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澍
從方地大哥微信留言得知，原北京電影製片廠老一代電影演員方輝老爺子於昨天也就是2022年11月29號深夜十點五十八分在北京積水潭醫院不幸去世，享年94歲。
回想當年老爺子每次到定點醫院取藥看病的時候，都會順道便拐到附近我所在的單位聊一聊，有時候，我也會專程前往或者為了滿足外地影迷的心願帶著他們一起看望年事已高、深居簡出的老爺子，每次都是投其所好帶著老爺子愛喝的白酒，老爺子也笑呵呵地接納並直接說明不要買太貴的酒，就是咱們北京產的「紅星牌」二鍋頭的白酒最好，每天如此配上一些下酒的滷菜，他最愛喝上二兩。
看到老爺子見酒上頭的美滋滋，不由得想起他在電影《紅雨》中扮演的老中醫但也是被稱為「階級敵人」大壞蛋孫天福出診回來一副得意洋洋的一句「來二兩二鍋頭」的台詞，這可是我童年時代看電影時記憶猶新的觀影銘刻，隨後方輝老爺子在冠之為「復映片」的《英雄虎膽》中扮演的土匪頭子李漢光，配上于洋飾演打入匪巢的偵察科長曾泰、王曉棠飾演漂亮妖冶的女特務阿蘭，再加上胡敏英飾演詭計多端的土匪頭子老婆李月桂，4個不同銀幕形象的鮮活角色，更加深入到我的記憶深處，難以忘懷地直到如今。
光陰似箭，轉眼間，中國電影經典名片《英雄虎膽》距離當年公映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十餘年。從當年的《大眾電影》雜誌了解到當1958年該片在全國公映的時候，就曾在社會上轟動一時，還在前蘇聯風靡了好一陣子。彈指一揮間，當年在影片中扮演反1號的土匪頭子李漢光的北影廠著名老演員方輝老師，也是隨著時光的推移而步入了耄耋之年，我結識老爺子的時候他都八十好幾歲的高齡了，但身體狀況良好，在與老爺子面對著面被他稱作是「忘年之交」聊起有關《英雄虎膽》這個知名度頗高的有趣話題時，依然精神矍鑠地感嘆道：「時至今日，特別是年齡稍大的觀眾仍然熱情地沒有忘記這部老電影，事實證明，不能不說無論是從思想上還是藝術上都是一部經得起時間檢驗的優秀影片。」
的確，《英雄虎膽》是廣大觀眾最為熟知的中國電影經典名片，人們不但津津樂道「偵察科長曾泰」于洋和享有「中國第一女特務」美譽的王曉棠之外，其中，另外兩個反派的形象也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由方輝扮演的土匪頭子李漢光和胡敏英扮演的女匪首李月桂，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土匪夫婦由於演員出神入化的精湛演技，使之人物性格鮮明而突出，其狡詐陰險和詭計多端的言行，也更加映襯出正面人物的奪目光彩。
毫無疑問，劇中的李漢光成為了方輝五十餘年漫長的演藝生涯當中最為出彩的銀幕形象，殊不知，在此之前方輝扮演的角色都是正面的工農兵形象，而正是這一角色的成功演繹，從此他便「誤上賊船」地與反派角色結下了不解之緣。
首先，據執導該片的已故著名導演嚴寄洲介紹：《英雄虎膽》的作者是空政話劇團的資深編劇丁一三根據解放初期廣西十萬大山地區所發生的一件真實事件為基礎編寫而成，熱情地歌頌我人民解放軍偵查科長曾泰，依靠人民群眾和黨的堅強領導，深入虎穴，機智英勇地裡應外合消滅了國民黨殘餘勢力。嚴寄洲在當初作者創作的《北崙河畔》初稿的基礎上，進行了大膽的修改，並設置了許多賦予懸念的情節，由於深受蘇聯同類反特剿匪電影的直接影響，在實拍的時候，又與聯合導演的郝光進行了再次的細節設置，使其整部剿匪故事充滿了險象環生、錯綜複雜的遞進關聯，用嚴導的話也就是說「觀眾感覺更好看。」
