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七十多歲的時候，看到我戴了一串珍珠項鍊，羨慕地說，她也想要一條這樣的項鍊。我取下來給她掛上，她推辭著說，不是問你要的意思，我可以自己買。

項鍊似乎帶有魔力，任何女人也擋不住它的吸引。出席重要場合的女人不會忘記戴項鍊，買不起鑽石項鍊，珍珠項鍊至少要有一條。

莫泊桑的小說《項鍊》裡瑪蒂爾德，為了一時的虛榮，埋葬了十年的青春。毛姆曾經學習和模仿莫泊桑的寫作，但他寫的《珍珠項鍊》又是另外一種風格。

故事講的是，有次蘿拉去參加利文斯通家的宴請，有一個客人臨時缺席，只有十三個人就餐，利文斯通夫人便叫家庭女教師羅賓遜小姐湊數。

就餐時，鑒寶專家伯爵發現，女教師脖子上戴了一串他見過的最好的項鍊，引起貴婦們的懷疑。趁她出去時她們議論說，像她這樣卑微的人，項鍊肯定是偷來的。

事實真相是店家拿錯了項鍊，派人來換了回去，獎勵給女教師300英鎊。蘿拉說，由於這意外之財，女教師墮落了，成了巴黎的高級交際花。

我第一遍看這篇小說，很奇怪毛姆設計了蘿拉這個人物，沒有她，故事不是更簡潔嗎？毛姆的寫作風格歷來以簡明扼要，用詞嚴謹著稱，怎麼可能設計一個無用的人物，而且還占如此大的篇幅？

讀第二遍時我才恍然大悟，毛姆根本不是寫羅賓遜小姐的墮落，而是寫蘿拉為代表的上流社會的虛偽、假道德、真小人的形象。我被他用俄羅斯套娃的形式騙了，他的文字沒有一點累贅和多餘。

一、羅賓遜的墮落

羅賓遜是個家庭教師，很漂亮的姑娘，是牧師的女兒，她的推薦信表明她很優秀。事實上她確實是個不錯的女孩。利文斯通家宴請朋友們，都是上流社會的人士，作為家庭教師的她本無資格參加這樣的宴會，只因有一位女士臨時告知不能來赴宴。

十三人就餐，對於西方人很忌諱，沒辦法，利文斯通夫人把她叫來湊數。

她家境貧困，收入也不高，這樣的場合，她也只是穿了索菲（利文斯通夫人的暱稱）的舊衣服，但她舉止得體，看不出窮酸和卑微，戴的項鍊非常漂亮。貴婦人非常不禮貌地對她高喊，「羅賓遜小姐，你戴的項鍊價值一萬五千英鎊。」她沒因她的無禮而回擊，而是漲紅著臉，羞澀地笑著說：「那我這個買賣太划算了，因為我只付了十五先令。」 她在這些大人物面前不亢不卑。

宴會期間，有兩位男士來找羅賓遜，她去客廳見他們，原來是兩位店員，把她的那條廉價的項鍊帶來交換。那些在宴會廳吃飯的客人以為會出現喧鬧、爭執、逮捕，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羅賓遜回到宴會廳時，臉色蒼白，有些激動，把項鍊笑著扔到餐桌上說：「這是我的項鍊，我告訴你們是假的。」她把價值五萬英鎊的項鍊還給了店員，拿了三百鎊的賠償。她表現出善良誠實的品格，不貪不義之財。

假期到了，她告訴索菲，她要去法國多維爾旅遊，把三百英鎊花掉。她不願意做守財奴，而是把金錢用在開闊眼界，世界那麼大，她要去看看。

在旅途中結識到了賞識她的有錢男士，從此辭職到了巴黎，過上了有房有車，穿金帶銀的富裕生活。幾個月後和阿根廷男士分手，和一個希臘人交往。蘿拉說那張三百英鎊的支票害她墮落了。

她真的墮落了嗎？從前面的鋪墊來說，羅賓遜不可能因為這張支票而墮落。如果她是貪財之人，完全可以抓住這個機會訛一大筆錢，何至於去巴黎做水性楊花的女人。

富貴人帶著有色眼睛，認為貧窮的人不配擁有貴重物品，不是偷來的，就是不正當手段騙來的，蘿拉就是這樣的人，她認為羅賓遜小姐過富裕生活不正常，不必去探明真相，主觀意斷就是客觀事實。

