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巴勒斯坦國旗,他們倒在了法國隊前

人生望遠鏡五彩紛呈 發佈 2022-12-16T01:01:19.485380+00:00

再見了,了不起的阿特拉斯雄獅。擁有百年恩怨的兩個國家,第一次在正式足球賽事中相遇。法國隊贏了,摩洛哥隊輸了。

再見了,了不起的阿特拉斯雄獅。


文 / 巴九靈(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


歐洲雜牌軍


擁有百年恩怨的兩個國家,第一次在正式足球賽事中相遇。法國隊贏了,摩洛哥隊輸了。



巴黎註定要度過一個充滿喧譁與騷動的不眠夜,至於燒幾輛車、扔幾枚催淚彈,都屬於常規操作了。


唯一遺憾的是「阿特拉斯雄獅」摩洛哥隊的告別。全場幾乎所有阿拉伯球迷陷入沉寂,鏡頭中的一位保安大叔早已淚流滿面。


然而,許多中國球迷甚至無法分清摩洛哥和摩納哥。


摩納哥是法國境內的袖珍國,以博彩聞名,富得流油,而摩洛哥是撒哈拉沙漠以西的一個非洲國家,電影《北非諜影》中的卡薩布蘭卡就是摩洛哥的第一大城市。


摩洛哥及其聲稱擁有主權的西撒哈拉


奇葩的是,摩洛哥隊雖屬於非洲球隊,但球員多為阿拉伯人,還擁有歐洲國家的國籍。所以你以為摩洛哥隊是非洲勁旅,其實是歐洲球隊;別看法國隊是歐洲勁旅,事實上是非洲球隊。


法國隊大名單


法國隊選人的邏輯是,派球探去前殖民地國家,到處找好苗子,接回國培養。而摩洛哥則是「反向操作」。摩洛哥足協提出了一個「讓天才回家」計劃,通過家族認同、血緣親情在全球徵召摩洛哥裔的成熟足球運動員。


今年世界盃摩洛哥隊的26人中,有14人海外出生、海外成長。上屆俄羅斯世界盃則更誇張,首發11人中,居然沒有一位是土生土長的摩洛哥人,球隊「海外歸化率」高達73%。


比如摩洛哥隊主力齊耶什,12年前,他還身披橙色戰袍為荷蘭隊征戰南非世界盃,今年他卻幫助摩洛哥隊在小組賽中打入關鍵一球,晉級淘汰賽;摩洛哥隊長塞斯,擁有法、摩雙國籍,父親是摩洛哥人,母親則是法國人。


「巫師」齊耶什


從數據來看,摩洛哥人是歐洲最大的移民群體之一,總人數450-500萬,同時也是法國第二大移民族裔,有75.5萬人,占法國總移民人口的18.4%。有人戲稱摩洛哥為「法國二隊」,也毫不誇張。因此不管哪隊贏球,法國街頭必定「硝煙四起」。


不過,這個現象的背後,卻藏著一段略微苦澀的記憶。



法蘭西的「棄兒」


一名法籍摩洛哥裔球迷說:「我們可以向其他國家表明,摩洛哥不再是法國的後院。」


在近代史上,摩洛哥和法國的恩怨糾葛始於19世紀列強瓜分全球之際。1844年,法國征服阿爾及利亞後,開始入侵摩洛哥。在隨後的半個多世紀裡,法國通過各種威逼利誘,逐漸控制了摩洛哥的礦山、鐵路等經濟命脈,以及實現駐軍合法化。




一戰中的法屬摩洛哥士兵


直到1912年,法國強迫摩洛哥蘇丹簽訂《非斯條約》,摩洛哥淪為殖民地性質的受保護國。二次世界大戰後,亞非拉掀起了民族獨立運動。在法國當局多次殘酷鎮壓下,摩洛哥終於在1956年獲得獨立。


值得一提的是,獨立後的摩洛哥於1970年首次參加世界盃。結果參賽的16支隊伍里,只有摩洛哥的國歌沒有歌詞,摩洛哥國王哈桑二世認為只有把國歌唱出來才能彰顯氣勢,便下令找來全國最好的作家填詞。可以說,摩洛哥完整的國歌就是在世界盃中誕生的。


