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脫老兵回憶錄| 李良德,我的老站長,一位受人尊敬的老首長

讀走西藏 發佈 2023-01-06T20:47:56.009327+00:00

【作者簡介】許立東,四川鹽亭人,初中文化。曾在西藏墨脫部隊服役,任戰士、文書、給養員、司務長和二連、四連指導員,拉薩軍分區教導隊副教導員。


許立東/文


作者簡介】許立東,四川鹽亭人,初中文化。1965年12月入伍進藏,1967年7月入黨。曾在西藏墨脫部隊服役,任戰士、文書、給養員、司務長和二連、四連指導員,拉薩軍分區教導隊副教導員。1981年轉業,任區人武部長,鎮鄉黨委書記,縣糧食局副局長,於2001年退休。


1966年8月21日是我們新兵正式補員到格當站的日子,18名新兵因何興友犧牲減員,故我們補入格當站的新兵只有17名。


那天下午13時文書何光勝帶領我們快到營門口時,迎面走來一位帽佩國徽,身著上黃下藍民警服的軍人。此人中等身材,皮膚黝黑,年約30歲,他的藍褲中縫囊嵌著一根醒目的紅標線。只見他笑眯眯地健步向我們走來,同我們互致軍禮握手後,他操著一口榮縣話,聲如洪鐘,鏗鏘有力地說道:「我是格當邊防民政檢查站的站長李良德,代表全站官兵熱烈歡迎新戰友的到來,你們辛苦了!」說完他提出寄望:「希望你們到部隊後,刻苦訓練,努力學習,時刻保持警惕,加強戰備,為保衛邊疆盡到軍人職責,聽毛主席的話,做黨的好戰士,發揚不怕苦、不畏難,不怕流血犧牲的戰鬥精神,堅決服從指揮,聽從命令,做一名有覺悟的無產階級戰士!」


聽完李站長的話,我頓時感覺有一股暖流在我的血管里奔涌,我暗暗下定決心不辜負母親的重託,為保衛邊疆、建設邊防努力發光發熱!

李站長在我的印象中是一個實幹、樸實無華的好站長,說是官卻沒有半點官架子,與戰友相處他像一個和藹可親的兄長。

李站長是四川榮縣人,1956年入伍進藏到158團1連,曾在藏東南剿過匪,打過仗,是一位從槍林彈雨鑽出來的有實戰經驗的老戰士。1962年5月,他時任排長,在林芝魯朗東久守橋,扼守川藏線,接到進軍墨脫駐紮格當的命令後,他率領158團4連三個建制不滿員的班,在158團袁副參謀長、作訓參謀徐周平指揮下,爬雪山、趟冰河,配合西線進軍墨脫的部隊,提前一個月把解放墨脫的紅旗插在了格當。


李良德是繼徐周平第一任站長後,於1964年從排長提拔為站長的,他是格當邊防民政檢查站第二任站長。由於他進駐格當早,又經歷了1962年11月的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所以他對墨脫的民情、社情、宗教、民俗比較了解。

他給我們介紹邊防情況時說:「我部1962年進軍墨脫之初,儘管西藏於1951年5月23日通過簽定和平解放西藏十七條協議,百萬翻身農奴獲得了解放,但由於墨脫情況特殊,中央一直未向墨脫派駐部隊。1962年6月部隊進軍墨脫前,墨脫仍實行宗本過渡代管,當地沒有搞土改。那時墨脫的生產力仍處於原始社會的晚期,刀耕火種、刻繩計數,百姓食不果腹,民族矛盾大,當地的珞巴族社會地位最低,看見藏族人路過就要下跪讓行。解放軍進駐墨脫五年後,1967年10月在拉薩市『民主改革工作組』和墨脫『縣營委』統一領導下,建立了墨脫、德興、加拉薩、旁興、背崩、金珠區,金珠6個區委,繼而實行了土地改革。」

1969年10月李良德站長在格當幹了7年後,調到拉薩軍分區教導隊任隊長。離開格當時,他謝絕召開歡送會,要求站里不要告訴地方同志,臨走那一天只有幾個戰友把他送到兩公里以外的布隆。