莫泊桑的《項鍊》是另一種偏見，窮人認為富人的東西一定是價值昂貴的真品，用十年的代價去買了真的鑽石項鍊償還一條假項鍊。

生活中帶有階層的固有偏見處處可以看到，比如男人長得帥氣但沒錢，女人不會認為他有魅力；男人事業成功、住豪宅、開豪車、出手大方，即使他長得醜陋，女人也會認為他長得出色，魅力無限。

二、蘿拉的高貴

小說中，我是作家，蘿拉是文學愛好者。蘿拉自認為出身高貴，處處高人一等。開頭就是蘿拉要講個故事給我聽，我不想聽，蘿拉偏要講故事，我用菜單來打岔，又用喝湯來引出別的話題，可是沒有用，她堅持要講這個故事，可見蘿拉是個非常自我的人。

蘿拉第一個批評臨時告假不能來的女士太自私，完全不為他人考慮。第二個批利文斯通夫人，聘請這樣漂亮的家庭教師，不可思議，年輕漂亮的家庭教師整天想著年輕男子，會忘了怎麼把事情做好。

第三個批評的人是，作家的「我」寫的是老掉牙的故事；第四個批評的是家庭教師不塗胭脂不對，索菲化了妝也不對。第五批評店員真假項鍊都認不出。蘿拉認為所有人都愚蠢、可笑。突出她的身份高貴，定位自己是高人一等的有思想的聰明人。

一個人對所有的人都看不慣，所有人都一無是處，那麼這個人的人品就值得懷疑，說話的真實性也值得懷疑。

蘿拉把故事講完後說：「如果藉此創作一部小說，她會把結尾改一下，寫成羅賓遜和一銀行職員結婚，這位職員在戰爭中受重傷，只剩一條腿，且一貧如洗，積存多年的錢也不夠在郊區買一個小房子。她拿出了三百英鎊，終於夠買到小房子而結婚。他因受過重傷經常生病，她只能在家細心照顧。」她認為這樣的結局才符合倫理道德。

蘿拉帶是上層社會那種傲慢、刻薄、嫉妒的眼光來看待下層人的美德，她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上自認為高貴，恰恰暴露出她的淺薄和低俗。以俯視的姿勢態去品評他人，對他人和自己實行雙重標準。

這樣的人被人厭惡而不自知。所以小說開頭，「我」會不要聽她的故事，一再阻止她說。

不管你的出身如何，學歷如何，社會地位如何？都沒有值得自傲的資本，真正智慧的人往往很謙遜，只有淺薄之人才顯得狂妄自大。

三、故事套故事的方式使小說曲徑通幽

短篇小說要在不長的篇幅內刻畫出鮮明的人物很難，毛姆是其中高手，他把「我」和蘿拉在一起對比，把蘿拉和羅賓遜進行相互映襯，把人物塑造得很豐滿。羅賓遜是一個羞澀美麗，有教養的人。蘿拉喋喋不休，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裡，用惡意去猜想他人。「我」在蘿拉面前一退再退，蘿拉對「我」是咄咄逼人，一進再進。

人們習慣於把故事中的人物當主角，像《十日談》那樣，《一千零一夜》也是如此，毛姆一反常態，把講故事片的人當成主角，故事成了她的陪襯，仿佛給小說蒙上了一層幕，需要讀者透過文字的表面，探索內涵，增加了閱讀的深度。

小說語言運用諷刺的筆調，讓主角表演言行不一，構成前後矛盾的事實，形成強烈的幽默諷刺效果。比如「我」說湯太油膩，為了保持體形就不喝了，蘿拉先是鄙視地白了「我」一眼，既而自己也不喝了，還說得理直氣壯。

蘿拉把羅賓遜小姐的故事講完後，自己加了一段有教育意義的結尾。這些描寫無一不是諷刺的語調，無一不是蔑視的態度，毛姆運用反話正說，正話反說的手法，讓小說具有極大的魅力，讀完還回味無窮。

四、結語

毛姆用蘿拉講故事片的形式，把高貴的人貶低成墮落的人，淺薄的人自抬到高貴的人，從而讓小說內部有了巨大的張力，產生無窮的魅力。一條項鍊揭示出了人性的善與惡，美與丑，高貴與墮落，它告訴人們，不要以出身和金錢來衡量人的高貴，而是要用真實善良的本性與人平等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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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白桂娟，筆名：江雪閣。

頭條號優質故事領域創作者/

百家號文化領域優質創作者/

簡書優秀創作者 ／讀書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