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正宇
《豆滿江》
《蘇利南》
《黃海》
《不可饒恕》
《追擊者》
《逃學威鳳》
◎梅生
1
日前，河正宇憑藉在韓劇《蘇利南》中的表現，斬獲今年韓國電視劇大賞的最高獎。這位曾因《不可饒恕》《追擊者》《黃海》《與犯罪的戰爭：壞傢伙的全盛時代》等電影，摘得過韓國百想藝術大賞、青龍獎、大鐘獎以及亞洲電影大獎影帝桂冠的實力派演員，此次轉戰電視劇領域，似乎再度交出了堪稱漂亮的表演成績單。
遺憾的是，《蘇利南》的品質沒能做到與河正宇的演技相媲美，也浪費了該劇其他演員黃政民、朴海秀、張震等的表演。
劇中，韓國普通市民姜仁久（河正宇飾）為了保障家人過上富裕的生活，聽從朋友建議來到蘇利南做鰩魚生意，卻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捲入兩個販毒幫派的利益紛爭；其後又陰差陽錯，參與韓國國情局緝拿潛藏在蘇利南的大毒梟全耀煥（黃政民飾）的秘密行動；幾乎僅憑一己之力，便將偽裝成神父的全耀煥的販毒老巢摧毀，暫時讓韓國民眾免受毒品之害，也令他的家人如願以償地過上了幸福的日子。
不過這部韓式主旋律劇集由於缺乏現實邏輯的支撐，不合常理的筆觸隨處可見，推進劇情的手法也粗暴強硬，導致一眾人物均淪為符號化的工具人。姜仁久在被全耀煥懷疑甚至軟禁期間，不僅明目張胆地出入各種「禁區」、用手機與國情局聯絡人密謀計劃，還不忘遠程關注妻子的生活、兒女的學習，完全不擔心自己的臥底身份暴露。《無間道》中如履薄冰的陳永仁與劉建明，假如看到他的遊刃有餘，不知會心生怎樣的羨慕。
此種情況下，河正宇的表演儘管得到了專業電視劇獎項的肯定，然而許多影迷卻看得並不過癮，甚至不買帳：他在劇里的形象雖然多變，但每一個面向都有以往塑造過的經典角色的影子，並且止於扁平化的外部再現，缺乏內在的層次變化。姜仁久的孤膽行動，本質上與河正宇在《恐怖直播》《柏林》等中的「個人秀」並無二致；他與全耀煥激烈的對手戲，在河正宇搭檔金允石主演的《追擊者》《黃海》中也有跡可循；他對於家人的溫情關愛，不免讓觀眾想起河正宇在《隧道》《許三觀》等中扮演的好丈夫、好父親。
2
演員能在表演事業上取得怎樣的成績，除了自身的天賦與努力，更由劇本的質量、合作的導演或演員的業務能力，以及演員所在國家或地區的文化環境、藝術氛圍等決定，其中最後一點頗為重要。
韓國電影產業制度的健全、生態鏈條的完善，保證了製作、創作與發行渠道的暢通無阻，也為身處其中的個體電影人鋪平了前進的道路。河正宇能夠成為韓國乃至亞洲中生代男演員中的佼佼者，首先是因韓國的電影土壤富含營養、文化空氣較為純粹；其次才是與他個人有關的稟賦、勤奮、堅持與機遇。
1998年，韓國電影市場實現分級，電影人的創作擺脫鉗制，獲得空前的自由。次年，韓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開放外國電影市場配額。對此，韓國電影界幾乎全員出動，發起大規模的抗議活動，男性電影人更在首都漢城（首爾）的光華門靜坐示威，以引起全球輿論關注的「光頭運動」（剃光頭髮在韓國屬於較為強烈的抗議方式），迫使韓國政府推出每個電影廳每年都必須放滿146天本國電影的政策。該運動的成功，極大地提振了韓國電影人的士氣，使得韓國電影業迎來飛速發展的又一重要契機。2006年，韓國迫於美國施壓，將本國電影配額減至73天，但這已無法對勢頭昂揚的韓國電影業造成威脅。
自上世紀末起，無論是《太極旗飄揚》《我的野蠻女友》《卑劣的街頭》《江漢怪物》等商業電影，還是《八月照相館》《觸不到的戀人》《假如愛有天意》《收件人不詳》等文藝影片，都在韓國本土取得了不俗的票房佳績——觀眾並不在乎這些影片是否在類型與題材上存在較大的差異，看重的是它們與觀眾溝通的誠意。
