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幹嘛要出人頭地?笨蛋!

長安羽林郎 發佈 2023-06-03T07:59:51.731202+00:00

2011年的日本大地震後,日本有保險公司曾經做了一項調查,問民眾「把國家交給誰最放心」,結果答案中排名第一位的就是北野武。北野武也是黑澤明曾將日本電影託付於他的人。北野武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

2011年的日本大地震後,日本有保險公司曾經做了一項調查,問民眾「把國家交給誰最放心」,結果答案中排名第一位的就是北野武。

北野武也是黑澤明曾將日本電影託付於他的人。北野武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

北野武是一個漫才喜劇家、一個電影導演,還是一個作家、畫家,伴著他殘酷的冷靜、反差的童真,成就了一個特立獨行的文化藝術符號。北野武出過好幾本書,《小酒館》裡充滿趣事,《菊次郎與佐紀》是獻給父母遲到的和解,《毒舌》更像是怪話連篇的中年人語錄;《淺草小子》則是一部導演北野武「前傳」, 在書里他說過這樣一句話:總之將來自有去處,儘是些把保底牌藏在口袋裡的傢伙。

他自己也是有無數「保底牌」在身上的人。北野武的藝術生涯始於淺草的街頭, 關於自己的故鄉下町 (淺草一帶是東京「下町」的文化中心) ,他總有講不完的故事,新書《北野武的午夜電台》中也是如此。 關於年輕人的夢想,對於電影與藝術,他也有諸多見解。

下文節選自《北野武的午夜電台》,經出品方授權推送。

01

為什麼下町的窮匠人活得挺有范兒

我老爸是個油漆匠。我們家附近儘是些我老爸這樣的工匠。對門兒住著的,就是個木匠。

所以我打小就受到工匠們的關照。小學、初中里不是有手工作業嗎,就是從學校領了木頭回來要做個船模什麼的,我出了學校就直奔工地,跟那兒的木工師傅說:

「大叔,幫我鋸一下吧。」

那個大叔嘴裡嘟囔著「煩不煩呀,小笨蛋」,手裡卻操起鋸子來,三下五除二就幫我鋸好了。

「拿去!」

於是在場的其他師傅都湊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要做船,就得這樣啊。呃,得安個煙囪才像吧。」

還七手八腳地幫我幹了起來,結果做成了一艘很了不得的船。

「喂,餵。小學生能做出這麼好的船來嗎?你連鑿子都使上了,想幹嘛呀?」

有時他們還吵架呢。非常有趣。

之所以覺得做個工匠挺好,那是因為他們有上班族所沒有的自由。不受體制的束縛,多少能活出點自己的意思,即所謂的匠人范兒吧。

下町的工匠們一幹完活兒,是必定要去小酒館喝兩盅的。就連去的酒館也都是固定的。他們連衣服都不換,就坐在那兒喝上了,嘴裡還嘟囔著:「真夠味兒啊!」那模樣是挺有范兒的。

他們總去同一家便宜的酒館,不上別家去。因為去了別家酒店就不自在了。就連喝的酒也總是那麼一種。

「誰要喝威士忌呀?當然喝日本酒了。」

嘴裡嘟囔著,一到傍晚就開喝。不一會兒,各個工地上的匠人都回來了,聚在同一個小酒館裡。

木匠也好,泥瓦匠也好,都是街坊鄰居,見了面有事就招呼一嗓子:

「喂,來吃這個吧。」

有時也斗兩句嘴。

「活兒咋樣呀?」

「關你屁事!渾蛋。」

有時還說幾句別人的壞話。

「那個木工頭兒,活兒不行啊。」

「那叫什麼房子?連門窗都關不緊嘛。」

推杯換盞間說說笑笑,下酒菜不是燉雜菜就是拌黃瓜,沒一個像樣的。可即便這樣,仍叫人覺得十分有范兒。

這是因為,這裡面透著一種達觀。「我就這樣挺好啊」——自我滿足感特強。至於「我要靠這份工作出人頭地」這樣的想法,壓根兒就沒有過。覺得這樣的生活雖說不上有多好,但只要衣食無憂也就行了。「每天幹完活兒回來能這么喝兩盅,真舒坦啊」——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這樣的氛圍真好。