影片從藝術表現形式上，我軍偵察兵深入虎穴的情節，在當時同類反特影片中，尚有長影的《寂靜的山林》和《前哨》、上影的《天羅地網》和《羊城暗哨》都有打入敵特內部的重場戲，而作為八一廠本廠1956年根據話劇《海濱激戰》改編拍攝的《激戰前夜》，只有在結尾處有一處這樣的細節來表現出來，當時還未曾出過像《林海雪原》這樣以其重點情節為主加以著重表現的類型，為此，在嚴寄洲執導的鏡頭畫面里，隨著劇情的展開充滿了跌宕起伏的情節，驚險異常。
方輝老爺子興致勃勃地聊起這個話題，娓娓道來：「生活是藝術創作的源泉。說到這一點又是老生常談。這部戲的劇作者和導演都是從事部隊文藝工作多年的老戰士，有著充實而厚重的部隊生活，他們了解部隊，了解戰士，繼之又轉入解放軍電影製片廠，從事電影事業，主演于洋是從東北解放區走出來的演員，王曉棠、胡敏英、張勇手、里坡等同志也都是在部隊文藝團體的演員。
在這個演員陣容中，也只有我是屬於地方的北影廠演員。但在劇組的這個小集體當中，整體磨戲、說戲、拍戲，耳濡目染，自始至終薰陶在濃厚的部隊生活之中，並在他們的鼎力幫助下潛心創作，投入到特定角色的塑造當中。說到我之所以加盟到這個劇組，說起來在1957年的同一年，也就是在八一廠我正在緊張拍攝根據同名話劇改編《三個戰友》的時候，我扮演的是男主角之一被稱為外號叫『大洋馬』的復轉軍人盧鳳陽。拍片間隙，出出進進，嚴寄洲導演的目光在一旁就死死地盯住了我這個從外形上看起來高高瘦瘦的演員身上，他認定了即將投拍的剿匪片《英雄虎膽》中那個很有戲份的土匪頭子李漢光，就是我這個模樣。」
正如前言所講，中國電影經典名片《英雄虎膽》，不但有令人至今難忘的「副司令」曾泰和「中國第一女特務」阿蘭，而劇中土匪頭子李漢光和女匪首李月桂的戲，同樣也很精彩。可以說，一部影片造就了4個鮮明光亮的演員。而正是這4個演技精湛的演員，托起來影片廣受歡迎、魅力不衰的一片天。
在八一廠位居男性導演第一把交椅的嚴寄洲，目光獨特，不但善於在戲裡用情，而且還是挖掘明星的高手。由他發現和培養的王心剛、王曉棠這一對銀幕上的最佳情侶搭檔，還有俊朗小生張勇手和另走一路的王潤身等人，就是嚴寄洲的一大貢獻。嚴寄洲始終信奉這樣一句他自我打造的用人格言：「我選演員不是看你曾經扮演過什麼角色，而是看你是否能夠扮演什麼角色。」
方輝老爺子就在這個時候被嚴寄洲導演的目光深深鎖定，讓他成為李漢光非我莫屬的不二人選。當方輝老爺子接到通知，叫他前來試戲的時候，方輝老爺子卻怎樣也不明白，他這個演慣了工農兵形象的硬朗漢子，卻為何如此這般去扮演一個與他的相貌和戲路都毫不相干、甚至是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反派？
談及這一點，方輝老爺子忍不住去問嚴寄洲導演，嚴寄洲導演快人快語地一語道破天機：「我看你個子瘦瘦高高，像個麻杆似的，從外在形象上，只有稍微一化妝，就活脫脫是一個標準的土匪模樣，而且還是一個吸鴉片煙的土匪頭子。」那難道僅憑外部化妝技巧，就能夠把這個以前從來沒有演過的反派給拿捏個渾圓透徹嗎？方輝老爺子依然感到疑雲未消。這時，嚴寄洲導演就原封不動地搬來他的那句堪稱經典的用人格言。方輝老爺子就在這樣毫無準備的心理狀態下，走進了全然陌生的土匪頭子李漢光的內心世界裡去。
方輝老爺子當時才28歲，雖然距今都過去了半個多世紀之久，但每每談到《英雄虎膽》，方輝老爺子都熱情不減，很有感情，還應筆者的真誠請求，繼續懇談回憶當年選用和拍攝《英雄虎膽》的細節過程及心得感受，聽起來很有親切感，也更有現場感：「如今，我已經步入了耄耋之年，現在再回過頭來看一看過去，真的會有很多的感慨。回顧參加影片《英雄虎膽》的拍攝，我感到對我的演員生涯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心情自然是感慨萬千。
