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私奔
一晃,小淑貞長到了十六七歲,出落得水靈靈的,會說話的眼睛一眨一眨,白嫩的臉蛋兒粉撲撲的,十分惹人喜愛。張老好把這個獨苗當成寶貝,真是放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沒處擱沒處放的。他歲數一大,加上當年叫老毛子踢傷了身體,身子骨不行了,地里活計一個人干不過來。儘管這樣,他說啥也不讓淑貞下地干莊稼活,寧可雇了一個長工。
這個長工是營口人,二十七八歲,人長得挺精神,有點小聰明。他本來跟著一個跳大神的當二神,走南闖北騙錢花,後來大神來神時吞整紙子香,活活噎死了。沒了搭檔,他這才找個人家混碗飯吃,人們都叫他於二神。
淑貞見這於二神孤苦伶仃一個人在外,衣服破了沒人補,飯涼了沒人熱,挺同情他,時常幫他縫縫補補。於二神受寵若驚,也常唱些跳神時的曲子給淑貞聽。鄉下一年到頭難得看大戲,聽跳神的唱唱曲子,就算好節目了。淑貞簡直聽入了迷,一有空就去找於二神。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比較親近了。於二神原先沒打算在張家長干,現在有淑貞拴著,倒煞下心來,貓下腰去種莊稼,想討張老好的喜歡,盼著有一天做張家倒插門的女婿。張家在柳樹屯也算個小康人家呢!
這一天,於二神從地里回來,把牲口拴上,悄聲對給他打來洗臉水的淑貞說;
「妹子,今下黑我在太子河邊的那塊大青石頭旁等你。」
淑貞睜大眼睛,天真地問;
「於哥,那兒有什麼呀?」 . ,
「到那兒你就知道了。」於二神有些詭秘地說。
晚上,一輪明月當空,星光燦爛。太子河水面波光粼粼,蛐蛐不知疲倦地唱著那首單調而動聽的歌。遠處,漁船上的點點燈火,像天上銀河的星星,發出微弱的光,隨著河水的緩緩流淌,閃動著……
河邊的大青石上並肩坐著一對青年男女,凝神地望著這迷人的景色。
「於哥,你說,天上銀河兩邊的牛郎織女,一年難得見一面,一定很苦吧?」
「淑貞,我可不願當牛郎!」於二神說著,猛然用力抱住了淑貞。
「快放手,我要喊人了!」淑貞驚叫著,推開了於二神,臉上紅得像火燒雲。幸虧是夜晚,若是白天,她真想鑽進地縫裡去。這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男人擁抱。她害羞,也害怕。
「於哥,你給我唱個曲子吧?」
「遵令。」於二神討好地甩了一聲戲腔,然後清清嗓子唱起來:
你要走來我不攔,
霸王槽頭把馬牽(哪)!
先解韁繩後鞴鞍,
前後肚帶牢牢地拴。
那聲調悲涼、淒楚,不亞於唱蹦蹦的。
剪子剪來刀子剜,
剪子剪的三環套月,
刀子剜的是九連環(哪)!
