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女匪駝龍傳奇》連載之二

作家沙金成 發佈 2023-01-29T18:41:52.362583+00:00

生逢亂世花軲轆車「吱扭、吱扭」響著,嚇得幾隻蛤蟆「撲通、撲通」跳進了太子河裡。趕車的是一位壯年農民,人稱張老好。他狠命地用鞭子抽了一下轅馬,回頭對坐在車上的一個大肚子年輕女人說:「這道太顛了,你能挺得住嗎?」「老好,我……我行。

生逢亂世


花軲轆車「吱扭、吱扭」響著,嚇得幾隻蛤蟆「撲通、撲通」跳進了太子河裡。趕車的是一位壯年農民,人稱張老好。他狠命地用鞭子抽了一下轅馬,回頭對坐在車上的一個大肚子年輕女人說:

「這道太顛了,你能挺得住嗎?」

「老好,我……我行。」女人咬著牙關斷斷續續地說;「只要孩子能平安地生下來,我……我也就……算對得起老張家了……」

張老好望著剛強的女人,眼眶發濕,鼻子一酸,淚水流了下來。他扭過頭去,又用力打起馬來。馬脖子上的鈴鐺響成串,把他這幾年的經歷串了起來……

太子河像一道銀鏈子,彎彎曲曲地搭在遼陽的肩上。河兩岸星星點點地坐落著一戶戶農家。春天,農民們趕著馬犁杖,翻起黑油油的土地,播下他們一年的希望;夏天,像侍候小孩一樣,頂著烈日蒔弄著莊稼,秋天,沒日沒夜地把紅透了的高粱、飽滿的大豆搶回場院,垛得高高地,再一點一點地打完入倉;冬天,太子河一封上,莊戶人就趕著馬爬犁把糧食拉到遼陽去賣掉,換來錢,買回鹽、布……自從乾隆年間,清朝政府放寬了對漢人進入東北的禁令,山東、河北的農民就大批地涌到這裡,開始了墾荒。幾百年來,人們就這樣一成不變地打發著日子。

這,也許有些單調枯燥,但人們已經習慣了,並沒有誰想改變它。可是,到了庚子年,這古樸的田園生活卻遭到了猛烈地衝擊,世道一下子變得讓人驚奇、恐慌……

那一年,俄國人突然闖到太子河畔,說是得到了大清政府的許可,要修一條鐵路。他們出了高價錢,招聘民工為他們幹活。於是,一些人離開了土地,扔下了鋤頭,去掙「羌貼」(當時俄國人在東北發行的一種貨幣)了。最初,這舉動是被視為大逆不道、辱沒祖宗的叛國行為。但當人們看到吃「路飯」的人腰包在一天天鼓起來後,為著實惠,自己也悄悄地托人去端這碗飯了。

張老好就是這後去的人中的一個。他生得膀大腰圓,濃眉大眼,干起活來一個頂倆,挖路基每天能掘出十幾立方土。俄國監工對他十分讚賞,除了多發薪水外,還將他提拔為工頭。


張老好做了工頭,不像有些人那樣,欺壓工友,敲詐勒索,而是盡力幫助那些體弱年邁的鄉親,讓大家都能多掙一些工錢。這樣,民工們都很擁戴他,都說他是個大好人,喊他「張老好」,慢慢地,他的真實姓名竟被人們忘掉了。

張老好當時還沒成家。他下力氣做活計,一心想攢錢買幾十畝地,再娶個媳婦,做個當地有頭有臉的人。沒曾想,到了夏天,他的錢還沒掙足,就鬧起了義和團。義和團扒鐵路、殺鬼子,鬧得紅紅火火。不少血氣方剛的鐵路民工都扔下鎬頭,拿起長矛大刀,跟著幹起來。張老好雖說有一身好力氣,卻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他悄悄地離開了夥伴們,溜回了自己的家鄉——太子河畔的柳樹屯。到了秋天,俄國鬼子勾結清政府,把義和團鎮壓下去了。張老好趁著天下大亂、人心不定,沒花幾個錢就買下了十幾畝地,娶了一個挺俊的女人。

成了家,張老好把汗水毫不吝惜地灑在田裡,莊稼長得分外喜人,小日子也撲騰起來了。照理說,這回他該心滿意足了。可是,每天晚上躺在炕上,他就對著媳婦唉聲嘆氣。原來老好成親都兩三年了,媳婦一直沒有生育。舊社會,人們虔誠地信奉著孔夫子的古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個後代,誰來傳宗接代續煙火呢?這可是個大事!

張老好整天燒香拜佛,求醫討藥,一心巴火盼著女人有喜。或許是他的心誠感動了送子娘娘,或許是哪味藥生了效,到了1904年的春天;張老好的媳婦懷孕了。眼看著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張老好別提有多高興了。他把雞蛋不斷溜地送到媳婦面前,勸她管夠吃,可別捨不得。那女人,自然也高興萬分。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老好日夜盼著這一天。到了夏天,從遼陽城傳來了壞消息:老毛子(俄國人)和小鼻子(日本人)在旅順口開了仗。洋鬼子在中國地界打仗,真是太欺負人了!

