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漢屠殺成都民眾萬數,光武帝劉秀卻為何仍給他高官榮寵?

王朝名將與英雄史詩 發佈 2023-11-17T13:58:18.011253+00:00

儒將的中興(32)主筆:閒樂生朱暉在這最後的統一戰爭中,短短兩年內,光武帝已一連損失了三員大將(岑彭,馮異,來歙)。自起事以來,劉秀之親朋故舊,已死者近半也!這可惡的亂世,究竟還要賠上多少人的性命才肯罷休啊!世事無常,節哀吧!次年(建武十二年),橫野大將軍王常病死於邊關。

儒將的中興(32)

主筆:閒樂生朱暉

在這最後的統一戰爭中,短短兩年內,光武帝已一連損失了三員大將(岑彭,馮異,來歙)。自起事以來,劉秀之親朋故舊,已死者近半也!這可惡的亂世,究竟還要賠上多少人的性命才肯罷休啊!

世事無常,節哀吧!

次年(建武十二年),橫野大將軍王常病死於邊關。不久,潁川太守寇恂也積勞成疾病逝於任上;再一年,東郡太守耿純亦飄零而去。耿純與寇恂都是劉秀穩定地方的封疆大吏,他們開墾荒田,恢復生產,鎮撫豪強,愛民如子,深受百姓愛戴。寇恂任滿之時,百姓皆遮道向劉秀請願:「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耿純任滿之時,亦有數千百姓隨車駕涕泣,皆言:「願復得耿君。」然天不假年,二人皆早逝,吏民莫不惜之。其他我們前面未曾詳提的邳彤、祭遵、景丹、杜茂、堅潭、萬脩、卓茂等功臣將相,此時也已先後去世。當年追隨劉秀轉戰河北的好兄弟們,慢慢已經沒剩幾個了。這真是天路遙,人世遠,凝眸處滄海桑田,劉秀與諸將多年親信,他們雖名為君臣,其實情同手足,恩如骨肉,這種飽蘸人情溫暖的君臣友誼,是後世特別是明清帝王永遠無法體會的。

可是,面對緊急的戰局,劉秀眼下還來不及悲慟,因為岑彭一死,伐蜀漢軍群龍無首,只得暫時撤離武陽,轉為守勢。如今之計,還是趕緊派人來接替岑彭伐蜀主帥的位置,放眼望去,誰能當此大任?

劉秀手底下說起來有雲台二十八將,但死的死,病的病,再要麼就是事抽不開身(耿弇之父重病,馬援則在平羌前線),其它的呢又都是偏裨之將,根本靠不住。劉秀悲哀的發現,除了劣跡斑斑的大司馬吳漢,他還真就無人可用了。

其實吳漢作風硬朗頑強,又威望卓著,還常常身先士卒,破敵陷陣(注1),頗能打一些硬仗,只是太過凶暴,部隊紀律也偏差,且打仗一板一眼,劉秀對他的軍事天賦,只有四字評價——差強人意。

好在,益州戰場上還有一個武威將軍劉尚,此人乃宗室子弟,又熟悉吏事,劉秀便讓他當吳漢的副將,並囑咐他在破城後要好好安撫成都軍民,更不要放任漢軍擄掠。

部署已定,建武十一年十二月,劉秀便詔令吳漢從夷陵出發,率三萬大軍溯江而上,繼續伐蜀大業。

建武十二年春,吳漢兵至魚涪津(今四川樂山市北),大破蜀將魏黨與公孫永,隨即北上接管岑彭舊部,進圍武陽縣。公孫述忙派女婿史興率兵五千來援,又被吳漢全殲,史興也戰死沙場。吳漢趁勝進兵廣都,據其心腹,又派輕騎縱火燒毀了成都護城河上的便橋,以絕其外援。成都外圍諸小城蜀軍與成都失去了聯繫,皆大懼而降。