可是幾個月後,當地幹部群眾知道李站長不辭而別的消息後,他們滿臉不高興地來到站上,找到指導員王道樹討說法。他們說:「指導員你大大的太不夠朋友了,你為什麼讓站長悄悄離開我們?他是活菩薩,活菩薩為我們做了很多好事,你有什麼權力不通知我們歡送李站長?!」群眾一席話雖然不好聽、有不滿,但卻傳遞出了格當軍民深厚的魚水情誼。

李站長迄今四代同堂,健在四川榮縣頤養天年,老站長退伍不褪色,幾十年來他時刻關心墨脫邊防建設和格當的歷史變遷。2018年高齡之時,他囑託孫子從內地專程去波密看望原格當鄉的地方醫生次仁拉姆,彰顯了一個老兵的家國情懷。

李站長對敵鬥爭堅毅,無論在任何艱難困苦環境下,他執行任務從不含糊,巡邏時他胸掛望遠鏡,腰挎手槍,自己背著背包走在巡邏隊的前面。部隊工作小結時,他嘴上常掛著一句北方俚語「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遛就知道。」他對部隊要求嚴格,注重培養戰士的單兵技能和靈活的實戰能力,教導我們:「平時多訓練,戰時少流血!」


一次全站人員正在吃午飯,他發現一名戰士荷槍實彈中忘了背手榴彈,於是他不聲不響,一言不發悄悄回到站部,掏出手槍「砰、砰、砰」朝天打出三發子彈,我們聽見槍響,以為有突發情況,立即丟下飯碗,全副武裝按照戰鬥預案緊急進入陣地。不久緊急號令解除,虛驚一場後,有位四川戰士小聲抱怨道:「雷公不打吃飯人!」可是他聽到牢騷話後,講評時並沒有直接批評發牢騷的戰士,也沒有點名批評那位沒背手榴彈的戰友,而是以響鼓不用重錘的方式教育我們。他說:「武器是戰士的第二生命,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要提高警惕,這裡是邊防,對敵鬥爭極為尖銳複雜,敵人偷襲我們不會講仁慈,他不會管我們正在吃飯或是睡覺,我們必須克服麻痹思想,吃飯、睡覺都要緊繃戰備這根弦。」兩位戰士聽完站長不點名的批評後,羞愧難當,班務會上他們主動作了自我批評。


還有一次周末,他來到我們班,伸手摸了一下槍架上的輕機槍,發現槍管有污漬,他立即轉身吹響緊急集合哨。陶茂全是機槍射手,我是副射手,我想這下我倆闖禍了,要遭站長「修理」(批評),可是他站在隊前點評時沒有批評陶茂全和我,而是嚴厲批評了我們的班長。他神色嚴峻地說:「班長是帶兵的人,應該按照班長職責嚴格管理班務,只有嚴格才是真正愛兵,不愛護戰士的第二生命,班長怎麼帶兵打仗?部隊怎麼出戰鬥力?!」

回到班上,我知道這件事錯在自己,班長代人受過了,因此我和陶茂全在班務會上主動作了深刻的檢討。

1966年9月上旬一天清晨,格當站起床號剛響,準備出早操。一位格當群眾氣喘吁吁跑到站上,用生硬的漢語連比帶劃對站長說:「不好了!不好了!」說完,他就急得說不出下文了,李站長見過世面,示意他冷靜後慢慢說。此時王道樹指導員,李本宗副指導員也過來了,這位群眾神色氣定後,才結結巴巴說出金珠河上的藤網橋被人砍斷了。


金珠河的藤網橋在格當喇嘛廟下面,離邊防站約有一里多地,是通往崩崩拉山口的必經之道。藤網橋是當地人用特有的長樹藤和竹篾混編而成,雅魯藏布江大峽谷一帶水系發達、支流眾多,百姓為了方便過河,就用靠山取材的辦法架橋過河,也有的地方架的是溜索,人過河就像猴子似的倒掛在溜索上,身體懸掛在河面上,肚皮朝天,用腳蹬手抓爬行,危險性極大。站領導聽完老百姓報告,判斷這是一起有預謀的破壞,因為當地百姓不會幹出這種斷絕兩岸交通的傻事。於是他一面電告上級,一面組織部隊和群眾緊急搶修藤網橋。

