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要戒菸了。這對抽了大半輩子煙的老李來說，無疑是一次意志力的考驗。
老李戒菸，自覺的成分少，迫於壓力的成分多。
老李抽了四十多年的煙了，十八歲到學校當教師時就開始了。那時年輕，抽的是風度。人前一支煙，中指與食指間夾了，抽一口，徐徐地吐出絲狀或是圈狀的雲來，在彌散開來的煙香中，這吞雲吐霧的人就顯出十分的風度來。這是那時的老李（彼時還是小李）對抽菸人的第一觀感。所以，老李抽菸，源於自覺。自覺地與煙相親、相愛。
抽了煙以後，老李才知道，抽菸也是有高下之分、貴賤之別的。貴者抽香菸，賤者就只能抽旱菸袋。所謂「貴者」，一般來說，指的是公家人。公家人按月領國家的工資，手頭活泛，當然就貴於土中刨食的農村人了。所以，那時的農村人抽旱菸袋，而像老李這樣的公家人，就大多抽香菸捲兒。吃公家飯抽旱菸袋，那是很沒面子的事。所以，那時老李抽菸，除了風度問題以外，更主要的還在於面子。
老李抽菸捲兒，抽了有四五年時間吧。那時，老李還沒家室，既自由，又率性。工資雖然不高，但菸捲兒還是抽得起的。當然，香菸也分三六九等，他只能抽最便宜的。教師的工資支持不了他的奢侈，只能最低限度地維繫他公家人的臉面。
後來，老李結了婚，生了孩子。在家或是辦公室的時候，就基本上是抽旱菸袋了。只有在人前的時候，才會偶爾抽抽菸捲兒。這是沒辦法的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人在困窘的時候，面子就難以在考慮之列了。
老李抽菸的時候，好像還沒人提及抽菸有什麼危害。抽菸有害健康是後來的說法。老李知道這說法有一定道理，但他抽了幾十年的煙了，絲毫沒覺得有哪不對的地方，反覺得抽菸是那麼地自然，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是須臾也離不得的。因而，他從來就沒想過會放下手中的香菸。
轉眼間，老李六十了，老李真的成老李了。退休的時候，老李攜著他的香菸，離開了與之相伴了四十餘年的講台，回家了。
離開講台後的生活是空虛與無聊的。沒了書聲，沒了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眼前，只有老伴兒來去的身影；耳畔，也多是老伴兒不盡的絮叨。沒辦法，他只能閉目塞聽，一支支地抽菸。
老李沒覺出自己煙抽得多了，被煙燻了大半輩子的老伴兒，卻是受不了了。
「老了老了，咋越抽越多了呢？」老伴兒嘟嚕他，「我看你也戒了吧！不為別的，身體要緊！」
老伴兒說老伴兒的，老李只當沒聽見。吵得煩了，就扭頭走人。
老伴兒沒辦法，就發動孩子們一起勸。這次，老伴兒是下了決心了。孩子們勸說不行，就讓孫子輩來硬的。
老李可以不聽老伴兒的，也可以不聽子女的，可在孫子輩面前，他就沒辦法了。他得聽孫子孫女的。
「不抽就不抽吧！」老李這樣想著的時候，就真的不抽了。
老伴兒買有糖塊兒、瓜籽，實在想抽菸的時候，老李就嗑瓜籽，吮糖塊兒。
老李算是意志力很強的人了，他熬過了十天，熬過了半個月。這是戒菸人最難熬的時候，老李竟然挺過來了。
老李戒了煙了，可精神似乎也一天不如一天了。沒戒菸時，老李少有在家呆著的時候，現在，他很少出門，就那麼終日呆呆地坐著，不和他說話，他就一聲不吭；不喊他吃飯，他就不知道肚子餓似的。這兩天，他走路也有些蹣跚了。
這可把老伴兒給嚇著了。「老李！老李！你咋了？」
老李目光呆滯，一聲不吭。
「老李！你這是咋了？」老伴兒的話聲中帶著顯然的哭音，「這戒了煙，人咋就傻了呢？」
無怪老伴兒急，老李這樣子確實有些不對了。
第二天，孩子們帶老李瞧了大夫。做了B超，做了CT，做了……反正是能做的都做了。醫生說他好好的，沒什麼毛病。可他畢竟是傻了呀！
醫生問了日常起居，生活習慣，當得知老李這病是緣於戒菸時，無從措手的醫生說：「那就還讓他抽吧！少抽點兒也無大礙。」
於是，戒菸兩個多月後，老李又拾起了丟下的香菸，抽了起來。
說來也怪，香菸入喉，老李的病竟真的就好了。痴傻的老李又成活蹦亂跳的老李了。
人們說老李的痴傻是裝的。尤其是老伴兒，提起這事就嗔罵：「死老頭！啥不能裝，裝病！」但她卻再也不提要老李戒菸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