至此,成都徹底成為一座孤城,守城將帥人心惶惶,日夜離叛,蜀帝公孫述強行彈壓,一經發現,立即殺其全家,但還是無法阻止情況不斷惡化。可就算到了這種時候,劉秀還是不想多動刀兵,希望能和平解放成都,於是苦口婆心,作最後通牒:「往年朕一再下詔,開示恩信,望公來降,則家族完全;若執迷不悟,委肉虎口,痛哉奈何!今實言以告,我漢軍將帥疲倦,吏士思歸,不樂久屯蜀地。此等詔書,不可再得,望公珍惜機會,朕不食言。」

可公孫述還是不肯投降,成都尚有守軍十餘萬,且糧草充足,堅持個一年半載不成問題,大家就耗吧,耗死做數!

耗,就耗唄,劉秀也不怕,他舉國之力,困一成都孤城,又所懼何來?

結果,吳漢大軍圍困成都近半年,公孫述龜縮堅守,就是不降,誓死不降。倒是巴郡那邊終於結束了戰鬥,七月,馮駿攻陷江州,生擒翼江王田戎,全定巴郡。

就這樣一直到了九月份,吳漢不想耗了,他想要冒險強攻成都。知臣莫若君,劉秀就怕吳漢心思浮動,所以特意下了一封詔書勸誡他:「成都十餘萬眾,不可輕也。但堅據廣都,去之五十里,待其來攻,勿與爭鋒。若不敢來,公可步步為營,逼近成都,迫其來戰。總之須其力疲,乃可擊之也,切記切記。」

吳漢這個人,從來貪功好利,此番伐蜀花的時間已經夠多了,早超出了他的忍耐極限,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管了,打!於是自領步騎兩萬餘人進逼成都,距城十餘里,在岷江之北紮營,又令副將劉尚領兵萬餘在岷江南岸屯駐,兩營以浮橋相連,相去二十餘里,以相呼應。

兵法曰:「我專而敵分則勝,而力少分軍必敗。」吳漢以三萬孤旅迫近成都,竟然還要分兵,這不是找死麼?當然,兵法又云:「兵有分有聚,各貴適宜。」當初岑彭也是分兵而孤軍深入,但劉秀未有半句異議,為何?因為當時公孫述的主力尚在廣漢、資中一帶布防,成都兵少空虛,正可一趁下之;而今各郡縣蜀軍皆已敗走,全都龜縮在成都城中,兵力已然超過漢軍。所以漢軍必須與成都保持一定距離,反客為主,堅壁挫銳,步步為營,疲敵再打,這也是當年劉秀掃定銅馬之策,也是後世三國時定軍山法正破夏侯淵之策;誰知吳漢不聽老人言,竟主動分兵湊上去挨打,你說劉秀能不跟他急嗎?於是趕緊下詔怒斥吳漢:「朕此前指示你千條萬端,何意臨事勃亂!既輕敵深入,又與劉尚分兵別營,若有緩急,何以相救?賊若出兵牽制於公,而以大眾攻尚,尚破,公即敗矣。幸尚未出事,必急引兵還廣都。」

然而,一切都晚了,公孫述一代梟雄,豈是坐以待斃之輩?他與吳漢高手對決,卻遲遲不肯出招,就是在等對方受不了而先露出破綻,現在機會來了,他當然要讓給吳漢點顏色看看!

果然,沒等劉秀詔書到達,公孫述已命其大司徒謝豐、執金吾袁吉領兵十餘萬,分為二十多營,接連向吳漢大營發動猛攻!同時遣一萬多蜀軍牽制劉尚部,令不得相救。

這下糟了,公孫述傾城而出,吳漢漢軍遭遇近十倍蜀軍輪番攻擊,即便幽州突騎再精銳,卻也寡不敵眾。雙方一日大戰,吳漢損失慘重,無奈退回營中死守。蜀軍將漢營團團包圍,日夜攻打不止。

本是占盡上風的圍城,如今卻被人家給包了餃子,吳漢悔的腸子都青了!好在他這人有個最大優點,那就是作風頑強,絕不輕易認輸!