記得那是在1957年，我被借到八一廠剛拍完部隊復轉軍人生活題材的《三個戰友》，在返回北影劇團後不久，就接到導演嚴寄洲的電話，他對我說：『我正在籌拍一部電影，裡面有個重要人物想請你來扮演。』演員當然是一聽到有新戲可演，就很高興，接著，我很興奮地問道：『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對方答：『像座山雕似的人物……』，我聽後，心想這麼重的角色，我能擔任嗎？！電話里那頭接著說：『小方，你考慮一晚，我聽你回話。』我放下電話，考慮了片刻，就去團長辦公室向趙子岳團長做了稟報。趙子岳邊聽我說話邊高興地對我說：『這可是導演給你很好的機會，你要大膽地去爭取，難道你願意一輩子都演老套的角色嗎？！』我想到這是領導對我的一種鼓勵，一夜都沒睡好覺。
第二天一上班，即刻給嚴導演回電：『導演，這個任務對我確實很重，我要求試試戲，你再決定吧！』在跟嚴導演見面後，我還始終懷疑自己能否會勝任這個角色，將信將疑地忍不住地再次問他：『你是怎麼會看上我的？不會看走眼吧？』嚴導演快人快語很乾脆地回答：『你在我們廠拍《三個戰友》中的大洋馬，我到棚里看過你的戲，很不錯。你人長的高高大大，又很瘦，很符合我這戲裡的人物，我感覺戲裡抽鴉片煙的土匪頭子就是你這個樣子。』原來如此，我聽了嚴導演的這一番話，才定下神來。眼前的嚴導演既像和藹的長者，又像威武的首長，他的一番長篇大論，鼓足了我立志嘗試著朝著改變戲路的方向邁進一步。」
在聽完方輝老爺子繪聲繪色的親口暢談這段趣聞後，也就無形中應證了筆者以上描寫那段細節的真實表述。當時早些年，我又接著追到八一廠嚴寄洲導演的家裡，饒有興趣地問道：「當年你在拍《英雄虎膽》的時候，出乎意料地定下了方輝一反常態地扮演土匪頭子，那其他角色你都是怎麼定下來了嗎？」嚴導演對於我的問話，似乎是早有準備，看來在此之前早已有人詢問過他。
嚴導演直截了當地說道：「戲裡的女諜報員阿蘭，我看中了王曉棠，她是總政話劇團的一個青年演員，現在在我們廠里的《衝破黎明前的黑暗》中跑群眾，正好跟我是一個組，我看她平時跟大伙兒一起拍戲的時候很用功，下來休息的時候，又是說說笑笑，嘻嘻哈哈的，這個女孩子很放得開。你要記住，我選演員不是看你過去演過什麼，而是看你現在能演什麼。王曉棠就是這樣，我知道也看過她演的《神秘的旅伴》和《邊寨烽火》，這些我都不管她。至於說挑選北影廠的于洋來扮演打入敵人內部的偵察科長，我是發現他的眼睛有賊光，與副司令這一人物很吻合，還有胡敏英扮演的女匪首李月桂，雖然說她以前從來沒有演過什麼電影，但話劇倒是演過不少，有一定的表演根基，我主要是從長相上來看的，沒有想到她內在的東西也不少，把女匪首演的活靈活現。
話題說到變化最大的當數方輝，他以前演的《走向新中國》、《無窮的潛力》、《怒海輕騎》什麼的，不都是扮演青年工人和農民的正面形象嗎？但很平面化，沒有給人留下什麼印象，我這次是有意想測試一下他的基本功。來個反其道而行之，怎麼樣？能不能挑得起這個重擔，就看演員本人的造化了。」
影片《英雄虎膽》至今已經是六十多個年頭過去了。當年在1958年上映的時候，曾是社會上轟動很大、影響廣泛的影片之一。時至今日，一談到這部電影，廣大觀眾仍然是熱情不減地評頭論足最多的就是王曉棠扮演的女特務阿蘭和于洋扮演打入匪巢的偵察科長曾泰跳「倫巴舞」的那一段，方輝飾演的匪首李漢光自然在場，于洋老爺子對筆者說後來這部電影在部隊放映的時候，每當放到這一段時，連長或者指導員就讓觀看的戰士們自覺用雙手捂住雙眼，他們也會提前用手或用紙板去遮擋住放映機的鏡頭，現在聽起來真的感到非常的可笑甚至荒唐。
