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四月初六,孝端皇后王氏崩逝。
王皇后是明神宗朱翊鈞的元配皇后,按明朝禮制,她是要被葬入定陵地宮的,
可此時的萬曆帝正為「明末三餉」帶來的苦果愁眉不展,
自己的身體也病痛不斷,哪裡還有心思去理睬皇后的喪事,這一拖延導致王皇后的棺木停放了三個月都沒能入葬,
大學士方從哲坐不住了,上奏說:皇后崩逝已近三個月舊例了,梓宮發引只在百日內外,現在時間緊迫可冊諡未定,連神主牌位都還沒寫,皇上您打算將發引之期定在哪天啊?
禮部右侍郎孫如游也著急了,上奏說:玄宮的隧道不可久泄,眼下正處大雨時節,臣等尤為擔心雨水衝進玄宮啊......
然而,還沒等萬曆帝將王皇后葬入陵寢,他自己就一病不起了,
七月二十一日,朱翊鈞病危,
臨終之際,他無比眷戀地望了一眼皇貴妃鄭氏,對太子朱常洛說道:爾母皇貴妃鄭氏,侍奉朕很多年了,進封皇后,死後葬入定陵同朕作伴……
說完,帶著未能見到福王朱常洵的遺憾咽了氣。
萬曆帝拖延元配皇后的葬禮,臨死前卻對寵妃念念不忘,
對萬曆帝這樣的帝王來說,在他的一生之中,或許只有鄭貴妃才是他內心認定的伴侶,
因此,他才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留下遺命,將心愛的女人晉封為皇后,盼望著日後她陪伴自己長眠地下........
然而三百年後,定陵地宮開啟,人們發現諾大個地宮奢華無比,奇珍異寶應有盡有,
後殿並列著三口金絲楠木精製而成的巨大紅漆棺槨,
中間長眠的是萬曆皇帝朱翊鈞,左邊是萬曆帝的元配孝端皇后王氏,右邊卻是太子朱常洛的生母孝靖皇后王氏,
唯獨沒有鄭貴妃的影子,
「生同衾,死同穴」,萬曆帝期盼死後與愛妃相伴的美好願景,已然早就化成了泡影,
等來等去,他也沒能等來鄭貴妃的身影,
那他心心念念的鄭貴妃,究竟在哪呢?
鄭貴妃在萬曆帝死後的十年,一直住在紫禁城一座寂寞的宮殿裡,
不僅飽嘗與愛子朱常洵母子天各一方、分離之苦,
而且既沒當上皇后,死後也沒能與萬曆皇帝合葬,
卻最終帶著滿身的孤寂,被葬入銀錢山下一座孤零零的墳墓里........
如今,深情的帝王、風情萬種的寵妃早已盡歸塵土,
只剩下清冷的地下宮殿,為那段纏綿繾綣的愛情默默寂守了,
不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萬曆帝的遺詔沒能實現?
這是一段頗為辛酸的宮廷史。
「翹班」皇帝,拖著朝臣一起讓朝政停擺
明神宗朱翊鈞(1563年—1620年),是明朝的第十三位皇帝,他10歲即位,年號萬曆,在位長達48年之久,是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
同時,他也是明朝歷史上有名的「翹班」皇帝,常年躲在深宮不露面,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十多個年頭,
雖說皇帝翹班這種事,萬曆帝那位頗為任性的祖父嘉靖帝也幹過,避居西苑二十多年,
可嘉靖帝只是不露面而已,平日裡沒少為朝政操心,批閱奏摺經常到後半夜,
原本,按照明朝的朝政處理機制來說,
皇帝不上朝只關乎禮制,並不影響國家系統的正常運轉,
皇帝只需在內閣票擬上「批紅」做決策,即使不露面,也能統治好國家。
可萬曆帝豈止是不上朝,他真的是不郊、不廟、不朝、不見、不批、不講,
做到了「萬事不理」,甚至對內閣呈上來的奏疏票擬一概採取「不報」(不批覆)和「留中」(將奏疏扣下)的態度,
完全是消極怠工,
哪怕官員缺員嚴重「各衙門缺多不補,補又不下",已嚴重影響到朝政正常運轉的情況了,
萬曆帝依舊是一副「朕不想理你們」的姿態,
這哪還是皇帝一人罷工的問題,明明是皇帝拖著朝臣一起讓朝政停擺的節奏,
無怪乎禮部尚書馮琦悲憤上書,嚴厲控訴萬曆帝不該怠政:.......陛下奈何以二百年固結之人心,一朝令其渙散至此乎?.......
