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神」粟裕之死:死前最大心願落空,死時曾就後事留下三個遺囑

記者李滿 發佈 2022-12-28T09:51:09.078088+00:00

這年春天,他先是突發腦溢血,接著又發作腦血栓,接二連三的打擊下,他的思維和語言表達都受到了一定影響。

1981年對粟裕而言,是一個轉折的年月:他的身體在這一年徹底地垮了。這年春天,他先是突發腦溢血,接著又發作腦血栓,接二連三的打擊下,他的思維和語言表達都受到了一定影響。

軍人對自己的身體總是格外敏感,年已74歲的粟裕非常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粟裕越來越頻繁地出現頭痛的症狀,自1930年反圍剿戰爭負傷以來,粟裕就經常頭痛發作。直到他被火化後,世人才知道:他的腦子裡有三塊殘留彈片,一直未被取出。

領導同志知道粟裕身體不行了以後,曾多次勸他說:「你身體不好,用腦子太多不好,回憶錄的事就放下吧。」

領導口中的「回憶錄」,是粟裕晚年的最大、最重要工作。他的回憶錄實際並不是普通的回憶錄,而是一本軍事回憶錄,所以,負責整理回憶錄的同志,是軍事科學院指派來的。

粟裕不肯停下回憶錄的撰寫,原因很簡單:他覺得自己必須把腦子裡與軍事有關的所有,全部整理出來,作用非常大。

自1976年夏天開始,粟裕就著手撰寫回憶錄了。寫回憶錄之前,粟裕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思考,他覺得「這件事非做不可」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特殊的政治環境,軍事領域充斥著一種形上學、唯心主義。有人甚至將毛澤東的軍事思想歸結為幾條固定的公式,把錯綜複雜的戰爭進程表述為高明的指揮者早就規劃好的,並以這些觀點來教育下一代。

粟裕曾痛斥這種做法說:「戰場上瞬息萬變,再說毛澤東軍事思想的靈魂是唯物辯證法,這樣教育下一代,打起仗來會害死人的。」

粟裕的軍事回憶錄,一直是通過自己親身經歷的戰爭實踐,通過敘述戰役和戰鬥的背景、作戰方針和部署的產生、戰場上敵我形式的演變、指揮員在當時所做的思考和決斷,以及交戰過程和結局,以求能如實反映一個戰役指戰員是怎樣去認識和掌握戰爭規律以奪取勝利或導致失敗的。

在當時的大背景下,粟裕此舉是會得罪一些人的,但他並不在乎,他對妻子楚青說:

「我這樣寫,可能會受到有些人的非議,但我沒有別的辦法,因為離開戰爭指揮者的種種思考去寫戰役、戰鬥,就是死的,最多也只能算是戰鬥詳報。要寫就要堅持實事求是,按歷史的真實來寫。」

考慮到自己寫回憶錄時,距離戰爭已過去太多年,粟裕還請參與回憶錄的同志幫忙找有關材料核實。他的這種負責態度,增大了回憶錄撰寫的難度,卻也讓他的回憶錄的價值更大了。

粟裕病重時,回憶錄尚有很大一部分工作未完成。領導為了讓他好好休息,特意將負責幫忙撰寫回憶錄的同志調離了。面對這種境況,粟裕依舊不肯停下回憶錄的撰寫,他深知:一旦自己不在了,這些寶貴的軍事經驗將無法流傳下去。

病情稍一穩定,粟裕就開始思考回憶錄的問題,有時,為了想一個問題,他的頭痛得似乎要裂開,可他依舊不肯停下。粟裕回憶錄的後半部分,幾乎是完全靠他用毅力支撐著完成的,好在,這最後的工作總算是完成了。

全部完工後,工作人員迅速進行了彙編:近四十萬字。粟裕的回憶錄因為主要在講戰爭,遂被定名為了《粟裕戰爭回憶錄》。這本書後來一經出版,就受到了軍內外廣大讀者的一致好評。