鄉親們都恨得咬牙切齒地大罵,老好也罵,他整天擔驚受怕地祈禱:千萬別打到遼陽啊!可事與願違,戰爭的禍水在三個月後,到底流進了太子河。

戰敗的俄國兵像潮水一般從遼南撤下來。這些野獸像輸光的賭棍,所到之處,見東西就搶,見女人就禍害,犯下了數不清的罪行。


這些駭人聽聞的消息,像長了腿,在太子洞兩岸流傳著。張老好聽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圍著女人的大肚子轉來轉去。咋辦呢?躲一躲吧,又怕女人生在道上;不躲吧,萬一老毛子進了屯子……張老好不敢想下去了。

女人看出了丈夫的心思,便強作笑臉說:

「老好,眼下還沒事,我還能挺幾天呢!走吧,就是死在道上,也比讓老毛子禍害了強。」

多剛烈的女人!老好自愧不如,一把抱住女人不知說啥好,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老好急忙收拾了幾件衣裳,帶上值錢的東西,鎖上房門,扶著女人上了馬車。

鄉間的土道凹凸不平,花軲轆車顛簸得很厲害。女人捂著肚子,咬著牙不吭聲。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從她的額角上滾下來,她在強忍劇痛,免得丈夫著急上火。

老好像是安慰自己和妻子,嘴裡喃喃地說著:

「不怕,不怕……離鐵道線越來越遠了!老毛子到不了這兒啦……」

老好望著偏西的日頭正在胡思亂想,突然遠處傳來了「嗒嗒」的馬蹄聲。他向西望去,只見一股塵煙滾滾而來。啊,是老毛子!只見十幾個俄國兵在兩個沙皇軍官帶領下,騎著洋馬正向這邊奔來!眨眼工夫,他們肩上那又寬又厚的肩章和凸出的藍眼珠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張老好拼命地抽打著轅馬,可馬車怎能跑得過騎兵呢?俄國兵兜著圈子將馬車攔住了。他們一看車上有個年輕女人,狂笑著,跳下馬,哨里嘰里哇啦地亂叫著,上前去拽老好的女人。

張老好顫抖著上前攔擋:

「老總,行行好!她有身孕啊!」

一個長著一臉絡腮鬍子的俄國兵,用俄語罵了一聲,揚起穿著大皮靴的腳,將張老好踢倒。張老好感到胸口一熱,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掙扎著要爬起來,又摔倒了。

俄國兵把女人拉下車,便撕扯著她的衣服,將她的褲子用刀尖一挑,接著又發出一陣狂笑,嘴裡散發出濃烈的酒臭。

一個沙皇軍官獰笑著,走到女人身邊……

張老好感到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正在這時,只聽「砰!砰!」兩聲槍響,那個沙皇軍官像棵被伐倒的樹樁子,「咕咚」一聲倒了下去。另一個軍官瘋狂地嚎叫一聲,抽出手槍,俄國兵們也都慌忙抽出馬刀,向四外掃視。

「砰!砰!」又是兩聲槍響,剩下的沙皇軍官也上了西天。十幾個俄國兵一見當官的都丟了命,一時亂了營,怪叫著跳上馬,向北逃去。

張老好被槍聲驚醒。他絕望地睜開眼睛,只見幾個陌生人站在面前。一個人腰裡別著兩把短槍,看模樣是領頭的。這人輕蔑地看了張老好一眼,說:

「哼,熊貨!連老婆都護不住,還算他媽的男子漢!」轉身吩咐手下人:「給那娘兒們扔下兩件衣裳!」

說完,飛身騎上死去的沙皇軍官的戰馬,一溜煙去了。張老好望了望躺在污血中的兩個俄國軍官,頓時明白了,忙沖遠去的人跪下,一邊磕著響頭,一邊高叫:

「救命恩人哪,留下姓名!」

「別叫了!」一個年輕後生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得意洋洋地說:「算你走宇字兒,碰上了咱東山徐老帥!」

「徐老帥?」張老好如同聽到一個巨雷炸響在耳邊。這名字在遼陽一帶誰個不知,哪個不曉?他是有名的關東響馬,在各綹子中名高望重,威鎮千山一帶。當地人在小孩子哭鬧時,就邊拍邊唱:

睡吧!睡吧!

別哭,別鬧!

徐老帥來了,

正瞅你呢!

…………

想不到是他搭救了自己一家!


張老好還目瞪口呆地跪在那裡,那個後生卻火了:「你他媽的還傻愣著幹啥?你老婆還光著腚呢!」說罷,劈頭甩下兩件衣服。一件是緞子面的褲子,一件是大絨面的斗篷,紫底帶小白花。顯然都是從大戶人家「拿」來的。

張老好又慌忙磕頭,那後生睬也不睬,逕自與同伴們追趕徐老帥去了。

張老好見他們走遠,便來到女人身邊。女人牙關緊閉,臉像一張白紙。他急忙撲到她身上,一摸她的脈,已經沒脈了,全身冰涼!. 、

「啊嗚……」張老好失聲痛哭起來。

「哇……哇……」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入張老好的耳畔。他止住哭,循聲望去,只見女人下身有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在蠕動。他急忙抱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個女嬰。女人在慘死前留下了這個小生命。

張老好強忍悲痛,將妻子埋葬在太子河邊,用斗篷包著女兒,走到附近一個小屯子,敲開了一戶農家的門。在這家婦女懷裡,這個嬰兒才吃到了第一口奶……

一個月後,張老好帶著剛滿月的女兒,回到了家鄉柳樹屯。他買了一隻奶羊,擠奶餵養孩子。老好又當爹又當娘,地漸漸地荒了,可女兒也慢慢地長大了。他給女兒取名叫「淑貞」,盼望著她長大能成為一個賢淑貞節的姑娘,嫁個正經男人,過上享福的日子。

可是,生逢亂世,等待著小淑貞的究竟是什麼命運呢?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