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美國為什麼要殘殺印第安人,不能和平相處嗎?

我是戰狼007 發佈 2023-01-28T13:11:00.006216+00:00

在17世紀建立十三殖民地的過程中,盎薩人口從最初的不足百人發展到1700年的25萬,其過程中主要打壓的原住民群體為操東阿爾岡昆語言的原住民族群,其中從南到北分別有帕姆利科人、波瓦坦人、南蒂柯克人、萊納佩人、新英格蘭各部、莫希干人、阿布納基人和密克馬人。

英屬北美殖民地與獨立後的美國對北美原住民的壓迫與屠殺,源於其歷史傳統、宗教文化觀念、利益訴求、客觀環境的變化等一系列因素而導致的其社會的內生動力及其最終表現出來的原住民政策。

盎薩民族的民族與社會觀念傾向於將白人移民(及其控制的黑奴)與原住民各自的社會明確區分開來,將原住民視為他者,缺乏將原住民納入自身統治的嘗試,因此若要擴張白人自身組建的社會,則必然要將處於同一片土地上的原住民人口驅逐以便獲得土地的完整控制權、確保自身社會的地緣安全,而要實現這一目標,多種形式的軍事衝突、種族滅絕戰爭、欺騙性條約、技術封鎖、大量賣酒、破壞特定原住民的經濟基礎(如在大平原地區大量屠殺北美野牛)均是盎薩民族可用的手段,並在歷史當中取得很大程度的成功。

註:本文中「盎薩人」乃是對英國、美國等國家的英語白人民族的統稱,使用這個概念是因為「英美人」並不便於講述(尤其是還大量涉及到英國殖民時期,此時尚未有美國)。

認真地閱讀完本文,你會對美國與印第安人的歷史關係問題有更加全面、清晰的認識。

遠交近攻:英美殖民開拓的過程與策略問題

通過對北美歷史的歸納總結,不難發現英美盎薩人對原住民的迫害、驅逐和屠殺是分階段、有策略的,並非從一開始就對全體原住民都採用高度敵對的態度。

在17世紀建立十三殖民地的過程中,盎薩人口從最初的不足百人發展到1700年的25萬,其過程中主要打壓的原住民群體為操東阿爾岡昆語言的原住民族群,其中從南到北分別有帕姆利科人、波瓦坦人、南蒂柯克人、萊納佩人、新英格蘭各部(包括萬帕諾亞格人、佩科特人等)、莫希干人、阿布納基人和密克馬人。

東阿爾岡昆語言族群的主要分布區,與17世紀英國的主要殖民範圍高度吻合

在這一過程中,為了儘快使殖民地立穩腳跟、獲得可開拓的土地,英國殖民者採用更為直接的手段對待東阿爾岡昆原住民,即通過戰爭的手段奪取土地、驅逐或消滅原住民的有生力量,包括波瓦坦戰爭(系列戰爭為1609-1646)、佩科特戰爭(1636-1638)、菲利普王戰爭(1675-1678),這三場戰爭幾乎將波瓦坦人(維吉尼亞占主導地位的原住民)和新英格蘭原住民完全滅絕。

儘管英國殖民者對東阿爾岡昆族群採用更為直接的手段,但他們也認識到同期殖民美洲的法國人的威脅,因而也採用與一部分原住民結盟的方式以穩定局勢,其中在殖民時代與盎薩人結盟的就有易洛魁人、卡托巴人(自稱為伊斯瓦人)、切羅基人等,通過觀察這些原住民族群的分布範圍,我們不難發現一條規律,那便是與當時盎薩白人的開拓地有一定的距離。結盟一部分原住民、驅逐與打壓一部分原住民的策略可以歸納為遠交近攻,這種策略實際上貫穿了盎薩人在北美擴張的整個過程,也是許多人對於「(具體某一時期的)英國/美國對印第安人到底是友好還是敵對」的問題存在爭議的主要原因。