然而,「完整」的摩洛哥與「宗主國」的臍帶並未被割斷。


戰後的法國亟需恢復經濟,但缺少100-200萬的勞動力。於是法國把目光瞄向前殖民地,特別是關係密切的馬格里布地區,即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西亞。摩洛哥裔的移民正是從這個時期壯大的,而他們為法國經濟高速發展的「輝煌三十年」做出了巨大貢獻。


1968年後,每年約7萬穆斯林移民在法國落地生根。民權運動興起後,以「人權」自居的法國政府放開移民條件,來自前殖民地的勞工可以通過「家庭團聚」政策,把一家老小都接過來。所謂「一人務工,全家移民」。1980年代以後,以摩洛哥為代表的北非穆斯林成為法國最大的移民群體。


轉折發生在1974年。「輝煌三十年」後,法國經濟陷入停滯。勞動力突然從短缺變為過剩。加上法國加速經濟轉型,冶金、採煤、紡織、建築等傳統行業以驚人的速度衰落,長期從事低端工種的摩洛哥勞工,瞬間淪為棄兒。


「只要認同法蘭西,就能成為法蘭西公民。」法國當年招募勞工的口號是如此喊的,甚至允許移民保留自己的文化傳統。


12月10日,摩洛哥球迷在巴黎香榭麗舍大道慶祝摩洛哥戰勝葡萄牙。


然而,法國社會長期存在一種隱形的歧視:只接受勞工身份,不接納移民的思想文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因此,大量的阿拉伯移民被塞進毫無技術含量的流水線生產中。沒有一技之長,一旦被勞動市場拋棄,只能長期失業,陷入赤貧。


為了安置低收入移民群體,法國政府在郊區興建二十多層高的廉租房。法語有一個詞叫「郊區」(Banlieue),在特定語境下指的就是移民聚集區。調查顯示,近一半移民生活在「郊區」,以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的阿拉伯裔為主。


這些「郊區」形成了高度集中和密封的街區,有自己的商業生態和文化。所以在地理上,摩洛哥的移民群體和法國主流社會產生了嚴重的割裂。


摩洛哥的移二代、移三代正是在這種貧窮、缺少教育、充滿暴力的環境下成長的。在法國一些老工業區,2/3的年輕移民沒有工作。結果可想而知,移民只能陷入貧困代際傳遞和階級固化的死循環中。


長期在底層掙扎和物理意義上的「隔離」,不免讓當今這代摩洛年輕移民產生了嚴重的身份認同危機。據統計,40%馬格里布移民後代不認為自己是法國人;18至35歲的摩洛哥人,61%每年都會回國。


2020年,曾在摩洛哥等法國殖民地服役的休伯特·利奧泰在巴黎的雕像被潑上紅色油漆。


法國這個國家,始終流淌著「大一統」的血液,喜歡拿「文化」當武器,弱化地方文化和少數族裔認同感,然而這樣的同化政策對待阿拉伯移民是徹底的失敗。


根本原因是,伊斯蘭文明和基督教文明在歷史長河中形成了強烈的衝突和不信任。


比如「頭巾」一詞在法媒的語境中,被認為是剝奪女性自由的符號。一直以來,法國當局對頭巾實行「零容忍」政策。但伴隨著的是國內穆斯林裔的反對聲。從1981年起,法國輿論界就禁止佩戴頭巾這一議題,幾度掀起軒然大波。


以摩洛哥裔為代表的不少女性群體多次抗議和遊行,呼籲打破公眾對頭巾的刻板印象,認為這是穿衣自由和文化自由,不能將頭巾高度政治化和宗教化。




擊敗葡萄牙後,摩洛哥球員布法爾拉著母親慶祝


物理的隔離、歷史的羈絆、文明的衝突,讓那些法籍摩洛哥裔的年輕人不停地問自己:我是誰?我要去哪裡?先輩經歷血與火的抗爭才擺脫奴役而獨立建國,如今回歸到殖民者的陣營是不是一種背叛?



