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導吉爾莫·德爾·托羅最近有點忙。
作為墨西哥三傑之一,不到兩個月,他就在網飛推出兩部重磅作品。
一部,是10月上線的驚悚劇《吉爾莫·德爾·托羅的奇思妙想》,另一部,就是今天要聊的——
《吉爾莫·德爾·托羅的匹諾曹》
(以下簡稱《托羅的匹諾曹》)
這部120分鐘的定格動畫,是網飛沖奧的野心之作,在托羅的操刀下,口碑不俗,夠暗黑顛覆。
IMDb8.0分,爛番茄新鮮度98%,MTC專家評分80,觀眾評分8.9。
影片也已拿下多個影評人獎項,並被《帝國》雜誌選入年度佳片行列。
《紐約郵報》讚美影片「如同逃離黑暗的光點,探索了法西斯壓迫時代的幻想、神話和童年」。
英國雜誌《NME》則評價,「托羅在他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談論製作這部電影,如今,影片的一筆一畫都是回報。」
那麼,如何理解這一評價?
01
匹諾曹,說謊鼻子就會變長的小木偶人,世界童話史上的經典人物之一。
他是義大利作家卡洛·科洛迪為還債而創作的角色,最早見於1881年的《兒童雜誌》,也就是說,匹諾曹已經存在了140年。
但科洛迪對這個角色並不上心。
他不但稱匹諾曹為「傻玩意兒」,而且不願創作後續故事,眾多讀者的催更,才使科洛迪堅持連載,並最終形成如今的《木偶奇遇記》一書。
1911年,義大利導演朱利奧·安塔莫羅,拍攝了史上第一部匹諾曹電影,之後,這一故事不斷被影視化。
較為知名的,有1940年迪士尼動畫版、2019年馬提歐·加洛尼(《犬舍驚魂》)導演真人版、2022年羅伯特·澤米吉斯(《阿甘正傳》)導演真人版等。
《木偶奇遇記》是托羅最喜歡的故事之一,他甚至將匹諾曹視為另一個弗蘭肯斯坦(科學怪人),1940年迪士尼動畫版還是托羅心中最恐怖的電影之一。
因此,早在10多年前,托羅就開始籌備這部定格動畫。
托羅找了不少好萊塢大廠,但沒人願接下這個項目。
一方面,定格動畫票房前景堪憂(如2015年高口碑的《小王子》成本8100萬美元,全球票房僅9700萬)。
另一方面,影片背景被設定在墨索里尼時代,這令製片廠望而卻步。
最終,網飛扛下了所有,一如它曾接下阿方索·卡隆(同樣是墨西哥三傑之一)屢被大廠拒絕的私影像《羅馬》。
這一個存在了140年的故事,也終於在托羅的10年夙願中,煥發出不一樣的光芒。
除了托羅,影片的另一位導演,由《了不起的狐狸爸爸》(2009,韋斯·安德森)動畫導演馬克·古斯塔夫森擔任。
影片的配音陣容也十分豪華。
凱特·布蘭切特、蒂爾達·斯文頓、伊萬·麥克格雷格、大衛·布拉德利(《權力的遊戲》中血色婚禮製造者老弗雷演員)等,都加入了托羅的這場奇幻夢旅。
他們詮釋的角色也很有意思。
布蘭切特配音狒狒渣渣圖拉,全程沒有台詞,只依靠叫聲表情達意;
斯文頓一人分飾兩角,配音木精靈(藍仙女)和死神兩姐妹,韻味與氣場兼具;
麥克格雷格則配音蟋蟀塞巴斯甸,不但有諸多幽默時刻,還獻唱了片尾曲。
02
《托羅的匹諾曹》遵循《木偶奇遇記》的人設和故事框架,但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
影片以蟋蟀塞巴斯甸的視角展開情節。
義大利某小鎮,木雕大師傑佩托和兒子卡洛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在一次為教堂製作上帝雕像的過程中,卡洛被戰機的投彈炸死。
傑佩托花了幾年時間,都未走出失去兒子的悲傷,於是他雕刻出木偶人匹諾曹,試圖代替卡洛,求取安慰。
木精靈心疼傑佩托,決定賦予匹諾曹生命,並委託塞巴斯甸引導匹諾曹向善。
正在小鎮舉辦嘉年華的馬戲團老闆狐狸伯爵,見匹諾曹猶如真人,於是誘騙他簽下巡演合同。