但方輝老爺子卻說直到粉碎「四人幫」之後，陸續復映了一大批「文革」前17年的部分老電影，雖然《英雄虎膽》也得以重見天日，但當時受到「左」的思潮嚴重影響，還特意把這段只有短短兩三分鐘的「倫巴舞」給剪掉了，大家日後看到被重新接上的這一完整細節，只是通過後來時隔多年在電視上播放或者影碟當中才能夠欣賞到的原有畫面。對於影迷朋友如此喜愛的程度由此可見一斑，自然讓參加這部影片拍攝的編導演等主創人員感到莫大的欣慰。方輝圍繞著這一話題，在腦海里搜肚刮腸，儘可能不遺落當年與之相關的舊聞軼事。在影片的情節發展中，方輝老爺子的大部分戲都是跟扮演李月桂的演員胡敏英在一起配戲，他看到第一次走上銀幕的胡敏英出手不凡，就展示了令人叫絕的表演才能，真是有天賦，了不得，在心裡佩服有加。
當時，嚴寄洲導演在經過「試鏡頭」測試以後，再經過反覆的排練和幾次試裝的複雜程序當中，最後才確定下來由方輝老爺子來演超出他實際年齡多達四十多歲的土匪頭子李漢光這一角色，這才讓方輝老爺子松解一下緊繃多日的心弦，開始熟讀文學劇本，並努力尋找劇中人物的影子。方輝老爺子不甘落後，他把自己扮演的匪首李漢光根據劇本有限的描述，首先定位到那種專橫跋扈、貪戀酒色與女色、色厲內荏的本質特徵上，找准了頭一次扮演反派的人物基調。
方輝老爺子在整個演出的過程中，日漸放鬆且遊刃有餘地開始施展起拳腳來。當時，他不由得追憶起自己在北平上高中那陣子，曾經去過的天橋，那是北平南城一些老百姓非常熟悉的地方。那裡是民間藝術的大雜燴，唱大鼓的、說相聲的，拉洋片的、賣大力丸的，還有賣小吃的應有盡有。當然，其中也有穿著綢褂，一手拎著鳥籠，一手玩著鐵球，後面還跟著二、三個打手，仗勢欺人，白吃白喝的街頭混混。方輝老爺子認為這種人就是李漢光身上的某種類型，完全可以用這類人作以參照。
於是，方輝老爺子邊琢磨、邊把這些人在腦海里飛快地盤旋，通過系統搜索，李漢光的影子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近了，可唯獨所缺的是大土匪的野性，以及掌握上千匪徒的匪氣和霸氣，方輝老爺子心想，這也只有在小說或一些電影中去間接地體驗生活了。在實際拍攝中，方輝老爺子在嚴寄洲導演的悉心調教下，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把李漢光那種暴虐、貪色和外強中乾的流氓加地痞的本質特徵給淋漓盡致地表演出來了。可以說，這一反派角色的出演，為方輝老爺子今後的演員生涯創造了一次難得的良好時機。
對於《英雄虎膽》，廣大觀眾喜歡這部影片的另一原因則是對影星的高度密切的關注，于洋和王曉棠等人大都拍過好電影，是廣大觀眾喜愛的演員。扮演李月桂的演員胡敏英，第一次上鏡就展示了她表演才能，真是難能可貴。
導演嚴寄洲再《英雄虎膽》之前已經拍過多部影片如《戰鬥里成長》和《五更寒》值得一提，之後《海鷹》、《哥倆好》和《野火春風斗古城》更是名揚影壇，聯合導演郝光在此前後獨立執導的《鄂爾多斯風暴》、《秘密圖紙》和《奸細》等影片也都可圈可點。攝影師蔣仕在處理劇中內外景的鏡頭畫面上，在近景人物肖像用光上都有其獨到之處。美工師的布景設計和服裝道具的細心講究，方輝老爺子也一一提及，稱讚他們都是幕後英雄。說道實拍當中，方輝老爺子始終佩服嚴寄洲導演對劇情的節奏把握以及鏡頭的轉換運用，都是非常流暢地展現出驚險故事的完整脈絡。嚴寄洲導演私下對方輝老爺子透露說：「某些場景的運用以及對人物的處理上，我也是從美國電影裡借鑑的。」
而方輝老爺子在影片《英雄虎膽》中成功地演繹了一個絕活的反派，更多的也是多學、多看、多用功、多揣摩，他除了感到一種作為演員的快樂與自豪之外，更多還是無比懷念那個年代的良好氛圍。為此，方輝老爺子很懷念那個年代人們的思想端正和工作姿態，他說「無論做任何工作，沒有貴賤之分，高低之分，都是革命工作，都是為人民服務的。