可萬曆帝對此依舊置若罔聞,
言官進諫的摺子實在太多的情況下,他才會不咸不淡地表示:朕有腿疾,不便臨朝.......
怕是明朝的官員們也沒料想到,他們會攤上這麼個「荒於政事」的皇帝,
可即使心有不滿,卻也無計可施,他們能拿皇帝怎麼樣呢?
這就導致萬曆朝後期的官吏系統徹底崩盤了,
有些位居中樞的官員終其一生都不知道皇帝長啥樣,
朝廷重臣一天天閒得也只能盯著地上太陽的影子長短,來打發值班時間,
牢房裡的囚犯可就悽慘多了,有些人已經被關在裡面二十個年頭了,還沒人過來審問,
有的官員被投入詔獄達三十七年之久,手足俱廢也沒等來釋放,
首輔李廷機對這樣的皇帝也徹底寒了心,趁著身體不適上書辭官,結果連續上了一百二十次辭呈,萬曆帝也沒給任何答覆,索性自己離職了,
像這樣「拜疏自去」的官員,還有吏部尚書孫丕揚、吏部尚書趙煥等人,
大明的朝堂,簡直成了來去自如的「菜市場」.......
朝政如此腐敗,女真族趁虛興起實在也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了,明朝滅亡的禍根就此種下。
若干年後,
萬曆帝落得個屍骨無存的結局,
如此悲涼的代價,到是換來個稍顯寬容的議論:
定陵考古時,棺內萬曆帝的右腿明顯比左腿短,看來這位皇帝生前確實患有嚴重的足疾.......所以上不了朝啊.......
可說到底,「足疾」成為不了他怠政的理由,《明史》甚至用一句「故論者謂明之亡,實亡於神宗」,毫不客氣地將明朝滅亡的責任算在了萬曆帝的頭上......
不過回顧萬曆帝的生平,
這位消極怠工的翹班皇帝,在執政前期也算得上是一代英主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讓一位頗有作為的皇帝,寧可面對朝臣百姓的指責,也不願再打理朝政?
勤勉讀書的少年天子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八月十七日,裕王府內一名宮女李彩鳳,為裕王朱載垕生下了第三子,也就是後來的萬曆皇帝朱翊鈞。
李彩鳳出身低微,其父只是一名普通的鄉村泥瓦匠李偉,
一家子在京城過得窮困潦倒,
迫於生計,李偉將女兒李彩鳳送進裕王府,當了裕王繼室陳王妃的使喚丫頭。
本來李偉是沒有讓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念頭,
可世事難料,誰也沒想到,一個鄉村丫頭會有一天真的爬上了「枝頭」。
裕王的元配王妃李氏早逝,所生的一兒一女也都短命;陳王妃也生過一個女兒,不過這個女兒沒多久也夭折了,此後陳王妃再未生育;
此外,裕王府內還出生過一名男嬰,生母是誰已不得而知,這個孩子不足一歲也夭折了。
