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書法史》:「秦書八體」

談藝錄 發佈 2022-11-30T19:18:23.992942+00:00

「秦書八體」這個概念出自《說文解字·敘》。是時,秦滅書籍,滌除舊典。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

「秦書八體」這個概念出自《說文解字·敘》。

是時,秦滅書籍,滌除舊典。大發吏卒,興戍役。官獄職務繁,初有隸書,以趣約易,而古文由此而絕矣。自爾秦書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蟲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

這裡的「秦八書」跟後來的「漢六書(或稱新莽六書)」是有關聯的,這兩個概念都出自《說文解字·敘》。

這裡有個小建議,建議初學書法及文字學的朋友,可以把《說文解字·敘》找來認真讀一下,因為它傳遞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許慎是東漢人,那麼,這個「秦書八體」並非秦人官方定義的八種標準書體,而是漢人總結出來的秦書八體。因為其中隸書並非從秦代開始(見前文「隸變」篇),所以,這裡總結的「初有隸書」為「備足八體」的起始點,是有問題的:

1、秦代已有書體和通行書體未必相等。其實就是現實已經出現的書體,官方未必認可。2、秦代的官方書體是否備足「八體」。

顯然,討論這兩個問題,意義不大,頂多是產生結論不同的猜想,歷史總有很多留白,對於「留白」,我們暫時不作討論。這裡能夠確認的是:

秦始皇頒行李斯等三人所著《倉頡篇》等三篇小篆字書,旨在定天下於一種新的體式,和秦「始皇」的稱號一樣,是在強調一個「始」字,這與統一度量衡所作的努力不同,統一度量衡,在於推廣秦制,而推行小篆,在於除舊布新,當小篆頒行之時,《史籀篇》與大篆馬上成為在史陳跡,被束之高閣,也就是說,秦人放棄了大篆。

有意思的是,入漢之後,漢人為了推行古制,又把大篆「撿」了回來,蕭何(蕭何的貢獻不僅在軍事、經濟上,於文化也貢獻重大)要遵循西周古制,《漢書·藝文志》說:「太史試學童,能諷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其中的九千字,包括以《史籀篇》流傳下來的大篆文字,所以,大篆才又重新回到許慎所列的「秦書八體」之中。

秦書八體,一個一個細說:

一、大篆

這裡提到的這個「大篆」,指的是「秦書八體」概念下的大篆,與我們書法界通常所說的大篆以及文字學概念下的早期文字是有差異的,甚至範圍僅指「籀文」中已經蛻變的《史籀篇》書體。

現在我們能看到的籀文,大概只能在許慎的《說文解字》裡看到了,因為許慎從漢代可以看到的《史籀篇》遺存(因為《史籀篇》到底是沒有傳下來),大約有二百二十多個,比如「示」部的祺:

注意,籀文與古文不同,籀文是周宣王史官所作的文字,而古文是戰國時期六國文字。可以簡單這樣理解,籀文是秦系文字,是西土文字,而古文是六國文字,是東土文字

如果說更多的籀文樣本,更形象、更直觀的籀文,可以以《石鼓文》文字為參照。

二、小篆

「秦書八體」里最沒有爭議的字體就是小篆,因為有《泰山刻石》的實物留存,有《繹山刻石》拓本留存,有《秦詔版》實物留存,有《說文解字》上的小篆作為證據,雖然《說文》所載的小篆可能也不是秦小篆,但至少字形接近。

《漢書·藝文志》稱為秦篆,是秦始皇「書同文字」的標準正體,隨《倉頡篇》等三篇字書頒行天下,三篇字書收字大約3300字,實有小篆字數應大於此數,因為《說文解字》所收小篆,達到9353字,雖然這裡面有漢代新增的小篆,但小篆的總體字數應在5、6千字以上,是沒有問題的。

有個趣事,值得一說,據《史記·萬石君列傳》記載推測,西漢時臣屬上書皇帝,用的仍然是小篆。可見,小篆的官方正體地位,從秦到西漢一直如此。證據是這一段:

建為郎中令,書奏事,事下,建讀之,曰:「誤書!『馬』者與尾當五,今乃四,不足一。上譴死矣!」甚惶恐。其為謹慎,雖他皆如是。

這段文字大意是:石建做郎中令時,一次書寫奏章,奏章批覆下來,石建再讀時,非常驚恐地說道「寫錯了!『馬』字下面的四筆和下曲的馬尾應該五筆,現在才寫四筆,少了一筆,皇上發現責怪下來就該死了!」可見他為人的謹慎,即使對待其他的事也都像這樣。

小篆的「馬」字,加上下曲馬尾,合計五筆。因此石建覺得驚恐,因為他寫錯字了。

三、刻符

刻符文字,用於鑄刻或書寫符信。

現存的秦刻符作品有三件:《新郪虎符》《杜虎符》是秦統一之前之物,而《陽陵虎符》作於秦代。

先說《新郪虎符》,實物在巴黎,不過,國內有拓本,銘文還是清晰的:

釋文: 甲兵之符,右在王,左在新郪,凡興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會王符,乃敢行之。燔燧事,雖毋會符,行殹。

大致的意思是:(調動)甲兵之符。右半在王府,左半在新郪。凡是調動披甲士兵五十人以上,必須有王府(右半邊)的兵符會合,才敢調兵。(但是,)如果遇到烽火急事,即使沒有王府的兵符,也可以調兵。這裡的「殹」,是語氣詞。