與此同時，作者屬性鮮明或個人風格強烈的韓國電影導演，如李滄東、朴贊郁、奉俊昊、金基德等，逐漸為世界矚目。他們及他們的導演作品，頻繁獲得國際殊榮。比如李滄東憑《綠洲》《詩》分別獲得威尼斯電影節特別導演獎、坎城電影節最佳編劇獎；金基德憑《撒瑪利亞女孩》《聖殤》先後拿下柏林電影節最佳導演、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影片；朴贊郁憑《老男孩》《蝙蝠》兩度摘得坎城電影節主競賽單元評審團大獎。
2020年，奉俊昊及其導演作品《寄生蟲》，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收穫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原創劇本與最佳國際影片四項大獎，更是令韓國電影成為世界電影的標杆。
獲得今年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的《漫長的告白》的導演張律，受邀在韓工作期間，也受益於良性運轉的韓國電影機制，拍出了《豆滿江》《慶州》《詠鵝》等佳作，成為東亞地區作者色彩濃郁又獨特的大師。
與李滄東、賈樟柯、是枝裕和等東亞名導相比，張律近些年甚少在自己的國家使用母語拍片，而是輾轉中國、韓國、日本、蒙古等國完成創作。他的電影中不僅有漢語、韓語、日語、英語等語言的碰撞，更有以東亞詩歌、童謠、繪畫、小說等為代表的藝術的交匯，幾乎不具有在地性，而是充滿在他鄉與故鄉、歷史與當下、夢境與現實、自我與他者之間漫遊的氣質。
河正宇則屬於跟著韓國電影產業穩健的步伐，開啟表演事業並取得成功的演員代表。而這樣的韓國演員，還包括宋康昊、薛景求、崔岷植、趙寅成、黃政民、劉亞仁、全度妍、全智賢、裴斗娜、金敏喜等等，可以列出一份長長的名單。
3
出生於1978年、原名金聖勛的河正宇，是在韓國家喻戶曉的演員金勇健的長子。因為耳濡目染，他自幼便希望將來可以像父親一樣，將表演當作終身事業。不過他成為演員，並沒依靠父親的幫助，而是像大多數追求演藝夢想的青年人一樣，通過報名參加藝考輔導班，考取了韓國中央大學戲劇電影專業。
在校期間，他因成績亮眼，曾與幾名同學一起被學校安排前往美國，參加紐約電影學院組織的交流活動。但是人生藍圖尚未展開，他便因家庭遭遇變故匆匆回國，過了好幾年為生計奔波的苦日子。不過即便人生處在低谷，他也沒有想過放棄成為一名演員，相反一邊做辛苦的打工仔，一邊不斷地尋找影視劇的試鏡機會。而在無鏡可試的階段，他除了像求學時一樣通過排演話劇磨礪演技，還保持了服兵役時養成的運動習慣，以鍛鍊意志。
上帝垂青有準備的人，機會贈予懂生活的人。2003年，河正宇青澀的身影，出現在趙寅成搭檔申敏兒主演的電影《瑪德琳》裡，雖然匆匆而逝，年輕的面孔和不算稚嫩的演技，已被有心人記下。隨後幾年，他充分展現出表演天分。
2005年，在孔劉與金宣兒主演的電影《逃學威鳳》中，河正宇演繹了暴躁的警察、斯文的教師與兇殘的叛徒三種形象。此外，在他的同門師弟尹鍾彬執導的處女作電影《不可饒恕》中，他還恰如其分地詮釋出個體對於環境的依附、受制於群體的可悲。
《不可饒恕》採取兩段式結構推動劇情。柳泰正（河正宇飾）部隊服役期間，深諳上下級之間欺凌與獻媚的遊戲規則，但握有一點小權力的他，儘可能不去參與其中，屬於冰冷制度鏈條上的一抹暖色。他的高中同窗李承永（許江元飾）作為一名新入伍的二等兵，性格較為叛逆，以為可以通過個人的力量改變僵化的制度，惹下不少事。泰正勸導承永適應規則的同時，幫其解決了不少麻煩。兩人生出超越友誼的情愫，但也變為部隊的笑柄。
隨著泰正的退伍，承永失去精神依賴，在被部隊這口染缸染色之後，行為變得非常極端，闖下大禍。承永逃出軍營，希望從泰正身上獲得安慰與幫助。但回歸正常生活的泰正，懼怕舊情復燃，遲遲不肯與承永見面。經不住承永苦苦哀求，他才答應現身，不過開出女友也要一起的條件。直到承永自殺身亡，他也沒有問過對方到底發生了何事。承永之死當然給他造成了衝擊，可也讓他長舒一口氣：生活中的障礙終於得以清除。
