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巖長汀|紅山的前世今生|兩省四縣八鄉交界|長汀平均海拔最高

平生已塞北江南 發佈 2022-12-14T22:19:14.336496+00:00

紅山,長汀縣森林覆蓋率最高的山鄉,92%的覆蓋率。紅山,長汀縣平均海拔最高的鄉鎮,平均海拔745米。

紅山的前世今生 塗明謙


紅山,長汀縣最西的鄉鎮,也是最邊陲的鄉鎮。

紅山,長汀縣森林覆蓋率最高的山鄉,92%的覆蓋率。

紅山,兩省四縣八鄉交界之處。

紅山,長汀縣平均海拔最高的鄉鎮,平均海拔745米。

紅山,是如何奇特的所在啊?

原本紅山不叫紅山。在我的祖父母口中得知,這個地方叫臘溪,做墟場的地方叫臘口。民國時代,人口三千左右的臘口鄉也還歸在成下里管,以濯田為治理中心,雖然本地也有墟場,但總體來說存在度比較低吧。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至少宋代就有了,從宋代開始到民國之間,紅山的前身臘溪至少在成下里之中穩定存在了一千年。1958年之前,紅山還叫過一段洪山,所以紅山之紅,可以肯定與臘溪上游的山河土地的顏色是有關係的,今天的赤土村當年的赤土面,而下游今天做水庫的紅塅,自然也是因為上游沖刷下來的泥土顏色的因素而命名。故而今天紅山之名得來,你可以將她與革命年代的遺留相關聯,也可以將她與當地特殊的地理特徵相關聯。

其實早在明代,至遲到清代中期,大多數紅山的地名就已經定型,這也說明居民結構也基本穩定了。這點可以從《乾隆長汀縣誌》的記載上得知:「成下里統圖六計村七十三 兜坑,苦竹山,中坪,磜下,崗背,蘇陂坑,上坪,大金,童屋,門州定,臘溪,下歸陽,碓公坑,烏坑,上湖,赤土面,陳坑,乾化洞,分山凹,半坑,黃草橑,白石坑,山車,員田。」基本是今天的村莊名字,無甚大差別。


至於臘溪臘口。

村莊之中的老人說,臘溪臘口臘石寨這些名字是因為當地曾有石洞會流出天然蠟,所以得名。

找了一下,閩西的汀州當年真有不少這樣的名字,不過卻不是蠟油的蠟,而是蠟石的蠟,這有區別。比如今天位於永定境內的蠟石,可見《嘉靖汀州府志》所載:「蠟石 在溪南里,石色如蠟,層疊雄聳,民居其傍,以蠟石名鄕。」但是田野訪談得到的東西一向來都會是有些根據的,因此不能就此罷休。再找《嘉靖汀州府志》,果然:「土貢 唐 本州蠟燭二十條。」一個剛建立沒多久的邊陲小州,向中央朝廷納貢,其實是一個身份認同問題,也是一個態度問題,所以當地官員將本地產的蠟燭進貢。那麼這個蠟燭是什麼做的呢?我其實挺早就已經肯定是成下里的那幾個出臘的山頭特產,所以此處可追究一二。

到了明朝就沒有再貢蠟燭了,改成了黃蠟。《嘉靖汀州府志》:「國朝(明) 黃蠟 一百六十六斤。」 黃蠟是什麼呢?就是蜂蠟,在采完蜂蜜之後的底脾之中煉而入水過濾得到。而白蠟則蟲蠟,也就是稱中國蠟的那個,這個汀州未見記載。


但是唐宋進貢的蠟燭顯然不是黃蠟,如果是就直接說了,更不會是白蠟。同時產量極少,但是作為貢品必須質量極好,黃蠟並不出奇。

符合這種特徵的還真就有一種蠟,地蠟

地蠟是什麼?用作冷霜類化妝品的基質原料,也用作髮蠟、唇膏等化妝品的固化劑,是一種天然礦物蠟,是石蠟族高分子碳氫化合物的混合物。固體到半固體物質,外觀似蜂蠟。多產於頁岩、砂岩的斷層、裂隙中及含油、氣岩層的露頭處。目前則大量由石油產物製取經精製提純後,可用作凡士林、潤滑油脂、蠟燭、蠟紙等的原料,還用於絕熱、絕緣、隔水、工業塗料及醫療及化妝品等。