市長則因為匹諾曹能不斷地死而復生,意圖讓他加入軍隊,為國家效力……
人們加注在匹諾曹身上的種種欲望,使匹諾曹開始了冒險之旅。
旅程中,他經歷過算計與戰爭,並得罪了墨索里尼,但他也收穫了來自市長兒子康德威、狒狒渣渣圖拉的珍貴友情。
而且,他還最終與傑佩托建立了真正的父子關係,不用再辛苦扮演卡洛。
托羅在片中打上了非常鮮明的個人印記。
為此,他還曾任性地和網飛交過底——
「我不是為孩子們拍攝這部電影,也不是為那些父母拍攝,而是為我自己和團隊拍攝的。」
影片在童話基礎上,加入不少暗黑、靈異元素。
比如匹諾曹死亡時,會有四個骷髏亡靈為其抬棺,並唱出「塵歸塵,緣起緣滅,生命消散雲霧之間……」的悼亡詞,頗有點香港黃金時代恐怖片的東方韻味。
而死神人面獸身的山羊角造型,則又與托羅名作《潘神的迷宮》中的潘神類似,代表神魔難辨的西方神話形象。
這部電影最托羅的地方,則是對義大利墨索里尼法西斯主義的引入。
正如《潘神的迷宮》以兒童的生存狀況隱喻西班牙內戰,《水形物語》以人獸畸戀布開冷戰陰雲,這部電影同樣被設定在戰爭背景下。
創作團隊為了從視覺上充分呈現這個故事,準備了大量雕刻、繪畫、雕塑等素材,並在實拍中對各個角色的大小精益求精。
比如匹諾曹,在和蟋蟀對戲時大如人體,在身處城鎮、樹林時,又微如袖珍,托羅正是通過這種工匠精神,才打造出屬於他自己的匹諾曹。
03
匹諾曹最獨特的地方,就是他與謊言的捆綁。
這部電影中,托羅對謊言的處理,既點到為止,又至關重要。
所謂點到為止,是指影片並不以匹諾曹的謊言為核心,而重在塑造謊言之外,匹諾曹在情感上的成長。
至關重要,指的則是匹諾曹的謊言在關鍵時刻不斷讓鼻子變長,從而成為一座木橋,救了大家一命。
匹諾曹在片中只說了三次謊,每一次都與親情有關,也與他想成為人類男孩的決心有關。
無論親情還是決心,最後都回到匹諾曹和「爸爸」傑佩托的關係上。
死神稱匹諾曹為「暫借靈魂的木頭少年」,「暫借」和「木頭」這兩個詞,證明匹諾曹對傑佩托而言,只是兒子卡洛的僵硬替代品。
但在蟋蟀塞巴斯甸的「撮合」下,傑佩托逐漸明白匹諾曹的珍貴之處。
而塞巴斯甸對「父親」這一角色的解釋,也成為全片最令人共情的地方——
父親們有時候,就和其他人一樣會感到絕望,他們會說一些話,只有當下是認真的話,隨著時間推移,他們會理解到,那不是他們的本意。
這種「父親屬性」,也體現在片中另一位父親,市長身上。
市長和他的兒子康德威,是被戰爭緊緊咬住的一對父子。
從市長隨時隨地的納粹禮可知,他是一名堅定的法西斯分子,因此他不斷逼迫康德威成為少年戰士。
但同時,市長也會有為兒子流淚的時刻,在他身上,充滿父愛親情和戰爭信仰之間的撕裂與拉扯。
而在他要求康德威用真槍射擊匹諾曹時,影片則完全自童話脫離,蛻為一部批判戰爭的成人電影。
這一情節前,康德威和匹諾曹在少年軍競中,共同將紅、黃兩面代表對立的旗幟插上堡壘,以證明青少年對和平的熱愛。
但到了市長這裡,康德威和匹諾曹卻必須分個你死我活。
這種在青少年和掌權者之間建立的戰爭辯證關係,令人想到德國導演愛德華·貝爾格今年推出的高分戰爭片《西線無戰事》。
片中,德國談判高官在分析局勢時,其中一人說道,布爾什維克會擊垮我們,士兵們會在回家的路上餓死,而不是在戰場上光榮戰死。
另一人接道——
我兒子戰死了,但他並不感到光榮。
結合《托羅的匹諾曹》和《西線無戰事》,可見在這些大導心中,戰爭始終是不詳之物,死神的靈殿,甚至都比它更令人安寧。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片尾字幕中,托羅特別註明,這部電影獻給自己的爸爸媽媽。
想來,這也是他要在片名中寫下吉爾莫·德爾·托羅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