於是,在此絕境之中,吳漢從容召集諸將,激勵大家道:「吾共諸君逾越險阻,轉戰千里,所在斬獲,遂深入敵地,至其城下。而今與劉尚二處受圍,互不得救,後果不堪設想。今欲潛師至江南,與劉將軍合兵禦敵。若能同心一力,人自為戰,大功可立;如其不然,必敗無餘。成敗之機,在此一舉!」

諸將聞言,大為感奮,皆道:「諾!願以死出力。」

兵法曰:「凡與敵戰,若陷於危亡之地,當激勵將士決死而戰,不可懷生,則勝。」又曰:「兵士甚陷,則不懼。」吳漢並不太懂兵法,他之所以還不失為一員名將,正因為他弄明白了戰爭的本質。戰爭,就是拼命。

就這樣,漢軍饗士秣馬,堅守不出,擋住了蜀軍一波波的猛攻。然後在第三天夜裡,吳漢大軍忽然銜枚潛出營壁,一夜南奔二十餘里,與劉尚軍會和。做為掩護,吳漢留人在營中多樹旌旗,又命士卒放火燃燒雜物,使營中煙火不絕。

而謝豐等人看著漢軍滿營的煙火與旗幟,居然就不知道自己圍的是一座空營,而真正的漢軍早已繞到了他們的側背。真是一群酒囊飯袋,公孫述的將帥們都如此無能,焉能不敗?

結果,傻乎乎的謝豐做出了一個讓人笑掉大牙的決定,竟留兵數萬繼續在江北圍營,而自領數萬兵馬去攻打江南漢營,以為可以一舉吃掉更弱的劉尚所部,如此各個擊破,豈不妙哉!

吳漢、劉尚見謝豐分兵,不僅笑掉大牙,笑得鼻子都歪了,乃引全軍迎戰。蜀軍皆以為吳漢漢軍還在江北,突然見其神兵天降,不由大驚慌亂,加之兵力此消彼長,漢軍乃盡占優勢,結果雙方從早晨激戰至下午,蜀軍大敗,謝豐、袁吉戰死,余軍皆潰散。

吳漢戰勝回營,正值劉秀使者來到,交付詔書。吳漢接詔閱罷,不禁伸舌,直呼皇帝坐知千里,幸虧自己轉敗為勝,否則真要找個地洞鑽進去了!於是吸取教訓,見好就收,引大軍返回廣都,接著又老老實實上了一封奏書,深刻檢討,承認錯誤,陛下聖明,微臣愚蠢。

劉秀看完奏書,心頭大石終於落地。吳漢這人雖然有點亂來,好在運氣不錯,贏得僥倖,又肯及時改錯,孺子可教也!遂回詔道:「公引兵還廣都,甚是妥當,公孫述必不敢越過劉尚而擊公也。若先攻劉尚,公從廣都悉步騎赴之,不過五十里,適當值彼等危困,破之必矣。」

我們從東漢的開國史來看,劉秀真的很喜歡遙控將帥,當然,這很危險,所謂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大多數情況只適用於戰略層面,而像劉秀這樣連戰術層面都要插手,難免有瞎指揮之嫌,畢竟他沒前線將帥了解詳情,若是搞錯掉,一不小心恐怕害死三軍,這種悲劇史不絕書,所以兵法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是,劉秀就很奇怪,除了馮異、耿弇、岑彭等幾位「優等生」,雲台二十八將中其他二十幾位,劉秀對他們都很不放心,總要求他們將前方戰況動向,主動準確詳盡及時上報;包括吳漢這位漢軍職務最高的大司馬在內。其實,劉秀能料敵於廟堂之遠而屢試不爽,卻不是演義小說里講的神機妙算,而是他深通人性,知道公孫述於窘迫之際,必然困獸猶鬥,兔急咬人,所以與其打狗入窮巷,不如守洞引蛇出。所幸吳漢這根打蛇棒,劉秀尚能舞的風生水起,如公孫述之流,絕非其對手。