是的,這個東西非常乾淨,幾無雜質的樣子,可以用作凡士林,想必很多家長會想起給嬰兒塗屁屁的神器,想必這才是貢品該有的品質。

紅山鄉現在的臘溪臘口和南面山脈頂部的臘石寨以及下游濯田鎮的臘石頂,是連成一氣的。當然,這些天然蠟數量不大,經過數百年的採收,已經差不多絕跡,但我的濯田同學仍然在家中老人口中聽聞此事,說明采蠟之事消失也不是太久遠。如此就和村莊中老人所述的「洞中天然流蠟」能連接在一起,臘溪臘口臘石寨臘石頂,這些名字當然就是來自天然流出的「地蠟」。那麼紅山這個地方存在岩層的斷裂帶嗎?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是巨大的斷裂帶。


石水牛斷裂帶與閩贛墟場

石水牛,位於紅山赤土村北的閩贛交界處,由石英岩、花崗岩組成,山嶺隆起於萬山之中,從高遠處望去,如水牛浸於滿是青綠藻的池塘。與北部四都鎮的梅山頂共同形成福建西部與江西交界之界山,而此山脈又向東北與新路嶺共同組武夷山脈南段之主要山脈。

長汀的地形其實是東西有山,狹長的谷地連綿,地理上說是南北向構造不發育。長汀的東部界限在廖坊-塘背褶皺斷裂帶,而西部便是在紅山的石水牛斷裂帶。熟悉縣界的話,立馬就會明白,現代長汀的縣界分法其實就是遵從了這一地理上的天然分界之物,將福建和江西,長汀與連城、武平進行了必然的分割。所以長汀縣紅山鄉的石水牛,即是天然分界之山,而她所在的斷裂帶也必然造成可以往來的孔道。現在安裝於紅山至四都一帶的風力發電機組,正是利用了武夷山的走勢和石水牛斷裂帶,這裡由於地理斷裂帶,必然帶有風道,華潤電力因之投入數億元建立風電項目。

我與家姐在點校《嘉靖汀州府志》就被南溫墟困擾過:「南溫墟 在縣西南一百二十里。」向長汀縣西南方向一百二十里,確定是紅山鄉無疑,但是紅山鄉在長汀是一個山鄉,很山很山。紅山鄉,人口在1949年之前,很少。這裡如何形成墟場?要知道,早年的墟場是官辦的,所以一旦她的位置過偏或者交通不夠發達,就會變得很不合理。

但如果知道石水牛形成的斷裂帶造成了汀贛秘密孔道,就不難理解了。江西與福建,長汀、武平、會昌、瑞金,二省四縣,在此交界。交界處最合適做墟場,地形不是很有利,但沒有關係,可以克服的,這是常識。南溫墟就是教導這種常識的典範。為何?因為這個地方,乃是兩省四縣不管且八鄉交界之處。

南溫墟賣啥呢?私鹽。

哪裡來?潮州。關於販鹽部分還請參看拙文《塗與賴的八百年鹽分》。

賣給誰?江西會昌和瑞金的人們。

用什麼買?真金白銀和糧食。當然我更傾向於金銀銅或者鎢砂這些硬通貨,而不是糧,糧會有一部分,但山道難行,運糧費事,不會多,也沒法多。這種情況從宋代開始一直延續到了民國,也足有一千年的歷史。