進入18世紀,隨著盎薩白人向北美東南地區(即兩卡羅萊納與喬治亞)開拓,盎薩人便有意對原先中立或友好的族群採取打壓手段,其中包括深入西屬佛羅里達殖民地展開掠奴,又與喬治亞海岸的主要原住民亞馬西人產生衝突,爆發滅絕了亞馬西人的亞馬西戰爭(1715-1717),與盎薩人結盟的卡托巴人亦被欺騙簽訂不平等條約,不斷地向盎薩人讓出領地。同樣地,因安妮女王戰爭(即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1701-1714)英國獲得一部分阿卡迪亞地區,盎薩白人亦隨之向東北方向擴張,而與阿布納基人、密克馬人等族群產生衝突並爆發多次戰爭。

到了七年戰爭之後,英屬北美殖民地擴大近一倍,人口不斷增長的北美白人開始向內陸地區擴張,其中的重點便是俄亥俄地區(包括後來的俄亥俄州、印第安納州、肯塔基州等),與當地的中阿爾岡昆族群開始產生衝突。但在獨立建國之後,主體十三州的土地上也已經因先前176年(1607-1783)的歷史過程而僅餘人口極少的原住民,因而常有人認為「美國建國之初與印第安人關係友好/緩和」。但隨著美國人在獨立之後有意進一步開拓,在18世紀末便與易洛魁人簽訂多份不平等條約以攫取土地,在俄亥俄地區也與中阿爾岡昆人產生愈來愈多的衝突,以至於在19世紀初爆發著名的特庫姆塞戰爭。

在這一段時期,我們可以觀察到美國人的策略仍然是遠交近攻:儘管因為已經開拓紐約州和西北領地(俄亥俄地區)而打壓易洛魁人、與中阿爾岡昆人產生衝突,在南方,與白人仍有一定距離的五個原住民民族則被美國稱為「文明五部」,即切羅基、克里克、奇克索、喬克托和塞米諾爾,一定程度上能夠說明美國與這五族的友好關係。但隨著19世紀上葉的繼續開拓,白人仍然是對五族的土地產生覬覦,並在1830年起將五族從其祖地強制遷出,改遷到後來的俄克拉荷馬州(當時是美國的邊疆地區),這條強制遷徙之路史稱「血淚之路」。

當美國人在19世紀中下葉的西進運動中與蘇族人爆發大大小小的戰爭時,實際上美國絕大部分核心土地上的原住民已經按照白人的意願基本清除乾淨了:一部分部落因殖民時期的戰爭而幾乎滅絕,一部分部落因疾病、酗酒和不平等條約逐步衰亡,一部分部落則被強制遷徙至偏遠的保留地中。對蘇族人的戰爭實際上已經是盎薩人開拓策略和原住民政策的收尾工作,而非一部分人以為的那樣進入19世紀中後期才是白人屠殺印第安人的高潮。

通過以上歷史過程的總結,我們可以發現遠交近攻策略在17至19世紀的三個世紀裡貫穿始終,英美盎薩人與誰結盟、與誰關係緩和、打壓和屠殺誰,與他們開拓到了哪裡有重大的關係,我們可以認為存在一條動態變化的「敵意線」,同時也是白人的開拓線,離線越近的原住民越容易遭受盎薩白人或明或暗的敵視、打壓甚至侵略,而離線較遠的,盎薩白人通常傾向於維持友好或中立的關係,這是便利於當前局勢的選擇——與盎薩人結盟的原住民有利於抵擋法國人的擴張,也有利於打壓被盎薩人視為清理對象的部落。

關於英美盎薩人壓迫北美原住民的史實的一些常見的疑問:

Q:美國才是對印第安人壞的那個,是因為美國人口眾多、工業發達強大起來了。

A:通過以上歷史過程的梳理,我們發現對印第安人的欺騙、壓迫、侵略和屠殺早在16世紀殖民羅阿諾克以及17世紀初殖民維吉尼亞時就開始了,並在17至18世紀的殖民時期這種現象未有停歇的跡象。至於得到盎薩白人交好的原住民部落須符合遠交近攻策略中的「遠交」,是因白人尚未開拓至其領地而暫時得到盎薩白人的友好對待。無論是英國殖民時期還是獨立後的美國都符合這樣的策略。至於「人口眾多」、「工業發達」是後期的事,此時美國需要清理的原住民僅剩下蘇族人了,因而這種說法無法解釋之前兩百多年的歷史。