於是,吳漢謹遵劉秀教誨,與劉尚互為犄角,以相呼應,公孫述多次攻打劉尚,正在膠著之際,吳漢便遣廣都之突騎忽然插上,往往收得奇效,兩個月內八戰八捷,漢軍又趁勝攻破了成都的外城,進入內郭紮營。(城郭者,外城內郭也)

正在這時,另外一支臧宮部隊也殺到了成都城下,這一年多來,臧宮表現完美,甚至比吳漢岑彭表現的竟還要好。

臧宮,字君翁,潁川郟(今屬河南)人,年輕時也曾擔任一亭長,後來率領賓客參加綠林起義,任校尉,於是,有機會追隨劉秀征戰,這個人話不多,也不愛表現,所以雖屢立戰功,但直到劉秀稱帝才當了一個騎都尉,再過五年才當上輔威將軍,作為征南大將軍岑彭的部將,長期在南方平定一些小叛亂,聲名不顯。

直到再六年後,也就是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臧宮終於得到了一個獨當一面的機會。當時,岑彭率領輔威將軍臧宮、驍騎將軍劉歆、威虜將軍馮駿等諸將共三萬兵馬沿長江逆流而上伐蜀。作為東漢開國最後一場大仗,再不表現就真沒機會了,好在,機會很快來了。

當時,臧宮率其部駐紮在中盧縣(今湖北南漳縣九集鎮),這裡是駱越人聚集之地。而由於前方漢軍與蜀將田戎、任滿相拒於荊門,數次作戰不利,越人因此以為蜀軍的實力更強,準備要背漢投蜀。

臧宮獲知此消息焦急萬分,但因為兵力太少,無力制止越人的背叛行為。

就在臧宮無計可施之時,恰好各屬縣有數百輛轉運車到來。臧宮於是計上心來,派人乘夜鋸斷城門門檻,並推著轉運車來回進進出出,車聲一直響到清晨。

越人偵察兵聽到車聲不斷,又見連城門門檻也被車輛磨斷了,誤以為漢軍大隊兵馬來到,趕緊回去通報。越人主帥信以為真,便獻上牛肉美酒以慰勞臧宮軍。臧宮坦然受之,並讓人殺牛下酒,犒勞全軍。越人見此情景,更加確信漢軍大隊人馬已到,由此漸漸安定下來,不敢再背漢投蜀。

穩住越人,臧宮終於騰出手腳與岑彭等一道攻破荊門,進入巴郡,拿下墊江,一路勢如破竹,公孫述聞信,連忙派手下頭號大將,汝寧王、大司馬延岑率蜀軍主力十餘萬在廣漢一帶設防。岑彭見蜀軍勢大,便讓臧宮率5萬巴郡降卒進抵平曲,在此牽制延岑之蜀軍主力,而自率兩萬多精銳水師溯長江而上,奇襲成都,結果被刺殺,這些前面都說過了。

而臧宮這一路,大多是降卒部隊,兵多糧少,後勤不繼,人心不穩,戰鬥力又差,岑彭本來只想讓他們拖住延岑數月即可,其他也沒抱啥奢望。可臧宮偏偏不服氣,他討厭相持戰,這太不刺激!何況降卒們缺衣少糧,軍心不固,連日來多有逃亡,後方巴郡各豪強見勢不妙,也紛紛聚營自保,以觀成敗。如此,臧宮進則恐不勝,退則恐引發兵亂,是進退兩難,為之奈何?

就在臧宮愁發欲白的時候,機會來了。原來劉秀見岑彭孤軍深入,怕他後勤不濟,便派人運來大量援助物資以及戰馬七百匹,使者到這兒後聽說岑彭已從岷江迂迴去成都,便想去追岑彭,臧宮忙攔住使者,說你們也別跑那麼遠去幫岑彭了,直接幫我吧,我困難更大。於是假傳聖旨,將這些軍馬和物資全部據為己有。

有了軍馬錢糧,臧宮的底氣就足了,降卒的士氣也盛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反攻的時候到,必須速戰速決,賭一把!於是,臧軍連夜進軍,水師沿涪江而進,騎兵在左,步兵在右,浩浩蕩蕩,夾江而行,直迫延岑駐紮之瀋水(涪江東岸之支流楊桃溪)。