阿拉伯的好兄弟


這一代的摩洛哥年輕人的身份認同感在哪裡?答案或許在阿拉伯世界。摩洛哥人的血脈、自信、榮耀、記憶都誕生於此。


所以,當摩洛哥裔的小伙子們受到邀請的時候,義無反顧地擁抱了真正的故鄉;當摩洛哥隊歷史首次進入世界盃八強,沸騰的不僅僅是本國和法國的摩洛哥裔,而是整個阿拉伯世界:


流離失所的敘利亞難民在臨時搭建帳篷內慶祝;卡達首都多哈到處掛起摩洛哥國旗;連摩洛哥的死敵——因西撒哈拉領土爭端而陷入緊張關係的阿爾及利亞,其民眾仍然來到兩國邊境線,為摩洛哥隊歡呼。




觀看球賽的敘利亞難民


半島電視台如此評價:法國有姆巴佩、格列茲曼和吉魯,而摩洛哥擁有整個阿拉伯世界的希望和夢想。


公元7世紀,新興的阿拉伯帝國擴張,將伊斯蘭教帶到了這片土地上。阿拉伯人和原住民柏柏兒人組成了一個族群,叫做「摩爾人(Moro)」,也就是今天的摩洛哥人(Morocco)。


摩爾人在西方文學中經常被妖魔化,阿拉丁神燈中的西非魔法師就是摩爾人。然而在公元8世紀,當摩爾人穿過直布羅陀海峽,那一刻,是摩爾人,也是阿拉伯民族史上的榮光。


彼時的伊比利亞半島(今葡萄牙和西班牙)政局動盪,趁此機會,摩爾人齊亞德率7000餘人攻入西哥特人的王國,經八年鏖戰,徹底征服伊比利亞半島。被「伊斯蘭化」後西班牙,直到15世紀才復國。


可以說,本屆世界盃摩洛哥隊爆冷戰勝了西班牙和葡萄牙,不僅創造歷史,更是與歷史的邂逅:完成了對伊比利亞半島的「二次征服」。





儘管摩洛哥是阿拉伯世界的兄弟,99%的人口是穆斯林,但他並不是是一個極端保守的伊斯蘭國家。


實際上,摩洛哥人的生活方式非常接近西方國家。比如,摩洛哥的女性擁有廣泛的政治權利和自由,非宗教場合可以選擇戴或不戴頭巾希賈布(hijab)。摩洛哥政府甚至禁止產銷布卡袍(Burka)——一種只露出眼睛的服飾。理由是限制摩洛哥北部伊斯蘭激進派的擴張。


摩洛哥北部的藍色城市舍夫沙萬


這是一個美麗的國家:建築雄偉,文化開放,宗教溫和……一切的美好都凝聚在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如同地中海暖暖的海風,吹走了阿拉伯同胞飽受的苦難。


就在摩洛哥戰勝西班牙後慶祝的時候,有一幕令人無比動容:球隊拿起了兩面國旗,一面是摩洛哥國旗,另一面則是巴勒斯坦國旗。



是的,世界盃如火如荼地展開,巴勒斯坦卻仍飽受戰火之苦。在巴勒斯坦,幾乎每周都有平民傷亡。今年8月,48名巴勒斯坦平民遇難,360人受傷,其中2/3是兒童。截至到今年,遇難人數已達到160人,而這個數字還會不斷攀升。


即便這樣,巴勒斯坦加沙地區「傷痕累累」的民眾,仍聚集在球館為摩洛哥隊集體高歌。


一位巴勒斯坦球迷說:「這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今晚我們都是摩洛哥人。」


2022年11月18日,一名巴勒斯坦男孩在以色列安全部隊巡邏的街道上踢足球。


在西方媒體的主流敘事下,普通民眾在巴以問題上的注意力被此起彼伏的俄烏戰爭、通脹、能源危機等新聞轉移,但摩洛哥隊用頑強和堅韌殺進大眾的視線,艱難地舉起了這面旗幟,真正地為無法發聲的同胞發聲。


世界盃本不該成為政治的舞台,但在一個需要好消息和真相的時代,這支由「歐洲棄兒」們組成的海外軍團,或許是能讓阿拉伯的闊佬們狂掉眼淚的唯一理由吧。


再見了,了不起的阿特拉斯雄獅。


本篇作者 | 徐濤 | 當值編輯 | 李夢清

責任編輯 | 何夢飛 | 主編 | 鄭媛眉 | 圖源 | VCG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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