Q:就算是殖民時期,與印第安人作對的都是移民小農,英國政府是很有策略的,更想和印第安部落結盟。

A:所有被稱為戰爭的盎薩白人與原住民的軍事衝突,實際上都有英國官方下場參與,其中1609年至1614年發動第一次波瓦坦戰爭的便是英國派往維吉尼亞的總督、上議院議員德拉瓦男爵,這些戰爭並非一部分人以為的那樣是北美白人移民私下裡與原住民爆發的衝突,並非「民間鬥毆」。至於策略,無論是英國還是後來的美國的確都是有的,正如前方的歷史敘述所講的那樣,是打壓、驅逐、屠殺離得近的原住民,而與離得較遠的、尚未開拓到其領地去的原住民交好。英國政府與北美白人移民儘管在18世紀中下葉的確在原住民議題上存在一定分歧(如七年戰爭後英國有意阻止十三殖民地的白人越過阿巴拉契亞山脈到內陸開拓),但在大多數時間裡其整體思路是一致的。

Q:有印第安部落主動和盎薩人結盟,打別的印第安人部落,這不是說明印第安人的滅亡是因為他們內鬥、不團結嗎?不就是帶路黨毀滅的他們自己?

A:一定程度上的確可以說盎薩人與部分原住民部落的聯盟關係非常有利於盎薩人的殖民開拓,也在客觀上促成了作為整體的北美原住民的衰敗,但以帶路黨來指責印第安人自我毀滅「活該」的人往往忽視了一點,那便是原住民從來不是鐵板一塊,而是分屬於不同的民族和政權,而這一點在其他大洲也是一樣的,我們不能以「歐洲人毫無團結、成日內鬥」來指責歐洲人「就該自我毀滅」。

具體的原住民部落與盎薩白人的聯盟符合他們自身的利益,比如切羅基便是因與盎薩人的良好關係而得以學習先進文明,組建更有效率的社會,並在17到18世紀迅速崛起為北美東南地區最強大的原住民。至少在這一時期,切羅基人的選擇是他們最精明、合理和智慧的策略。但他們始終還是因基礎薄弱而與盎薩白人有著「國力」上的巨大差異,這是後來血淚之路的悲劇之源。

而意識到盎薩白人不會遵循誠信和正義等原則的其他原住民也在17至18世紀積極地為保衛法國在北美的殖民地而戰,無論是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七年戰爭還是其他大大小小的戰爭,休倫人、密克馬人、中阿爾岡昆人等族群皆以最大程度付出,但法國最終失敗退場是他們自身的努力無法左右的。可以說,北美原住民的結局並不源於他們自身的努力與智慧,他們的命運取決於外部,也即是英法爭霸的結果。(法國在其中的角色是怎樣的,我們可以在下文中看到。)

英美對美洲的殖民方式是唯一、普遍、必然的嗎?

通過與其他殖民國家(以法國和葡萄牙為典型)的具體對比,我們還會發現英美的原住民政策並非殖民美洲的唯一必然手段,而且與一部分人所認為的不同,這種觀念與政策差異跟殖民地的原住民狀況、白人移民人口數量沒有明確的關係,我們可以通過英、法、葡三個殖民國家在建立殖民地之初(比如短至五年或長至二十年)的具體表現觀察到這一點。

我就曾經對比過西、葡、英、法四國的殖民方式。而在本回答中我會展開更多關於原因的討論。

我們可以通過一些實例觀察到這一點,比如英國在1607年建立維吉尼亞殖民地,而在短短兩年內便通過戰爭的方式入侵總人口在兩萬以上的波瓦坦部落聯盟,而此時的維吉尼亞僅有350人左右(1610年)的人口,遠非一部分人想像的那樣是數百萬人口的白人國家迫害與屠殺人口僅有幾百或幾千的少數民族部落。而第一次波瓦坦戰爭(1609-1614)亦不過是英美殖民擴張過程的一個縮影,在此之後還會有佩科特戰爭(1636-1638)、菲利普王戰爭(1675-1678)、亞馬西戰爭(1715-1717)、拉爾神父戰爭(1722-1725)等一系列種族滅絕戰爭,均是我們觀察英美殖民觀念與政策的實際歷史案例。