看來臧宮還是個「造勢」高手,他故意疏行陣而多旗幟,以虛張聲勢,又讓士兵們一路走一邊喊口號,呼聲響徹山谷,百里可聞。

好嘛,仗還沒開打,大傢伙兒先練練嗓子,別管對方多少人,自己聲勢得做足了。

延岑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可他沒見過這種世面,登山一眼望去,但見滿山遍野,漢軍旗鼓喧天,呼聲動地,一時也不知來了多少,不由大驚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臧宮大軍已鋪天蓋地而來,殺的蜀軍抱頭鼠竄。

這一戰,臧宮大發神威,蜀軍被斬首溺死者萬餘人,血流百里,瀋水為之濁流。延岑孤身逃回成都,其十餘萬部眾則全部投降,其無數珍寶糧草亦全為漢軍所獲。

延岑哭了,想當年他也是大破赤眉的牛人啊,如今卻敗在了臧宮這個無名之輩的漢將手裡,他都有點懷疑自己會不會打仗了。

而臧宮經此一戰,頓時威震巴蜀,名揚天下,劉秀聞訊大喜,忙發來詔書表示慰勞,赦免臧宮矯制之罪,並賞賜吏士絲綢六千匹,臧軍乃軍威大振,於是乘勝追北,一路攻城拔寨,向成都方向迂迴挺進,軍至郪縣平陽鄉(今四川省三台縣潼川鎮),當年隗囂大將王元見大勢已去,終於舉眾降漢。接著臧宮又攻下涪城、綿竹、斬殺公孫述之弟公孫恢,然後又陸續拿下繁縣、郫縣、雒城等大城,前後共收得符節五張,印綬一千八百枚,蜀軍降者數以十萬計。

臧宮臨機變通,多謀善斷,擅打逆風仗,亦不失為一智勇果毅之將也,看來劉秀手下果然藏龍臥虎,看他這番表現,別說超過岑彭吧,至少要比在那名頭官位脾氣都大、實力卻差強人意的漢軍大司馬吳漢要強些。

至建武十二年十月底,臧宮已將成都以北全部平定,坐擁十餘萬大軍,兵臨成都城北之下。

吳漢雖是臧宮的頂頭上司,此時也不由對他刮目相看,連忙派人召臧宮前來相會,商討軍情。因為他已在成都城下頓兵了一年多,連被劉秀責備,而手裡也只剩下三萬兵馬,竟還不倒臧宮的一半,所以急需臧宮幫忙,南北夾擊,則破城必矣!

臧宮聲名在外,自然威風八面,威風到什麼地步,竟然只帶十幾個隨從,大搖大擺的從成都城下穿過,來到成都城南的廣都與吳漢相會,兩人志得意滿,縱酒高歌,仿佛成都已是囊中之物。

飲罷臨別,吳漢對臧宮說道:「將軍向者經虜城下,震揚威靈,風行電照。然窮寇難量,還營願從它道矣。」要他小心行事,別太招搖,萬一被蜀軍暗算就虧大了。

臧宮卻大笑:「宮既敢至此,又何懼成都之賊乎?」竟然又大搖大擺的原路返回了,成都守軍果然不敢下城截擊。臧宮男兒本色,就連吳漢這等狠人也不由為之折服。

至此,成都被南北夾擊,屢戰屢敗,士卒守心已散,城破不久矣!公孫述處境窘迫,憂心如焚,遂將手中最後一張王牌延岑召來商議對策,問:「事當奈何?」

事已至此,也只有拼了,延岑慨然答道:「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財物易聚耳,不宜吝惜。」公孫述聽了,心中勃然生出一股鬥志,遂打開國庫,盡散財帛,募得敢死之士五千餘人,交給延岑做最後之反撲。

看來公孫述還是比王莽大方啊,當初王莽末日,國庫里明明有八十萬斤黃金的巨額財富,只肯出四千錢給每個北軍將士,結果只撐了不到一個月就城破敗亡了;公孫述吸取了王莽的經驗教訓,散盡財帛,能不能扭轉戰局呢?

