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清明時節寄哀思,心頭滋味無人知

了了5866 發佈 2023-04-07T21:42:44.593701+00:00

01 心靜如思 清明,晨起,給父母供一柱香,念一段經。 走到河岸,還有上個冬天留下來的一叢芒花。 心事悠遠,眾生都有祭奠,山頭風大,墳地飛著紙灰。紙灰飛到河岸邊,隨潮水流去。 許多人逝去,許多人受苦,許多人驚慌,焦慮。


01 心靜如思

清明,晨起,給父母供一柱香,念一段經。

走到河岸,還有上個冬天留下來的一叢芒花。

心事悠遠,眾生都有祭奠,山頭風大,墳地飛著紙灰。紙灰飛到河岸邊,隨潮水流去。

許多人逝去,許多人受苦,許多人驚慌,焦慮。



疫病讓我做謙卑的功課,惦記生者死者平安,所有平日執著的事,此時都可以一一放下。

大河浩蕩,波濤迴旋,帶著紙灰、心事、思念,驚慌或焦慮,潮來潮去,逝者如斯,都隨流水去吧⋯⋯

寺廟有誦經聲,山里細雨紛紛,雨中猶自靜靜綻放山茶花,花瓣上流著彷彿宿世的憂傷,要到哪裡去轉世輪迴?

幾世修行,可以成為清明的一朵花,每一朵都像你的魂魄。

屢次夢中回來,記得卿卿呼喚,記得飛雨落花,記得拭淚微笑不語。

解脫是蛻去了不難放下的恨,解脫是蛻去了不容易忘記的愛。


恨怨是糾纏,愛是更難解開的糾纏吧⋯⋯

天地清明,可以跟死亡更靠近一點,想起東坡在朝雲臨命終榻前誦的六如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清明,原來是清淨潔白明亮無染。

在人間的祭奠裡,不管長長的思念,不管長長的遺忘。

最終,雨霽天晴,淚都從花瓣滑落。

只有微笑,端坐佛堂之上。

02 孤獨,愈發飽滿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每天早上起來翻開報紙,在所有事件的背後,隱約感覺到有一個孤獨的聲音。


不明白為何會在這些熱鬧滾滾的新聞背後,感覺到孤獨的心事,我無法解釋,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匆忙的城市裡有一種長期被忽略、被遺忘,潛藏在心靈深處的孤獨。


我開始嘗試以另一種角度解讀新聞,不論誰對誰錯,誰是誰非,而是去找尋那一個隱約的聲音。

於是我聽到了各種年齡、各種角色、各個階層處於孤獨的狀態下發出的聲音。

當社會上流傳著一片暴露個人隱私的光碟時,我感覺到被觀看者內心的孤獨感,在那樣的時刻,她會跟誰對話?她有可能跟誰對話?她現在在哪裡?她心裡的孤獨是什麼?這些問題在我心裡旋繞了許久。


我相信,這裡面有屬於法律的判斷、有屬於道德的判斷,而屬於法律的歸法律,屬於道德的歸道德,有一個部分,卻是身在文學、美學心事。


當我們隨著新聞媒體喧譁、對事件中的角色指指點點時,我們不是在聆聽他人的心事,只是習慣不斷地發言。

我要說的是,孤獨沒有什麼不好,使孤獨變得不好,是因為你害怕孤獨。

當你被孤獨感驅使著去尋找遠離孤獨的方法時,會處於一種非常可怕的狀態。


因為無法和自己相處的人,也很難和別人相處,無法和別人相處會讓你感覺到巨大的虛無感,會讓你告訴自己:「我是孤獨的,我是孤獨的,我必須去打破這種孤獨。」

你忘記了,想要快速打破孤獨的動作,正是造成巨大孤獨感的原因。

不同年齡層所面對的孤獨也不一樣。

03 親情中的寂寥

我的成長,經歷了幾個不同的發展階段。

小時候家教嚴格,不太有機會發言,父母總覺得小孩子一開口就會講錯話。

記得過年時,家裡有許多禁忌,許多字眼不能講,例如「死」或是死的同音字。


每到臘月,母親就會對我耳提面命。奇怪的是,平常也不太說這些字的,可是一到這個時節就會脫口而出,受到處罰。


後來,母親也沒辦法,只好拿張紅紙條貼在牆上,上面寫著「童言無忌」,不管說什麼都沒有關係了。

那個時候,要說出心事或表達出某些語言,會受到很多約束。

於是我與文學結了很深的緣。有時候會去讀一本文學作品,與作品中的角色對話或者獨白,那種感覺是孤獨的。

但那種孤獨感,深為此刻的我所懷念。


「我可以在父母面前感覺到非常孤獨。」在我青春期的歲月中,我感到最孤獨的時刻,就是和父母對話時,因為他們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我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而這並不牽涉我愛不愛父母,或父母愛不愛我的問題。

,我母親和許多母親一樣,手上一直握有一把剪刀,專門剪孩子的頭髮,比中學時代教官手中那一把更厲害,這一把看不見的剪刀叫作「愛」或是「關心」。


因為這把剪刀,母親成為我走向孤獨的最後一道關卡。

在十二歲以前,我聽他們的語言,或是他們聽我的語言,都沒有問題。

可是在發育之後,我會偷偷讀一些書、聽一些音樂、看一些電影,卻不敢再跟他們說了。


我好像忽然擁有了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私密的,我在這裡可以觸碰到生命的本質,但在父母的世界裡,我找不到這些東西。

在我們的文化中,以「愛」「關心」或是「孝」之名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對的,不允許相對的討論、懷疑——而沒有懷疑就無法萌生孤獨感。

因為孤獨感就是生命對生命本身採取懷疑的態度。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