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去世50年後,「公版書大戰」硝煙瀰漫

澎湃新聞 發佈 2023-01-20T20:39:08.065099+00:00

2023年,圍繞著名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一場新的「公版書大戰」已然上演。「當出版社要我重譯時,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所以應允,也並非因為我有拿出更好譯本的能力和野心,而是因為聽從出版社的勸說,嘗試塗抹一種風格不同的譯本。

2023年,圍繞著名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一場新的「公版書大戰」已然上演。

「當出版社要我重譯時,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所以應允,也並非因為我有拿出更好譯本的能力和野心,而是因為聽從出版社的勸說,嘗試塗抹一種風格不同的譯本。」十多年前,林少華翻譯出系列川端康成作品,但因版權問題成了「絕版」,直到今年「重出江湖」。

另一位學者陳德文也曾在2020年透露自己十年前就譯出幾部,只因版權無法問津。而在今年,他的譯作已被幾家出版方同時選用。

根據《伯爾尼公約》的規定,作家去世達到一定時間,其作品的出版無需授權。我國著作權法將這一時間限定為50年,即作家去世50年後,其作品進入公共版權。

繼2021年的三島由紀夫之後,川端康成的作品也於今年進入我國公版領域。一月剛剛過半,已有新經典、後浪、磨鐵、浦睿、一頁、果麥、聯合讀創、上海文藝出版社、湖南文藝出版社、青島出版社等十幾家出版方加入了這場聲勢浩大的川端康成「公版書大戰」。

從裝幀設計到衍生文創,已有不少文章對近二十種「川端康成中譯系列」展開詳細比較。而澎湃新聞特別比對了各中譯本的譯者選擇,由此回顧川端康成作品在中國的譯介歷史,並反觀日本出版業的「公版書大戰」,希望從中獲得些許啟示。

僅《雪國》就有約20種譯本

就單篇《雪國》來說,上海文藝出版社用的是國內最早的《雪國》中譯本——1981年侍桁的翻譯;磨鐵用的是翻譯界伉儷葉渭渠和唐月梅的翻譯;湖南文藝出版社、也人、中圖網都用了學者高慧勤的翻譯;青島出版社用的是學者林少華的翻譯;後浪用的是日本文學編輯葉宗敏的翻譯;浦睿用的是學者譚晶華的翻譯;聯合讀創、一頁、雅眾、紫圖圖書都用了學者陳德文的翻譯;果麥用的是日本文學編輯曹曼的翻譯……

可以看到,各大出版方的譯者選擇基本有兩個思路,或採用歷經年歲打磨的譯本(如侍桁、葉渭渠、唐月梅、高慧勤),或尋求新的翻譯表達。

單從新經典一家也能看出這兩大思路。2011年至2022年,川端康成的簡體中文版權為新經典獨有。去年是川端康成逝世50周年,新經典出版的「新編新譯精選集」均採用兩人合譯的方式,一人翻譯,一人校對,交替進行。而受邀承擔這一工作的,是四位青年譯者——中國人民大學日語系教師戴煥,北京外國語大學日語學院教師孫容成,以及日本文學搭檔小張和小舟(「張舟」系二人筆名)。與此同時,新經典的川端康成文庫本套裝依然用的是葉渭渠和唐月梅的譯本。

面對眼下如此繁多的川端康成譯本,復旦大學日本研究中心教授徐靜波坦言讀者選擇起來確實犯難。「普通讀者只要求譯文流暢,可能的話,還帶點優美。我聽到一些對葉渭渠、唐月梅譯本的詬病,認為譯文不夠準確,但如果不對照原文,我們很難下此判斷。我也做過一些翻譯,我對自己的要求是,準確是第一位的,所謂文字的優美,也必須要符合原文的意思和文字風格。」

八十年代開始的「川端康成熱」

接下來,就要說到川端康成作品在中國的譯介史。

徐靜波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川端康成於1926年發表了《伊豆的舞女》,並出版了小說集《感情裝飾》,奠定了他在日本文壇的地位。但在當時的中國,注意到他的人不多,除了新感覺派的作風曾對劉吶鷗、穆時英等中國新感覺派產生了不小的影響之外,川端康成本人似乎並未在中國得到特別的介紹。