02

「物我兩忘」讓人害羞

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回想起過去自己幹過的那些「面目可憎」的事情來,真是無地自容。連自己都討厭起自己來了。換個說法就是,從如今年輕人身上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後,再回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情形,就不由得臉紅。

年輕人是不隱瞞自己的欲望的,無論是性慾還是物慾。看到如今的年輕人在大街上溜達著搭訕女人的樣子,我就會想「啊,我當年也是這樣的,真難為情啊」。還有,看到有些年輕藝人為了出名,在電視上不擇手段地瞎搞,我就會覺得「這不就是我嗎」,不由得為自己的糗事全都暴露出來而抬不起頭來。

不過對我來說,更覺得難為情的,是那種全身心投入其中的「忘我」姿態。

這或許主要是因為我從小生活在下町地區吧!下町的人都非常怕羞,自古就有「幹嗎要出人頭地?笨蛋!」「啊——,那小子居然有錢了,好可憐啊」之類的說法。這不僅僅是出於對成功人士的嫉妒,也因為人在成功的同時,其沒品的部分也被人看穿了,於是就出現了這種害羞與咒罵糾纏不清的說法。

他們害羞些什麼呢?其實是為自己的欲望暴露而害羞。孩子在想要什麼東西的時候決不說「我要……」,覺得一說出口,就丟臉了。在吃什麼東西的時候,也並非只顧自己吃,而會左顧右盼,留神四周的動靜。我覺得生活在下町的人,都有一種做事不願過分投入的客觀性。

只有沒品的人才會在喝酒的時候眼裡只有酒,賭博的時候一下子就動真格,他們就跟被套上了馬眼罩的馬一樣,只看著前方的某一點並樂在其中。就其本人而言,估計是能沉醉其中的。可旁人就會覺得「真是沒治了,那小子。還樂成那樣,笨蛋」,旁人心裡想的是「你得多個心眼兒啊」。

所謂「得多個心眼兒」,其實是說多少要考慮一下別人是怎麼看你的,也即對自己要具有一點客觀性。

在非洲,據說有跳舞跳到產生幻覺的人群,而日本從前也有類似的事,老頭兒老太太成群結隊,忘乎所以地手舞足蹈。與之相同的,就是如今年輕人在搖滾音樂會上的表現了,他們簡直跟被集體催眠了的新興宗教的信徒沒什麼兩樣,我一看到就頭痛。

雖說我喝醉了也會在KTV里「哇啦哇啦」地亂唱一氣,可是,這種時候往往有另一個我在一旁看著自己。

反過來說,我也會羨慕那些能做到「物我兩忘」的傢伙。有時會覺得「真興奮呀,這些傢伙」。我羨慕那種能大口大口喝酒,能忘乎所以地做愛的傢伙。我在喝酒的時候總覺得有誰在看著我,在做愛的時候也不肯沉湎其中——也並沒在裝滿了鏡子的房間裡。就是說,我還是有那麼一點客觀性的。

03

把「想成為的自己」先放一邊吧

不管怎麼說,人總是要量力而行的。客觀分析一下自己的能力,是絕對必要的。

世人嚷嚷著夢想、成功、出人頭地,可要我說,「成功」的秘訣就在於「不要成為最想成為的人」。只要從事了自己最想從事的職業,人生也就到頭了。因為你已經成了自己想成為的人了,前面自然是沒有什麼奔頭了。

成功的秘訣,其實不在於你最想成為什麼樣的人,而在於先做上內心排名第二位、第三位的工作。 這會讓你覺得,我還有更想幹的事兒呢!只不過眼下沒這個能力,所以只好先干點別的。能夠如此客觀地看待自己的人,成功的可能性反倒是極高的。

聽我這麼一說,或許有人會講:「北野武,你當然行了。說漫才出了名,賺了大錢。你自己成功了,自然能說漂亮話了。」

其實,正如我接受採訪或在別的場合下常說的那樣,我從不為自己成了漫才師而沾沾自喜。我也不是想當漫才師才成為漫才師的。想當年,我是大學退了學,走投無路才開始說漫才的。後來成功也等同於運氣好,中了大獎,僅此而已。

