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閒,無論上班還是待客,或是獨處,以茶相伴,看著茶葉上下翻騰,縱觀杯中天地,品味蒼宇人生,從中得到舒緩。那原本瘦瘦捲曲的葉,在水中青山綠水般緩緩舒展,沁香溢出,隱隱暖在心間。茶如人生,人生如茶。在忙碌的生活中,得閒沏一壺暖暖的熱茶,在清朗的月夜飲一杯淡淡的清茶,該是怎樣的舒暢、恬淡、寧靜、愜意。
茶」這個字,其實是非常有意思的:「艹」「人」「木」——人在草木之間。
茶是一種尋常植物,如果不留心,你走過去也不會注意到。如果仔細留意,就會發現茶裡面有很深的境界,這種境界是「人在草木間」。
我喜歡的詩人、文學家,都喜歡喝茶。
李白、杜甫、白居易、蘇東坡、陸游、杜牧……在這些文化記憶里,詩人通過自己來看待喝茶,寫下動人的詩歌。讀這些茶的詩歌,讓我進入一個完全不同的新意境,發現茶的神秘、深刻與廣大。
明朝馮可賓在《岕茶箋》中就講:「茶壺以小為貴,每一客,壺一把,任其自斟自飲,方為得趣。」
我發現茶和儒家的一些關係。儒家講到以茶侍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儒家是用茶來獻天地的;與人交友是一起喝茶;儒家的很多大德,像朱熹、王陽明等,這些人都愛喝茶。
儒家講的是人世間的茶,但你會發現,出世也有很多與茶有深刻關係的事物。中國名茶,大部分生長在道觀和寺廟附近,並不是因為那裡天地靈氣濃厚,而是那裡的道士跟和尚是最會種茶的。
茶和佛家的關係更密切,唐朝幾乎每一個寺廟裡的和尚都要喝茶。唐朝和尚百丈禪師就立下了叢林清規:所有出家人早上要喝早茶,下午要喝午茶。
早上十點去茶堂喝茶,用缽裝一碗茶。喝茶時不准講話,要思考、靜坐。下午跟英國人一樣要到茶堂喝下午茶。茶發展成一個思想的體系,茶跟禪合在一起叫茶禪一味。茶跟禪是一個味道,茶裡面有廣大的世界。
唐朝的陸羽被後人奉為「茶聖」,他一生遊歷天下,考察各地茶與水的品質,潛心研究茶葉和茶具,寫下了茶文化的開山之作《茶經》。
《茶經》中,茶聖陸羽用一杯茶喝出了師徒之情。
陸羽一生中有非常多的好朋友,其中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叫皎然,他是一個出家人。皎然寫過四百多首詩,其中大概有將近一百首是寫陸羽的,比如說他有一首很簡單的《九日與陸處士羽飲茶》:
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
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
除了陸羽以外,歷史上還有不少以茶會友的文化名人,他們寫下了大量關於茶與朋友的詩歌,例如蘇東坡、白居易、黃庭堅,還有鄭板橋。
特別是蘇東坡,他寫過大概一百多首關於茶的詩,幾乎每一首都是跟朋友喝茶。除此之外就是送茶給朋友,或者收到朋友送的茶。
蘇東坡經常被貶到很偏遠的地方,貶到有茶的地方他就會找茶送給朋友,貶到沒有茶的地方朋友就會送茶給他。
仙山靈雨濕行雲,洗遍香肌粉未勻。
明月來投玉川子,清風吹破武林春。
要知玉雪心腸好,不是膏油首面新。
戲作小詩君一笑,從來佳茗似佳人。
蘇東坡收到他的朋友寄來的茶後,回贈這一首「次韻曹輔寄壑源試焙新芽」詩。
這是中國的茶葉詩歌史上非常有名的一首詩,其中「從來佳茗似佳人」的意思是說,好的茶跟美麗的女孩子一樣,令人嚮往、動容、陶醉。
再看一首白居易的詩:
坐酌冷冷水,看煎瑟瑟塵。
無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
李白的《仙人掌茶》:
常聞玉泉山,山洞多乳窟。
仙鼠如白鴉,倒懸清溪月。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
根柯灑芳津,采服潤肌骨。
叢老卷綠葉,枝枝相接連。
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
舉世未見之,其名定誰傳。
宗英乃禪伯,投贈有佳篇。
清鏡燭無鹽,顧慚西子妍。
朝坐有餘興,長吟播諸天。
喜歡喝茶的鄭板橋:
湓江江口是奴家,郎若閒時來吃茶。
黃土築牆茅屋蓋,門前一枝紫荊花。
這一首詩非常有趣,裡面有很深遠的含義,有很深刻的感情。以前提親就是要吃茶。請你來吃茶,其實是希望你可以過來提親。
我經常想起一首詩:
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它。
而今七事都更變,柴米油鹽醬醋茶。
茶的本身是中性的,酒一樣也是中性的,可是茶跟酒有很大的不同。酒是激情,茶是冷靜;酒使你放散、外放,茶使你內斂;酒使你豪放,茶讓你懷想、懷念。
古代了不起的詩人大概都是一方面愛喝酒,一方面愛喝茶,喝酒時豪放,喝茶時內斂。
古代人以茶會友,以茶見證友情故事,時常讓後人感動。在現代生活里,人們更應該珍重與朋友分享的情誼。
為了友誼而存在的茶,可以打破時間的觀念,可以跟一千年前的詩人一起對飲,比如說喝茶的時候想到陸羽、白居易、蘇東坡,就好像我們跟他們一起喝茶;你可以打破空間,可以跟曹雪芹一起喝老君梅(老君梅就是君山銀針)。你也可以打破一切狀態,回到眼前這杯茶。眼前的這杯茶很重要,正如禪宗所說的:
一生一會,一期一會
以茶會友,細品茶香
一盞茶湯,情匯其中
心系親友,盡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