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1191位真人的故事
我叫程崇新@老程在非洲，49歲，在安哥拉打工11年。
我自幼家境貧寒，為了讓妻兒過上好日子，想盡辦法賺錢養家，供孩子讀書。可到頭來，還是欠下了一屁股外債。
2011年，經朋友介紹，我獨自一人來到非洲打工。自飛機落地的那一刻，我徹底被驚呆了……
我1973年出生在湖南省臨湘市乘風鄉，祖籍湖北。我爺爺當年從湖北天門逃水荒來到湖南後，就在這裡紮根了。
小時候，爸媽靠種地養活我們兄弟姐妹三個。記得，那時候家裡蓋房子的磚頭，都是爸爸請人幫忙在稻田取的，屋頂蓋的也都是茅草。
那時候，我不懂讀書才是窮人唯一的出路，只讀到初一就輟學了。
不讀書就要有一門手藝，那個年代流行的手藝大多是，女孩學縫紉、男孩學木匠。
70—80年代，我們這邊有很多木匠，家具基本上都是請木匠打的。當時，木匠算是一種很吃香的手藝人。
木匠是學徒制，拜師帶一擔米就行了。我14歲那年，爸爸挑了一擔米，送我去親戚家學木匠，希望我能有一門謀生的手藝。
我第一個師傅是做農具和家具的，當時還沒有機械設備，全靠手工。加工木材、木板，需要用斧頭砍，用刨子刨。我那時年紀小，手上也沒有力氣，第一天下來，手上就磨滿了血泡。
我忍著疼痛，堅持了半年，但因力不從心，手上、身上傷口不斷，經常偷偷地抹眼淚。終於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偷偷跑回了家，在家休息了半年多。
15歲那年，我逐漸認識到，如果沒有一門手藝，就過不上好日子。於是，在姐夫的引薦下，我下決心再次拜師學藝，這次一學就是三年。
「師傅領進門，學藝在個人。」拜師只是跨進了行業門檻，至於能不能學到本領，要靠自己用心和努力。木匠傳藝，需要實際操作和實物觀察，並在樣品的基礎上舉一反三。
第二個師傅教我做家具和門窗，而且師傅也有機械設備，做起來相對更容易一些。那三年，我扎紮實實學習，掌握尺寸，留心觀察家具樣品，勤勤懇懇，聽話乖巧，深得師傅和師母的喜愛。
坊間有這樣一句話：「要想會，跟師傅睡。」言外之意是，只有常和師傅在一起，一起幹活，一起生活，關係上成為師傅家庭中的一員，感情上達到親如父子的程度，才能學到真本領。
所以那三年，無論嚴寒酷暑，無論多苦多累，我都咬牙堅持，並且在師傅家裡什麼活都搶著干，就是為了能夠把手藝學好，將來以此謀生。
三年學徒期滿，我終於可以出師了！三年來，我在師傅家同吃同住，儼然成了他們家的一員，和師傅師母結下了非常深厚感情。分別那天，師母哭了，一直說捨不得我離開。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出師後，我也算是手藝人了。我自己貸了兩千塊錢，在鎮上開了一家自己的家具店，信心滿滿地開張了。
我做的是手工家具，需要買樹回來，然後自己切割成木板，再打磨、拋光，最後製成家具出售。
剛開始還比較順利，我第二年就還清了銀行貸款。但是由於我性格靦腆，開店期間總有人賒帳，我又不好意思拒絕，遇到買原料急用錢時，還要去找人要帳。要帳這件事讓我覺得特別難開口，生怕得罪了別人。
這樣一來，賺下的錢不是壓到了原材料上，就是錢在外面很長時間回不來，時間久了我覺得很煩惱，也特別疲憊。
1996年，我結婚了。但是我家裡仍然很窮，連房子都蓋不起。為了能有一棟自己的房子，我和妻子關了店鋪，選擇去廣州佛山家具廠打工。
家具廠是計件工資，為了多賺錢，我經常從早上七點干到晚上十點，下班之後渾身酸痛。我一個月最多能掙到6000多塊錢，但少的時候只有3000多。