證明呢?1930年代,紅軍在臘口設立過墟場,用於兩省四縣的貿易,而紅軍在潮汕和廈漳進行必要物資如藥品、武器的交易,所用即為鎢砂和某種貴金屬。

所以在這裡還得討論一下南溫墟有多古老?《永樂大典(卷之七千八百九十)》:「南溫墟。在長汀縣西南百二十里。」 這是明代初年《永樂大典》收錄南宋《臨汀志》的內容,也就是說在南宋之前,這個墟就已經存在了,事實上可能更早更久遠,我無實據,但猜唐代就有。也就是說紅山鄉,汀人居住的歷史確實超過一千年。

因此順便就得討論一下先人們為何在紅山這個地方居住。

一個山鄉如紅山這樣的地方,如果要長期安定,基本的居住條件有二,就是有平地可用,同時有水可供灌溉。如果在古代,怕還得加上一條,不能有太發達的交通,你應當懂的。


紅山的高低差與降雨。

最低點便是集鎮所在的臘口,海拔358。臘口即是臘溪之口,在這裡有別的溪流匯入,溪水始大,而現代修建的紅塅水庫,儲水的上端大體也是從這個地方開始算吧。最高點在劉郎寨(現代方志作牛欄寨頂),海拔1101。我對這兩種寫法都不認同,海拔這麼高,養天牛嗎?劉郎,倒是有「前度劉郎今又來」的詩句可考,但是不符合客家人的習慣。劉郎寨,應當是客家話「流郎寨」被說普通話的人聽去的雅寫,用客家話一講便知。為何叫流郎寨?兩省四縣交界之處,同時地處山鄉,山高林密交通不便,卻是戰爭無法波及的天堂。所以南方各省流亡之民結寨自保,是常見的事情。在長汀,流民就更不是一個什麼新鮮詞,當然肯定也不是一個貶義詞。但說一個人「打流郎」,就不是什麼好話了。

紅山的降水量不是特別大,可也不是特別小,年降水1781mm,這仍在縣年降水平均水平1731mm之上,在長汀縣排名靠前,而群山環抱,褶皺極多,這就意味著集水面積相同的情況下,集水量肯定是超過別的地方的,而紅山的山林土地面積在全縣居中,占到全縣面積的6.65%,耕地一萬畝左右,其中九千多畝為水田。近年人口普查人口近萬人,則相對別的鄉鎮為少,也就是說人均土地擁有量還挺高。

在一個降雨量過得去人口數量不大而耕地量還不錯的地方,生活總是還過得去的。當然得說清楚,紅山的一萬畝耕地分得很散,散布於褶皺山間的小平地上。因此,紅山的人們也就必然要隨耕地的分散而分布於那些小平地,或者這樣講,哪有小平地,同時有水資源可引可用,哪裡就有村莊。

但僅此就夠了嗎?

不夠的,還得加上人文。


先是人文中主動的部分,體現為紅山的竹苦。

蘇竹村的核心為苦竹山,紅山鄉的那些蘇字地名據很多方志工作者說是來自當年的中央蘇區,我表示保留意見,因為從乾隆時代起,蘇陂這些地名就已經固定,說明當地「蘇」早有來歷。故此不討論此字,我只說苦竹之古。古人用苦竹來褒揚隱居避世之君子。

唐代的詩人杜甫便寫有《苦竹》詩:「青冥亦自守,軟弱強扶持。味苦夏蟲避,叢卑春鳥疑。軒墀曾不重,翦伐欲無辭。幸近幽人屋,霜根結在茲。」

杜詩所說,是離群而居,青冥寂寞須守心。需要重建秩序,扶持軟弱。同時不要以世間庸俗之見評價自己,因為君子總是被短視之小人迴避的。同時竹子有節有用但不作棟樑,可以自由於民間生長,這是野性之木,也是民間保持生命力的來源。當然杜夫子當年不知我們後來也用竹子做一些事情。最後同時以竹子自勵,保全晚節,那些近人之竹,老根露於霜雪之中,越加遒勁。