當然不能,不過,終究還是能多撐些時日的。

至少,延岑的信心大增,竟主動向吳漢約戰,要與他來一場大司馬之間的對決。吳漢欣然應允。

於是,延岑先以疑兵出城,偽建旗幟,鳴鼓挑戰,誘使吳漢來攻,暗地裡卻將五千敢死偷偷繞到漢軍之後,準備待兩邊交鋒時突然殺出,正可殺吳漢一個措手不及。

此時已是建武十二年十一月中旬,漢軍頓兵於成都堅城之下已近一年,軍中只剩下七日餘糧。如果吳漢不能在七日內拿下成都,那麼大軍也只有撤回巴郡,暫作休整,待明年再來圍城。所以吳漢見蜀軍前來挑戰,大喜,當下也顧不得想延岑有何詭計,便率軍猛攻而去,結果後路被延岑所抄,腹背受敵,那五千蜀軍敢死隊又被公孫述金帛所買,家人幾輩子都生活無憂,所以視死如歸,勇悍無比,漢軍抵擋不住,頓時大敗。

吳漢這個人,缺點是貪功輕敵,優點卻是頑強幸運,他又一次陷入絕境,被蜀軍五千敢死士追入岷江,混亂之中落馬墮水,差點就要完蛋,多虧他反應靈敏,一把揪住馬尾,任憑馬腿亂踢,地上亂石磕碰,吳漢死拉不放,這才被硬拖回營寨,撿回一條小命。

吳漢逃回營寨,收攏各路敗兵,事已至此,不僅顏面盡喪,軍士也無心再戰,吳漢只得長嘆一聲,帶著萬般的不舍,密令準備船隻,欲退保江州。

關鍵時刻,劉秀新任命的蜀郡太守張堪拍馬趕至,如一劑強心針,頓時讓吳漢振奮了起來。

原來,張堪奉命帶著七千匹軍馬趕來援助,半路聽說吳漢要撤退,大急,趕緊拋下大部隊,日夜兼程馳至吳漢軍中,言後援日至,蜀軍必敗,將軍此時絕不宜退師。

張堪,字君游,南陽宛人,東漢著名文學家、天文學家、地動儀發明者張衡的祖父。張堪早年十六歲時曾遊學長安,與劉秀、來歙交往甚厚。此人志美行厲,聰慧過人,被太學儒生稱為「聖童」。劉秀派他來幫助吳漢,正是看重他的才學文治,可以補足吳漢在政治上的短板。

果然派的正確,派的及時。

就這樣,吳漢重新打起精神來,一反常態的縝密籌劃、細緻部署,終於定下一個「示弱誘敵」之計,準備以智取勝。

當武勇的吳漢也學會了使用智謀,公孫述的末日就到了。

於是,吳漢下令隱蔽精兵,而獨以老弱在城下挑戰。同時又命臧宮率北路軍進兵咸門(成都北出東頭第一門),待機而動。公孫述經延岑之勝,不由起了輕敵之心,又見吳漢軍隊老弱,還以為對方久困城下軍心頹喪,卻又不敢肯定,竟又開始迷信了,結果他在占書上找到了四個字——虜死城下。

好兆頭啊好兆頭,看來吳漢這個虜死定了!