如果完不成這項工作，從內心上也是內疚要加倍補償的。當年他們拍戲的時候，在工作上從不講價，不管是知名影星還是普通演員，拍戲都沒有任何報酬，在外景地大家也都是一起住在很一般的招待所里，生活費是按規定每人每天一塊錢的標準，個人只收二角。攝製組的人員都是全心全意地去做好各自的本職工作，從來沒有人去考慮名利。當然，組織的要求是嚴格的而能否做到，則要看每個人人生觀，世界觀改造的程度吧。隨著國家經濟建設不斷地發展，時代巨變，改革開放都已經四十多年了，我們也都應該是與時俱進，在一片嶄新天地里不斷地前進。」
時光倒流憶當年，經過艱難的實地拍攝之後，影片《英雄虎膽》終於率先在北京地區公開放映了。當初，方輝老爺子是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去買票觀看這部電影的，他看到影院觀眾的反響還不錯，讓自己吃了一個定心丸。然後，方輝老爺子又主動走訪了一些同行的藝術家們虛心請教，得到了他們的信任和鼓勵。當然，方輝老爺子少不了要去改變他表演戲路的嚴寄洲導演那裡聽取意見。嚴寄洲導演對方輝誠懇地說道：「在《三個戰友》裡的復轉軍人，演的是你方輝自己。可李漢光是在努力創造，雖然說有些戲處理的還很粗糙，但你懂得開始塑造人物啦！你現在很年輕，將來演戲的機會多著呢，希望你把演戲的路子放得更寬一些。」
聽了這話，方輝的心裡有了底，他在認真地總結這個創作經驗之後，對如何很好演戲的信心也就更足了。當年一同參加《民主青年進行曲》、《走向新中國》、《無窮的潛力》等影片拍攝的資深老演員謝添，在觀看了《英雄虎膽》後，對於方輝老爺子的表演，曾經當面對他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你的《三個戰友》是本色化表演，而《英雄虎膽》看得出你是在努力地去塑造一個人物，但是依然不夠，還應該有更高的境界和追求，表演無止境啊！」這句看似平常的話語，令方輝老爺子猛然間好像領悟到了什麼，頓時對這位早在三十年代就走上藝術道路的前輩，無形間產生出一種深深的敬意，似乎一條寬闊而曲折的道路在他的眼前綿延展開。
隨後，有不少導演看了《英雄虎膽》後，不斷地相繼邀請方輝老爺子拍戲，他就接二連三地又拍攝了《五彩路》、《無名島》、《糧食》、《暴風驟雨》、《停戰以後》等影片，都是清一色地出演各種類型的反派角色。尤其是《糧食》裡的皇協軍排長李德順、《無名島》裡的國民黨炮官馮占魁，戲份十足，即便是反派人物也演得得心應手，非常的過癮，是繼《英雄虎膽》中的李漢光之後又接連出彩的反派角色。
可是，自從《英雄虎膽》之後，令方輝老爺子感到始料不及的是其他導演邀請他拍戲，都是清一色的各種類型的反派角色，幾十年下來，方輝老爺子就一直沒有「翻身」。有一次，方輝正巧碰見嚴寄洲導演，趕緊上前「訴苦」：「嚴導啊，你可把我害苦了！」當嚴寄洲導演得知事情原委後，兩個人都禁不住地開懷放聲大笑起來。
縱觀方輝老爺子五十餘年的演藝生涯當中，或主或次、或詳或略地塑造了眾多千人千面的反派形象，這其中包含了嗜殺成性、為虎作倀、刁鑽陰險、耍弄權術的醜惡嘴臉，可謂集典型反派特徵之大成。方輝老爺子的精湛表演，創造性地賦予了每個反派角色各自的性格光彩，使得相同的反派出神入化地表演出不同的人物個性，方輝老爺子的反派成為北影廠的一大名牌，在20世紀60年代，他連同項堃、陳強、安震江、李林、葛存壯、王澍、李孟堯、封順、陳志堅、管宗祥等人一起，被譽為北影廠的「反派幫」。
