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講了一個故事:60年代低碳生活細節

雲中臥龍 發佈 2023-05-04T11:16:05.220721+00:00

一天,我買的捲心菜不大,邊走邊吃,到家就剩一片菜葉了。一次,父親在路上撿了一個白菜頭,回到家用水泡上。

大饑荒時期,我經常替大人去買菜。那時每人每天供應半斤菜,售貨員只好用刀切完再稱重。一天,我買的捲心菜不大,邊走邊吃,到家就剩一片菜葉了。在家等菜下鍋的母親見狀火冒三丈,在我的頭上扇了一巴掌,我頓時嚎哭不已。

一次,父親在路上撿了一個白菜頭,回到家用水泡上。後來竟發了芽,長的鵝黃嫩綠。錫盟的朋友來了,父親掐了幾個葉子給他做湯喝。鄰居看見了,端到父親機關去展覽,說:「看看人家老韓多會動腦筋想辦法,增加生產。」

院子裡有個菜窖,秋天要儲存一冬天的土豆和胡蘿蔔。因為經常會有人偷,夜裡也睡不安穩。那年,父親突發奇想,在外屋的地上挖了一口窖,上面鋪了木板。窖很深,口也不大,大人下去迴轉不過身來,取土豆的任務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雖然長期營養不良,但智力發育沒受多大的影響(據營養學家說,兒童營養不足時,先直供大腦。這是正確的,否則我有關飢餓的記憶就不會留存)。一天,我找到一根竹竿,在上面綁了一個錐子。從此取土豆再也不用下窖,只要蹲在窖口,看那顆土豆順眼,瞅准了就把它輕輕地紮上來,為此多次受到母親的讚譽。

那時,我家住在醫學院中醫系的後院。學生食堂的南面有個很大的菜窖,裡面儲存著幾千名學生吃的大白菜。聽說那個菜窖有數百平米,因為門口上著鐵鎖,我從來也沒有進去過。  

菜窖洞口是一面坡的,能開得進去汽車。每天有專門管理菜窖的工人把搬動白菜時掉下來的菜幫用排子車推出來,倒在菜窖的外面。掉下來的菜幫一點也不老,也不爛,特別好,拿回家洗洗熬菜一樣吃。

每天菜窖的門口總有人等著撿菜幫。我每天放學後,一進家,放下書包,拿起籃子,就去洞口等待。然而,機會並不是時時都有,常常希望而去,失望而歸。

運氣常常不期而至,車剛出洞口,人們就呼啦一下湧上去,圍著車瘋搶。我身小力單,擠不上去時,就用一個鐵絲編的叉子,往車裡一紮,能穿幾片穿幾片,然後擼下來再扎。扎幾回,我的籃子裡就滿了,掂量掂量有好幾斤。一次,我一不留神,將叉子扎在了一個老奶奶的手上,頓時血流如注。老奶奶氣急敗壞破口大罵,我落荒而逃。

記得每次撿白菜幫回家後,母親洗洗剁巴剁巴,放在大鍋里。抓一把鹽,放點醬油一炒。然後添點水,咕嘟咕嘟就爛了。我們每人盛一碗,就著玉茭面窩窩吃,特別香。

我第一次吃海鮮是撿來的。那個年代,海鮮對我來說,是想也不敢想的。有一天,我去副食門市部後院「撿熮炭」,發現好多裝海鮮的廢簍子。出於好奇,就挨個去翻騰。無意中在簍中襯的草蓆夾縫裡發現一隻小蝦,那隻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被凍得硬邦邦的身軀,紅黃相間的殼,長長的蝦須。我心中暗喜,小心翼翼地將它收好,接著去尋找其它簍里遺漏下來的東西。翻完所有的簍子後,我一共找到兩截帶魚的尾巴和五隻小蝦。我把這些東西帶回家,交給母親。母親把魚蝦洗淨,撒鹽煨了一段時間,然後切點蔥花、撒點花椒麵,再倒點炸完糕的胡油,接著放到籠里同莜麵一起蒸。幾分鐘後一揭籠,水蒸氣便充滿整個房間,熱氣中瀰漫著一股海鮮的香味。那天,父母只象徵性地舔了舔,連聲說「不好吃」。我年紀幼小,不懂人情世故,一口氣全部吃完。