十一月十八日清晨,公孫述盡起全城之軍,分兵予延岑去攻打臧宮,而自領精兵數萬出城攻打吳漢。公孫述西漢末年便已是縣令,如今早已年過花甲,白髮蒼蒼,竟然也親冒矢石,披掛上陣,蜀軍將士乃無不感奮,皆願效死。

果然,一切都很順利,延岑在咸門三戰三勝,公孫述這邊也打的吳漢落花流水。

假象,一切都是假象。這一天從早晨戰到中午,蜀軍雖然連戰連勝,但公孫述與延岑殺到興起,士卒根本不得休息,更談不上吃午飯,禍患已然埋下,只等吳漢一錘定音。

吳漢不急,不急,先休息一會兒,讓精兵們飽餐戰飯,食罷,這才下令護軍高午、唐邯率上萬幽州突騎的精銳生力軍忽然殺上,蜀軍師疲無備,頓時大亂,公孫述見勢不妙,趕緊收兵回城,晚了,但見高午身先士卒,持槊飛奔而上,一路所向披靡,擋者立死,直入蜀之中軍,公孫述大驚失色,剛想喊一聲:「是何神也!」話未出口,大槊已到,一槊正刺在公孫述胸口,力透鎧甲而沒,血花四濺,有如噴泉,公孫述吃痛不住,一聲大叫,撫胸墮馬,左右趕緊拼死撲前,將他扶上馬車救入城中。

公孫述悲憤,沒想到「虜死城下」中的「虜」不是吳漢他們,而指的正是他自己。

是夜,公孫述創處流血不止,傷重斃命。一代梟雄,飲恨而亡。

公孫述臨死前,把成都軍民和一家老小都託付給了延岑。但延岑自咐無法收拾這爛攤子,第二天一早便舉城向漢軍投降了。

蜀郡太守張堪執掌地方,於是率先入城,他進城後第一件事兒就是撿閱庫藏,收其珍寶,秋毫無私,皆條列封存,編好清單,快馬送至洛陽,呈交劉秀。然後張榜宣告,慰撫吏民,蜀人皆大悅。

然而這樣一個大好局面,卻被有組織無紀律的兵痞悍將們全破壞了。三日後,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一日,吳漢引軍入城,展開了一場殘忍的報復性大屠殺,於是局面陡然失控。

吳漢這麼做也是心裡有氣,打下成都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他的老搭檔岑彭被公孫述刺殺,這對他打擊頗大;再加上吳漢頓兵於成都城下一年之久,其間損兵折將,多傷手足,他自己本人也在戰爭中多次遇險,差點喪命於此,所以對蜀人憎恨到了極點,特別是公孫述與延岑,吳漢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

可惜,公孫述已經死了,但沒關係,他的家小還在;延岑雖然投降有功,但沒關係,老子想殺就殺,殺他全家,大開殺戒!

於是,吳漢下令,將公孫述與延岑全族誅滅,無論老幼,一個不留,殺完了仍不解恨,既然那可惡的張堪已封存府庫珍寶動不得,那就只有從其他地方泄憤了,於是吳漢又下令搬出珍寶,縱火焚燒公孫述的宮室,又縱兵搶掠,燒殺吏民,前後屠戮蜀人「孩兒老母,口以萬數」,將成都這一座天府繁華之都,轉眼變成了人間地獄。

孟子曰:「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因仇恨而殺人,因殺人而快樂,這可稱不上弔民伐罪的王者之師。即便一支普通的軍隊,在面對戰爭時也不應帶任何感情,要殺人只是為了獲取勝利而不得不採取的手段,如果沒有必要,一個人都不該多殺,何況是如此大規模的屠殺平民。

但其實,吳漢除了泄憤這一個原因之外,他如此殺掠,還另有苦衷。

首先,漢軍在成都城下頓兵一年多,將帥疲倦,吏士思歸,如今好不容易把城打下來了,如果不讓士兵們發泄一下得點好處,恐生兵變。再說漢軍此時只剩七日軍糧,成都被圍城一年多估計也沒什麼餘糧,不行殺掠,恐怕無法解除糧食危機。況且,成都之戰是東漢十餘年統一戰爭中的最後一戰,將士們辛辛苦苦,流汗流血,拼殺了這麼多年,打完這一仗後卻大多要被遣散回鄉務農了。面對這些堅持到最後的將士們,吳漢有責任發給他們一筆最後的年終獎,讓這些功勳老兵可以後顧無憂的衣錦還鄉。一千多年後曾國藩攻破天京後放縱湘軍搶掠,也是出於同樣的顧慮。