而1937年《雪國》出版時,日本已經發動了對中國的全面侵略戰爭,中國各界已不可能再關注日本的文學界動向,這一類作品也不可能譯介到中國來。戰後相當一個時期,中日之間極少有文學往來。1950年以後,即使有極少量的日本文學作品被譯介到中國,主要也是像小林多喜二、德永直等的「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因此,除了極少數的研究人員,川端康成的作品幾乎不為一般讀者所知曉。

可以說,一直到中國改革開放後的1981年,川端康成在中國才有了規模性的譯介。據學者田雁在《日文圖書漢譯出版史》的記載,1981年,侍桁翻譯的《雪國》(上海譯文出版社)和葉渭渠、唐月梅合譯的《古都雪國》(山東人民出版社)都可稱得上是川端康成作品中文譯本的篳路藍縷之作,其功績不可忽視。

之後川端康成受到了中國讀者的歡迎,僅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就有30餘種譯本出版,單本翻譯最多的是《古都》和《雪國》,都超過10種。系列圖書有社會科學出版社的《川端康成文集》10卷本(1996),灕江出版社的川端康成作品系列8卷本(1998),人民文學出版社3卷本的《川端康成小說經典》(1999)。

川端康成(1899-1972)視覺中國資料圖

日本尚未迎來川端康成公版期

1968年底,川端康成在瑞典斯德哥爾摩領取了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繼泰戈爾之後第二位獲得此獎的亞洲人,也成為第一個獲得諾獎的日本作家。也是因為諾獎的緣故,川端康成成為在中國知名度最高的日本作家之一。

「自從川端康成的書進入公版期之後,國內一下子出了這麼多的譯本,令人驚奇。我原本想過名著作為經典文學的一種必定有它生命力超強的理由,但實在沒想到譯本會『一窩蜂』衝上來。」

旅日作家、譯者毛丹青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反倒是日本因為版權保護期從原來的50年延長到了70年,所以目前還沒有迎來川端康成的公版期。而這個落差也讓日本讀者吃驚,無法理解海內外的「雙標」。「川端康成畢竟是世界文學的一個重鎮,一座文學的高峰。現在被解禁了,誰都可以往上『爬』了,自然會產生喜慶的心理,所以這回的出版熱潮也是有這層理由的吧。」

從文學發展的角度來說,毛丹青贊成川端康成的作品能有很多譯本,尤其是在當今的文學語境中,能為讀者提供不同的語感本身就是一種進步。譯本多了,可比較性也變強了,對原著的解讀也會變得立體起來。

徐靜波也這樣認為。「一部作品有多個譯本絕對是好事,有比較才能有鑑別。最後總會有一些行家出現,讀者的欣賞力、鑑別力也會慢慢提高。只是,切忌流水線式的操作。」

澎湃新聞記者頗感驚奇的是,目前許多預計於2023年出版的川端康成中譯本都有了豆瓣信息,推薦語部分大多寫到了川端康成的諾獎授獎詞,寫到了莫言、余華等中國作家對川端康成的推崇,然而,不少譯本的譯者信息卻是一片空白。

「井噴」現象終究止,從「群毆」到「單挑」

實際上,日本出版業也出現過「公版書大戰」。

毛丹青表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埃克蘇佩里的《小王子》,這本法國文學名著最早於1953年由岩波書店出版了日文譯本,到了2005年進入日本公版期,結果第二年大約有13種新譯本「一窩蜂」問世,這和川端康成的公版期之於中國的現狀酷似。

「不過,接下來看,《小王子》一直到現在仍然還在出版新的日文譯本,不是『一窩蜂』,也不是『群毆』式,而是『單挑』,變得細水長流,精品不斷出現。」毛丹青舉例他剛翻譯完的日本圖像小說《小王子》——這是一本用1000多幅手繪展現原著風貌的嘗試與再創新,「從《小王子》2005年進入公版期到2020年的新譯本出版,整整15年,世界名著才能走到這個精雕細琢的境界。」

在他看來,這對我們今後如何對待公版書是有啟發的——對川端康成譯本的「井噴」現象終究會因為時間的延續逐漸停止,同時也會進入「單挑」的成熟階段。

「一本好的文學作品的翻譯並不是為了趕集趕時髦趕場子而出現的,它往往是因為翻譯者發自內心的喜愛與共感才得以實現的,就像文學翻譯永遠是一個孤獨的作業一樣,與作家寫作的狀態如出一轍。」

參考資料:

[1]李芒.日本文學在中國的翻譯和評價[J].日本學刊,1992(05):53-58.

[2]李彤.川端康成小說在中國的翻譯·傳播和接受[D].山東師範大學,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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