得知方輝老爺子不幸仙逝的消息，八一廠著名老藝術家師偉頗有感慨：「方輝和我都是從華北大學三團調到北影廠的，我們也都是1928年出生的，論月份我比他還大好幾個月，想不到他先我而去了，我很懷念他！」曾經在北影廠工作多年的劉曉慶，在日後談到令她留戀的北影時由衷地感慨道：「我們北影有許多光彩照人的正面銀幕形象，大家也許有所不知，北影廠專演壞人的幾個演員其實都是特別好的好人。」是的，方輝老爺子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在銀幕上自《英雄虎膽》以後的一連串反派形象，一個個栩栩如生地立在了銀幕之上。
那些壞得不能再壞的反派，之所以給廣大觀眾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記，也足可以解答一個演員從本色表演到性格表演特定區域裡成功的秘訣。對於反派角色的塑造，方輝老爺子最出彩的不光是《英雄虎膽》裡的李漢光、《糧食》裡的李德順、《無名島》裡的馮占魁、《暴風驟雨》中的李青山、《停戰以後》中的胡定能等人各有貌、戲份不等的反派。
在六十年代初由謝添等人聯合執導的歌劇故事片《洪湖赤衛隊》裡，方輝老爺子不但與謝添配戲，客串了幫助女主角韓英越獄的國民黨士兵，而且還為影片中的反派男一號——惡霸地主彭霸天擔任了台詞配音。這部戲是湖北歌劇院在全國演出叫響後，奉命拍成彩色電影，影片依然全部是歌劇的原班人馬，方輝老爺子就充當了一回幕後英雄。接著，他又為北影廠拍攝的新疆少數民族題材的《阿娜爾罕》中的老地主二度配音。由此看來，方輝老爺子不僅只是在反派表演獨樹一幟，他的精彩配音也自成一章，難怪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慕名找到方輝老爺子，請他抽出拍戲的空暇時間，充當說書人，把柳青創作的長篇小說《創業史》從頭到尾地全部播誦一遍。
電台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在每天中午開始播放方輝老爺子的錄音解說。特別是這部膾炙人口的長篇小說開頭作者寫道：「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要緊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的生活道路是筆直的，沒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岔道口，個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錯一步，可以影響人生的一個時期，也可以影響人生。」通過方輝老爺子充滿磁性的聲音深沉地開場道白，將這段哲理寓意的名言名句更加發揮道極致，感人至深。
「文革」運動來到之後，方輝老爺子跟北影廠絕大多數的人員一樣，遭受到相同的厄運。他被遣送到設在北京郊區大興縣天堂河的「五七幹校」，在貧瘠的農場裡開始了悲涼而痛苦的勞動改造生活。臨近「文革」結束的前夜，方輝老爺子在1974年才被暫時「解放」出來，讓他參加《偵察兵》、《烽火少年》和《紅雨》等影片的拍攝，所演的依然都是清一色的反派角色，其中，尤其是在《紅雨》裡以鄉村中醫做掩護、實則是潛藏的階級敵人的孫天福，再次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當時，北影廠的《紅雨》和上影廠的《春苗》，「一北一南」，相互呼應，配合著那個特定年代的政治需求。方輝在《紅雨》當中扮演劇中人的那句台詞：「今天真他媽的痛快，再來二兩二鍋頭。」在那個荒誕的歲月里，一時間成為許多街頭巷尾打諢插科、相互調侃的口頭禪。隨後，方輝老爺子還參加了南斯拉夫故事片《橋》的配音，再一次發揮他在配音方面的顯著特長。
