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選哲學,容易餓死

單讀reading 發佈 2023-11-23T05:58:23.557993+00:00

將複雜艱深的哲學概念用簡單準確的語言闡述清楚很難,更困難的則是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傳播——到 2022 年 12 月,「抖音」平台上的「思想史萬有引力」已經發布了 264 條短視頻作品,擁有粉絲近 240 萬,獲贊近 1000 萬。

高考放榜了,如何填志願成了學生和家長的下一個心頭大患。有人仍主張「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而在社會情境的轉變下,學些有用的、有助於找個鐵飯碗的專業,聲量在今天變得尤為的大。

短視頻帳號「思想史萬有引力」專注做西方思想史的知識科普,其後的創作者張喬木在接受葉三採訪時,也笑談,再有一次選專業的機會,他會選擇金融,因為 「選哲學容易餓死」,但在他上大學那會兒,哲學可是能用來「泡妞」的。

理想主義讓位於對穩定生活的追求,是一種合乎現實的生存策略,但「思想史萬有引力」在短視頻平台上的走紅,也鬆動了我們對「有用」「無用」的認識——想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靈魂,要去向上追尋理念世界,和要吃飽飯一樣棲居在人的本能。它無法被功利世界遺忘抹除,也不會因為一次專業的選擇,而無緣於任何一位渴望它的人。

葉三對張喬木的訪談收錄於《單讀 33:多談談問題》,今天分享上半部分。他們將從為何被哲學吸引開始,在東西方哲學的比較中,探討西方哲學的思維方法,以及我們今天如何認識這門「無用」之學。

我就想追求一些

純粹的無用之學(上)

採訪、撰文:葉三

「思想史萬有引力」的頭像是一枚鸚鵡螺。鸚鵡螺上的斐波那契曲線,則是「萬有引力螺旋,銀河系的懸臂,人類頭頂的漩渦」。他還說,自然界、萬物圍繞萬有引力運行,思想史萬有引力,「是想發現人類社會中類似於萬有引力那樣的規律」。對 ID 的解讀,恰如這個帳號的調性,似嚴肅又似自嘲,親切而不狎昵,狡黠的調侃藏在精準的表達之中。

從 2021 年 4 月起,「思想史萬有引力」以短視頻的形式,開始在各大平台上發布西方思想史的知識科普。從最早的泰勒斯、恩培多克勒,到古希臘三傑,再到近現代的尼采、以賽亞·伯林和羅爾斯(John Rawls)……全面涵括了西方哲學和觀念史上所有重要的人物、觀點與流派。將複雜艱深的哲學概念用簡單準確的語言闡述清楚很難,更困難的則是實現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傳播——到 2022 年 12 月,「抖音」平台上的「思想史萬有引力」已經發布了 264 條短視頻作品,擁有粉絲近 240 萬,獲贊近 1000 萬。

「思想史萬有引力」的受眾大部分是白領、年輕人,其中還包括一部分平常甚少涉足短視頻領域的精英知識分子。以夾雜著少量網絡用語的優質文本闡述觀念問題的帳號——這是一名知識精英對「思想史萬有引力」的描述。5—10 分鐘的 PPT 類短視頻作品,話題寬泛,以西方中世紀版畫為配圖,配樂則是美劇《權力的遊戲》第六季第十集開頭的 BGM《七神之光》,與之對沖的,則是河南普通話的文案朗誦、接地氣的切入角度、「穿著拖鞋一邊吃豬腳飯一邊思考哲學」的「人設」。與嚴肅的學院派不同,「華強北打螺絲的」、「康寧病友」的戲謔自動下沉,與大眾融為一體;而與一般意義上的雞湯更為迥然,現實性話題並不會停留在泛泛的感悟與抒情,總會衍生到哲學的基本體系中,導出精密嚴整的哲學知識表達,引發抽象思考。

流量密碼總是事後歸因,也總能顯得有道理。在帳號、人設、傳播的背後,「思想史萬有引力」的創作者名為張喬木,80 後,哲學專業出身,目前生活在中國南方,對於「思想史萬有引力」其人,我們所知僅此。「一個知識的轉述者和翻譯者」,是他給自己的定位。

