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圖靈時代的人工智慧可以像人類一樣思考嗎?

復旦大學出版社 發佈 2023-10-25T18:04:09.582824+00:00

2023年3月14日,具備多模態能力的GPT-4發布。據報導,GPT-4通過了許多人類專業測試,比如律師考試,也通過了一些經典心理學測驗,體現出相當於9歲兒童的心智水平。終於,那個問題開始在媒體報導與大眾口中出現了:ChatGPT什麼時候能通過圖靈測試?

2023年3月14日,具備多模態能力的GPT-4發布。據報導,GPT-4通過了許多人類專業測試,比如律師考試,也通過了一些經典心理學測驗,體現出相當於9歲兒童的心智水平。

終於,那個問題開始在媒體報導與大眾口中出現了:ChatGPT什麼時候能通過圖靈測試?

1950 年,「計算機科學與人工智慧之父」艾倫·圖靈在文章《計算機器與智能》中提出了一種用於判定機器是否具有智能的思想實驗——「模仿遊戲」,即圖靈測試。

圖靈測試的關鍵思想是,有關機器思維和智能可能性的複雜問題,可以通過測試人類是否能夠分辨出他們是在與另一個人還是與一台機器在交互來驗證。

如今,圖靈測試被科學家用來評估應該在人工智慧體上實現什麼樣的行為特徵,才能使人類不可能將電腦程式和人類行為區分開。

1 有會思考的機器嗎?

1956年往往被視為人工智慧技術的奠基之年。那年,一個開創性的會議正式提出「人工智慧」一詞。

不過,實際上,研究人員至少早在20世紀40年代初第一台電子數字計算機誕生之時就開始思索「機器智能」和「會思考的機器」。

在早期,由於計算機主要用於對人類來說太過耗時的計算任務,所以認為計算機將承擔諸如自然語言寫作、作曲、圖像識別或下棋等任務未免有些天馬行空。

但是,那些塑造了這個領域的先驅者們並不缺乏遠見。早在確實能夠處理這些任務的軟硬體被創造出來之前,克勞德·香農、諾伯特·維納和艾倫·圖靈等思想家就已經確信,實現這些只是時間問題8。

如果說許多人都很清楚電子計算機擁有承擔越來越多任務的潛力,那麼這個新興領域所面臨的挑戰也同樣清晰可見。

這種所謂的「智能」是什麼?它與人類的智能相比如何?可以將計算機進行的電子和機械加工過程描述為「思考」嗎?人類大腦的運轉與藉助數字運算實現的機器運轉是否有任何本質上的類似之處?

哲學家托馬斯·內格爾於20年後,即1974年發表的那篇舉世聞名的論文《做一隻蝙蝠是什麼感覺?》(What Is It Like to Be a Bat?)中提出的論點可以很好地說明這個問題。內格爾表明,即使我們對蝙蝠的大腦和身體內發生的種種有精確了解,但仍無法評估蝙蝠是否有意識。由於意識是一種主觀體驗,人們需要「成為」蝙蝠才能做到這一點

回到機器智能的問題上,儘管計算機取得了巨大成就,它們的「智能」也不會與人類智能有任何相似或相等之處。雖然我們所有人都基於自己的主觀體驗對什麼是「思考」有一些理解,但我們無法知道其他人,尤其是非人類,是否有同樣的體驗。因此,我們沒有客觀的方法來知道機器是否在「思考」。

作為一位訓練有素的數學家,哲學問題只是圖靈的個人興趣,所以圖靈思想的哲學複雜性遠遠不及內格爾。畢竟,圖靈的目標是描繪現代計算技術的前景,而不是發展關於思維的哲學。

不過,他在《計算機器與智能》的開篇表達了類似的顧慮。在緒論中,圖靈為了宣布「機器能思考嗎?」這個問題沒什麼用而對它進行了討論。他表示,這是因為我們很難就「機器」和「思考」這兩個詞的含義達成一致。因此,他建議用另一個問題來代替這個問題,並由此引入「模仿遊戲」作為一種更合理的解題思路:

這個問題的新形式可以用一個遊戲來描述,我們稱之為「模仿遊戲」。

這個遊戲有三個玩家,一個男人(A)、一個女人(B)和一個審訊者(C),審訊者可以是任何性別。

審訊者單獨待在房間裡,與其他兩人分開。審訊者的目標是確定另外兩個人中誰是男性,誰是女性……

現在問題來了:「如果扮演A的是機器,會發生什麼?」審訊者判斷出錯的概率和他面對人類男性和女性時一樣嗎?