重病期間,粟裕還在醫院接見了很多請教者,他們多半是帶著無法解決的軍事問題而來。每次,粟裕都強撐著病體,以負責的精神熱情、耐心地解答。

張照遠是《中國大百科全書·軍事卷》的副主編,他雖知道粟裕病重,卻無奈自己編戰史條目時遇到了棘手問題,思來想去後,他不得不前往醫院請教粟裕。一見面,他就著急忙慌地道:

「我編寫我軍現代和我國歷代戰史條目,想不著重寫經過而是突出寫戰役指揮,但我對戰役指揮的基本規律摸不准,能否請首長給予指教?」

粟裕想都沒想就點頭應允了,他隨即不假思索地從理論到實際,系統地給張照遠講了九條,而這九條,正是後來粟裕講到的「經典九條」:

「一,胸中有全局,積極主動為實現戰略全局需要而戰,力爭奪取最佳戰果,實現戰略意圖。

二,作戰指導上必須解決好第一仗與爾後諸仗,直至奪取全勝的關係。

三,乘敵之隙,出其不意,集中優勢兵力殲滅其有生力量。

四,戰役發起後,指揮重心要放在促使戰役致勝的轉折點上,以相機奪取全勝。

五,根據戰役情況的發展變化,靈活用兵,及時改變作戰方式和戰法。

六,發揮各兵團(部隊)指揮員和部隊的特長,執行各種類型的作戰任務,並與諸兵種、地方軍、民兵協調一致,形成整體力量打擊敵人。

七,戰役前線指揮所既要達到穩定的不間斷的指揮,掌握戰場全面情況,又要做到保障指揮員觀察到主要作戰方向上軍隊的行動,以不失時機地奪取勝利。

八,抓住戰役間隙,及時整補訓練部隊,充分作好再戰準備。

九,增強後方勤務、保障作戰能力。」

每講一條,粟裕都結合自己戰役指揮的實例,詳細加以解釋說明。張照遠深受啟發,他苦思不得解的問題也終於得到了解決。在感動之餘,他不禁感嘆:「重病且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粟裕將軍居然能席談出如此全面、系統、深刻的見解,將軍真是軍事天才啊!」

粟裕並非軍事天才,他只是一直未停止對軍事問題的思考罷了。就在張照遠來找他之前,他還在琢磨自己的戰役指揮呢!當然,這些,張照遠等人事先並不知情。

張照遠等更加不會知道:重病中的粟裕,除了堅持琢磨軍事,還一直在琢磨著另一件事,那就是回老家——

粟裕出生在湖南懷化會同縣的一個地主家庭,可他從小就有反叛意識,幼年時,他就喜歡和家裡的長工混在一起,也因此,他和一心想讓自己繼承家業的父親總是格格不入。

17歲那年,粟裕為了繼續求學毅然離家出走,走到常德時,因盤纏用盡只得向父親寫信求助,他在信里告訴父親:「若不給錢,自己討飯也要繼續走下去。」

父親在不得已之下妥協,並接回兒子宴請鄉親為兒子送行。送走兒子時,這位倔強的父親落淚了。

19歲那年,學校放假時,粟裕曾短暫地回到家中,父親聽聞粟裕在學校參加了五卅運動罷課遊行的事情後,再次倔強地將他軟禁,並不再允許他去學校。為了讓兒子「聽話」,他還給粟裕尋了一門親事。

粟裕哪裡肯「就範」,為了徹底擺脫封建父親對自己的束縛,他再次離家出走了。而這一走,竟成了他們父子的永別。

粟裕重病這年,距離他最後一次離家已經過去了整整55年。55年間,他曾有幾次打仗打到了家門口,可因為種種原因,他始終未曾回到他日思夜想的家裡。

粟裕一直未曾回家,除了因為各種客觀因素的作用外,與他心裡的牴觸也有一定的關係。他的父親是因為他參與革命受到牽連,繼而逃到會同城郊外染病辭世。粟裕的內心深處始終覺得:父親的死,與自己有關。

