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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阿妹
整理/素小妹
阿亮是內地來的，是我們娛樂場的常客，東北地產商。
如果他見好就收，或許沒有之後的傾家蕩產，如果沒有傾家蕩產，阿亮也不會走投無路，放低身價，來餐館烤串，這是多大的落差？
但我內心真的替他惋惜。
我叫阿妺，澳門土著，今年32歲，有一段短暫的婚史，老公也是澳門本地人。
在我們澳門，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本地女孩大多都會找本地男人結婚。
因為這直接關係到福利待遇的問題，眾所周知，澳門的福利待遇，要比內地高很多，比如教育、看病、養老福利等，都是我們作為澳門人引以為傲的地方。
我和老公相識於娛樂場貴賓廳，那時候我們都年輕，才26歲，都有一張青春洋溢的臉，我高挑，美麗。
他帥氣倜儻，一米八的大個子風度翩翩，這是他吸引我，並愛上他，最終嫁給他的原因。
又是同行，做公 關的，可謂是志同道合。
所謂的娛樂場公 關，類似於內地銷售工作，這項工作對學歷要求不高，但得能說會道，處事圓滑，把娛樂場有資質的客戶往貴賓廳裡帶，讓他們享受高 檔次的服務，當然，來到這裡的客戶，都不是一般的非富即貴。
老公就在這裡，認識了來自內地的珠寶商闊太太。於是，他用帥氣的外表贏得了闊太太的芳心，最終，他拜倒在闊太太的裙下。
我們的婚姻也因此結束了，他什麼也沒給我留下，只留下一段一提起淚水便糊了一臉的傷感往事。
自然，我也離開了娛樂場。
因為這熟悉的場景，熟悉的人和事，常常會揭起我那一塊傷 疤，永遠也無法愈 合的傷 疤。
為了療傷，我選擇了遠離。
由於我不愛念書，只有初中文化，在澳門這個地方，只有超 市導購這種工作適合我。
都說由奢入儉難。我在澳門貴賓廳的月薪有30000元，如果遇到來貴賓廳消費的大老 板，比較慷慨的，只要哄得他們開心，還會給我們小費，那月收入會很可觀。
但做超 市導購，月薪只有7000元，澳門的物價很貴，通常兩個西紅柿要48元，六個土豆要25元，比內地貴很多。
而我，家境也差，父母親也是底層工人，又要幫著父母給弟弟買婚房，澳門的房價很貴，即便是偏僻地段，均 價也在4萬～5萬之間。
這就令我有了重返娛樂場的打算，但是，此時，我已經32歲了，由於年齡的關係，在娛樂場貴賓廳做公 關，已經失去了優勢，因為這裡基本都是些年輕靚麗的女孩，年輕就是資本。
所以，我應聘了娛樂場的荷官一職。
荷官，這一職業很普通，類似於內地服務員那種，是娛樂場負責發牌，切牌，和算賠 率的工作人員。
應聘娛樂場荷官的要求不高。
在這裡，多半都是些文化程度不高的中年婦女，只要無紋 身，無不 良記錄，長相端正，會說國語，和簡單的英語。
但有一點必 須會心算，這很簡單，也就是加減乘除法，但發牌時你要反應敏捷，客人的贏賠 率，一定要做到計算清楚。
這項工作，入職前培訓三個月，學習娛樂場規則，發牌技巧等等。考試及格就可以上崗。
一旦被錄用，月薪23000澳門元折合人民幣20600左右。
工作制八個小時，三班倒，相當於內地工廠的流水線作業。
去娛樂場上班了，我還是滿心期待，期待在我看來比較豐厚的薪水。
說實話，做荷官，我們最討厭的就是輸不起的客人，一輸，就爆粗口，問候人家老母親，對我們荷官罵罵咧咧的。
仿佛他們輸牌，是我們的錯，這種人如果不是情節嚴重，我們通常會耐心開導，和顏悅色地勸說，但情節嚴重的，我們會請監管主任處理。
干我們這一行，時間久了，對內地來的客人，從語言就可以判斷是哪裡人。
那是我工作半年之後的一個夏天，我們娛樂場來了兩位東北客人，一看就知道是夫妻倆，年齡大約40多歲左右，女的年輕時尚，男的風度翩翩。
他們給我的初次印象很好，因為大多來娛樂場的男女，有很多不是夫妻關係。
他們是來澳門旅遊的，只要來澳門旅遊的人，多半都會對娛樂場產生好奇，這對東北夫妻也是這樣。
他們起初並沒有打算入手的，只是出於好奇，抱著看熱鬧的姿態來的，可漸漸地，那東北男人看到有人贏了，並且贏了500多萬。
人性的貪婪，往往都是看到別人賺錢了，由眼紅別人而起。
都說知己莫結髮妻子，他的妻子當然明白丈夫的意思，但他們初來乍到，也沒辦會員卡，見男人想玩，我便和他說，讓他去櫃檯小姐姐那兒用現金兌換籌碼，那男人照做了。
捧著一摞籌碼過來了，結果，男人運氣好，幾局下來，就贏了20多萬，男人一臉地興奮，他揚起臉微笑地瞅著他的妻子，那意思在征尋妻子的意見，還想玩。
也許是他們來旅遊，沒帶足夠的現金，也許是妻子很理智，懂得見好就收，妻子對男人說：「咱們還是走吧。」
那男人很聽話，順從了妻子的意思。
如果男人見好就收，也不可能有後來的傾家蕩產。