很大可能是陳王妃覺得自己再難生育,所以將身邊的婢女李彩鳳送到了丈夫床榻之上,
於是李彩鳳在進入王府的第三年,為裕王生下了一個兒子,
即朱翊鈞,
本來朱翊鈞的出生,對於膝下無子的裕王來說是喜事一樁,整個王府也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對於整個大明王朝來說也是莫大的喜事,
嘉靖帝的太子即次子朱載壡早就病死了,按次序本該裕王朱載垕冊立為太子,
但嘉靖帝遲遲未予冊立,還似乎屬意景王朱載圳,
裕王前途未卜,一時之間滿朝文武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什麼想法,猜測種種,
這下好了,裕王有了兒子,
起碼在皇位角逐中不會因為沒有子嗣而喪失繼承權,
也就是說,明眼人都知道,朱翊鈞的出生意味著下一任皇帝怕是裕王了,
可偏偏,嘉靖帝對這個皇孫的出生充滿了不悅,
因此,朱翊鈞直到5歲才有名字,
但這不影響裕王府對他的期待,尤其還有他的生母李彩鳳,
她在生下朱翊鈞兩年後,又為裕王生下一個兒子即後來的潞王,
憑著這兩個兒子,李彩鳳由一個卑微的宮女晉升為了才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有一天裕王繼承皇位,她的兒子便是皇太子,
所以,她不曾放鬆過對朱翊鈞的教育,這一點萬曆帝後來也常常十分得意地說:朕五歲即能讀書。
嘉靖四十五年(1566)十二月,嘉靖帝駕崩,裕王朱載垕即位,次年改元隆慶。
隆慶帝即位後,朱翊鈞因為是其父子嗣中最為年長的,故被立為皇太子,
李彩鳳母以子貴,也晉升為貴妃,
此時,無論是隆慶帝還是李貴妃,對朱翊鈞的教育更為嚴厲,
不僅安排了一大批老師給他,
平日裡李貴妃也緊盯著兒子的學業,倘若朱翊鈞稍有懈怠,李貴妃就罰他下跪,
甚至每到五更都會去朱翊鈞的寢宮,喊他起來學習,
其母李氏「教子頗嚴。帝或不讀書,即召使長跪。每御講筵入,嘗令效講臣進講於前。遇朝期,五更至帝寢所,呼曰『帝起』,敕左右掖帝坐,取水為盥面,摯之登輦以出。
——[明]于慎行《谷山筆麈》
難怪崔瑞德在《劍橋中國明代史》中說萬曆帝博覽群書,按照那個時代的標準,他仍然博聞廣識.......
對一位皇太子來說,他將來要擔起治國治民的責任,接受的教育自然不同於別人,
朱翊鈞自小也被灌輸了這個概念,讀起書來也十分刻苦,
哪怕朱翊鈞10歲時於隆慶六年(1572年)繼承皇位後,
仍堅持按照祖宗舊制「舉日講,御經筵」:
每天太陽剛剛升起,小皇帝朱翊鈞就駕幸文華殿,聽儒臣講經讀史;午飯完畢時開始返回宮內;只有每月逢三、六、九常朝之日,才暫免講讀;隆冬盛暑從不間斷......