那時,每年入秋父親都要醃一小壇五香蘿蔔條。半乾的蘿蔔條用五香面、精鹽拌好後,噴點白酒,壓瓷封口後需發酵一個月。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只要大人不在家,就開始伸進手抓著吃。吃的嘴裡發咸發齁,就從水缸里舀涼水喝。忽一日,等父親啟封準備享用時,罈子里的蘿蔔條早已見底。

一天母親從醫院裡拿回幾瓶過期的魚肝油膠丸,我如獲至寶,吃的非常珍惜。我把魚肝油歸為準糖果類,每次先咬破膠囊,待魚肝油漏完再細細嚼那膠囊,就會有牛皮糖的口感。

那時我也偷吃家裡所有能吃的東西,從乾粉絲到醬油磚,從鈣片到山楂丸,從榨菜到黃醬,從小鹹魚到大蔥……父母開始堅壁清野,可擋不住我與日俱增的食慾。

那時,同學的母親在內蒙醫院中藥房工作,他經常給我甜草苗(甘草)吃。甜草苗的味道很奇特,有點豆腥味,又有點香甜,還有點高麗參的味道,實在不好形容。雖然甜味怪異,但比糖果經久耐吃。我裝在倒插里,課堂上不時舔一下。

那時,父親去北京出差會給我們買泡泡糖。每次一人發一塊,我們半塊半塊地吃,嚼一天回家還得拿出來放到扣過來的玻璃杯底上,第二天接著吹。後來吃完了,兩妹妹不知從哪拿來一些生麥粒,並排騎在牆頭上開始嚼,她們經過不斷努力還真能吹出泡泡來,就是沒有一點甜味。

妹妹說,包裝奶糖的那層半透明的米紙,在舌頭上融化時也能帶來預期的快感。站長的閨女每次吃奶糖總會把那層米紙留給妹妹,她們因此有了深厚的友誼。

那時,吃水果罐頭,也是不易的。桔子、鴨梨的常見,黃桃、荔枝、楊梅的就有些金貴,罐頭吃完瓶子也捨不得扔,灌上白開水好幾天還能喝出水果味來。

記不得哪一年,一些同學突然開始風靡舔「膏子」。那東西哪來的無從考證,掰半個小指甲蓋大小的一塊,弄濕粘在上嘴唇中間,隔幾分鐘舔一下,有一股甘草片的味道。等上課鈴響起,馬上拿下來塞在上衣前襟的衣角里,既丟不了老師又找不著。現在想想,所謂的「膏子」應該就是做甘草片的原料。

那時,我和小夥伴們,一下學就去鍋爐房後面的爐渣堆上撿熮炭。剛倒出來的爐渣滾燙,還冒著熱氣,我們蜂擁而上,用8號鉛絲擰成的四股叉,在爐渣里瘋刨,一個個小臉小手污漬斑斑。那時,窮人家的孩子都是「熮炭猴兒!」

有時,我們還手拿掃把、簸箕,去後馬路的下坡處,掃人家煤車顛落的煤。個高的孩子趁機用掃把頂一下煤車的後擋板,瞬間就散落得更多。

說來也許有人不信,有的孩子撿瓜皮回家做菜;還有的孩子一發現地上的菸頭,就迅速跑去檢起來放入口袋。回到家中,將菸頭一一拆開,取出裡面的菸絲。聚少成多後,賣給小煙販做無牌香菸,賣菸絲錢可以用來交學雜費。