除了波瓦坦戰爭,在那之前亦有一個可供觀察的案例,使我們認識到盎薩人對原住民的態度與人口對比並無關係。這個涉及著名「未解之謎」的羅阿諾克殖民地(1585-1587)亦在殖民初期便與原住民部落交惡,此時羅阿諾克殖民地人口僅有112人至121人之間(1587年)。而針對1587年羅阿諾克殖民地神秘消失的多種解釋中,因與原住民交惡而招來原住民攻打便是最早被提出的假設。

英國人殖民羅阿諾克時與原住民的交惡包括有如下案例:

在初步探索之後,據報丟失了一個銀杯。Grenville 認為物品被盜,於是派 Amadas 帶領一支分隊返回 Aquascogoc,要求歸還丟失的財產。當村民們沒有拿出杯子時,英國人決定必須嚴厲懲罰,以免出現軟弱的情況。阿馬達斯和他的手下燒毀了整個城鎮和莊稼,迫使當地人逃離。(來源:Kupperman, Karen Ordahl (2007). Roanoke: The Abandoned Colony (2nd ed.))

與之相對應的,葡萄牙在16世紀初開始殖民巴西,對其主要原住民圖皮人採用叔子主義(Cunhadismo)的殖民方式,即將部分船員留在巴西,命其生活在圖皮人的部落並與圖皮人通婚,從而幫助葡方非常便利地與圖皮人各部建立友好關係。也正是因這種殖民方式,進入17世紀時原住民所操的圖皮語成為了巴西殖民地的通用語言(而非葡萄牙語),包括臭名昭著的聖保羅旗隊(Bandeirantes,常進入西班牙殖民地掠奪大量的瓜拉尼原住民作為奴隸)亦使用圖皮語溝通。經過兩個世紀的相融,進入18世紀時,除了黑奴以外,殖民地已經有大量的白人與原住民通婚混血而來的人口。(但隨著米納斯吉拉斯金礦的發現以及白人的大量湧入,18世紀中葉開始情況有了很大的變化,這是後話了。)

與英國同一時期殖民美洲的法國則是對比更為鮮明的案例。法國人從16世紀開始就嘗試殖民美洲,但在南極法國(巴西-里約熱內盧)、赤道法國(巴西-聖路易斯)、卡羅林堡(佛羅里達)和魁北克(1541年-1543年的初次嘗試)均以失敗告終(原因包括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驅逐等),這些案例加上17世紀法國人在阿卡迪亞(即今加拿大濱海省,以新斯科舍為主)和魁北克的再次殖民給我們提供了一項重要的觀察:法國人傾向於建立殖民據點之初便主動尋找附近的原住民部落,並與之建立友好關係乃至於結為同盟,如在南極法國(France Antarctique,1555-1567),法國人便是與塔莫約、圖皮南巴結盟。

法國在北美洲成功建立新法蘭西殖民地後亦廣泛地尋找原住民盟友,在加拿大地區便是與休倫人、阿爾岡昆人、蒙塔涅人(該族人自稱為因努人)結盟。進入五大湖與俄亥俄平原等地後則更多建立便於聚集和「開化」原住民的傳教村。與此同時,法國亦不吝與原住民通婚,從而在加拿大地區產生了名為梅蒂人(Métis,與西班牙語的Mestizo同義)的混血人族群。

也正是因法國人對原住民的態度與盎薩人形成鮮明對比,17至18世紀英法兩國在北美的衝突中,原住民往往與法國人處於同一陣營,七年戰爭北美戰場便是其中的典型:

七年戰爭北美戰場的參戰名單。因原住民廣泛地加入法國陣營,英語世界將這場戰爭稱為法印戰爭(Franco-Indian War),意思是這是一場盎薩人與法國-印第安同盟作戰的戰爭。

葡、法、英三大殖民國在美洲的殖民方式的對比能夠幫助我們認識到歐洲國家殖民美洲的確並非只有一種方式,同時這組對比採用「控制變量」的方式,有高度的比較研究價值,以下這些因素非常重要,讀者們有必要認真閱讀:

在自然條件和疆域範圍上,北美英法殖民地(十三殖民地與新法蘭西殖民地)與葡屬巴西殖民地相近(或至少沒有明顯的等級上的差距)

在原住民文明水平上,三大殖民地亦基本相當,均是處於部落或部落聯盟時代,大多數採取定居農業的生產方式(其中北美生產玉米、南瓜等作物為主,而南美低地生產木薯、番薯等作物為主)

三大殖民地均與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相異,即原住民人口相對不那麼密集,在前接觸時代並未建立原生文明帝國,同時也沒有明顯豐富的金銀貴金屬礦產資源

儘管與西班牙所征服之地存在差距,但英、法、葡三大殖民地的原住民也同樣有著為數不少的人口,其中北美在前接觸時代有約400萬人口,根據自然條件可以判斷大部分位於密西西比河以東的東半邊,恰是在英法殖民地的範圍內,巴西圖皮人則有100萬人口,為數不算少的原住民人口使得如何對待原住民是三國殖民者必須面對的問題,由此也給我們提供了大量的觀察案例

同時相比於自然條件惡劣的蓋亞那熱帶雨林或原住民已經基本被西班牙人所滅絕的加勒比群島,三大殖民地的條件允許殖民國家採取不同的殖民發展方式,有較大的選擇空間,而非僅能採用引入黑奴建設經濟作物種植園的唯一方式

一部分人將前接觸時代北美原住民視為狩獵採集或遊牧的原始落後族群是違背史實的。北美原住民從公元8世紀開始採用三姊妹田(milpa)的技術種植玉米,並進入考古學上稱為密西西比文化的階段,其中誕生了著名的強盛城邦卡霍基亞,南方也有以蒙德維爾為代表的土墩城邦。在西班牙征服者埃爾南多·德·索托(Hernando de Soto)1540年探索與掃蕩北美東南地區時,此地遍布原住民酋邦,並均採取定居農業生產方式,建立了大量城鎮與土墩建築。即使因索托和後來胡安·帕爾多等殖民者的入侵造成該地區的災難,但進入17世紀之後,克里克族系仍然建立了大量的城鎮,這些城鎮都得到英法殖民者的記錄。

位於阿拉巴馬州西部的蒙德維爾(Moundville)遺址的復原圖,該城的活躍年代被考古學家認為是在11至16世紀。

這份地圖是我對17至18世紀田納西州、喬治亞州至阿拉巴馬州周邊原住民城鎮的記錄,其中北邊以切羅基人為主,南邊以克里克人為主

而在北美東北部還有波瓦坦聯盟、易洛魁聯盟等大型部落聯盟,同樣採取定居農業生產方式,儘管沒有建立密西西比文化那樣的土墩城鎮,但人口並不稀少(有學者認為從維吉尼亞往北的美國東北部在前接觸時代有50萬以上人口),生產方式也絕非原始族群的狩獵採集或一部分人所說的「遊牧」。

大多數人刻板印象中北美印第安人形象,即頭戴巨大的黑白色鷹羽冠、身披毯子、騎著馬馳騁於大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實際上是密西西比河以西大平原的蘇族人等民族,其中又以蘇族的拉科塔人為典型代表。而正如前文所述,美國人與蘇族人的戰爭,實際上已經是盎薩白人與原住民三百年衝突史的收尾而非高潮,蘇族人與此前兩個半世紀中遭受盎薩白人打壓、驅逐和屠殺的北美原住民實際上存在著重大的差異。

大多數人刻板印象中的印第安人大概是這樣的形象

了解清楚以上內容後,我們方能夠進入「為什麼」的問題。

歷史慣性與宗教文化觀念是英美殖民策略的主要成因

藉助前文所述的大量歷史事實,我們可以歸納得出一些重要的結論。

其一,欺騙、壓迫、驅逐和屠殺,絕非歐洲先進文明殖民美洲的唯一、普遍、必然的途徑,與英國面臨相似情境的法國與葡萄牙便是採用了與英國迥異的政策。

其二,人口對比論無法解釋經過三國在殖民之初的歷史表現,其中英國本身就有羅阿諾克殖民地和波瓦坦戰爭兩大重要案例,都說明了並非在已經積累了足夠大量的優勢人口之後才會與原住民交惡,反而是在殖民之初,英國殖民者就有意通過暴力手段奪取土地和清除原住民以便於自己開拓。