論明朝眾皇帝,怕是找不出幾個像萬曆帝這麼勤勉讀書的了,
可誰能想到,
朱翊鈞自即位後,
除了在深宮裡埋頭讀書,身為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卻處處受人所制,不得自由,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年之久........直到張居正在萬曆十年病逝,才算真正結束。
在朱翊鈞年少時期,皇權意識尚未覺醒,他樂得通過不斷地學習,達到令所有人都滿意的效果,
可等他年齡漸長,
身邊嚴厲的母親李太后、威權震主的首輔張居正、驕橫到不將皇帝放在眼裡的太監馮保,
這些人就像「大山」一樣,壓得他窒息呢......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窒息感」不僅會越來越強烈,還會一步步將他推向另一個叛逆的極端。
這種叛逆,在萬曆帝的婚姻上體現得尤為明顯。
一段辛酸的宮廷往事
萬曆五年(1577年),這一年萬曆帝朱翊鈞十五歲,已經到了大婚的年齡,
萬曆帝的嫡母陳太后和生母李太后自然不會耽誤皇帝的婚事,
兩位太后一合計,在正月里就開始張羅著選秀,
最後選中了一個九品芝麻官的女兒——王喜姐立為皇后,也就是孝端皇后,
這一年,王喜姐才剛剛十三歲。
或許是結婚年齡過早的緣故,小兩口大婚四年之久,王皇后一直未能生育,
於是,大明宮廷深處發生了一段辛酸的故事:
萬曆九年(1581年),皇帝朱翊鈞前往慈寧宮向生母李太后請安時,
偶遇了一名16歲的宮女王氏(孝靖皇后),並偷偷臨幸了她,事後卻不打算認帳,
沒想到幾個月後王氏的腹部隆起,讓李太后發現了端倪,
追問之後才得知是自己的皇帝兒子干出的事,
於是李太后把萬曆帝叫過來質問,
奇葩的是,萬曆帝是咬緊牙關堅決不認這筆帳,
直到起居官遞上來《起居注》,萬曆帝才不情不願地承認,
還被迫將王氏封為了「恭妃」.......
萬曆十年(1582年)八月十一日,王恭妃生下了萬曆帝的庶長子,也就是未來的太子朱常洛,
按舊例來說,王恭妃生下皇長子,理應進封為貴妃,
可萬曆帝說什麼都不肯進封,並且他對皇長子朱常洛亦不喜愛,可以說終萬曆一朝,
王恭妃和朱常洛母子倆,一直過著被萬曆帝厭惡冷落的日子.......
萬曆帝為何如此討厭王恭妃呢?
據萬曆帝自己說,因為她是宮女.......這個理由實在沒什麼說服力,畢竟萬曆帝自己都是宮女的兒子,
更讓人不解的是,
萬曆帝一邊「討厭」著這個他壓根就不想承認的女人,
另一邊與這個女人卻又生了一個女兒——萬曆十二年七月,王恭妃生下皇四女雲夢公主朱軒嫄。
這樣來看,萬曆帝似乎口是心非了,
我們回過頭再看這樁烏龍事件,似乎也並非皇帝一時上頭寵幸了宮女那麼簡單,
或許這一切是李太后一手安排的也未嘗不定,
萬曆帝事後發覺一不小心被親媽算計了,當然不肯輕易認下這筆帳了,
所以,對於皇帝來說,這本該是一樁小事,可到了萬曆帝那裡,他的反應卻過度了,
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變相的反抗,
此前,張居正去世,萬曆帝剛開始親政,就急不可耐地做了一件大事——抄了張居正、馮保的家!
算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氣,至於自己的生母李太后,他也無可奈何,
估摸著只能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跟她唱反調了!
最為無辜的是王恭妃,幾乎一直被「幽禁」在景陽宮裡,
整整十年不能與兒子見面,
直到萬曆三十四年,太子朱常洛的妾侍生下皇長孫朱由校,萬曆帝才將王恭妃晉封為貴妃、皇貴妃,
王恭妃名位雖僅次於皇后,待遇卻堪比宮女,景陽宮常年深鎖不開,
直到萬曆三十九年,王恭妃臨終之際才見到自己的兒子,可惜的是當時她的雙眼已經看不見了,
只能撫摸著兒子的衣服悽然淚下:兒長大如此,我死何恨!.......
隨後,極其悲涼地離開了人世,
苦熬了近30年,她的喪禮也極其潦草,
棺槨內除了移葬時她的兒孫給弄得兩頂鳳冠,
還有一把破舊的銀壺和一隻滿是破洞缺口的鍍金銀盤,
從壺底銘文來看,這把銀壺從她封妃用到去世,長達三十年,
連土財主家的陪葬品都不如.......
要知道她不僅僅是皇帝的嬪妃,還是皇太子、後來明光宗朱常洛的生母啊,
萬曆帝為何薄情至此,這般刻薄地對待她呢?