《杜虎符》是銘文錯金,與《新郪虎符》形制相似,只是尺寸較大,文字內容則大同小異,全符由左右兩半合成,發現的僅左半符

最後說《陽陵虎符》,它秦始皇頒發給陽陵守將使用的兵符,相傳於山東省棗莊市臨城出土,現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

《陽陵虎符》呈臥虎狀,可中分為二,虎的左、右頸背各有相同的錯金篆書銘文12字:「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陽陵。」由於年代久遠,對合處已經鏽死,不能分開。

這三個虎符,只有《陽陵虎符》作於秦代,其字形結構和書體風格完全一致,表明它是一種專用的書體類型,其中少數字形寫法有別於小篆,比如「在」字。

除此之外,刻符文字已無其他證物。

四、蟲書

蟲書是裝飾性書體,這是肯定的,在新莽時,蟲書改稱為鳥蟲書,這也是肯定的,但是我們卻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秦蟲書確實存在,因為至今為止,秦文字中尚沒有蟲書作品發現。

馬承源《商周青銅器銘文選》收錄的《秦王鍾》一件,字為蟲書,但器物是楚國之物,不能據此稱其為秦八體有蟲書的證據,所以我們現在讀《說文》所讀的蟲書,多是依漢鳥蟲書推測出來的。

漢代的蟲書也分三類:

一類如《壺子梁柩銘》,如作者所說:「淹有古風」,是裝飾性的篆書,這是幡類蟲書,如圖:

一類如《張掖都尉棨信》,這六個字,線條抖顫波曲,如蠕動的小蟲,這是符信類蟲書。如圖:

再一類,就是我們熟悉的印文了,漢印里有太多的鳥蟲印了。

有一部分印人,在討論時把這類鳥蟲書歸為繆篆,其理由就是繆字的解釋,這顯然不對,因為繆篆其實就是下面要說的摹印篆發展而來(雖然二者區別也明顯)。

這裡需要強調一點的是,舊說凡言蟲書,即已把鳥書包括在內,是不準確的,它只限於新莽時期的鳥蟲書一體,庾肩吾《書品》稱漢代「鳥已分蟲」,明言二體的歧異。

五、摹印

摹印篆在新莽時更名為繆篆。這裡的「繆」,讀如「謬」。常有人把秦「摹印篆」與漢「繆篆」混為一談,其實,二者有發展的關聯,卻有區別。

從摹印篆到繆篆,有清楚的先後發展關係,而與小篆一體的簡單傳承有別。進而還可以確認,漢代使用的秦書八體中的繆篆一體,與秦文摹印不盡相等,兩代人只是在秦文字入印的書定製作方面,有了相同點。

實際上,摹印篆同樣適應印面,但卻對垂腳並沒有做細緻的處理,其字形常常是縱向長方形的,甚至還可以見到明顯的小篆斜筆;而繆篆發展到最後,幾乎大多數字都變成了正方形,字中的垂筆和斜筆都作了方正處理,特別是斜筆,乾脆如吾丘衍所說「取巧寫過」。

六、署書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裡說:「木部曰:檢者,書署也。凡一切封檢題字皆曰署……冊部曰:扁者,署也。」這其實就是署的本來含義,就是「扁」,就是「匾」。關於「扁」字,唐蘭在《中國文字學》裡有:「《說文》:『扁,署也。從戶冊。戶冊者,署門戶之文也。』」

在漢代,官署在門上題的「扁」(匾),實是一塊方木,都是直書的(影視劇里的橫匾是不對的),所以跟書函上的檢署,形質完全相同。

由此可知,所謂署書,有二種作用:1、為書函題簽;2、為官署扁牌題名。

這裡的「扁」(戶冊),其實就是後世所說的「匾」,匾書寫大一點,完全是為了遠視的效果,大字看得遠嘛,雖然形式與題簽相仿,但字的大小差別很大,字的大小不同,其書寫技術和審美標準肯定隨之變化,「署書」應需而生。

署書用之於扁,後世因以俗稱為扁書。又以扁板之用在張掛,開式與張榜同,故或名榜書。

七、殳書

一般書法教材認為,殳書是用於刻畫兵器文字的字體。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言殳以包凡兵器題識,不必專謂殳。漢之剛卯,亦殳書之類。」

一定要注意的是,這個殳,是禮儀用兵器,不是實用兵器。甚至這個禮儀兵器,必是天子護衛儀仗所用。

殳,是古代禮儀所用兵器的一種,竹木為之(早期亦有以青銅為材料的),上端作觚稜狀。因為用於天子儀仗,所以這些文字字形精美,書寫刻畫也一定是由訓練有素的人來完成。

至於秦書中的「殳書」到底什麼樣子,現在沒有資料可證,我們這裡只能簡單地了解「殳書」,只需記得它是刻畫於禮儀兵器文字的字體即可。看曾侯乙墓出土的殳,上面所刻可視為「殳書」,精美繁複,裝飾性強。可以看圖:

八、隸書

隸書在秦書八體中也沒有爭議,因為我們已經在「隸變」一節討論過。

這裡需要記下一點是,許慎、班固都說秦末「初有隸書」是與歷史不符的。隸書早已存在,只是到秦末被廣泛應用,因為它比篆書書寫更快捷,適合秦末的時代需要罷了。

隸書的「隸」,就是「徒隸」的「隸」,略帶貶義,漢人痛惡亡秦暴政,以隸書亂小篆法度,敗壞聖賢作字的規矩,為它起了一個帶有貶義的名稱。

另外,西漢時期隸書均稱「今文」,王莽時改名「佐書」,附篆書而行,表明隸書之名出現較為晚近。

(【跟著布丁讀書法史】之22,部分圖片源自網絡,版權歸原版權方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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