做電影導演也是這樣,是源自一個偶然的機會。並不是一開始就想著要當電影導演的。

北野武在《菊次郎的夏天》片場

一般來說,中一次獎已經很幸運了,而想要連續兩次中獎,就未免有些厚顏無恥了。換句話說,如今想當漫才師的年輕人真的成了漫才師,就相當於中了一次獎了。而在此基礎之上,還想要走紅,那就等於祈願「讓我再中一次獎」,就有些厚顏無恥了。倘若真的連續兩次中獎,那就只能說他異乎常人了。

全國的棒球少年都想成為職業棒球選手吧。當他通過了選拔,真的成了棒球選手的時候,就相當於中一次獎了。而之後又成了明星球員,進入了甲級聯賽,就相當於又中了一次獎。而這隻有極具天賦的特殊少年才有可能。也就是說,通常而言,成了自己想成為的人,就足夠了。

一般來說,從小就被強迫性地擁有「夢想」的人,真的如願以償之後,往往是要失敗的。而能說「我並不是自己想成為這樣的人」的傢伙,更能夠客觀判斷自己所處的環境,反倒更容易成功。

我從沒覺得做了藝人,就是實現了「夢想」。因為我是走投無路才做的藝人。把成為藝人當作自己的「夢想」,出了點名就自以為成功了,這種愚蠢的想法我是絕對沒有的。

04

「牛人」是何許人?

都說實現了夢想就成了「牛」人,可我卻不懂那有什麼了不起的。 有錢就「牛」了嗎?出名就「牛」了嗎?

從前,我老媽常說:「書讀多了,會變成小說家。」她覺得小說家簡直是胡鬧。在下町,人們見到像我這樣的,就會說:「笨蛋!你這不跟小武一樣嗎?怎麼就成了搞笑藝人了呢?好可憐啊。」也就是說,藝人是被當作社會的受害者的。如今卻翻了個個兒,搞笑藝人似乎高人一等了。

還有音樂家、畫家等,凡是搞藝術的傢伙似乎也都高人一等,成了很「牛」的傢伙了,真是莫名其妙。去非洲的貧窮國家看看就明白了,許多行業在那兒是毫無用武之地的。藝術家就是沒用的傢伙,不管你多麼出名,在吃不上飯的人跟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

總而言之,對於非洲的貧困人口而言,能為他們種出莊稼來,能幫他們吃上飯的人才是「牛」人。而直接把食物送過去的人,簡直就跟上帝一樣「牛」了。給他們聽音樂,看繪畫,又頂個屁用!你那個藝術又不能當飯吃!

所謂藝術,其實就是這麼個玩意兒。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搞藝術的傢伙似乎就高人一等了,還揚揚得意地說什麼「我是搞藝術的」「我的作品貴著呢」。他們居然爬到了為了填飽肚子而拼命工作的普通人的頭上去了,還瞧不起普通人,嘲笑普通人。這樣的時代本身就夠荒唐的。

難道不是這樣嗎?從前一打起仗來,有錢人逃難到了鄉下,就只得用隨身帶的東西去跟農民換吃的,一顆鑽石換一個番薯什麼的。那是遭到了以前被他們瞧不起的農民的報復了。所以說,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出類拔萃,這樣的想法是要不得的。

05

吐槽也有規矩

有人會說,你北野武總在電視上說別人的壞話,你自己不就毫無規矩嗎?其實,吐槽也有規矩的。我是決不會因嫉妒或私怨而說別人的壞話的。

出於嫉妒、怨恨、憋屈而說別人壞話,這樣的人也是有的,但那是最不要臉的做法。作為一個藝人,我在吐槽的時候,基本也是首先認可對方,而將自己當作受害者的。

在2008年的威尼斯電影節上,我說了宮崎駿導演的壞話。「那傢伙怎麼搞的?觀眾還挺多的嘛」「觀眾儘是些女人和小孩嘛。托他的福,我的電影就沒人看了」——諸如此類。我還說過「宮崎駿的臉長得跟海豹似的」,可基本上都是給對方長臉的話呀。