對於複雜多面的柳泰正的演繹，讓首度擔綱男主角的河正宇，摘取韓國影評獎最佳男新人獎。2005年，他在電影界嶄露頭角之外，也因在韓劇《布拉格戀人》中扮演跟在全度妍身後的高大帥氣保鏢，有了一定的知名度。隨著名氣的逐漸提升，他甚至成為韓劇《強力偵察隊》的男主角之一。
但他志在電影，沒有乘勝追擊、繼續在電視劇行業開疆拓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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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與2007年，河正宇兩度與金基德合作，出演了後者執導的《時間》與《呼吸》。兩部影片皆探討愛情與時間之間的悖論，河正宇演完溫柔的攝影師男友，又演暴躁的出軌丈夫，以令人信服的表演，詮釋出兩個角色性情上的差別，表明自己完全可以勝任文藝片。
2008年，他又通過主演羅泓軫首部自編自導電影《追擊者》，證明自己是駕馭商業片的高手。在這部韓國當年的年度「黑馬」電影中，河正宇自毀形象，出演了兇殘、狡詐、癲狂的連環殺人惡魔，並與嘗試追緝他的前刑警（金允石飾）有諸多令人血脈賁張的追逐或搏鬥戲份。
《追擊者》既有酣暢淋漓的劇情，又有驚心動魄的場面，除了拿下百想藝術大賞、大鐘獎最佳影片，還讓羅泓軫、金允石、河正宇等主創與演員，收穫諸多個人榮譽——河正宇更是成功躋身韓國一線男星陣列，並在中國擁有了大量影迷。2010年，河正宇與羅泓軫、金允石再度聯手推出的《黃海》同樣叫好叫座。他也在影片中，再一次示範何為「教科書式」的表演。
片中河正宇飾演的金久南，是一名生活在邊境小城延邊的朝鮮族計程車司機。他像這裡的絕大多數成年男性同胞一樣，除了靠賭博與酒精打發日子，還舉債把妻子送到韓國打工。但他的妻子赴韓半年音信全無。
為了還債兼尋妻，久南接受金允石飾演的延邊幫派大佬綿先生的委託，來到首爾殺人。盤算許久正要行動之際，他要解決的對象被另一伙人殘忍殺害。不過由於留在命案現場的只有他自己，他被警方當作嫌疑人通緝。朝鮮族人在韓國地位卑微，加上他在逃亡的過程中失手槍殺警察，他的身份很快由嫌疑犯升級為罪犯。
禍不單行。亡命之徒東躲西藏之時，得知妻子可能早已命喪黃泉，而綿先生團伙更為了利益，正伺機取他性命。考慮延邊家中等他回來的母親與女兒，也為了給自己討個說法，他只能憑著「活下去」的本能，以極限手段激發身體的潛能，玩命狂奔、殊死搏殺。只是想到自己生不如死、命賤如狗（片中有狗被人類殘暴殺害的畫面），他躲在樹林中捂著傷口，忍不住哭了起來。頗有意思的是，張律同樣拍竣於2010年的《豆滿江》，聚焦的也是朝鮮族的命運，也有涉及女性赴韓務工的筆墨。
在許多韓國導演眼裡，腳下土地與一方淨土之間並無關係。除李滄東、奉俊昊、朴贊郁等大師級導演以人文視角批判社會現實之外，韓國不少商業類型的影視劇，也不乏反思政府、權力、機構、制度、宗教、歷史的元素。
河正宇主演或參演的多數電影也是如此。前面展開講述的《不可饒恕》《追擊者》《黃海》等之外，《恐怖直播》《1987》《委託人》等，也對關乎公共福祉與民生秩序的社會議題發出追問。《蘇利南》的質量雖然差強人意，但對於有關政商勾結、宗教愚民等問題提出的警告，依然振聾發聵。
回到河正宇的表演。鑑於韓國電影類型百花齊放、電影題材百無禁忌，現階段的河正宇，無須恐懼於電影市場大環境的黯淡，更不應該像在《蘇利南》裡般自我重複。他需要做的，是以更為嚴謹苛刻的態度挑選劇本，尋找更多與韓國甚至世界名導合作的機會，從他早已擅長的各種類型電影與各式角色中突圍，進一步拓寬表演空間。
2016年，對於河正宇在文藝片《精彩的一天》中的表現印象深刻的朴贊郁（他曾評價稱，這部電影的導演李胤基，以及河正宇創造的既俏皮又迷人的角色，都應該載入韓國電影的歷史），便找來河正宇出演了《小姐》中會調情可深情的伯爵，將他的銀幕魅力進一步放大。
期待未來，河正宇能在李滄東的電影裡，有更為徹底的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