新時期的中國銀幕上，方輝老爺子一如既往地繼續塑造著各類反派形象，「文革反思片」《淚痕》中靠造反起家耍弄權術的幫派分子許雄飛，是方輝老爺子塑造又一成功的反派形象。白雲蒼狗，歲月更迭，老人已老，但情懷不變，秉性依然。從結識到熟知，方輝老爺子的耿直與寬厚，善良與大度，跟他在銀幕上演了一輩子的反派奸角相比，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反差。我驚嘆之餘，也就更加對這位從來都是默默耕耘而從不愛拋頭露面的老人，在內心深處充滿著深深的敬意。
通過方輝老爺子的兒子方地大哥再次告知，老爺子因為是回族身份，將按照穆斯林葬禮的習俗在盧溝橋的回族公墓入土為安，因為時下的北京疫情嚴重，方輝老爺子的喪事一切從簡，他生前所在單位的中影集團全程負責料理後事，在此願方輝老爺子在天堂盡享康樂平安，與銀幕天地永共生永存在！
方輝電影作品一覽表
1950年：《民主青年進行曲》；
1951年：《走向新中國》、《新兒女英雄傳》；
1954年：《無窮的潛力》；
1955年《怒海輕騎》；
1958年：《三個戰友》、《山裡的人》、《一天一夜》、《英雄虎膽》；
1959年：《無名島》、《糧食》；
1960年：《五彩路》、《暴風驟雨》；
1961年：《停戰以後》；
1962年：《洪湖赤衛隊》；
1964年：《青年魯班》；
1974年：《偵察兵》；
1975年：《烽火少年》、《紅雨》；
1977年：《南疆春早》、《黑三角》；
1978年：《風裡雨程》；
1979年：《淚痕》；
1981年：《知音》、《奇異的婚配》；
1982年：《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1983年：《非常歲月》、《出門掙錢的人》；
1984年：《雙雄會》（上、下集）；
1996年：《開著火車上北京》；
1998年：《驢嘎上電視》；
2000年：《九九艷陽天》。
作者簡介
劉澍，男，中共黨員，國家專業電影機構電影史專家，副高職稱，北京市特殊文藝人才引進專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會會員，曾經策劃中國電影百年系列紀念活動、多次參與策劃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主題項目；
自2001年起出任中國文聯、中國影協《大眾電影》雜誌專題撰稿人；擔任上海電影博物館展廳首輪文案總撰稿、中影電影藝術體驗館審定專家、延安魯迅藝術學院田方和於藍藝術生涯展覽室策劃撰稿；多次為央視電影頻道、北京電視台、上海電視台、深圳電視台及眾多地方電視台策劃電影類專題節目；獨立出版編著中國影人藝術家胡蝶、阮玲玉、周璇、金焰、趙丹、於藍、秦怡、田華、王丹鳳、上官雲珠、夏夢、朱虹、馮喆、楊麗坤等人物傳記、《永恆的星辰：新中國「二十二大電影明星畫傳」》、《東方紅：從舞台到銀幕》、《鉑來盛宴：百年電影中的譯製經典》等歷史事件紀實文學及經典電影連環畫冊百餘本。
現正在進行上世紀八十年代自改革開放以來活躍在中國影壇的劉曉慶、張瑜、陳沖、潘虹、斯琴高娃、龔雪、唐國強、朱時茂、郭凱敏、周里京等500餘著名或知名演員的訪談並撰寫刊發「名人堂」系列專稿，擬計劃出版多達千萬字系列書稿《共和國電影秘史：告訴你不知道銀幕背後的故事》、《夭折的光影：告訴你不能看到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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