這些問題取代了我們原來的問題:「機器可以思考嗎?」

與圖靈相熟的朋友證實,圖靈並不指望這篇論文能夠作為刺激哲學家、數學家和科學家更認真地研究機器智能的宣傳材料,也不指望它能對哲學或計算機科學作出多大貢獻。

但是,不管他是否真的這麼想,這個測試毫無疑問成了宣傳該領域的絕佳工具。

「計算機大腦」可以在定義人類智能的關鍵能力之一,即運用自然語言方面擊敗人類嗎?從這個威力強大的概念出發,圖靈測試以一種直觀而迷人的方式展示了人工智慧的發展潛力。

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裡,它成為介紹計算機成就和潛力的流行讀物的主要參考資料,並迫使讀者和評論家思考人工智慧的可能性——即使僅把它當作科學幻想或騙局來進行駁斥。

2 溝通遊戲

媒介歷史學家約翰·杜倫·彼得斯曾提出一個著名觀點,即溝通(communication)的歷史可以被解讀為渴望與他人建立共鳴聯繫,並恐懼這種聯繫可能破裂的歷史。

電報、電話和廣播等媒介的出現都喚起了人們心中的希望和恐懼,即既希望它們能夠促成這種聯繫,又擔心它們提供的電子中介會使我們與他人疏遠。

我們很容易就能看出,這一點也適用於今天的數位技術。在其相對短暫的歷史中,網際網路激發了強烈的希望和恐懼。例如,社交網絡是促進了新的溝通形式的誕生,還是讓人們變得前所未有的孤獨?

在《計算機器與智能》之前,圖靈在1947年撰寫的一篇未發表的報告中曾幻想創造一種不同的、能夠完全模仿人類的機器。這種弗蘭肯斯坦式的生物是由傳播媒介組合而成的機械化人類。

圖靈寫道:「著手建造『會思考的機器』的一種方式是找一個完完整整的真人,再用機器取代他的所有器官。他將被裝上電視攝像機、麥克風、擴音器、輪子、『處理伺服機構』及某種『電子大腦』。這當然是一項偉大的事業。」

儘管這段文字的語氣極盡諷刺,但將它與馬歇爾·麥克盧漢的名言放在一起來理解就更富深意了。麥克盧漢認為,媒介是「人的延伸」。換句話說,媒介提供技術代理,將人類的技能、感官和行動通過機械再現出來。

雖然圖靈的備忘錄是在1947年提交的,面世時間比麥克盧漢那如今已成為經典的著作早了近20年,但圖靈的設想也沿襲了更古老的關於機械人類式生物的想像。

這種生物將攝影、電影和留聲機等媒介作為人類器官和感官的替代品。就人工智慧的歷史而言,圖靈那「找一個完完整整的真人,再用機器取代他的所有器官」的想像指出了媒介在為成功的人工智慧創造條件方面的作用。

事實上,隨後幾十年裡面世的各式系統證明了傳播媒介的影響力。人們發送信息時對不同技術和界面的使用,即使沒有直接影響這些程序的計算本質,也會影響其傳播結果,即對人類用戶產生影響。

在這個意義上,圖靈測試提醒我們,如果不考慮傳播中介的具體情況,就不能理解人類與人工智慧系統的互動。

人類作為交流互動的參與者應該被視為關鍵變量,而不是被那些只關注技術性能的研究路徑抹殺。此外,媒介和界面也會影響每一次互動的結果和意義。

在這個意義上,圖靈的提案也許更像「溝通遊戲」而非「模仿遊戲」。

3 測試的意義

關於圖靈測試已經有很多的討論,有人可能會認為再沒什麼可補充的了。近年來,許多人認為圖靈測試並不能反映現代人工智慧系統的運作。

如果視該測試為「人工智慧」標籤下所有應用和技術的綜合測試平台,並且不了解圖靈本身其實拒絕解決「會思考的機器是否存在」這個問題的話,那麼確實如此。

然而,當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圖靈測試,就會發現它仍然為理解許多現代人工智慧系統的意義和影響提供了非常有用的解題關鍵。