實際上,「思想史萬有引力」的走紅本身比它走紅的原因更讓人振奮。這起碼能夠提供一個例證,說明在娛樂至上的短視頻平台上仍然存在對知識內容的渴求,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的哲學三問並沒有失效,作為生活態度和思維方式的哲學,依然能夠引起廣泛的興趣。假如「思想史萬有引力」的網絡形象是一名蹲在馬路邊的底層青年,那麼真正吸引我們的,是他持續上望的凝視,凝視的方向則是我們所有人頭頂永恆的星空與心中的道德律——「越是經常而持久地對它們進行反覆思考,它們就越是使心靈充滿常新而日益增長的驚讚和敬畏」(康德《實踐理性批判》)。

不要去想有用無用,

要把它放到觀念的自由市場中去競爭

葉 上大學的時候,你為什麼會選擇哲學專業?

張 我覺得我選錯了,現在讓我選,我肯定選擇金融,選哲學容易餓死,最牛可能當個老師,其他的能進工廠打螺絲就不錯了。我當時在讀薩特的《存在與虛無》,你知道,那個時代還可以用搖滾和哲學泡妞。

葉 那個時候,搖滾樂和薩特是同質的。好像那時最先吸引我們的都是尼采、薩特這些人,不會被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或者其他的哲學家吸引。

張 對,因為薩特和波伏娃來過中國,他們本身就是思想家,在法國也是左派知識分子,我們對他們有著天生的好感。因為周國平的影響,可能尼采也比較早進入大家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我覺得薩特和尼采的行文風格不像康德或者黑格爾這種純粹的理論演繹,特別是尼採用更文學化的寫法,增加了可讀性以及解讀的豐富性,而且存在一定的浪漫主義成分。周國平老師其實對這個問題做過闡釋,那個時候受影響的一撥人,我認為他們心中還是有理想主義的東西存在。

電影《都靈之馬》

葉 尼采其實就是浪漫主義的兒子,在我看來他非常浪漫主義,薩特還是有點晦澀。我最早讀的是尼采《悲劇的誕生》,那個時候在我的印象中那就是哲學,其實它不是系統構建的,像康德那種嚴肅的、抽象的理論。現在想,最早吸引我們的可能是浪漫主義,而不是哲學。

張 對。如果你第一個接觸的是黑格爾或者康德的哲學,你會果斷地把它拋掉。還有翻譯的問題,黑格爾的翻譯特別不精準,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認為一千個人眼中有一萬個黑格爾。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解讀,你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比如波普爾(Karl Popper)討厭黑格爾,也是認為他眉毛鬍子一把抓,是為了拍普魯士國王的馬屁所表現出來的歷史主義。波普爾研究科學哲學,所以他認為黑格爾的辯證法對科學發展沒有任何幫助。但是黑格爾特別有名,因為他是馬克思的老師,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就是從黑格爾的體系中出來的。人們在了解了馬哲之後,肯定要讀一讀馬克思的老師。黑格爾水平還是不錯的,只是他的語言確實太晦澀、拗口了。德國古典哲學很有意思,海德格爾、康德、尼采、叔本華,他們關注的都是造物主的問題、存在的問題、人的問題,普通人不是很好理解。

葉 我們年輕的時候、精力充沛的時候,總是覺得難理解的才是有價值的,那個時候的價值觀可能是這樣,容易的或者具體的東西沒有價值,起碼不高級。

張 我也是這樣認為,這裡面涉及人類的底層心理,為什麼那時候我們會看薩特?他的語言也很晦澀。我覺得是人要突破自我認知狀態的向上的本能在引導著我們,這也是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我們不可能一直生活在我看到的世界裡面,我一定要向上追尋一個所謂柏拉圖的理念世界。對於我們很多哲學人來說,看不看得懂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想去構建這個形而上的故事。哲學的思考是要超越這個世界的,它應該是天外飛仙,只討論日常的實體,那就淪為形而下。其實這就是柏拉圖的意義,給你另外一個世界,而且你永遠看不到、摸不著。