那時,每家只有白熾燈,一般都是15瓦的,還經常停電。這樣的照明從外面看黃黝黝的,比蠟燭稍好些。只要離開燈下,視物就很朦朧。每逢年節,如果哪家人奢侈一下點上60瓦的燈泡,我們都會到他家去亮堂一下。

那時,我就具備了現在中央才提出的工匠精神。那個年代,大人孩子夏天都穿塑料涼鞋,塑料涼鞋很容易開裂,只要家人的涼鞋一壞,我就把鋼鋸條在火上燒紅,用來修補破損的涼鞋。就連鄰居的叔叔阿姨也不時來求我幫忙,我為此很有成就感。

1963年,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但生活還不能說是寬裕。父母親上班,兩個學齡前的妹妹被反鎖在家裡。火柴等物都要被大人收起,以免禍患。(1972年,內蒙古電建公司在呼市西郊電廠施工,一對雙職工租住孔家營子老鄉的房子。就因為兩個孩子被反鎖在家裡,無聊玩火、引燃衣被,被活活燒死。)為什麼不送幼兒園?那個年代幼兒園很少,再說幼兒園要花錢。因此稍大一些的孩子,都是被反鎖在家裡的。

被反鎖在家裡不知是什麼味道?反正,我的兩個妹妹整天站在窗戶邊的椅子上向外張望,外面的大孩子站在窗下和她們說話。窗戶雖然能開,但有一層鐵紗是被父親釘死的,妹妹用手指輕輕地在窗紗上鑽洞,直至能和院裡的孩子用手指接觸。

一天,她們和院子裡的孩子聊的很投機,院裡的孩子向妹妹索要能吃的東西。家裡沒有零食,蒸籠里有一籠冷糕。妹妹在紗窗下面劃開一個小口,慢慢地把油糕給外面的孩子塞出去。外面的孩子發現裡面在髮油糕,紛紛排隊來領,於是滿滿一籠油糕很快就發完了。待到母親中午回來要吃飯,發現油糕一個不剩,便把妹妹痛毆了一頓。近年來,每逢說起此事,母親和妹妹都淚眼汪汪。

聽五舅說,表哥堡奎小時候也有過類似的事情。一籠窩頭是準備一家人中午吃的,堡奎因為飢餓,一會兒掰半拉吃,一會兒掰半拉吃。及至中午,一籠窩頭被吃的淨光。家人中午沒飯,氣的五舅把他一頓痛打。堡奎求饒說:「爹你饒了我哇,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於是孩子哭,大人也哭。

那些年,父母非常忙,每天工作就像打仗。為了迅捷,中午吃莜麵,清晨起來就搓好了。一天,時間有點晚,還剩一小塊莜麵來不及搓了,母親吩咐妹妹麗萍給推點「刨渣子」。中午,母親一進家就張羅著蒸飯,突然發現「刨渣子」上全是均勻的花紋。質問麗萍,麗萍不肯答。小妹妹麗珍告狀說:「媽,我姐姐是在條絨褲子上推的!」氣得母親無話可說。

一天午間,家裡桌子上放著剛剛灌滿開水的竹殼暖壺被我撞倒了,滿滿的一壺水全部澆在了妹妹的腿上。當時聽到妹妹救命的嘶喊,我嚇得魂飛魄散。幸虧當時父親在家,他說,馬上用醋和童子尿抹到燙傷處,可以不留疤痕。

於是,我懷著愧疚、懺悔的心理,一邊哭一邊努力積攢自己的體液。危急之間,好不容易擠出了部分,被迅速地抹到了妹妹的腿上。也許這個偏方真的有用,反正妹妹不再哭了,而且她的腿上後來確實沒有留下傷疤。

那時,父母白天勞累一整天,晚飯後還要去單位學習、開批判會(學習的內容主要是反修、防修、解放全人類、統一全球;批判會主要針對階級鬥爭新動向),幾乎天天不落。晚飯往往吃的急如星火。有時來不及做菜,就用油鹽拌點蔥花下飯。妹妹麗珍那時很小,自己吃飯太費時間,父親只好自己嚼好,然後嘴對嘴地餵她。