........
這就不得不說糾纏了十五年之久、被後世稱為「國本之爭」的事件,
這也關乎萬曆帝三十年不上朝的原因。
七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特殊事件?
萬曆帝自萬曆十年剛親政時,曾主持了明史上著名的「萬曆三大征」——先後在明王朝的西北、西南邊疆和朝鮮展開三次大規模軍事行動,鞏固疆土,
三大徵結束後,內帑和太倉庫仍有存銀,這期間明朝的社會經濟也呈現一片繁榮的景象,
不過自萬曆十四年(1586年)十一月,朱翊鈞開始沉醉於酒色之中,
到了萬曆十七年(1589年),開始「免朝」乾脆不理朝政了!
那麼,萬曆十年——萬曆十七年,這七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特殊事件?
這還是要從萬曆帝的後宮說起,
萬曆九年,在後宮鬧出王恭妃事件之前,萬曆帝因「內職未備,儲嗣未蕃」就已下旨「選淑女以備侍御」,
當時內閣首輔張居正還在世,他依循嘉靖朝的舊例,低調開始為皇帝選秀,
這批秀女中,有一名鄭姓女子姿色十分出眾,她在萬曆十年(1582年)三月就被冊封為了淑嬪,這就是後來的鄭貴妃。
鄭貴妃十分得寵,她從淑嬪升為德妃再升為貴妃,再晉升為皇貴妃,僅僅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
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鄭貴妃之所以能贏得萬曆帝的歡心,並不只是因為她的美貌,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本來朱翊鈞身為皇帝,寵愛哪個后妃,前朝的臣子是無法干預的,可這一切在萬曆十四年(1586年)鄭貴妃生下皇子朱常洵後就變了,糾纏了十五年之久的「國本之爭」由此揭開了帷幕。
其實早在朱常洵出生前,就有朝臣建議萬曆帝早立太子,
當時萬曆帝以皇長子朱常洛年齡尚小為藉口,搪塞了過去,
說來也是,皇后還年輕,還有可能生育嫡子,朱常洛畢竟是庶長子,也並非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可朱常洵出生後,朝臣們漸漸感覺到了不對勁,
舉個例子來說,同樣都是嬪妃,鄭貴妃母憑子貴當即就被晉封為皇貴妃,而早就生育皇長子的王恭妃卻還未受封,
這很難不讓他們懷疑萬曆帝的用心:莫非皇帝想廢長立幼?
再加上,他們聽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是萬曆帝與鄭貴妃曾到大高玄殿禱神盟誓,相約立朱常洵為太子,並且將密誓御書封緘在玉匣內,由鄭貴妃保管......
這下,他們哪裡還沉得住氣?
於是就有人在冊封鄭貴妃的當天就上了一道摺子,要求皇帝先晉封王恭妃!目的是讓萬曆帝把皇長子冊立了,
萬曆帝本來心情很好,看到這摺子頓時就火冒三丈,他覺得朝臣們胳膊伸得實在太長了,
咬牙切齒地對身邊的宦官說「冊封貴妃,初非為東宮起見,科臣奈何訕朕!」,
之後把上疏的戶科給事姜應麟、吏部員外郎沈璟、刑部主事孫如法統統問了罪,
要說朝臣是有些「杯影蛇弓」了,可他們何錯之有呢?
王恭妃和鄭貴妃二人的名位,關乎著她們兒子的未來啊,萬曆帝豈能在這件事上打馬虎眼呢?
就因為鄭貴妃冊封皇貴妃一事,萬曆帝與朝臣之間的「拉鋸戰」也無聲地開啟了。
爭吵長達15年、皇帝和群臣都精疲力盡的「國本之爭」
按照當時明朝的制度,皇帝頒布的聖旨是要受到內閣制約的,完全不像前面幾個朝代那樣皇帝一人為所欲為,
甚至不乏有人上疏,言辭犀利地抨擊萬曆帝,
萬曆帝呢?