其次,成家政權公孫氏統治益州長達二十八年,於亂世保境務邊,招納了很多流亡難民與死士。如今公孫述雖死,但成都之反漢勢力依然強大,且盤根錯節,頑固不化,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清除掉,否則這一年多來公孫述也不會誓死守城、幾次三番抗拒招降。若漢軍退走後,支持與同情公孫氏的當地豪強趁機作亂,則漢軍兩年辛苦與犧牲便全廢。

事實上,公孫述在位時多有惠民之舉,他死後,當地人為紀念他,還在白帝城(今四川奉節,公孫述所築)中修建了「白帝廟」,塑像供祀公孫述,香火千年不絕。

總之,為了給將士們謀求最後的福利,也為了根除公孫述的殘餘勢力,吳漢勇敢的替劉秀背鍋,並有意無意的將針對性的屠殺變成了波及廣大的屠殺,留下千古惡名。劉秀聞信後當然非常生氣,乃下詔將吳漢痛罵一頓,又痛心疾首的責備劉尚:

「城降三日,吏人從服,孩兒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為酸鼻!家有敝帚,享之千金。(劉秀原創成語之七「敝帚自珍」)劉尚宗室子孫,嘗更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爾等所為,良失弔民伐罪之義也!」

隨後,劉秀又作出指示:漢軍此次濫殺事件,在政治上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為挽回局面,收攏人心,我軍應立即停止一切行動,浮江而下,返回宛城休整,同時張堪繼續安撫蜀民的工作,禮遇優待降臣降將,徵用蜀地賢達人士。另以臧宮為廣漢太守,率所部鎮撫此巴蜀門戶。臧宮雖然也曾在蜀地大殺四方,但名聲要比吳漢要好些,劉秀用心良苦。

次年春,吳漢從蜀地班師回朝,劉秀特意恩詔他繞道回趟老家宛城,祭掃祖墓,並額外賞賜穀米二萬斛。這應是補償吳漢背鍋的費用。

五年後,也就是建武十八年(42年)春,蜀郡守將史歆叛亂。史歆曾是岑彭的護軍,此次卻成為叛亂的首倡者,並得到益州各地豪強的支持與呼應,令人深思。

既然是吳漢惹出的亂子,當然也應由吳漢去檫屁股,七個月後,吳漢與臧宮率軍再次攻破成都,又再次進行了一次大清洗,然後劉秀又照例下詔對吳漢痛罵一頓,然後又再次不了了之。

又過了兩年(44年),吳漢去世,劉秀下詔悼惜,賜諡為忠侯,又大髮禁軍將士、車騎前往送葬。

以甲士送葬,此為王禮,大臣本不得使用。歷兩漢之朝,僅霍去病、霍光、吳漢三人有如此殊榮。

在雲台二十八將中,唯有吳漢從建武元年任大司馬起,歷時二十年,歷盡風雨,地位無可動搖;而建武年間三公中的大司徒,從第一任鄧禹算起,共換了十人,大司馬自王梁起,也換了八人之多。

吳漢身為一個戰爭屠夫,卻為何能獨得皇帝恩寵,令人深思。

看一個歷史人物,不要看他說了什麼,而要看他做了什麼。漢文帝和光武帝都是話說的相當漂亮的皇帝,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處處仁德是個濫好人。還是那句話,身為一個皇帝,他們為了自己的江山,該狠的時候絕對夠狠,該奸詐的時候也一點都不馬虎。

注1:據《後漢書·吳漢傳》,劉秀平定河北流民軍時,吳漢「常將突騎五千為軍鋒,數先登陷陳」,另據同傳及注引《續漢書》,建武三年漢軍圍攻梁地周建、蘇茂武裝時,吳漢「將輕騎迎與之戰,不利,墯馬傷膝」,見到主帥受傷,漢軍士氣大損,乃至產生畏敵情緒,吳漢「乃勃然裹創而起,椎牛饗士」,並「躬被甲拔戟」,帶領步、騎兵「鼓而進之」,結果大破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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