當天中午藤網橋修好後,李站長帶領1班和抽調的劉登信等10餘人過河,立即前往崩崩拉山口方向搜查。第二天上午10時許,崩崩山溝里響起一陣槍聲,傍晚時分我看見1班押著6個興凱邊民回到站上,其中有一名婦女,另一個被擔架抬著的人是當地頭人,他腿部中彈,後來這個頭人在站里醫治幾個月後因救治無效身亡。據經教育釋放的邊民講,他們是受兩個特務和這個反動頭人挾持,準備逃往印占區。

1班長楊永喜是四川遂寧人,高中畢業後於1963年秋季入伍到格當,他年紀比同期入伍的戰友稍大,做事穩重成熟像個老大哥,戰友稱他為「秀才」。因楊永喜各方面表現優異,1966年夏他被分區評為活學活用毛主席思想積極分子,出席了分區先代會,以後提了干,曾任墨脫邊防三營教導員。


此次執行任務中,楊永喜班長帶領1班走到崩崩拉山溝時,發現幾個慌慌張張、穿著黑氆氌服的人正在爬山,他心生疑竇,大喊一聲:「不許動!」。這時那個頭人轉身舉槍對準一個戰士就要開槍,楊永喜為保護戰友,當機立斷用衝鋒鎗在30米開外打出兩個急促點射,擊中頭人大腿。槍響時,兩個身材高大的敵特就拔腿往密林里拼命跑,1班第一戰鬥小組見敵特逃跑,就邊追邊射擊。追了一段路後,因山高林密,我在明處敵在暗處,李站長擔心楊永喜的第一戰鬥小組吃虧,立即命令停止追擊。收兵回營時因要押送6名外逃人員,他們沒有時間進入叢林搜查,敵特是否被亂槍擊中,他們也不得而知。

為了查明逃跑之敵是否被亂槍擊中,次日一早李站長命令我所在的3班,由班長魏廣華、副班長陳運明帶領全班,在李本宗副指導員指揮下進山搜查。


上午一早我們3班分成三個戰鬥小組,互為掩護進山搜索,中午時分我們發現山崗上空有一群禿鷲「嘰嘰哇哇」在天上盤旋。班長知道禿鷲有喜食動物屍體的天性,於是帶領我們朝禿鷲方向搜查,在相隔不遠的兩處叢林中,發現有兩具被禿鷲撕咬過的男屍躺在地上,地面還有一灘污血。事後查明這兩個被打死的特務,其中有一個是本地人,他曾藏在覺爾登家裡。

爾後3班在深山裡潛伏了5天。五天回營後,李站長為了判明敵特動向,決定採取守株待兔的戰術,再令3班進山「釣魚」。我們反反覆覆在道口設伏,不准生火煮飯燒開水,不准說話和抽菸,近一個月蟄伏我們吃的都是乾糧,渴了就捧一口山泉水喝下去,困了就輪換坐在森林裡打個盹,一直到1966年10月中旬我們才奉命撤回站里。

1966年5月7日毛主席向全軍發出指示:「部隊要辦成一個大學校,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又能從事農副業生產,又能辦一些中小工廠,生產自己需要的若干產品。」部隊為了減輕國家負擔,墨脫獨立營黨委要求各邊防分隊積極深入響應毛主席「五七指示」,發揚南泥灣精神,發展農副業生產,想辦法做到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至此各邊防分隊開荒種地、養豬養羊蔚然成風,成了一項自覺行動。


