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東方
又快到了聖誕節。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兒子小的時候的事情。
兒子小的時候每年都會收到聖誕禮物。
通常是聖誕之夜許了願，他躺下以後還會再睜開眼睛笑著說，明天早晨就能收到禮物了。我們就和他一起高興地笑。他在聖誕之夜許的願前幾天已經不經意地問過他了，你今年想從聖誕老人那裡得到什麼禮物啊？
這樣，他收到的自然就是他想要的了。
一年一年，好幾年，他都沉浸在這樣收到聖誕禮物的快樂中。聖誕夜抿著嘴微笑著入睡，第二天早晨興高采烈地跳起來去找禮物。他的歡欣，更是我們的歡欣。
對於那個駕駛著大角鹿拉的雪橇，從窗戶縫裡進來送禮物的白鬍子老人的想像，以及這種想像可以兌現到手中的禮物的事實，經常會讓他陷入沉思。他明亮的眼睛在興奮中平靜下來，滔滔不絕地說著說著，很明顯地陷入遠離當下的悠遠思緒，一直到我們忍不住逗他一下，他才恍然回來。回到現實中來，不好意思地笑著，再次撫摸著聖誕禮物上那彩色亮紙的包裝。包裝裡面可能是一個機器人、一輛汽車、一個變形金剛、一套複雜的組合拼圖……總之會是之前他曾經許願過的玩具。
一直到有一年，他突然說他從書里看到，聖誕節禮物的許願是不能說出來的，不說出來才有效。於是這一年我們都不知道他到底許的什麼願，到底想要什麼禮物，只能從他這個階段喜歡什麼、著迷什麼來猜測。
猜測是很難非常準確的，聖誕節的早晨他醒來以後急急地衝到客廳里、衝到陽台上找禮物，在窗簾後面或者陽台角落裡看見彩色包裝的長方形盒子的時候，先就有點疑惑了。趕緊拆開一看，不是自己昨天許願的東西，就很有點失望。我們就寬慰他說，聖誕老人那麼忙，天下有那麼多孩子都要有禮物送，難免會張冠李戴，偶爾送錯了禮物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如果你是聖誕老人，也不能保證完全都送對吧。
是啊，聖誕老人是根據什麼來送禮物的呢？他有電腦嗎？他頭一天晚上收到那麼多孩子的信息，給住在不同的家庭里的成千上萬個孩子一一投送，怎麼可能不出一點錯呢！
我們知道，他一旦開始了這樣的思考，可能馬上就會對聖誕老人存在不存在有所懷疑了；可是聖誕老人終歸還是給他送了些什麼的現實收穫，又讓他心存感激，認為真是有一個總是在夢裡才來的老人，一直關愛著他。被高高在上又極盡體恤的上天所眷顧的好感覺，在孩子來說大約是天經地義的，也一定是溫暖有加的。這是奠定一個人健康人格的基礎，也是在他還處於身心發展的幼稚期的關鍵性營養。
偶爾的懷疑還不能完全讓他失去對這種溫暖照拂的信念，這一年，他再次自豪地把自己收到了聖誕禮物的消息告訴鄰居大幾歲的女孩的時候，那從沒有收到過聖誕禮物的女孩馬上對他說，那是你爸媽給你買的。
他將信將疑。
又一年聖誕到來的時候，他開始在屋子裡到處搜尋，看看是不是事先就已經準備好了禮物。第二天依舊歡天喜地，重演了一年又一年收到聖誕禮物的歡樂場面。但是，但是我們都感到了一絲絲不太一樣的氣氛。他不再追問為什麼自己許的願和聖誕老人送來的禮物不一致的問題，也不再說出對於聖誕老人再次忙中出錯的諒解。
過了好長時間以後，有一天他突然長大了一樣地說起了聖誕節的事情。他說我那天看見媽媽下班回來的時候衣服里加著的一點彩色亮紙，第二天早晨果然在陽台上就找到了這種紙包著的聖誕禮物。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了禮物是你們買的了。
當時你怎麼不揭穿？
這麼美好的事，我為什麼要揭穿呢！
我們一家人都笑了。那是一種和他收到了聖誕禮物以後感謝上蒼、感謝生命的賜予一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