一來,因為帝王的尊嚴,沒法與臣子進行「口水戰」;
二來,當然是「勢單力薄」,幾乎群臣都反對冊封鄭貴妃為皇貴妃,而且他們是前仆後繼來勸諫......
不過更讓萬曆帝生氣的是,朝臣們並非「就事論事」,竟然通過宦官獲取萬曆帝縱慾的「小情報」,抓到這些小辮子之後,就上疏繼續抨擊,
萬曆帝哪裡肯咽下這口氣,所謂槍打出頭鳥,先把吆喝得最起勁的禮部尚書洪乃春,拖到午門外打了60大板,然後削職為民,誰知洪乃春最後憤郁而死,
他本以為,這樣「殺雞儆猴」後,剩下的人能消停一些日子,
哪裡能想到,他真是實在低估朝臣們的執拗勁了:不就挨幾板子麼,如果這樣他們能換得鐵骨錚錚的名聲,倒也不虧~
所以,萬曆帝唯一能拿出來制裁朝臣的手段——廷杖,宣告失效了!
其實萬曆帝在盛怒萬分的情況下,
也十分彆扭地給出過承諾:太子一定會依長幼順序冊立,
但朝臣們壓根兒不肯吃下皇帝畫下的這張大餅,非要他立下字據不可!
很難說當時的萬曆帝是否真有廢長立幼的心思,但是,這番折騰之後,他對未來心存的幻想在那一刻也就破滅了,
而且,他後來簡直就是故意與朝臣唱反調了——你們不是想讓朕冊立皇長子為太子麼,朕就拖著,就讓你們著急!
你們不是來管朕的私生活麼,朕也讓你們堵心堵心,朝會一概不參加~奏摺一概不批~
這就導致本就苦命的王恭妃和朱常洛母子日子過得更加艱難了,無怪乎一把銀壺用了三十年,
而朱常洛這個皇長子,到了萬曆二十一年才讀書,險些讓成了文盲.......
不過意外地讓社會經濟、文化藝術得到了發展——皇帝與群臣忙著在廟堂上拉鋸戰,倒讓民間少了許多約束~可不就是衝破界限,自由發展麼。
這場拉鋸戰,一直持續到萬曆二十九年,
李太后出面干預,迫使萬曆帝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皇太子」,
這才使得爭吵長達15年、皇帝精疲力盡、逼退首輔四人、百名官員被罷官、解職、發配、梃杖的「國本之爭」告一段落。
然而,群臣雖然得償所願,可萬曆帝心灰意冷了,也許在這十幾年的時間了,
他深刻地意識到——他無力駕馭這個龐大的帝國機器,
至此再無心政事,
皇帝與群臣,實則兩敗俱傷。
愛美人不愛江山?
其實從萬曆帝自小受到的教育來說,早年的時候他未必有「廢長立幼」的想法,
他寧可與群臣爭執十五年之久,也不曾「破罐子破摔」將鄭貴妃的兒子朱常洵冊立為太子,
從這一點來說,他一直是很清醒的,豈會不知後果是什麼,
可身為帝王,與生俱來的驕傲不允許他向群臣妥協,
所以,他在十五年裡過得也並非輕鬆,也許當時的王皇后若能生下嫡子,就不會有這樣一個騎虎難下的局面了,
想來萬曆帝也曾做過努力,
如明末李長祥所著的《天問閣集》中,就記載了宮女劉氏的見聞,說王皇后有時處理後宮事務不能承寵,神宗還不答應呢,非要王皇后在宮裡等著.......
正史上也記載,萬曆二十四年宮中起火,王皇后就搬去與神宗一同住在了啟祥宮.......
不過到了萬曆二十八年(1600年),帝後伉儷情深的畫風就變了:
工科都給事中王德完上書說神宗冷落皇后,為此,王德完被下詔獄;
首輔沈一貫也上書,說京中早有神宗冷落皇后的傳聞,還說這是神宗預謀為鄭貴妃的兒子奪取太子之位......
