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8日,《一代宗師》上映整整10周年。
這也代表著導演王家衛已有10年未上映新作。
站在10年後的節點,我們回看這部電影,有太多傳說津津樂道,傳統武俠功夫電影被這部電影改寫——
原本熱鬧誇張、只為刺激眼球的動作場面,竟在瓢潑大雨和皚皚白雪中呈現出獨特的中國意境;
好勇鬥狠你死我活的江湖行幫,也能在對決時呈現出「打碎一隻碗算我輸」的別樣雅趣;
在影片中,小到一顆扣子,一屢燃燒的菸絲,一個人名,一個招式,都能形成讓故事自洽且飽滿的小傳。
從影片首映引發的南北影評人大會戰,到十年間up主們對影片的台詞的解讀、鏡頭的解構,關於《一代宗師》的探討從來不曾缺失。
葉問與宮二,一個是一生武痴遍尋天下武藝的鰥夫,一個為父報仇不惜奉道的烈女,兩個人的恩怨和緣分,也恰如十九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武林,有故事傳唱,卻無蹤跡可尋。
歷經抗戰,武林一盤散沙;
葉問輾轉多地探訪武林絕學,終於在香港找到開醫館的宮二,以一睹宮家六十四手絕學。
看著眼前潦倒落魄、悲涼悽苦的宮家小姐,葉問說:
「其實人生如戲。
這幾年,宮先生文戲武唱,可是唱得有板有眼,功架十足。
可惜,就差個轉身。」
這個轉身,究竟是什麼意思?
第一層意思,是葉問對宮家八卦掌,在武學上的理解。
葉問的詠春,講究中線理論,強調對敵時儘可能是正面朝敵,最主要的是面對面,在打法上基本是直線的,遵循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無論是梁朝偉還是甄子丹,他們展示的詠春,都專注於儘快制服對手,出手積極而精簡,這樣可以簡化敵人進攻的來向,對敵人來勢較易捉摸。
但宮二的八卦掌,則認為兩點之間最短但不一定是最快。
八卦掌會繞圈,講究多般變化,走到對手的背後再出擊。身捷步靈,隨走隨變,與對方交手時身體起伏擰轉,敏捷多變。
大家在李連杰《救世主》的拍攝花絮中,可以直觀地看到八卦掌出手更綿柔,掌法更講究變化。
詠春與八卦掌表了兩種武學和人生態度——
前者的眼睛眼睛永遠都是望著前面,而八卦掌是永遠看著敵人後面。
換句話說,宮二能成為武學家,她的武學生涯無時無刻都在回頭。
第二層意思,則是葉問對宮二因復仇而導致六十四手失傳表達出的遺憾。
宗師這個字眼,宗,代表宗族、宗徒,是時間維度上的沿襲;
師,代表師從,是空間上的發揚。
宮二為父報仇前曾說,宮家的東西,必須拿回來。
雖然宮二拿回了宮家的東西,但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不僅賠上了婚姻,也送了自己的性命,宮二曾說:
這個宮家沒有機會因我而勝,只會因我而敗。
因為是我一夜之間把我父親傳給我的絕活兒都滅了,我打敗了馬三,看起來我好像報了仇。
但我同時也把我父親一生的心血都毀了。
宮寶森死前曾告訴女兒不問恩仇,如果宮二真的如葉問所說轉了身,那八卦掌六十四手未必不能像詠春一樣開宗立派、流芳百世;
這也是為什麼宮二說,宮家六十四手我已經忘了。
潛台詞很明確,我已經退出江湖,武林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這裡是章子怡在整部電影中唯一一次帶妝出鏡,在這裡,宮二不但塗了口紅,還穿上了旗袍高跟鞋,拎著小包包;
宮二已經放棄了一個「武術家」的身份和使命,她需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所以才有了後面的表白戲。
而之前宮二跟葉問在金樓約架,滿屋的風塵女子中間,她者個個都化妝,濃妝艷抹,面帶風情。
只有宮二一個人不施粉黛,臉上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她並不認為自己需要表現得像一個「女人」,「武術家」才是她的核心。
前後兩場戲,暗示著宮二經過馬三一役,心性已經完全不同。
她跟葉問說,作為他鄉之人,真的累了,想回老家。
實際上,一九五幾年的奉天(瀋陽),情況大家都懂的。
她說的回老家,意思就是說,人快死了,魂會回去;
「六十四手,我已經忘了」還有一層意思——
代表宮二在臨死前終於沒有拘束了,她已經放棄了武術家的使命,她已經放棄了武林名宿和宮家傳人的桎梏,她可以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對葉問訣別說,我心裡有你。
但葉問的反應,仍是模稜兩可,半句話不離六十四手;
即便不明說「宮家六十四手失傳可惜」,也會暗示「你還差個轉身」。
宮二低下頭,一滴清淚滑過面頰,流露無限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