紅的紅來藍的藍,
紅的是火,藍的是天。
歌詞工整華美,賽過文人騷客。
淑貞深深地被迷住了,陶醉了。於二神見狀,又一次將她抱住。這次,淑貞沒叫,卻輕聲問:
「於哥,你真要和我好嗎?」
「這還用問?我做夢都夢見咱倆成了……」
「你不會騙我吧?」
「騙你我不得好死!」於二神一手指著月亮發誓。
「不興你這麼說!淑貞一把捂住於二神的嘴,幸福地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張老好挎著糞筐走出村子,迎面碰上前街的豆腐匠李大紅眼兒。
「大紅眼兒,這麼早從哪兒回來呀?」
「噢,是張大哥。你弟妹心口疼病又犯了,我貪黑跑了一趟遼陽城,抓回兩副藥。」李大紅眼兒說完,一把拉住張老好,在他耳旁低聲說,「大哥,我昨晚上一出村,瞧見於二神和淑貞從野地里回來。你可得留點神哪!於二神那小子我冷眼瞅著,可不咋地道!」
張老好聞聽此話,頓時呆若木雞。他望著李大紅眼兒遠去的身影,愣在那犯尋思了。是真的?我的寶貝閨女真的被那個臭跳神的給勾搭上了?他知道李大紅眼兒這人實在,不會撒這個謊。想到這兒,他心中的火騰地燒起來,把糞筐和鏟子往陽溝一扔,怒沖沖地趕回家去。
淑貞正在灶前拉著風匣,見爹爹這麼早就回來了,忙問:
「爹,咋的啦?」
張老好沒回答,橫了女兒一眼,喘著粗氣說:
「你說,你昨晚上黑燈瞎火上哪去了?」
啊!爹咋這麼快就知道了?淑貞不由得一陣心跳,但轉念一想,就說;
「我和於哥在河邊坐了一會兒。」
「啊,你、你……傷風敗俗……咳咳……」
張老好一急一氣,勾起老病,連聲咳嗽起來。淑貞忙上前替爹捶背,老好卻一把將她推開,上前「啪啪」兩個嘴巴。
淑貞的臉上剎那間起了幾道血印子,鮮血也從嘴角淌了下來。老好一見,不由得一陣心疼:女兒長這麼大,他還是頭一次打她呀!可一想這事要傳出去,讓人們指脊梁骨,他還有臉在街上露面嗎?老頭倔勁又上來了,一扭身進了屋,沖外頭吼道:
「淑貞,你要再敢和姓於的在一起狗扯羊皮,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明天,我就給那混小子算工錢,讓他滾蛋!」
淑貞咬住嘴唇,一聲沒吭,又蹲下去燒火。
這一切,都被挑水回來的於二神看在眼裡,聽在耳中。
晚上,月亮比昨天更亮。於二神鑽出東廂房,躡手躡腳地來到上屋,輕輕地敲著淑貞的窗戶。
「誰?」淑貞顫著嗓子問道。
「噓……是我,淑貞,你出來一下。」
「不行!我爹還沒睡呢!」
「不要緊,輕點。要不我進去。」
說著,於二神不等淑貞回答,就撬開了上扇窗戶,鑽進屋裡。
他附在淑貞耳邊說:
「你爹的打算我全知道了,現在咱倆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啥路?」
「走!」
「要我跟你私奔?」
「那有啥?你怕啦?」
「我怕啥?就是擔心我爹他受不了
「現在不能想那麼多了,我沒有你更不行。」於二神撫摸著淑貞的肩頭說:「你爹的脾氣你也知道,他不點頭,死活不能讓咱倆成親。你要是真心實意,就跟我走!」
淑貞沉吟片刻,頭一擺說:
「好,我跟你去!啥時走?」
「現在就走,搭夜班火車,到寬城子我姑家。」
「啊?太急了!我得準備準備。我爹過冬棉襖還沒拆呢。」淑貞憂慮地說。
「現在不走,明天你爹把我一解僱,這個院子我進來都難了。到那時,想走也晚了。」
淑貞一聽在理,把心一橫,說:
「走就走,你等我收拾一下。」
她打開首飾盒,挑出金的銀的,裝在懷裡,又拿出幾件體面的衣服,裝在一個包袱里,然後從牆上取下那件紫色斗篷披上。
倆人跳出窗戶,悄悄打開大門栓,向村外溜去。
到了村頭,淑貞的腳步慢了下來。於二神催促道:「快走啊!等人發現就糟了!」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要回去給我爹留下個念物!」
「不行!萬一被人撞上……」
「你別管!」淑貞粗暴地推開於二神,大步流星向家中走去。
她推開虛掩著的大門,來到窗前,用舌頭舔破窗戶紙,朝里一看,爹爹正躺在炕上抽菸,銅菸袋鍋上的煙火頭一閃一閃地,照出他那清瘦蒼老的面頰。張老好不時地被煙嗆得咳嗽著。 爹老了,女兒不孝,就要扔下你遠走高飛了!淑貞鼻子一酸,差點叫出聲來。
「當!當!」兩聲脆響,把淑貞嚇出—身冷汗。仔細一看,才知是爹爹在炕沿上磕菸袋鍋。她如夢初醒,忙從右手腕摘下手鐲子,放在窗台上,又跪在窗下,向屋裡磕了兩個頭,這才借著月光,飛快地向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