葉 在我以前幾十年的認知中,我覺得這個是必要的,甚至它是一種本能,可能像你說的,它是深層的心理需求,作為人你必須具備的思考和追求。但到了這兩年,我發現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追求,或者用馬斯洛需求層次去解釋,可能要到了某一階段才有這個需求,也有些人會迴避這些。

張 這正好符合正態分布的原理,芸芸眾生可能對形而上的東西沒有興趣。在曲線的一側,那些思考能力比較弱的人對這種東西更不理解,但另一側就是一些異類覺醒,這些人是有天賦的,對崇高、價值、理念所有形而上的東西都感興趣。所以你說大部分人不認可形而上的東西的價值,我覺得這才是科學的。如果大部分人都讀黑格爾,這個世界就瘋狂了。如果大部分人都在研究康德,這個世界真的有點恐怖。

葉 可能還跟時代有關。我昨天在翻《八十年代訪談錄》,以前我們整個社會的思潮或思維方式從上往下傳播,一部分精英在討論的問題可能從最基本的開始,就是所謂無用之學,然後再向下推論出具體的「我們應該做什麼」、「我們應該怎樣看待問題」。現在好像有一點從演繹變成了歸納。

張 社會變了,我讀書的時候還存在一定的理想主義,等我畢業的時候發現用哲學泡妞這個技能已經失傳了,大家開始流行單手開法拉利,用北京話說,就是「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我們都是上個世紀末在大學裡讀書,那時候的理想主義其實還沒有完全消散,庸俗主義還沒有在校園裡鋪開。那時候的學生普遍會有嚮往西學的情懷和觀念,畢竟那是迥異於我們東方文化的東西,年輕人喜歡探索新奇的東西,這是有益的嘗試。

電影《死亡詩社》

葉 講到哲學,我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唯心主義不對,唯物主義才是對的。

張 西方哲學裡切分的方法基本都是按照學派的,但是在某些人的觀念里,哲學只有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而且一提到唯心主義就不對。其實在古希臘時代,唯心主義也有,唯物主義也有,背後涉及的是物質第一性或是意識第一性的問題,只是一種認知方式的差異。而且在西方的主流知識框架裡面,唯心主義肯定是主流。

懷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 說,西方哲學兩千年就是為了註解柏拉圖的理念論而已。理念論是什麼?理念論就是通過理念世界去認識現實世界。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我要找到在這個世界之上恆定不變的世界。我們看到的這個變化的、不斷消失和坍塌的世界是虛假的,它僅僅是理念世界在現實世界的投射。就像柏拉圖的洞穴隱喻,你看到的是非真實的倒影,走出這個洞穴之後,你會發現一個更大的世界。這個隱喻影射了整個西方文化非常龐大的體系,懷特海說整個西哲是在註解柏拉圖,是因為從柏拉圖開始,世界產生了二分。理念世界的提出,是人類第一次對抽象思維作出了歸納和總結,在這個基礎上,產生了近代科學的不斷發展。我們知道抽象能力是人和動物的一個最基本的區分,這是人類智慧的萌發點。

電影《維根斯坦》

葉 說到有用和無用,無用之學它實際上非常有用,但是可能要系統了解過整個文明史和人類歷史才會有這個認知。一般人看來,可能哲學就是一個應付考試的東西,所以會有一個很明確的功能性劃分,哪些是對的,哪些是不對的,然後對的要背下來去應付考試。就哲學流派而言,對不對的劃分就已經很幼稚了。我覺得比有用和無用更重要的區分是,很多人不會覺得這個東西跟我有關。其實在邏輯上,只要認為這個東西跟自己有關,那它就是有用的。

張 你有沒有發現,東方和西方其實最大的一個觀念差異就是務虛和務實的問題。比如巴門尼德提出「存在」的概念,確實是一個很詭異的角度,有一點神來之筆的意思。這個概念很有意思,完全是無用之學。中國的務虛學說,在老子以前沒有,《道德經》相當有價值,是對自然現象、人類倫理道德一種樸素的觀察。但諸子百家的時代要的是治國之道,要的是合縱連橫,要的是治世之學,就是如何把自己的國家變得更強大。但同時代的西方為什麼沒有出現戰國時代這樣嚴峻苛刻的環境呢?這和地理決定論也有很大的關係,古希臘的城邦就是鬆散的城邦聯盟,他們起源於遠古的氏族部落,只是比氏族部落更大一點而已,比如戰神山議事會,就是部落酋長聯盟的元老會。因為是鬆散的部落,他們只想維護城邦的生活,而對建立大一統的國家興趣不大。

