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送暖
《小團圓》於張愛玲而言是一部特別的作品，在她晚年期間曾不斷修改，又立下遺囑說要銷毀。可見，張愛玲對於《小團圓》內心充滿矛盾，給予厚望又顧慮重重。
它的特殊在於，這是一部張愛玲的自傳體小說。主人公九莉是以張愛玲自己為原型寫成的，「我在《小團圓》裡面講到自己也不客氣，這種地方總是自己來揭發的好。」張在給友人宋淇的信中如此寫道。
《小團圓》讓我們認識了一個沉靜內斂、多愁善感又內心要強的女孩；一個一生求愛、求而不得、孤苦終老的可憐女人——九莉。
而退去了「天才作家」「獨立新女性」光環後的九莉，或許才是張愛玲本真的樣子。
1
九莉出生在沒落的名門貴族中。她的母親蕊秋，從小接受新式教育，是中國第一代「出走的娜拉」。在九莉四歲的時候，蕊秋就獨自一人遠赴重洋留學海外，九莉和弟弟被僕人帶大。
長大後，九莉不願意回想起自己灰暗的童年。
「回憶不管是愉快還是不愉快的，都有一種悲哀，雖然淡，她怕那滋味。……光就這麼想了想，就像站在個古建築物門口往裡張了張，在月光與黑影中斷瓦頹垣千門萬戶，一瞥間已經知道都在那裡。」
九莉的父親是清代遺老的典型，上賭場，逛窯子，吸鴉片，敗光了祖產，逼得九莉的母親最終和他離婚，續娶的後母對九莉更是百般虐待。一次，因為九莉私自去見了母親蕊秋，回家後遭到後母和父親的毒打與幽禁。
被關起來的九莉反而「放下心來。……那兩場亂夢顛倒似的風暴倒已經去遠了。……似乎不論出了什麼事，她只要一個人過一陣子就好了。這是來自童年深處的一種渾，也是一種定力。」
九莉就是在這樣昏暗的童年裡，固執地獨自成長，像沙漠裡的仙人掌，即使無人呵護，即使養分匱乏，即使風沙漫天，也能頑強生長，只是全身長滿了刺。從此很難再與人親近，只能小心翼翼地與這個世界相處；既害怕傷了自己，又擔心刺傷對方。
逃出父家後，九莉投奔了母親，然而，母親的住處並沒有無微不至的關愛和照料，九莉只是更加卑微地寄人籬下地活著。
為了不跟母親要公共汽車錢，她寧可走半個城去補課。在母親家打碎一個碗，她用自己的錢賠上。買碗的時候，因為看見芍藥好看，又正值母親節，就用剩下的錢買了一朵，送給蕊秋。誰知回去打開包裝，發現花蒂是折斷的。九莉「耳朵里轟然一聲巨響，魂飛魄散」，以為又要被母親罵笨，罵是豬。
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說：幸福的人一生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
童年裡缺愛的孩子，很難相信自己長大後，會被人全心全意地愛著，也學不會如何平等地去和別人相處，去愛別人。他們隨時戰戰兢兢地活著，以自卑的姿態，處處站在對方的角度，苛刻地要求自己，只是因為他們迫切期待被接納、被愛，卻往往在愛中一次次受到傷害。
2
「二十二歲了，寫愛情故事，但是從來沒談過戀愛，給人知道不好。」
九莉不禁一陣空虛，這時她渴望愛情。而正在此時，邵之雍走進了她的生活。他在雜誌上發表文章公開讚揚九莉的作品，他的文章極賦才華。
「他天天來，一坐坐很久。」
九莉從來沒有被人那麼看重過。當邵之雍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成熟男性願意給予渺小的九莉誠懇的讚賞，並投入時間去陪伴、關注她的時候，九莉就淪陷了。
儘管邵之雍是汪政府的官員，儘管他有太太，她還是愛上了他。她對他沒有任何要求，因為九莉覺得「只有無目的的愛才是真的。」
「這個人是真的愛我！」
然而從作者所有的描述中，讀者都完全找不出「真的愛我」這話有任何根據。後來，邵之雍也說：「我不過是對你表示了一點心意……大概我走了六步，你走了四步。」
但她崇拜他，之雍走後一菸灰盤的菸蒂，她都揀起來，收在一隻舊信封里。
如此卑微的愛，並沒有換來全心全意、至死不渝的愛情，甚至連九莉崇尚的一夫一妻，邵之雍都不能給她。