即使在積累了足夠的人口之後,比如我們若是對比殖民地人口達到五萬時的英法兩國,便會發現英國殖民地總人口達到五萬時(1650年左右),已經在十多年前的佩科特戰爭中主動、有意地發起對原住民的種族滅絕(佩科特戰爭結束後殖民地公開宣布「佩科特已經滅亡」);而法國殖民地總人口達到五萬時(1750年代),法國仍廣泛地與原住民維持同盟關係,建立傳教村,與原住民通婚。(誠然,新法蘭西人口增長非常緩慢,但為什麼會如此是另一個問題了,這裡不做贅述。)至於葡萄牙,巴西白人人口可能超過五萬的17世紀仍然維持著叔子主義的政策,維持與圖皮人的聯盟,並採用圖皮語作為巴西殖民地的通用語言。

因此,橫向比較的話,無論是對比人口僅有百計的殖民之初,還是人口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英、法、葡三國對原住民的態度與政策都同樣存在顯著差異;縱向比較的話,無論是英國殖民北美之初(如1610年僅有350人),還是19世紀已經擁有廣大國土面積的美國(如1870年代的38,558,371人),都採用遠交近攻的策略,對白人開拓範圍內的原住民採用欺騙、驅逐、屠殺等手段,並未因自身社會的人口差異而採取完全迥異的態度和政策。一部分人認為盎薩白人對原住民採取敵視性政策的原因主要是19世紀的美國工業蓬勃發展與歐洲移民潮的湧入,實際上並不符合事實。

通過以上歷史證據,我們知道「法國是因為殖民地白人稀少才和原住民結盟,英國是因為殖民地人口多才敵視原住民」並非事實,因為這種觀點無法解釋殖民之初人口僅有百計時雙方對原住民態度的差異,法國對原住民的交好、結盟、同化政策在建立殖民地之初便是如此,而英國對原住民的欺騙、驅逐和屠殺政策也同樣是在建立殖民地之初便已經展露。

原住民盟友進入法國軍營

既然人口對比論無法充分解釋英美盎薩人對原住民的態度與政策,也無法解釋作為對比的法國和葡萄牙的案例,那麼我們又該如何解釋這些問題呢?

有的觀點認為經濟因素是三國殖民策略差異的主要原因,尤其是法國殖民地位於寒冷之地,農耕不易,難以吸引本國移民的同時更適合與原住民展開毛皮貿易。這種解釋或許有一定的道理,但無法解釋16世紀法國在其他殖民地(如前文所述的南極法國、赤道法國、卡羅林堡)的做法,這些殖民地與加拿大地區有著完全不同的地理條件。除此之外,17世紀下葉開始法國便在路易斯安納(大體即阿巴拉契亞山脈以西至密西西河流域)建立殖民地,氣候相對溫暖,也更適合農耕,但毛皮貿易在路易斯安納並不可行,法國卻仍然沒有放棄與原住民結盟、建立傳教村等殖民策略,因此不能單純以毛皮貿易去解釋法國人屢屢有意與附近原住民交往的做法。

相比於比較容易想到的人口或經濟模式等物質層面的因素,其實我們往往忽略了英、法、葡甚至西班牙與荷蘭等殖民國家人民的觀念因素,而觀念因素可能來自於這些國家的歷史傳統造成的慣性以及宗教文化帶來的政策思路,比如天主教國家有著傳教與擴大信眾的需求,在天主教徒看來,信仰原始異教的原住民是待拯救的迷途羔羊,因此包括西班牙等羅曼系殖民國家在內都傾向於將原住民納入自身的統治,向原住民傳播天主教。相比之下,新教尤其是加爾文宗(清教徒便是屬於加爾文一系)則會區分「選民」與「棄民」,相比於「拯救」他人,證明自己是上帝的選民才是更加重要的工作。