李良德出身農民,參軍前就是種莊稼的好把式,他像一頭老黃牛帶頭響應上級號召,以身作則帶領全站開荒種地。每逢周末和節假日,李站長從來不休息,他像老農民一樣有空就去搗弄他的菜地,或者叫上陳廷全副站長、給養員向平儒、衛生員羅文忠等,不是帶著獵狗去打獵就是下河捕魚。那時站里養了20多頭豬,每逢節假日我們都要殺豬改善生活,因為格當站農業生產在全營中開展得最好,收穫的農副產品最多,所以分區首長誇讚李站長是墨脫營的「大財主」。

部隊來自五湖四海,南腔北調的官兵有不同的飲食習慣,李站長最關心戰士們吃不吃得好,包子饅頭、點心油條、豆槳稀飯,素菜葷菜、乾飯麵條他都要求司務長兼顧南北不同飲食習慣,要求炊事班每周定出食譜,變換花樣安排好戰士生活。他安排趙仕維副站長分管伙食,每周末他都要主持召開一次生活民主會,聽取戰士伙食意見,要求炊事班注意飲食衛生和食品安全,不斷提高炊事技術。

1967年3月我從班裡調到站部當文書,與李站長和李本宗副指導員同處一室達兩年多。剛去第一天,他對我說:「你是文書,希望你不要辜負組織信任,謙虛謹慎,兢兢業業干好本職工作,接受黨的考驗,爭取早日入黨。」


我當文書期間,除了干好本職工作外,我主動負責打掃站部環境衛生,挑水劈材、整理內務、洗衣服、燒開水,我全都包了,從不叫苦也沒有任何怨言。由於我工作勤奮,當兵不到兩年我於1967年7月就光榮入黨了。

1967年6月中旬一天深夜,我值崗帶班,當下一班輪到李站長帶崗時,我想站長第二天上午就要回內地休假,他太勞累了,於是我不忍心叫醒他,就幫他把崗帶了。天亮他醒來問我:「小許,你怎麼不叫醒我?」我說:「站長你今天上午就要回家探親了,還要走幾天山路,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精力才會充沛。」他聽後眼晴有些濕潤,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像捨不得離開我,他細言細語道:「你是個老實人呀!這一別我們又要幾個月才能見面,我走後你要堅守崗位,多為站里分憂,每天要堅持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廣播,記錄抄收好重大新聞,供站里時事政治學習。」臨別他又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許呀,我文化水平低,不及你有文化,你在部隊可要好好干啊!」


我的老站長李良德於1981年轉業離開部隊,轉業前他任拉薩軍分區堆龍德慶縣武裝部副部長,他在部隊奔忙了26個年頭,歲月匆匆,48歲轉業那年他的兩鬢已生出了白髮。

2019年4月,我同戰友劉仕全、何昌碧去自貢看望老站長,那時他的老伴已經去世,但老站長的身體還比較硬朗。戰友相聚「龍門陣」擺不完,當我提到分區軍務科趙純江科長時,他喜形於色講起了他與趙純江的戰鬥友誼,他說:「老趙是四川大足人,是1959年1月我到大足接的兵,當兵時老趙個子小,身高只有1.54米,體重不足90斤,但這人勤奮好學,訓練刻苦,為人忠厚老實,當年3月進藏後老趙分到158團5連,進藏不到兩個月,他們連隊就在扎木、八宿一帶參加了平叛戰鬥。」說到軍分區副參謀長楊輝麟時,他眉飛色舞地說:「輝麟是1969年底,我到銅梁接的兵,他是個文化人,先後在軍務科、偵察科幹過,這人能文能武,墨脫和米林的兵志調查就是他親自帶人搞的,他熟悉邊防的山山水水,對當面之敵了如指掌……」


歷史不能假設,以史為鑑可以教育後人。我常對我的兒女說,吃水不忘挖井人,感恩不忘共產黨,假設我不去當兵,當兵不去西藏,到西藏不去墨脫,到墨脫不去格當,在格當如果沒有遇到老站長李良德、指導員王道樹對我的教育和培養,那麼就不會有我的成長。

莊稼需要雨露,禾苗需要陽光。在此我深深感謝我的老首長和我的老戰友對我的深情培養和諄諄教誨!


∥我是@讀走西藏​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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