在九莉之前，邵之雍有三任妻子；在九莉之後，邵之雍在南京有紅顏知己小康小姐，有露水姻緣的日本主婦，有「千里送京娘」的巧玉姑娘。
當九莉要他做出選擇時，邵之雍無恥地說：「好的牙齒為什麼要拔掉？」原來九莉只是他諸多好牙中的一顆而已。
對於邵之雍而言，九莉不是第一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
通信中，邵之雍甚至沾沾自喜地與九莉講述他和巧玉共眠的情景，只是因為他「覺得巧玉也很好，九莉也要嫉妒她才好！」
多麼下作無恥的變態心理，多麼肆無忌憚的歹毒心腸！愛情里越是放低自己，越是委曲求全，真心越是被負心的人無情地踐踏，輕視成糞土。
「那痛苦像火車一樣轟隆轟隆一天到晚開著，日夜之間沒有一點空隙。一醒了過來它就在枕邊，是只手錶，走了一夜。」
此時的九莉才逐漸痛苦地醒悟，她的靈魂像是過了鐵，慢慢堅強起來，決定離開邵之雍。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這是張愛玲寫給愛人胡蘭成的話，同時也是愛著的九莉見到邵之雍時的樣子。
然而，塵埃里開出的花，柔弱悽美，楚楚可憐，即使美麗，卻曇花一現，轉瞬即逝。
女人不該在愛情里活得如此卑微，愛情不該盛開在塵埃里，它應該迎著朝陽，開出自信的花，並一直盛開下去。
3
1995年，在美國洛杉磯的一間出租房裡，張愛玲死後一周才被房東發現。
中國近代最傑出的女作家，如此孤獨悲慘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了。人們不禁扼腕嘆息，也不禁會問，優秀如卿，為何一生孤苦、結局悽慘？也許，我們可以從九莉身上找到答案。
從小，無依無靠的九莉內心從來沒覺得自己被人愛著，也不覺得自己值得被愛，所以她不敢伸出小手去擁抱這個世界，害怕換來的只是對方的鄙夷和輕視。
假若，母親拉著她過馬路時，她們的手可以一直緊緊地握著，而不是過了馬路就馬上鬆開，也許她們可以適應彼此的溫度，並從中獲得一點溫暖。
假若，母親送別九莉去香港時，九莉可以抱著母親哭泣，而不是躲到船艙里獨自大哭，她們就能明白彼此是多麼需要對方。
假若，母親臨死前想要見九莉最後一面的時候，九莉可以遵從自己的內心去見她，珍藏母親送她的首飾而不是賣掉，那麼她和母親的感情不至於斷得如此徹底，連一絲念想都沒有留下。
九莉說：「只有蕊秋和之雍給我受過罪。」與母親始終沒有和解的九莉，註定了永遠也不敢面對內心那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無法接納這個等待被愛的自己。
不懂關愛自己的人，很難正視自己的情感需求。對母親，她愛得不勇敢；對邵之雍，她恨得不徹底。
在與邵之雍的感情中，九莉始終都是被動的一方。邵之雍愛她，她笑著欣然接受；邵之雍愛別人，她還是笑著接受，雖然笑得勉強，也還是勉強自己接受。
即使自己痛苦得想到自殺，即使自己「靈魂像過了鐵」，清晨里睡眼迷濛的九莉還是會一把摟住邵之雍的脖子，輕喚一聲：「之雍……」
很多年以後，九莉有一次夢見邵之雍，他微笑地拉著她，她羞澀地笑著，夢裡還有幾個小孩。醒來後，九莉開心了很久很久。
也許，這才是九莉埋在心底多年從未實現的美夢，也是《小團圓》真正的意義，然而，不論對於九莉還是張愛玲，小團圓只在夢裡。
4
女人最需要學會的是愛的能力，而最該愛的人，首先便是自己。
只有學會了愛自己，完全地接納自己，我們才能平等地與這個世界相處。
所以，請把目光從不值得的人身上挪開，好好注視自己，關注自己的感受，尋找自己的夢想。
不要做那卑微到塵土裡的小花，要活成陽光下的向日葵，自信、燦爛，光彩照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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