而通過後來的發展,我們還會發現法國人往往有著將文化和價值觀置於種族與民族之上的觀念,在他們眼中,能夠認同法蘭西國家統治、認同法國文化及其價值觀的人,即使有著不同的膚色也都可以被視為是法蘭西人,以至於如今的法國被許多國人群嘲「黑化」「法蘭西斯坦」。這種觀念,可能來自於法國自身的歷史發展與制度傳統,法國在北美的殖民模式便是其後續發展的結果之一。

儘管因不符合「控制變量法」而不在我們的比較研究之中,但西班牙某種程度上也符合這樣的規律,即西班牙在與回教徒的數百年戰爭中習慣於通過暴力手段征服異教徒,並以這樣的手段完成了再征服運動,及至殖民至美洲之時,西班牙人便同樣渴望以暴力方式征服美洲的本土異教國家,並在自身的觀念上以宗教作為藉口,聲稱殖民開拓和拯救異教印第安人乃是上帝賦予西班牙人的使命,這等思想觀念的表述明確地出現在《征服新西班牙信史》等西班牙征服者一手史料之中,而西班牙人往往利用這一點惡劣地對待原住民,掠奪、屠殺、奴役在西班牙征服美洲的歷史過程中屢見不鮮。

此時我們再回歸到英美盎薩人的問題上,若是我們回溯同一時代或更早先的英國本土,便會發現盎格魯-薩克遜民族征服不列顛群島的過程中有著與北美相似的表現,即使在中世紀後期到文藝復興時期,英國在被其征服的愛爾蘭亦採取強力的壓迫性政策,直至19世紀仍有愛爾蘭大饑荒等悲劇性事件。這也是為什麼常有人戲稱就連英格蘭以外的大不列顛都是英國的「殖民地」。若是細究下去,我們便會發現盎薩民族的觀念中對於族群之分有著高於其他民族的在意程度,由此便也不難理解在北美的殖民和擴張過程中,盎薩人始終將原住民視為是需要排斥和驅逐的他者,而幾乎沒有將原住民納入自身統治的嘗試,最初設立的「保留地」亦是視為一種他者所生活的飛地而非自己本國的一部分,以至於給原住民公民身份都要晚至20世紀。

誠然,歷史傳統帶來的慣性與宗教文化造成的思想觀念差異絕非盎薩人對原住民採取敵視性政策的全部原因,物質層面上的人口快速增長、小農或菸草種植的經濟模式帶來對土地的高度渴望,政治軍事層面上地緣安全的考慮,這些因素都仍然不可忽略,或者說,歷史上盎薩人對北美原住民的敵視性政策本身就是多種因素的共同產物,但相比於僅以人口對比作為唯一論據的理論(何況人口對比論通過前文所述可知站不住腳),我們還是需要更多的角度來對這一問題做更全面、更貼近事實的剖析。

一些討論:原住民沒有領土概念和意識?

若是要討論法理與道德問題,在本回答的第一部分的末尾,我已經通過Q&A的方式清楚地表達了很重要的一點,那便是美洲原住民的命運並不掌握在他們自己的手中,無論是與特定歐洲殖民者結盟,還是始終積極地抗擊到底,他們通過自身的智慧與努力已經做到了最大程度。而決定他們結局的,實際上是歐洲殖民國家之間的鬥爭結果,某種程度上,我們的確可以說美洲原住民是不幸的,如果聘請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並嘗試殖民征服中美洲的是葡萄牙,如果法國在北美與英國的爭霸中取得勝利,那麼美洲原住民的結局自然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模樣。只可惜真實歷史的走向卻是對美洲原住民最為不利的一種。

除此之外,無論態度和策略如何,任何殖民者在法理上都是理虧而應當遭受道德譴責的,這是因為這些國家的海外殖民本身就是很顯然的不問自取的行為,在未徵得原住民真正同意的情況下便占據土地、攻打土地的主人,無論後來殖民者把這片土地發展得多好,這都是無法洗清的地方。(說得難聽點,以「發展得好」來為殖民侵略者開脫的話,曾經在百年前落後的亞洲大國是否就應當徹底把自己「交給」某先進的列強來發展呢?)