可萬曆二十八年的時候,王皇后已經36歲了,這在當時真不是易孕的年紀了,萬曆帝「嫡子夢」破滅,冷落皇后也算不得什麼怪事,應該與「預謀」也沒什麼瓜葛的。
萬曆帝的一生中,最寵愛的女人看來是鄭貴妃無疑了,
鄭貴妃與明末三大疑案——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其中「梃擊案」發生於萬曆帝在世時:
萬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一名瘋漢闖入太子宮,持棍亂打太子朱常洛,舉朝震驚,事後張差被處死,
此人招供是通過鄭貴妃手下太監龐保、劉成闖入戒備森嚴的皇宮並找到太子的居所慈慶宮,
總之,種種線索指向了鄭貴妃,
她會是主謀嗎?亦或者有人懷疑,這是太子自演自導的一出苦肉計,藉此陷害鄭貴妃?
真相已經淹沒在歷史的塵埃里,
不過當時的輿論把鄭貴妃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在這件事上,萬曆帝的態度是很明確的——維護鄭貴妃,不是找太子做思想工作,就是找王皇后,並讓太子去安撫激憤的百官。
可萬曆帝真的是愛美人不愛江山嗎?
鄭貴妃並不是唯一一個被萬曆帝想要安排進定陵地宮的后妃,
此前還有一個李敬妃——皇六子朱常潤、皇七子朱常瀛的生母,薨於萬曆二十五年,
當時萬曆帝就下旨讓她一起合葬帝陵地宮:
......口傳聖諭:「皇貴妃李氏伺候敬謹,誕生皇子,准葬於壽宮右穴,內閣議擬里看此」。
——《萬曆起居注》
不過這個決定遭到了大臣的強烈反對,因此李敬妃也沒能入葬帝陵,
多年後,萬曆帝臨終之際估摸著想起這個「前車之鑑」,
於是想了個兩全其美的主意——將鄭貴妃冊立為皇后:
這樣自己死後鄭貴妃既不會遭到打擊報復吧,她去世後還能在地下與自己團聚......
只可惜,他的遺願沒能實現——群臣不會同意讓這個被他們認定為「禍水」的女人成為太后,更何況她自己也有兒子,豈會給她太后的宗法地位?
群臣以萬曆帝的遺詔「有悖典禮」拒絕執行,
繼位的明光宗朱常洛當然就「借坡下驢」了,他也不會愚昧到在這個關鍵問題上「聽爸爸的話」,
更何況,朱常洛只當了29天皇帝便命赴黃泉了,
繼位的朱由校無需遵照祖父的遺願了,更無需在意祖父的意願,毫不遲疑地把祖母王恭妃——萬曆帝生前最不喜歡的女人,遷葬進了定陵地宮.......
鄭貴妃比萬曆帝多活了10年,其子福王朱常洵在萬曆四十二年就已赴洛陽就藩,
可以說,她在寂寞的深宮裡,與愛子天各一方,母子分離也長達十六年之久,大概那個時候她才真的體會到王恭妃之痛,
1630年,鄭貴妃去世,被安葬在了銀錢山的妃園寢,
崇禎十七年(1644)七月,她的孫子南明弘光帝在遙遠的南京,
追尊她為孝寧太皇太后,一代寵妃死後終於封了「後」,卻與萬曆帝永世分離了。
或許鄭貴妃在當時不被群臣所喜歡,然而,
在萬曆帝充滿束縛與制約漫長的人生中,
這個女人讓他感受到了世間少有的溫情吧,所以,在生命的最後一刻,
哪怕背負罵名,也想為她再遮風擋雨,這真的可能無關情愛,
如同一個人在黑暗裡呆得太久了,忽然看見一絲亮光,就忍不住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