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雪峰：中學語文教師，菏澤市作協會員。喜歡用文字來取暖，用音樂來療傷。更喜歡三五知己坐，淡茶話家常。
爺爺，如您所願
文/蔡雪峰
一大家子外出聚餐，我總會幫著婆婆，湯水不漏地全部打包。先生規勸無效，便開始發飆，「咱爺爺是出了名的過路光，你也快學成過路淨啦！」我們都哈哈大笑，笑過之後，總會說起爺爺的往事。
據說爺爺除了寒冬臘月，其他時節都不穿鞋。趕集上店，都是出了莊就脫下來拿著，到集頭上再穿上。路上看見爛磚斷瓦，甚至小木棒也要撿起來帶回家。就這樣針尖上削鐵，燕嘴裡奪泥，熬腸刮肚牙縫裡攢錢，終於買了幾畝地。結果後來因為成分高屢遭批鬥。有一次，因為撿了機井旁邊的一塊爛磚，被好事的大隊幹部上綱上線，硬說成破壞生產，先是開會批鬥，後來又關押了好多天。
記得我這城裡媳婦第一次回婆家，在小村里引起不小的轟動。大娘嬸子老人孩子擠滿了小院。我和先生把將近九十歲的爺爺，從小屋裡攙扶著走出來，拿過他最愛吃的桃酥和冰糖，爺爺高興得直掉淚。大娘嬸子都給他開玩笑，「整天擔心小乾說不上媳婦，這不給你領來了。看看四大白胖多精神！人家還掙工資呢！」爺爺抖抖索索地從衣袋裡摸出兩張老人頭，硬要塞到我手裡。我說什麼也不肯要，先生眼圈紅了，「拿著吧，這是爺爺的心意，盼了多少年了！」
剛結婚那年，我們臘月二十九回家過年。一向寬厚仁慈的爺爺忽然鬧起了情緒，氣得一天不吃飯。公公婆婆急得團團轉。原來我們西南片時興給老人過壽，一大家子商量，爺爺一輩子吃苦受罪，如今兒孫滿堂，而且都事業有成，想給爺爺過90大壽。可爺爺怎麼勸都不同意，「小乾租著那一點小屋，你們不說攢錢給他蓋房子，還要給我白花錢！」最後我和先生好言相勸，「咱家有米有面，再殺個豬，剩下的錢俺大爺拿，根本花不著俺的錢。」最終風風光光地給爺爺辦了場壽宴。
搬新家的那個暑假，我和先生借了一輛車，在全村老少嘖嘖稱讚聲中，把爺爺接到城裡。爺爺是個善解人意的老人，他從不進我們的客廳，也不上桌吃飯。只要我們一出去，他就坐在門樓下面，默默地等著給我們開門。爺爺不看電視，也不出大門，大部分時間都是靜靜地坐在小木凳上，寂寞地吸他的白梅煙。忽明忽暗的菸頭，映著他那悵然若失的眼神，偶爾會輕輕地咳嗽兩聲。
等我買菜回來，從外面一推門，爺爺好像一下從回憶中驚醒，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滿臉歡喜地給我開門。我故意把手放到背後，「猜猜看，給你帶了什麼寶貝？」爺爺慌忙擺手，「你們才剛上班，可別給我亂花錢。」我拿出一個長柄的竹子痒痒撓，爺爺笑得鬍子一抖一抖的。我故意一臉嚴肅地說，「爺爺，可不能光撓痒痒，咱院裡櫻桃熟了，你還得看著小鳥，別讓它給咱爭嘴。」那天上午，爺爺的飯量明顯增多，一整天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周末，我和先生借了鄰居大爺的三輪車，載著爺爺去城裡轉轉。近十年沒出過遠門的爺爺，眼睛一時不知道往哪裡看。先生慢慢地騎，我跟在後面邊走邊講解，「爺爺，這是大眾影院，裡面天天演大戲，咱去看看熱鬧不？」爺爺連忙擺手，「太吵了，不去了。」往西走不多遠，我們停了下來，「爺爺，這是公安局，乾上班的地方。」爺爺先是驚喜地睜大眼睛，忽然雙手捂住臉嗚嗚地哭起來。我一邊幫爺爺擦眼淚，一邊哄勸，「別哭了爺爺，咱這日子不是一天天好起來了嗎？」爺爺止住眼淚，長嘆一聲，「唉！這些年，我白天黑夜都不能睡，害怕因為我牽連小乾上不了大學，說不上媳婦！」先生給門衛打了個招呼，我們帶著爺爺進去轉了一圈。爺爺特意在刑警隊門口站了一會，一臉驕傲地看著他孫子工作的大案隊。
公安局對面是三義春羊肉湯館，先生說，「爺爺，咱進去嘗嘗吧！中央領導來視察，都專門喝咱的羊肉湯。」爺爺堅決不在外面吃飯，先生進去買了天花羊肉湯和烙饃，回家給爺爺泡著吃。
我們結婚之後，爺爺最大的心願是看到重孫，過上四世同堂的生活。可是，千頃地里一棵苗，一大家子那熱切的眼神，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有一次，先生紅著眼圈告訴我，爺爺說，「別再讓媳婦受罪了，你們在城裡有工作，養個閨女也一樣。」我當時就淚流滿面。這個善良的老人最終也沒能熬過那個料峭的初春，沒能見到他朝思暮想的重孫子。」
有個本家姑姑，一直和我們走得很近。逢年過節都去看望爺爺，她家裡有啥難處，也總是找大爺和先生幫忙。原以為是親戚，先生卻笑著告訴我，她父親就是那個批鬥爺爺的大隊幹部。當年她畢業分配，求到在城關鎮任職的大爺。爺爺一臉平靜，「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且饒人。能幫忙就伸把手吧！」
時光太瘦，指縫太寬。不經意的一瞥，就已隔經年。爺爺，您心心念念的重孫子，早已長成玉樹臨風的陽光美少年。每年除夕，他們祖孫三代回老家貼對聯，都會引起全村人的圍觀和讚嘆，「看人家老人多享福，人家孩子多爭氣！」爺爺，您的音容笑貌，還有您的寬厚仁慈，已沉澱成融入骨髓的愛和溫暖。您的勤儉和善良，隨著時間的發酵，都成為滋養我們生命的養料。事業有成，家庭和睦，我們努力活成您喜歡的模樣。爺爺，一切如您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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