有些人聲稱美洲原住民沒有領土概念和土地意識,這也是完全不顧史實的張口就來式的話語。實際上就在英國人最初殖民維吉尼亞的詹姆士敦時,控制著這一帶的波瓦坦聯盟的大酋長便要求殖民者的首領約翰·史密斯將殖民地遷至其指定的地點,這是波瓦坦酋長對自己控制的領地施展權力的體現。但約翰·史密斯儘管口頭上答應了波瓦坦酋長,卻在接下來的兩年時間內指揮殖民者建立更多的堡壘,甚至有意在波瓦坦主城的上游建立據點以掐住波瓦坦人的咽喉,這也是殖民之初盎薩人就與波瓦坦人徹底鬧翻以至於兵戎相見的直接原因,英國官方派來的總督德拉瓦男爵正式向波瓦坦開戰,亦是有意通過暴力侵略的方式奪取土地,並在此後的戰爭中的確取得成功。

除此之外,體現北美原住民領地意識的歷史事件還有很多,其中的典型便是17世紀中下葉的河狸戰爭,這是易洛魁聯盟為了爭奪領地以擴大狩獵場而發動的戰爭,易洛魁人成功地從多個族群處奪取領地,並調遷在戰爭中受自己控制的萊納佩人和肖尼人,這同樣是他們在自身的領地上施展權力的體現。如果北美原住民沒有領地概念和意識,任何土地都是任何人可以隨意來、隨意去的話,那麼河狸戰爭的邏輯基礎就並不存在,由此可見「印第安人沒有領土概念」是完全違背事實的。

原住民對自己領地的重視,實際上也正是盎薩白人與原住民產生衝突的根源——原住民從未同意盎薩人不問自取地占走土地,交涉無果後便打算通過暴力手段將侵略者逐出自己的領地,反而被盎薩人視為「仇殺」,並以此為藉口反咬原住民一口,對其展開戰爭和種族滅絕。由於盎薩白人是最終取得勝利的一方,並在當今世界占有話語權的優勢,我們往往也是從英美的主流話語中聽取其觀點,反而不少人相信是原住民不義、殘暴在先,盎薩殖民者不過是自保、反擊而已,這便是落入了強盜邏輯的陷阱之中。

當然,隨著盎薩白人逐漸在北美站穩腳跟,他們也學會採取更加精明的手段來實現自己的目的,而不必每次都展開暴力戰爭,因而會與一部分原住民部落友好交往,並通過帶有一定程度欺騙性的手段使原住民與自己簽訂實際上的不平等條約,以此作為他們自認為的「法理依據」來奪取原住民的土地。其中最為典型的當屬盎薩殖民者與他們的盟友卡托巴人的談判,1760年卡托巴人的首領哈格勒國王與白人簽訂《松樹山條約》以前,卡托巴人認為自己的傳統領地為55,000平方英里,《松樹山條約》卻僅將225平方英里劃為卡托巴人的保留地,相比於他們自認為的傳統領地縮水了99.6%的規模。類似的割地條約還有許多,這些自然都是盎薩白人為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實施的手段,美國與易洛魁人於18世紀末就多次簽訂新的條約,不斷更新的目的,自然是不斷地割走易洛魁人的土地。

這份地圖展示的是,如果美國和印第安人所簽訂的最初的土地條約沒有被撕破(或者說好聽點是「更新」)而淪為廢紙的話,北美原住民仍然會擁有哪些土地。

通過以上事實證據,我們便知道北美原住民的確有其領地意識,而為了奪取原住民的領地,盎薩白人不吝於利用戰爭和不平等條約等手段,諸位讀者可以對這一段歷史經過做自己的道德評價。

至於當代的美國原住民過得好不好的問題,無論是經濟數據還是健康、教育數據,美國原住民的平均值都顯著低於白人,僅以「保留地有自己的法律、可以開賭場」來作為「美國印第安人過得很好不用你們關心」的依據的話,多少是一葉障目了。

至此,本文已經全面地梳理了17至19世紀英美盎薩人在北美殖民、擴張的具體歷史,總結了英美對待原住民的遠交近攻策略,對開拓範圍內的原住民往往採用敵視性政策並展開驅逐和屠殺,並對比了法國和葡萄牙在相近情境中的做法,分析了英美之所以採取對原住民的敵視性政策的一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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