其實我那《阿基里斯與龜》的首映式上,觀眾站起身來鼓掌叫好的也很多。不過,宮崎駿的《懸崖上的金魚姬》反響更為熱烈。所以我吐槽說「渾蛋!大獎被他搶去了」。只要稍稍琢磨下就知道,我這是在誇他呢。

有些沒腦子的電影評論家或電影導演,一聽到北野武的作品在海外獲得了好評,只會說些「在海外受歡迎管什麼用?我根本就不想去海外」「我重視日本觀眾」之類沒出息的話。

他們口口聲聲說「在海外獲獎頂個屁用」,那他們不是連一個獎都沒撈著嗎?心裡想得要死,個個都想去參加國外的電影節,想獲得好評,嘴上卻說「在海外獲獎頂個屁用」,簡直莫名其妙。

老實說,吐槽也無所謂,但多少得有些搞笑意味吧。他們不能以抬高對方、貶低自己的方式吐槽,所以都是些笨蛋導演。

電視上不是老播「時尚報導」之類的節目嗎?就是在大街上逮住一個小姐姐,時尚評論家上去說三道四的那種。我看著就煩。

「對於白領女性來說,這可真是個昂貴的包包啊,跟你的整體裝扮也不配呀」「就一個白領嘛,挎著這麼個包包」……你說來說去就這麼幾句,貧不貧呀?人家就想要個包包,關你屁事!你這種明顯透著眼饞的話,才是最沒品的。

我是怎麼吐槽的呢?譬如說,看到一個男的帶著個女的在逛街,我會說:

「瞧把那傢伙給神氣的,帶著這麼個漂亮妞兒。」

「那小子怎麼會有女人緣呢?」

「肯定是上了那女的的當了。」

「那樣的美女居然會跟那麼個孬貨,沒道理呀。」

你聽著都是壞話,其實句句都是在夸那女的呢。所以看到男的帶著個醜女人,我就不說什麼了。因為你總不能說「好可憐呀,帶著個這麼難看的女人」吧?要是不小心說漏了出來,就一定要再說一句,把漏洞給補上:

「那女的不會是我的前女友吧。我還覺得彆扭呢,原來跟那小子搞一塊兒去了。」

在肯定對方的前提下吐槽,這不就是吐槽的規矩嗎?

荒木經惟和北野武

06

上電視與拍電影之間的規矩

如果拿上電視和拍電影比較的話,老實說,我是喜歡拍電影的。上電視雖不怎麼喜歡,但能賺錢,所以覺得這是個「活兒」。我外出拍電影的時候,總跟老婆說「去拍電影」,而不說「去幹活兒了」。如果說「從明天起得幹活兒了」,那就是要上電視了。拍電影不是個「活兒」,不是個「工作」,觀眾對於電影的反響就是一切,我沒想著用它來掙錢。

雖說上電視是個「活兒」,可最近我又不為了掙錢上電視了。因為我被人說「瞎搞」了。

「北野武,你淨瞎搞。」

「哦,謝謝!」

基本上就是這種感覺。

我老婆也說:「你搞了三十年,現在是最『火』的時候吧。」

說什麼呢?什麼叫「現在最『火』」?難道我以前沒「火」過嗎?

不過說來也是,現在我又是拍廣告,又是電視上的「常客」,確實忙得不亦樂乎。我非但不討厭,還覺得挺受用的,還自作主張地把這叫作「第四黃金期」。

到了退休的年齡,大部分人都只想著減少工作量,而我卻正好相反,還在不斷地增加工作量。我還買了輛跑車,開得飛快,「啊,好快啊,好快啊」,自己樂不可支。但要倒進車庫,自己就搞不定了,只得找司機代勞。我則在一旁「來,倒,倒」地指揮著。這倒是有些跌份兒的。

說回拍電影,我也有自己的規矩,那就是,我從未拍過只有眼部之類的特寫鏡頭,一次也沒有。這是跟大島渚學的。事實上那些喜歡拍特寫的傢伙沒一個是好導演。反過來說,能用遠鏡頭拍出美麗場景的才是有本事的導演。