粟裕始終未曾回家,還與他的身份特殊有著一定的關係。新中國成立後不久,粟裕曾動了回家一趟的心思。可因為當時的土匪未肅清,部下告訴他:「像您這種級別的人回老家,非得要一個加強連護送」,他聽了後,立馬打消了回家的念頭。

常人看來,功成名就的下一步最好是「衣錦還鄉」,可粟裕卻並不想如此,為何?因為他始終認為:自己是為國家、為人民服務的,若因為自己而興師動眾,就是給國家、給人民添麻煩,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同是為了國家、人民,粟裕在母親重病之際,不得不將母親託付給好友許世友,他也因此錯過了與母親的最後一次見面機會。

在粟裕心裡,沒有任何人事,比國家和人民的事更重要。也只有在身體已經不行了,自覺已無法繼續為國家、人民做事時,粟裕才終於想到要回家一趟了。

人越老越念舊,老病時更是如此。躺在病床上的粟裕,經常在恍恍惚惚間「看見」通向會同老家的那條小路和屋後的那棵大樹。

「我想回老家一趟!」粟裕終於在74歲這年說出了這句心裡話。妻子楚青聽了這話後,居然感到無比高興,她太想和丈夫一起回會同了。結婚幾十年,還未回過丈夫老家的媳婦,怕也只有她了。

很快,粟裕就向組織提出了「回故鄉看看」的請求。

中央接到粟裕的信件後非常重視,考慮到粟裕此時的病情,幾位領導專門在會議室里進行了討論。誰也沒想到,這一討論居然就是幾個小時。

領導們討論的焦點是:粟裕已經74歲了,是個白髮蒼蒼且病重的老人了,會同和北京相隔近2000公里,若路上有個閃失,該如何處理。

最終討論結果是:粟裕要等到病情有所好轉時,方被允許回鄉探親。考慮到粟裕已經半個世紀未曾回鄉,中央決定:派粟裕的老部下張震代替他回去看一看。

消息傳到粟裕耳邊時,粟裕的眼裡含淚,但他什麼也沒說。楚青從丈夫的眼裡看到一絲悲涼,她拉著丈夫的手想安慰他幾句,卻找不到合適的字句。

張震來到湖南後,專程到粟裕家拍攝了老宅的照片,他還貼心地為他帶來了家鄉的一些土特產。

張震回京後,粟裕很興奮。聽張震講關於會同的各種見聞時,他幾次激動地想從床上坐起。當張震拿出老宅的照片給他時,他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這淚水裡,是他對家鄉的無盡思念。

張震替他回家,並未緩解他的思鄉之情,反而讓他更加想家了。因為頭痛的緣故,粟裕常在半夜醒來,每次醒來,他都在恍惚間覺得自己是在老家。

粟裕和楚青講家鄉的事越來越多了,那些絮叨的話難免重複,可楚青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這些話,她多半已能背出來了:「我老家樓上啊,有個圓形門,在那裡看月亮是最好的位置。屋後那棵大樹,我8歲就能爬上去了,很高呢……」

粟裕的病並未好起來,哪怕領導已承諾「病情好轉就可回老家」。粟裕的頭痛症發作越來越頻繁,楚青心痛不已,她當時怎會知道:丈夫之所以頭痛欲裂,是因為腦子裡有三塊殘留的彈片呢?

粟裕雖被譽為「戰神」,可他一生也打過敗仗,更曾數次在戰爭中負傷。1930年的反圍剿戰中的負傷,是他一生的第三次負傷,也是最嚴重的一次:一枚迫擊炮彈打在他身邊並爆炸,他的頭部被猛然擊中,當場昏迷。

滿臉是血的粟裕被送到後方醫院時,醫生都以為他活不了了。可短短三個月後,他又火急火燎地上了戰場了。因為倉促,加上醫療條件有限,醫院竟未檢查出殘留在粟裕顱內的彈片。那三塊彈片,竟一直殘留在他的腦子裡,並時常讓他頭痛發作。