約公元前 6 世紀的地中海。紅色為希臘城邦。

在我們聊西方哲學的時候,它給你的不是一個結論,給的是思考和論證的過程。比如斯賓諾莎在討論倫理道德的時候,通過嚴謹的幾何公式去實現它。可能東方就比較欠缺這樣嚴謹統一的教學體系。

中世紀其實非常重要,它是一個繼往開來的轉折期,孕育了許多新的體系、新的範式,比如教權-君權的制衡體系。我們認為,表面一盤散沙的歐洲反倒是整個歐洲最統一的時代。那是基督教時代的歐洲,大家認同的都是基督教倫理和基督教道德。這種統一不是世俗國家完成的,而是通過教會體系所下發的經院哲學的相關資料,建立了一個完整的教學體系。歐洲在中世紀實現了大一統,是思想上的大一統,而不是領土上的大一統。

葉 雖然說幾千年的哲學史都是對柏拉圖的註解,但是這個過程中產生了各種哲學流派、各種學說,互相推翻、不斷疊代,這個過程最有價值。但《道德經》幾千年以來仍然是一個最高點。

張 西哲的疊代,就是論證的疊代,就算是柏拉圖和康德,也一路被批判過來,所有的理論都可以批判。這裡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因素,西方的知識分子依託於教會,只忠於造物主,誰都不怕,君主來了我照樣可以罵你,因為我後面站的是造物主。他們是一個獨立的共同體,因而敢於挑戰經典,這是西方知識分子最大的特點。東方的知識分子背後沒有超驗的依託,只能以世俗價值為評定標準。

葉 在封建時代,東方知識分子的最高追求就是「為王者師」,這已經很不容易了。其實錢理群老師在他的魯迅研究里說了很多,他認為「中國知識分子中存在三大陷阱,即淪為官、商和大眾的『幫忙』與『幫閒』」,都是失去了獨立性和批判性的表現。

張 這也不僅僅是中國的問題,整個東方都是一樣。基督教文化下產生的特殊的教會體系對歐洲文明的形成非常關鍵。而且在中世紀之前,還存在過古希臘和古羅馬這兩個時代,這兩個時代更多倡導的是理性精神,到了中世紀基督教統一歐洲的時候,人們形成了一種超驗的信仰精神,這兩種精神一結合,促生了現代文明。但是它太偶然了,可能追溯到最後,要考慮孟德斯鳩的「地理決定論」—古希臘是以大部落的形式構成的城邦聯盟模式,在東方,像波斯、中國、印度這種廣袤的大帝國,有不同的馴化手段。比如孔雀王朝在統治整個印度的過程中,要建立軍隊體系,因為法律在這個廣大的帝國里行不通,只有依託於軍事征服。大帝國模式就會導致這個問題,它無法用一種統一的、類似於部落的習慣法去支配廣大的疆域和人群,但是古希臘就很巧妙地避開了這些,鬆散的小城邦模式可以讓原始部落的一些習慣法在古希臘得以保留,因為它不需要形成非常龐大的官僚體系。這就讓希臘人產生一種觀念,不需要浪費大量時間去考慮如何馴化一個龐大的帝國,反倒是在小城邦里可以考慮如何實現政治的正義和自由。古希臘在統治國家層面應該不如東方帝國,但是他們考慮的都是終極的正義性問題,像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這三個人完全是一脈相承地在關注城邦精神。

葉 如果往回追溯一定是這樣的,但是我們已經到了現代,難道不應該考慮一下這些問題嗎?比如像李約瑟難題,為什麼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在近代中國發生?我們現在能做什麼?這都是很具體的問題。如果從根本上否定掉這些問題的話,就完全不存在反思與進步的空間了。