工廠不管吃住，為了省錢，我們大多都是自己做飯吃。每天天不亮，我就要起床去上班，深夜才能吃晚飯。雖然工作很累，但我一想到要建自己的房子，就充滿了希望和幹勁。
後來，我也做過其它工作，也有過短暫的再次創業，包括養黃鱔、做鋸料之類的，但都沒有太成功。
隨著兒子的出生，我覺得還是有一份安穩的工作比較保險，尤其是自己的木匠手藝，也不願荒廢，就又開始做木工。
直到2010年，我終於為妻子和兒子蓋了一棟房子。蓋房子一共花了13萬，又欠下3萬元。那時，兒子已經在讀小學了，家裡經濟又緊張起來。
2011年，我同村有個在非洲安哥拉打工的好朋友回來了，閒聊時他說他們公司招工。
我了解到他老闆做的是木材生意，就有些動心。我一方面急於還清債務，同時希望有機會出去看看，就托他幫我聯繫一下工作。
沒想到，他老闆聽說我是木匠後非常高興，一口答應了下來。就這樣，我開始為去非洲做準備。
辦好護照後，過了兩個月，我登上了飛往安哥拉的飛機。我當時心情特別激動，沒想到我這輩子還有機會出國，而且是去那麼遠的非洲。
我想像中的外國，應該是像畫上的風景一般，高樓大廈、藍天白雲、教堂樓宇、車水馬龍、熱鬧繁華。
然而，在飛機準備落地時，我看到下面一片荒蕪，眼前的景象一下子讓我驚呆了！
飛機場除了跑道，都是荒郊野外，雜草叢生。這與我登機的首都機場簡直沒法比，仿佛回到了上個世紀。
下飛機後，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我趕緊脫了外套，跟著朋友出了機場。自此，我便踏上的安哥拉土地，開始了長達11年的安哥拉工作歷程。
路上，看著一片片破舊的房屋、顛簸的土路，我心裡充滿不安，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麼。
真沒想到，我居然來到一個比山里農村還農村的地方，比我小時候的家鄉還落後。那一刻，我非常後悔和震驚，原來國外這麼悽慘。
在這裡多年，我逐漸了解了這個國家。安哥拉在非洲西南，曾經是葡萄牙的殖民地，官方語言是葡萄牙語，國土面積12.46萬平方千米，是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人均GDP年年倒數，深陷經濟泥潭。
安哥拉實行「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並存的婚姻制度，因為安哥拉的人口增長緩慢，所以政府鼓勵生育。
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可以有多個妻子或者丈夫。安哥拉的有錢男人大多擁有4個以上的老婆，沒有最高上限。
一妻多夫並不常見，僅存在少數部落。其中，有一個叫沃達貝部落就實行一妻多夫，甚至還有一個專門的節日叫「偷妻節」。
這一天並不是讓男人去偷其他人的妻子，而是讓男人們打扮化妝，展示自己的身材來吸引女人的目光，為自己討老婆。
這邊的結婚成本極低，幾百塊人民幣就可以結婚，有的甚至送幾箱啤酒、幾箱飲料，就可以把女方娶回家了。
窮人家的房子大多都是鐵皮房，幾塊鐵皮圍起來就算是「家」了。當然，有錢人也會去教堂舉行婚禮，會稍微隆重一些。
安哥拉醫療免費，但醫院基本沒有藥，私人醫院掛號費都是200美元起步，所以很多人得病了沒錢治都自己扛。這裡流行病有很多，除了瘧疾、霍亂等，有些疾病之前我都沒聽說過，什麼黃熱病、昏睡病等。
因為貧窮、疾病、動亂，安哥拉人的壽命普遍都不是很長。我曾經看到2020年的一個統計，安哥拉人均壽命僅為52.4歲，是世界上人均壽命最短的國家之一。
而咱們中國人均壽命都已經77歲了，咱中國人才真是幸福又長壽。
我們公司老闆買了兩萬多平米土地，並建了廠房。朋友告訴我說，在安哥拉打工風險很大，土匪、綁架、搶劫，防不勝防。我們老闆的廠子僱傭了當地的黑人保安，但是意外仍然出現了。