這三塊彈片,是在粟裕去世後被火化以後,才被發現的。

不知情的楚青只能眼睜睜看著丈夫抱著頭叫疼,幾十年來,每次他頭痛發作,她都只能在一旁看著,如今他老了,她也還是只能在一旁看著。她知道,這時候,就是碰他的頭髮絲,也會加劇他的頭痛。

即便病情已無法控制,粟裕依舊還在想著怎麼繼續做點實事。1982年2月,病情稍有好轉後,他便擔任了中央黨史編審委員會委員。

粟裕向來講究實事求是,編黨史時,他更是堅持實事求是的記述,他還對華東、蘇中的黨史編寫給予了特別的關懷。

考慮到1982年對共產黨而言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年月,粟裕還專程寫文提醒和警示一些同志:中國正處在一個歷史的大轉變中,且不要迷失方向,要緊跟上時代的步伐。他還就具體的方法,給予了相應的建議。

1982年9月開始,感覺到身體已越來越差的粟裕不得不退居二線,可他卻也只是「身退」而已,他仍在默默奉獻著。

1984年1月25日,已不能親自出席重要會議的粟裕,準備了一個書面發言,托中顧委秘書長榮高棠在會議上宣讀。這個發言,粟裕整整寫了一千多言。而這個書面發言,也終成了他的臨終遺言。

在這份書面發言裡,他還不忘提醒所有和他一樣的「老同志」:

「我們這些老同志,常被人稱為「有影響的人士'。我以為影響,主要是黨的光輝、戰鬥的業績、革命的傳統,作用於我們身上所產生的影響。讓我們珍惜這種影響,在有生之年,為黨為人民發出最後的光和熱吧!」

粟裕的話給了老同志們以最大激勵,他們都將這篇發言稱為「金玉良言」。第二天,這篇反響極好的發言,被全文刊登在了《人民日報》上。

誰能想到:在寫這篇「金玉良言」前的1月中旬,粟裕的病情就轉重了。當月下旬時,各種針對他的搶救就已無效了。

1984年2月5日16時33分,粟裕與世長辭,享年77歲。粟裕辭世時,臉上掛著一抹笑,或許,臨終前一刻,他已經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老家了吧。

粟裕辭世後,他的夫人楚青向中共中央、中央軍委轉述了粟裕生前的遺願,內容是:

「我在革命戰爭年代,在黨的領導下,身經數百戰,在和我共同參加戰役、戰鬥的同志中,犧牲了的烈士有十數萬,而我還活著,見到革命的勝利。在我身後,不要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不要舉行追悼會,希望把我的骨灰撒在曾經頻繁轉戰的江西、福建、浙江、安徽、江蘇、上海、山東、河南幾省、市的土地上,與長眠在那裡的戰友們在一起。」

「不要遺體告別儀式,不要追悼會,將骨灰灑在頻繁轉戰地」,粟裕的三個遺願說到底是:不給國家和人民添麻煩。可嘆,他為國家和人民做了一輩子貢獻,到最後一刻,也不肯要國家和人民給他任何。

粟裕的訃告內容大體和其他逝世將領一樣,但其訃告也有不一樣的地方:訃告裡有一句「尤擅指揮大兵團作戰」。這句特殊的評語,是對他「戰神」身份的最大肯定,這樣的訃告,也是軍中之「絕無僅有」。

如粟裕所願,他的骨灰最終被撒放在了20多處,這些地方都是他曾經征戰過的地方,他將在這些地方陪著他的戰友,陪著他保衛的國家和人民……

粟裕的另一部分骨灰被送回了湖南會同老家,這也意味著:「少小離家老大未回」的粟裕將軍,終於魂歸故里了……

送骨灰途中,粟裕的夫人和戰友楚青,含著熱淚寫下了一首《遣懷》,與他做了最後的別離:

「時晴時雨正清明,萬里送君伴君行。寬慰似見忠魂笑,遣懷珍惜戰友情。唯思躍馬揮鞭日,但憶疆場捷報頻。東南此刻花似錦,堪慰英靈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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