麼?

閻力大:日本的強項在於它們在技術上的積累、投入是長期的、不間斷的,而且非常深,這樣使得他們在材料領域和器件領域在全世界已經是無可替代了,處於壟斷地位。

田濤:跟美國相比呢?

閻力大:比美國厲害。

田濤:比美國厲害!跟德國比呢?

閻力大:跟德國比我覺得還是日本厲害,我認為有許多材料(元器件)其實已被日本壟斷了,最底層的、最最底層的。「3·11」大地震以後全球供貨都出問題了,就是因為基礎原材料供應不上,日本在這塊做得非常非常好。

田濤:石墨烯是日本做的還是……

閻力大:石墨烯現在還沒有商品化,日本肯定也在搞。我覺得美國人強在哪裡呢?他們經常是提出理論,提出一些大膽的設想,最後是日本人靜下心來把它做成產品。

做成產品還不收手,還繼續研究,做得更小、更省電、可靠性更高、更精細,日本在這個方向走得很遠、很深,走到日本在很多領域已經絕對處於壟斷地位,你就離不開日本了。您知道我們現在P6、P7手機,沒有日本研究所,P6、P7是做不出來的,那裡面的許多核心部件都是日本研究所這兩年搞的。

田濤:通過日本研究所搞的?

閻力大:嗯,很多關鍵部件都是日本研究所做出來的,否則的話沒有P7出來。

田濤:日本研究所的研發人員是日本人多還是……

閻力大:日本人多。

田濤:現在我知道你日本總體員工的本地化是占70%以上。

閻力大:73%。

田濤:日本研究所呢?

閻力大:日本研究所可能還稍微低一點,因為人數少,剛開始的時候種子選手是中國人多,但現在不斷招日本人,我們對日本研究所的定位是合作開發,不是自己在那兒開發。

田濤:利用研究所和日本的各個研究中心在合作?

閻力大:是的,讓合作夥伴進來。日本很多企業求著要跟我們合作。現在就形成了一種很好的氛圍,有什麼好東西大家都拼命到我們研究所來推介。

田濤:就是一種開放式。

閻力大:對,開放式,非常開放。我們繼續說日本的強項,另外的強項是機器人、自動製造,這是他們的強項。要說他們的弱項,就是國際化。

田濤:日本現在國際化做得最好的知名企業有哪些?能夠像華為這樣,產品在全球覆蓋的這種。

閻力大:這麼講,日本過去就是一種分工體系,很多日本公司有很好的技術,但沒有很好的營銷,營銷誰替它做?商社。日本大的商社的全球體系建得很好,產品到處賣。那些公司都是通過商社來做的,它們自己都潛心在那裡搞產品、搞開發,形成一種分工。現在真正做得好的是豐田,豐田的國際化很成功,但它是消費品。日本做得好的B2B企業真是少。

田濤:所以說華為和日本的這些企業有很強的互補性?

閻力大:很強的互補性,之所以能合作,就在這裡了。

03 任正非和稻盛和夫的見面

田濤:說一說日本之前的這段經歷,為什麼要來華為呢?在其他公司不能好好幹嗎?

閻力大:華為有技術啊,當時覺得華為是家有前途的公司。

田濤:你怎麼知道有華為這樣的公司?

閻力大:當時是有人介紹,我原來的一個同事進了華為,然後給我推薦華為。我來參觀,一看,這個跟我原來的企業不是一個概念。原來的企業就是做OEM、ODM(原始設計製造商)的,就是幫別人加工裝配的,這邊可是正兒八經地在投入研發搞技術。像我這種理工科畢業的,一看這裡有跟自己相關的專業技術、通信,我就非常興奮。

我先給您插一個故事,回頭再講我進華為的經歷。這個故事您肯定也會覺得很有意思,講的是稻盛和夫的事情。為什麼跟稻盛見?當時因為KDDI很難進,我就想到稻盛是KDDI和京瓷的創辦者,或許可以借用這層關係把生意做進去。

田濤:稻盛在日本的影響力怎麼樣?

閻力大:哇,經營之神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田濤:他以前對華為有沒有印象?

閻力大:他知道華為,因為京瓷在上海的工廠就在我們上海研究所的對面。他去上海的時候看到華為了。他說,哎呀,中國還有這麼大的公司,所以他很好奇。我那天給他匯報了公司的情況以後,他說沒想到中國還有這樣的公司。

田濤:這是什麼時候?