2013年，由於保安疏忽，一幫土匪持AK47闖進了公司，見人就打。我朋友的腳被土匪打傷，我們的現金、手機、電腦、電視機等被洗劫一空，就連衣服鞋子也沒放過，真的是被搶了個精光。
所以在安哥拉工作，多少讓我有點「安全焦慮」，時刻擔心自己會遇到危險，整天提心弔膽的。
那次搶劫之後，老闆換了保安公司，我的工作也不用怎麼出門，大部分時間都在廠子裡，這幾年基本上還算安全。
不過，我經常聽說外國人在安哥拉遭遇綁架、搶劫的問題。安哥拉的劫匪們似乎一直都很「青睞」外國人。
猖狂時，一周內發生多起外國人被搶或綁架案件，當地的警察早已經對這種行為習以為常，甚至不少警察還會勒索外國人。
我的工作是管理非洲當地工人，指導他們把原木鋸成大木方再賣掉。當地賣力氣的工人非常多，工資也普遍很低，一天工資折合人民幣才10元左右。
而我作為管理人員，年薪剛開始是8萬元，兩年後漲到了10萬元。
由於我吃住都在公司，每年回國探親一次，來回的費用也都是老闆報銷，比起在國內打工，我在這邊基本沒有開支，能把錢都攢下來，供孩子讀書和家人開銷。
教育方面，安哥拉規定8年義務教育，7歲起就可以上學，讀書也花不了多少錢，只需要自己買筆和本。
不過農村地區教育資源非常匱乏，學校少孩子多，只能輪流去，每人讀半天，而且沒有教科書，有的偏遠地區根本沒有學校。
飲食生活方面，我們華人在這邊也很方便，有中國超市，能買到中國產的生活用品。
這邊也有中國醫院，生病了也能很快得到治療。黑人醫院對華人也非常友好，有很多外國醫生，都是來援助非洲醫療的。
當地人飲食比較簡陋，基本上以木薯粉、玉米粉為主食，很多孩子都整天喊餓，這裡的人看起來總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這邊人們結婚普遍比較早，有的女孩子十五六歲就結婚生孩子了，男人也沒有節育的概念。我們公司有一個保安才23歲，已經有三個孩子了，妻子還懷著孕。
保安家的小女兒兩歲多，經常會跟過來玩，我給她買了很多零食和玩具，並給她取了中文名字叫「露露」。
不忙的時候我就教她說中文，她已經學會了很多中國話。孩子和我關係特別親密，有時候還會用中國話叫我「爸爸」。
2019年，因為疫情公司業務受到影響，工廠停工，把工人都遣散了，只留下我和幾個保安在這裡看守。
不工作的日子，我就發揮了咱中國人「處處都是菜園子」的作風，在廠子裡開闢了一片菜園，種菜餵雞，常年瓜果蔬菜，自給自足。
中間我也有想過回家，但想想回家了也是要打工，這裡工作不是很累，老闆對我們也都非常好，現在也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光陰似箭，一轉眼來安哥拉已經11年了。
異鄉的日子，孤獨、思鄉，自然是難免的。背景離鄉打工，唯一希望就是家人平安，孩子學業有成。遠在祖國的家人一切安好，便是我工作最大的動力。
我曾經覺得生活的重擔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可是在安哥拉，我看到了當地窮人的生活後，才理解真正的貧窮。他們很多人根本沒時間考慮太多，因為僅僅是活著，就已經耗盡了全部的力氣。
生活萬般滋味，都需要微笑面對。願孩子們的笑臉不僅僅停留在童年，希望他們長大後也能樂觀面對生活，願世界上所有窮人，都能過上更美好的生活。
【口述：程崇新】
【編輯：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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