我喜歡苦竹山原來的居民。他們在群山之中,高嶺之上,借勢從近青冥之處觀望風氣搖煙動樹,而那些竹子與更低的草本,軟弱自芬芳。那些伏於岩崖與石壁的地衣,其實才是最有生命力的事物,人類於他們是不可語冰之夏蟲。陳氏與鍾氏在苦竹山上曾建立起高大寬敞的樓宇,便是用當地那些巨大合抱之老樹,但最後地方仍用苦竹為名,由此看得出當地居民原本的修養與來由。

閩西一帶叫苦竹的地方還不少。汀州永定有苦竹,可見楊昱所作《辟永定縣諸險塞記》。汀州長汀則古城有,策武有,紅山也有。即使不去算小地名,這也顯然還是一個算很普遍的名字。


苦竹是什麼樣的竹子啊?在閩西,挺普遍的。《乾隆長汀縣誌》:「筍 有苦筍有甜筍,江南竹、苦竹,其筍皆苦,筯竹、筀竹、石竹、貓竹,其筍皆甜。......苦竹 《圖經》曰:出閩中者,本極粗大,筍味殊苦,不可噉。《齊民要術》:有靑苦,白苦,紫苦,黃苦。孟浩然詩:風霜苦竹余。又有苦伏竹,筍冬生,士人以爲珍味。」苦竹又名傘柄竹,禾本科,可高四米,筍有苦味,莖可作造紙和制傘柄、筆管。

紅山原本的路不太好,常聽鄉人描述此事。大體是宋人梅堯臣在《山行冒雨至村家》詩中所寫:「雨急芹泥滑,禽鳴苦竹秋。」想必是山鄉居民那些年向城市轉進時的確切感受吧。

早年道路不好,是直接影響了紅山的山區經濟的。1950年代之後辦的國有伐木場,採伐過於粗暴,採伐量上去了,卻只伐不造。同時因道路因素,根本運不出,大量木材堆積山間腐爛,後來人們想出了春季雨天放木的「小河趕羊」辦法,但仍然不能解決堆積問題。而趕羊法中,山區河道對木頭的損傷很大,無可迴避,實在是浪費。直到1980年代之後要求隨采隨造,采一造二,同時道路在改善,紅山才算有機會喘口氣。這些年油茶麵積不小,各種林下經濟百花繁盛。當然不可忘記楊梅。

其次是人文養成中被動的部分,那便是紅山的楊梅酸。

可千萬不要認為我說紅山楊梅酸是貶義,「禮失求諸野」。當一個地方城市化了,當一種動物或植物被馴養了,當野性失去了,這就相當於活力失去了。想必大家聽說過全球香蕉危機,過度馴化和統一物種,香蕉面對某種特定病毒,已經面臨滅絕之險。以香蕉為例,人類社會和動植物資源是一樣的。故而當農林專業的科學家在紅山發現以千畝計的野楊梅時,想必心情是雀躍的。

近年楊梅在超市中可以輕易買到,但一口下去,全是糖水,甚至有些品種致力於將楊梅之中的酸味徹底清除出去,這在我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何不直接吃砂糖?楊梅的原味,貴在山野,那種酸與甜糾纏,「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一旦去除乾淨,楊梅便與草莓、藍莓、西梅同質化了,物種豐富多樣也便沒了。

而人也是如此,如果將紅山建成和城關一樣的模樣,那何不將人們直接遷入城關,談何鄉村振興?如果鄉村振興的方式用的是城關同質化的方式,那何不叫城市振興?石水牛、五九寮、大乾隘、鳳凰山、劉郎寨、石榴花樟那些高山之上,風正大,或者便是紅山起飛的助力呢?

但願我的鄉黨和父母官格外智慧,那麼將來,我們或者會有一個新成語可用:禮失求諸「紅山」。


(本文圖片來自長汀梁斌先生、謝文輝先生、廖海騰先生、劉永凱先生和林金玉女士,還有諸多紅山的林業從業者,使用圖片,未能一一備列大名,只能在此一併致謝,再三)

後記:正要發出文章,鄉人發來圖片,滿樹靈菇,真是祥瑞,心情歡愉,獨美不美,附於文後,以悅君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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