還有,演員中有些人會「因演這個角色而興奮不已」。或者說是十分喜歡演這個角色的自己。這其實是一種誤解,以為只要沉浸於角色之中就是好演員了。這樣的演員往往都會過度表演。

我要拍的可不是什麼「喜歡演這個角色的自己」,我只想拍出好的效果。所以不會讓他們做過度的表演,並覺得他們那樣做是沒品的表現。更不用說那些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吃吃喝喝、人的感情或本能直接拿來賣錢的傢伙了。那是最最沒品的。這也是我一直以來說的,藝人是沒品的。

將自己的悲哀用來賣錢,用表現悲哀的演技來賺觀眾的眼淚是沒品的表現。用同樣的方法把觀眾逗樂也是沒品的表現。將情感、欲望完全暴露出來,以此為謀生的職業,這本身就是沒品的行為。這裡面的規矩就是,在充分理解這一切的前提下拍攝電影。而那些將過度表演、過度導演的東西拿給人看,還問「你看看,這片子怎麼樣」的傢伙,是相當沒品的。

07

對你影響最大的人是誰?

我所說的客觀地看待自己也有與他人保持距離的意思,所以一旦用力過猛,就成了目中無人了。

說到這個,我就想起了一個經常被人問到的問題。那就是:「你受誰的影響最大?」

直接回答的話,我會說:「受我自己的影響最大。」

其實,作為電影導演,我會受到斯坦利·庫布里克、黑澤明等被稱作巨匠的人的影響。可那意思又有所不同,所謂受到巨匠們的影響是指「我可做不到像他們那樣」。有些人為了藝術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堅持到底。譬如說:把演員折騰到筋疲力盡的程度;由於天氣,等多少天也無所謂;諸如此類。看到這種情況,我就覺得我是做不來的。因為我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也遠沒有鍾愛藝術到那種程度。

北野武(左)和黑澤明(右)

事實上,能拍出留名影史的經典影片的導演,都做過非同尋常的事情。我做不到這一點,所以沒留下非同尋常的作品。或者反過來說,因為作品不行,所以做不了非同尋常的事情。總之,那種「藝術至上」的情懷,我是一點也沒有的。

看看黑澤明的介紹就知道,他確實是非同尋常的。由於他的嚴格要求,在《裊裊夕陽情》中扮演退休老師的松村達雄,真的連頭髮都愁白了。所以在拍攝老師最後以一頭白髮出場的鏡頭時,居然不用染髮了。

據說在拍攝過程中,松村一發揮他的演技,黑澤明就大喊「你怎麼搞的?不行不行」一律予以否定。「不行不行!再來一遍」——他老說這話,攝影機壓根兒就轉不起來。每天都是這樣,弄得松村憤憤不平,甚至對他說:「你找人把我換下來,好不好?」可他卻說:「你說什麼呢?別忘了你可是專業演員啊。」

一點也不理這茬兒,直把個松村搞得筋疲力盡。最後他也豁出去了,心想,「我就這麼演了,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結果卻通過了。

「不錯不錯!這回你可算是找對狀態了。」

黑澤明終於做出了「OK」的手勢。

藝術是不管什麼人權的。就是說,演員的人權是被視而不見的。這當然是非常現實的事情。不過我可做不來,我無法對電影痴迷到無視人權的程度。

倒不是說因為無視人權,所以黑澤明他們是巨匠,而是因為黑澤明他們對於拍攝電影的熱情要高出我好多倍,於是就結果而言,出現了無視人權的現象。

莫非我再上點年紀,也會無視人權?到了老態龍鍾,不必對自己所說的話太負責的時候,也會說「不行不行!再來一遍」或「哦,停兩天再拍吧」。讓人覺得「導演老年痴呆了吧」。等到讓人覺得我痴呆了,或許就能率性而為了。

不過現在還不行,因為還沒痴呆呢。

本文摘編自

《北野武的午夜電台》

作者:北野武

譯者:徐建雄

出版社:四川文藝出版社

出品方:磨鐵圖書

出版年:2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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