張 為什麼近代中國就沒有產生科學呢?還是那個問題,我們並沒有建立一個形而上的體系,沒有產生演繹邏輯的思維。我們都知道中世紀的歐洲很落後,還是中國發明的火藥和馬鐙改變了它,讓歐洲的騎士階層武力大飛躍,建立了歐洲的封建體系。但不管是馬鐙也好,四大發明也好,它僅僅是技術層面的事情,是人類經驗的產物,經過各種試錯和探索之後,發現這個東西管用。但真正的科學是在經驗的基礎上提出一種思維模型。比如哥白尼就是一個典型的科學家,他提出了日心說,然後去驗證。像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甚至連經驗都沒有,是直接提出了一種思維模型。所以,波普爾對科學的定義是:先有思維模型,然後再拿經驗來證實。一旦經驗對你提出的模型進行了證偽,抱歉,你這個理論模型就被推翻了,科學的部分也到此為止。從牛頓到愛因斯坦,甚至到我們老楊先生的楊氏方程,全部都是這種模式。

與上帝對話的哥白尼

古希臘為什麼會誕生這種思維模式?這是哲學的功勞,從巴門尼德開始,他們在追尋形而上,追尋到最後一定是一個超驗的過程。既然是不可體驗的,就只能通過邏輯理性的推導去完成它。所以西方誕生了演繹法,一步一步推導出這個宏大的世界圖景以及背後真實的本體,演繹法是科學誕生的必要條件。我覺得這就是科學產生在歐洲的必然性。

葉 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表面上沒有什麼價值判斷,但是實際上有,因為我們都承認科學和工業革命帶來了歐洲的騰飛。而且如果站在西方哲學的體系角度去評判,東方看上去沒有西方哲學意義上的哲學,當然思想肯定是有的。可另一方面,東方思想史學家,還有其他很多人會認為東方思想才是更有價值的,這就又要落入有用和無用的價值判斷。

張 東方的思想當然有價值,比如說孔子基於宗族和血親的觀念保證了中華文明這麼長時間的穩定,在前期它是有價值的。但是這個時候我們要一以貫之,還是不要談有用和無用。很多無用之學,給後世帶來了非常大的影響,在思想領域和在政治世界領域,人們要區隔有用無用,我最怕一個人說你這種思想是無用之學,你怎麼知道我現在的無用在以後還依舊是無用的呢?管是在存在領域,還是政治哲學領域,我們都應該為「無用」之學保留一點空間,而不是用一種「學以致用」心態去面對人類的這種知識,一旦「用」,就會讓所有的意義和神聖化煙消雲散。但是到了社會實踐層面,如果按照我們現在的標準,柏拉圖的《理想國》就是反人類的:種族主義,基因決定論,對人的三六九等的劃分。所以我的觀念就是,我們對思想應該有更多的包容,不要去想什麼有用無用,要把它放到觀念的自由市場中去競爭,大家總會看出你的問題。可如果把人類純粹的演繹思維運用到社會實踐上,一定會產生錯誤,因為社會發展要遵循基本原理,不是通過人類的理性能夠構建出來的。啟蒙運動時代的保守主義思想家把人類社會的這一特點比喻為「一棵植物的生長」,有太多複雜的因素影響它,陽光、雨露、溫度、風、甚至昆蟲授粉,它是一個極其複雜的體系,複雜到人類理性無法重構出來。不管是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還是哈耶克,都把社會發展當成一種有機生物的生長過程,要遵循四季的發展,遵循氣候的規律,我們無法控制一株莊稼的生長,因為莊稼的生長就是自發秩序。

葉 在資訊時代,會有人用大數據和信息科技的發展來反駁自發秩序。他們認為有朝一日人類的工具理性可以做到對社會組織形式的建構。

張 我覺得這是另一種形式的狂妄而已,因為大數據僅僅是對信息的梳理,自發秩序並不是指掌握的信息,其中最關鍵的一環是這個秩序本身是在無數人的瞬間決策中產生出來的,它充滿了人們的自由意志和主觀價值的選擇,根本不是信息量多少的問題。大數據愛好者認為通過大數據就可以彌補這種信息量的不足,但是抱歉,我認為關鍵不在這裡,關鍵在於知識的分散性與價值的主觀性。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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