作者西蒙尼·納塔萊以圖靈測試為理論視角,揭示了關於人工智慧系統的三個關鍵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人類認知的中心地位。遠在交互式人工智慧系統進入家庭環境和工作場所之前,圖靈等研究人員便意識到,計算機能夠被稱為「智能」的程度取決於人類如何看待它們,而不是取決於機器的某些具體特徵。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其實是失敗導致的結果,即人們無法就「智能」一詞的定義達成一致,也無法在沒有置身機器之中的情況下評估其體驗或意識性。

但是,這種認識註定會促進人工智慧領域的非凡進步。人工智慧是關於關係的現象,是存在於並且特別存在於人與機器互動中的事物。對這一點的了解刺激了研究人員和開發人員對人類的行為心理進行建模,以便設計出更有效的人工智慧互動系統。

第二個問題是溝通的作用。由圖靈在計算機互動工具極少、用戶概念尚未出現的年代設想出的圖靈測試,神奇地幫助了我們理解溝通在現代人工智慧系統中的中心地位。

在計算機科學文獻中,人機互動和人工智慧通常被視為截然不同的領域:一個關注能使用戶與計算機互動的界面;另一個關注如何製造能夠完成智能任務的機器,如將文章翻譯成另一種語言或與人類用戶對話。

然而,正如我在本章中展示的,圖靈測試為這兩個領域提供了一個共同的出發點。無論這是不是圖靈最初的意圖,該測試的確提供了一個機會,讓我們從人類與計算機的溝通如何嵌入系統的角度思考人工智慧。

它提醒我們,人工智慧系統不僅僅是計算機器,也是促成並規範用戶與計算機之間特定溝通形式的媒介。

第三個問題即人工智慧與欺騙的關係。圖靈測試假定了一種人類審訊者很容易被計算機欺騙的情況,這表明欺騙問題在人工智慧的醞釀階段就已經引發了研究者的思考。

不過,測試所處的遊戲情境使人們更多地考慮欺騙的娛樂性和表面上的無害性。在這個意義上,圖靈測試的遊戲性欺騙進一步證實了我的主張:我們應將人工智慧置於欺騙性媒體,即功能中包含庸常欺騙操作的媒體的歷史發展軌跡中加以考量。

*文本來源《媒介的欺騙性:後圖靈時代的人工智慧和社會生活》第一章,有刪減

媒介的欺騙性:

後圖靈時代的人工智慧和社會生活

[意] 西蒙尼·納塔萊 著

汪讓 譯

劉暢 責編

人工智慧往往被形容成一種超越人類、如美夢又如噩夢般的存在。它引發了很多關於人類社會形上學的思考。不可否認,人工智慧正一點點改變我們的日常生活,但人工智慧到底是什麼?它對人類社會的重塑又是怎麼發生的?

本書通過回顧人工智慧技術的發展歷史,揭露了人類關於這種技術的幻覺和謬論。聚焦於溝通型人工智慧,作者指出它們並不是一種真正的「智能」,而是人類對自身的投射。人工智慧技術利用文化偏見和現代心理學來匹配人類對外界環境的觀察和探詢,從而投射出「智能」的假象。

作者提出了「庸俗欺騙」這個概念來揭示人機互動的本質即欺騙,並詳細闡述了「庸俗欺騙」的各個維度。所謂人工智慧,無非是利用投射和刻板印象來附和社會規範罷了。透過人工智慧技術,我們恰好可以看出人類是多麼容易受到欺騙。在各種科技的不斷興起中,我們人類也被逐漸改變。只有深刻理解人類面對媒介騙局的脆弱性,我們才能成為更加成熟審慎的媒體消費者。

「媒介與文明譯叢」

《電子遊戲世界》

《技術圖像的宇宙》

《紙知識:關於文檔的媒介歷史》

《媒介考古學:方法、路徑和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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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 | 楊夢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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