半年後，也就是春節前，男人又來了，這時候，是一個人來的，因為和我上次混了個臉熟，也許是上次在我的牌桌上贏了，他故意來找我。
這時候我才知道他叫阿亮。
阿亮這次與上次不同，脖子上套了個吉祥鏈子，手腕上也戴著一串吉祥珠子。
對於久在娛樂場的工作人員，從身上佩帶的吉祥物，就可以斷定你是哪裡人了。
阿亮這次出手很大，直接辦了會員卡，看樣子打算常來玩，也不知道是背著妻子，還是用什麼玄學說服了妻子，反正是要大幹一場的架勢。
因為上次他給我留下的印象很好，他不像別的客戶那樣，贏了會仰天狂笑，輸了會爆粗口，把氣出在荷官身上，會罵爹罵娘，但就是不罵自己。
阿亮是個文質彬彬的客戶，舉手投足都很有男人味，我在發牌的時候，時不時會瞄上他幾眼，我和他四目相對的時候都會微微一笑。
對於至今為情所傷，仍然不敢走進婚姻的我來說，很欣賞他，也羨慕她的妻子有福氣，嫁個多金又穩重的男人。
也許，他是有備而來，一 夜之間贏了1000多萬，他興奮地一個勁地向我道謝，又給了我一筆豐厚的小費，當然，這筆小費並不屬於我個人擁有，是屬於娛樂場的，我們每個娛樂場的工作人員只能從中分成。
根據娛樂場的規定：為了保護客戶的安全，贏了1000萬有保安護送，乘飛機回去，不像電影裡的那些鏡頭，客戶贏了錢，後面都有追蹤搶劫的。
他當時興奮地和我告別，我勸他別來了，他卻笑著說，還會來，來了還會找我，又說他的幸運是我帶來的，我有點哭笑不得，他太迷信了。
每個來娛樂場玩牌的客戶，輸贏和我們荷官都沒有關係，是大數據操縱一切。
我在娛樂場見慣了太多贏了錢做不到見好就收，以至於最後躺在娛樂場的大門口，有哭天搶地的，也有目光呆滯的，這些多半是輸的傾家蕩產。
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心裡：不甘心這樣落魄地回去，又沒有錢去贏一把。
其實這些人都是夢想著一夜暴富的人，他們都沒有真正領會：玩牌，贏只是過程，輸才是結果。
客戶永遠贏不過娛樂場，論財力，論時間，客戶永遠是輸的一方，只有不賭才是贏家。
可惜，每一個來娛樂場的客戶都有一個共同的心理特點：他們並不覺得自己愚笨，往往過於自信地相信自己是聰明的，尤其是贏了上千萬的客戶。
所以，阿亮第三次來的時候，也是來找的我，他已經把我當成了他的幸運星。
一回生，兩回熟，三回更熟了，這一次，我才得知，他是內地的地產商，算是中型地產企業，因為樓 市不景氣，他需要一大筆資金周轉。
上次贏了一大筆，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這次他打算豪賭一場，說不定能一下子救活不景氣的樓 市。
我見他已經紅眼了，這個時候，他已經變得瘋狂了，你說什麼，他都聽不下去了。
他一次最高投 注好像是30萬，已經是封頂了，玩了四把牌，大約用了十分鐘，就輸掉了1000萬。
只一夜功夫，他輸掉了近5000萬。連回家的機票錢都沒有了，當然，這種情況，娛樂場會免費提供機票讓你回家的。
他的兩眼血紅，但並沒有像其他客人那樣輸錢歇斯底里，拿荷官出氣，
也或許，是因為他沒有聽我勸，輸掉了5000萬，所以他沒有拿我出氣？
反正，他是踉蹌地邁出娛樂場的大門。
其實對我們幹這一行，輸贏已經見慣不慣了，但對於阿亮輸錢，不知怎麼，我的心裡好痛。
他第四次來了娛樂場，是坐在娛樂場的大門口，我下班時遇見了他，以為他又是來賭的。
哪成想，阿亮告訴我，他是來找我的，我有點奇怪，他找我幹什麼呢？
他從兜里掏出了一個證，內地離婚證，說他離婚了，孩子也被老婆帶走了。
本來是躺贏的人生，現在妻離子散。
後來，他又和我說，他的樓盤全部打折處理還債，原價兩萬平/米的房子，不到一萬就處理掉了抵債。剩下的給了老婆，因為老婆要養孩子。
他在澳門新葡京附近的北方餐館，當燒烤師傅，餐館管吃管住。
他說：內地真得不想回去，曾經風風光光的他，如今落魄到這個地步，都沒有臉活了，還是窩在澳門吧，這裡誰也不認識他。
聽說他最大的目的，還想東山再起，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
他趁著不忙的時候，還會去賭場賭一把，這回只是進賭場，並不進娛樂場，他知道已經沒有這個實力了。
和那種挎著籃子買菜的大媽，常去的賭場，螞蟻搬家似的小打小鬧，輸了也是百八十，贏了也是百八十。
他還是幻想著有朝一日能翻本，把虧掉的全部贏回來，這是所有進娛樂場的客戶都有過的野心，然而，又有誰實現了呢？
所以，作為荷官，我見證太多一 夜暴富而後變成傾家蕩產的客戶。
所以我奉勸大家：珍愛生活，珍愛家庭，哪怕你的生活不夠完美，但也不值得來澳門搏一搏，因為娛樂場就像是一個陷阱，你會在此越陷越深，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