有時,母親忙得沒有時間做菜,我們常用醬油來拌飯。雖然現在我衣食無憂,可童年的醬油拌飯,至今依然懷念。

孩子們需要母愛,我深切地體會過晚飯後家裡沒有大人的那種失落的感覺。我和妹妹都在等候父母的回來,往往等不到大人回來,我們三個已東倒西歪地睡著了。

在「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的年代。處處都是「掛鑰匙兒童①」。那時父親常年在外,母親每天早出晚歸,沒時間也沒精力關愛孩子。我的兩個妹妹基本上都是在自己混社會,每天脖子上掛一串鑰匙在外面玩耍。人類發現:出生就會自己行走的鳥類或哺乳類動物,總是把生下來第一眼看到的東西認作為母親,這是印隨現象,屬於後天行為。我的兩個妹妹在產房裡一睜眼,首先看到的是牆上的毛主席畫像;再加上成長期自早至晚、鋪天蓋地的領袖熱,她們的愛,就轉移到毛身上了。「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似乎成了真話。

那時的孩子沒有耍貨,看見甚也喜歡。一天,我們院裡一個10歲的小男孩在街邊買了一個白色氣球,誰知道拿回家後,大人卻越看越不對勁,原來氣球的原材料是一隻保險套。據家長介紹,那天早晨,她叫10歲的兒子起床時,無意間在床邊發現一隻乳白色的氣球。當時她覺得氣球的顏色透明,有點不正常。當她拿起氣球準備收拾桌子時,卻發現氣球的上面有一個小鼓包,跟平常買的氣球不太一樣,她越看越不對勁,當其將氣球里的氣放掉後,她驚訝地發現這原來是一隻保險套,上面還有很多污漬。她連忙叫來孩子,孩子告訴她,這隻氣球是前一天晚上在街邊小販那裡買的。當時看見小販推著自行車,車上綁著很多氣球,五分錢一個,他覺得挺便宜,就買了。一起購買的還有幾個其他小孩。 

孩子還表示,當時挑選時,發現其它帶顏色的氣球有點掉色,所以他就購買了白色趨於透明的氣球。晚上他覺得氣球有點漏氣,還用嘴給其充氣呢。

家長非常生氣,就帶著孩子去找那個小販。因小販是流動的,早找不著了。

父親病故後,我整理他的遺物,發現了一個小本子。小心打開,竟是父親的手跡——「家庭開支統計」。那個本本記錄了那些年的全年開支,分糧食、蔬菜、電費、燃料、服裝鞋襪、房租、書報、文娛等十幾項,涵蓋了衣食住行的全部內容,仔細而嚴謹。那時父親還年輕,筆跡清秀,有點館閣體的味道。

1960年底,父親在給組織寫思想匯報時說:「今天,我在城裡看到許許多多的農民兄弟大筐小簍地購買餅乾糕點,這證明在總路線的光芒照耀下,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多年以後,父親還為這段文字感到羞愧。

眼下最時髦的字眼兒就是低碳。我問妻子:「究竟什麼叫低碳?」她說:「吃喝穿戴不奢華,生活節儉不浪費、不擺闊、不講排場,這就是低碳生活。」我一聽,像我這把年紀的人,幾乎過了一輩子低碳生活。

注①:這裡的「鑰匙」指的是房門的鑰匙。那時的孩子一般都把鑰匙掛在脖子上或者藏在房門口的花盆底下,雞窩炭、倉倉的磚縫裡。據說,「掛鑰匙兒童」這個說法來自於NBC(美國全國廣播公司)1944年的一部紀錄片。這部紀錄片講的是二戰以後,夫妻中的一方必須參軍,而另一方就得出去工作養家,因此,把孩子獨自留在家裡的情況越來越普遍。(作者 韓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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