閻力大:這個大概是2009年左右,比較早了。和我見了之後他很有興趣,我就說我們任總想和您見見面,他很高興,說好啊,後來就見了。老闆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東京,見了之後,雙方印象都非常好。

田濤:這次我們去的時候,是在大阪他自己的那個迎賓館。當時他們的社長山口說他們老闆在那裡每年接待不超過5撥人,今年接待任總了,是非常高興,非常熱情。

閻力大:當時老闆和他見第一面,倆人都很有感覺,我發現創始人之間是有共同語言的。你看我們當初第一個客戶仟本,是創始人,稻盛也是創始人,他創立京瓷是白手起家,跟老闆很有共同語言。倆人談得非常好,互相之間我認為就是吸引。

田濤:他們更多的是精神層面的,不是太理性的戰略層面的思考,倆人都是火花型的。

閻力大:哦,對對,很有意思。我當時其實是拉著老闆幫我的忙,幫我去做關係。

田濤:當然你也幫他嘛,給他打工。

閻力大:這樣就把稻盛的關係建立起來了。第二次跟稻盛見面,發生了極其有意思的一件事情。第二次見面其實是稻盛提出來的,他說如果你們任總方便的話,我想和他再見一次。當時我也覺得第一次見面就談生意,有點不合適,那麼第二次可能就可以談了。

田濤:稻盛來過深圳吧?

閻力大:來過深圳,訪問過我們公司,他們總共見過四次。第一次見面是在東京,這次是在京都,京瓷的本社。

當時是這麼一個情況,我想倆人是不是應該再見面,談一談生意上的事情。另外稻盛也說上次和任總見面之後感覺很好,如果有機會,任總來日本的時候,請務必安排我們再見一次。那次是老闆到韓國,從韓國到京都,然後從京都回的深圳,這麼一圈,當時就繞了一下道,專門去看了稻盛。稻盛很感動,那次倆人談得也非常好。

我想說的故事是見稻盛前一天的晚上發生的,那天我認為也是對華為很有歷史意義的一天。

我最初的計劃是安排老闆先在京都住下,我白天要在東京上班,晚上再過去,第二天陪老闆去見稻盛。結果中午的時候,老闆秘書給我打電話說老闆請我吃飯。我很感動啊,老闆要請我吃飯。所以我就趕緊收拾東西,下午坐火車去京都。

去之前我腦子裡就尋思,見了老闆該說什麼。吃了兩口,我就和老闆說:「任總,日本代表處現在的規模還不夠大,但是利潤還不錯。」沒想到老闆的反應太出乎我意料了,老闆啪地拍桌子,開始罵我說,「我要的是格局,格局都是我的了,還愁沒有利潤嗎?」老闆這話講得非常大聲,就在那裡罵我。

那年是公司利潤非常好的一年,應該是2010年。我原本想在老闆面前好好表現一下的。他當時跟我說這個,搞得我措手不及,就有點蔫了,不太高興。我這人性子也比較直,一不高興就表現出來了。老闆好像也覺得說得有些重了,就說,吃飯吃飯吧。

過了一會兒,我又說:「這樣吧,老闆我給你說個別的事吧。」其實我之前想好了,說另外一件事。

我說:「老闆,我給你講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日本企業這幾年不是很景氣,企業裁了很多人,這些人其實是很懂技術的,這些技術對我們公司應該是有價值的。海爾就招了一批被辭退的工程師,然後幫助海爾開發出了適合日本市場的洗衣機,銷回日本以後很受歡迎。日本的記者去採訪這些日本人,問:』你們日本人為什麼給中國企業打工啊?『日本人說:』我有老婆孩子要養活,而且我到中國公司工作以後,中國員工很尊重我,我感到我的價值被認可。『」

老闆聽了以後非常興奮,他說:「你早說啊,這才是高級幹部應有的視野。早說我就不罵你了。」然後抓起電話就給徐總、胡總、郭總打,說我們要建全球的能力中心。

田濤:實際上你這個點觸發了公司後來在歐洲建各種能力中心的布局,我看到能力中心都是這幾年建的。

閻力大:是的,我認為就是從那天開始的,然後他就打電話,講日本的這個故事。

田濤:就是消化吸收西方公司過剩的能力,他們在衰退。

閻力大:對,用全球的能力做全球的生意,因為每個國家的能力各有不同。當時因為是在山裡面,信號很差,你知道老闆怎麼弄嗎?老闆一屁股坐在窗台上,身子都仰到窗戶外面去了,就這麼打。我就後悔當時沒拍下來啊,我當時也不好拍。

田濤:那個你拍下來沒有問題的,那時候是他興奮的時候。

閻力大:哎呀,他一屁股坐在窗台上,身子都在外面,拿著手機在那裡打電話,整個酒店的人可能都聽到了,因為在山谷里,很安靜。

田濤:加上他興奮了聲音也大。

閻力大:聲音很大,整個酒店應該都聽到了。當天晚上,我就給郭總、胡總、徐總他們發郵件解釋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怕發生誤會,給他們解釋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從那以後,我就看到公司開始布局,建全球能力中心。

* 本文授權轉載自馮侖風馬牛(ID:fenglunt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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