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21日晚上10時許，美國各大電視台不約而同地中斷了正常節目，插播一條新聞：中情局的恥辱——美籍華人金無怠被判有罪後，在中情局監獄自殺。

為什麼一名華人的自殺會成為重大新聞？而且他的死成為中情局的恥辱？

那是因為他的身份太不一般了，他做的事太過傳奇了。

1938年，此人就開始為美國政府工作。1952年，他正式加入中情局。30多年之後，美國中情局才發現他是個雙料間諜，在干「損害美國」的事，並在1985年將其逮捕。

他被控有17項罪名，而且陪審團已經判定其有罪，並將在3月4日宣判。但就在宣判前10天，金無怠在獄中意外身亡，這怎能不讓人感到震驚。

金無怠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吃裡扒外」的？他到底做了哪些「損害美國利益」的事？他在為哪國服務？他的死，是自殺還是他殺？

時間回到1985年10月22日，美國中情局的雇員瓊斯剛走進辦公室，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

他拿起聽筒，禮貌地說道：「你好，我是中情局，有話請講。」

對方開口了，說出的話令人震驚：

「我是一名中國人，手中掌握了一個有關中國的驚天秘密，只能對威廉·約瑟夫·凱西一個人講！」

瓊斯聽了當即呆住了，凱西是中情局局長，只能對他講的話，肯定非常重要，他一秒鐘也不敢耽擱，立刻撥通了凱西局長辦公室的電話。

美國一直在收集對手的情報，別說是中國，就連所謂的友邦英法德的情報他們也感興趣。當時中美雖已建交十多年，但意識形態不同，中間還有個兩岸問題，因此中美兩國關係還很微妙。

一聽情報跟中國有關，凱西局長的眼睛發亮，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同來電者見面。

「局長先生，您的雇員金無怠是一名間諜，他在為中國政府服務，竊取情報。」

「年輕人，你的玩笑開大了吧？」凱西聽了一驚，以為對方在拿自己開涮。

「不，局長先生，我很忙，沒有工夫跟您開玩笑，這裡有鐵證。」對方言之鑿鑿地說。

接著，他從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放到凱西面前，對他說：「局長先生，您自己看吧。」

一聽這話，凱西如五雷轟頂，他的心臟病當時差點就犯了，趕緊從抽屜里拿出速效救心丸，吞服下去。凱西是情報界的大拿，從二戰時期就開始從事情報工作，對金無怠的為人再熟悉不過。

此人不好色，也不貪財，被財色誘惑拉下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真的是中國間諜，那就等於說他加入中情局的那天起，就已經開始為中國政府服務。

這就等於說，他在中情局潛伏了三十多年。

並且金無怠擔任的職務至關重要，是中情局譯員兼分析員，幾乎所有重要情報都要經過他的手。

我的天吶，這該向中國政府輸送了多少情報？

而自己從事情報工作40多年，被稱為「情報之父」，竟然沒有看出對方是潛伏的臥底，這也太打臉了。

如果確有其事，烏紗帽丟了那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自己一世英名給毀了，老臉往哪擱？這個72歲的老頭急火攻心，心臟病也犯了，差點沒背過氣去。

凱西局長鎮定下來之後，開始看對方帶來的文件，看了幾頁就拍案大怒，因為這是中情局的最高機密，如今到了來人手中，說明所言不虛。

他陰沉著臉，叫來自己的手下，低聲吩咐了幾句。

這時候，金無怠在辦公室一邊喝咖啡，一邊在看當天的報紙，悠閒自得。突然，門被撞開，闖進來幾個彪形大漢。

金無怠臉色大變，他急忙去腰間摸手槍，但為時已晚，雙手被緊緊按住。彪形大漢出手很快，只用兩三秒的時間就將一副鋥光瓦亮的手銬戴到了手腕上。

金無怠暗叫不好，他被捕了。

帶走金無怠之後，凱西局長很想把其妻子周瑾予也給抓走，起碼要監視居住，限制她出國，可是他沒有如願。

因為根據美國法律，金無怠雖然被捕，妻子周瑾予不是當事人，中情局雖然權力無邊，也沒有權力抓她，沒有權力限制她的自，更沒有被限制出國。

情急之下的周瑾予立即前往北京求救，想請求中方出面營救。當時恰好有個美國間諜在中國被捕，周瑾予提出用此人來交換自己的丈夫。

奈何周瑾予並不了解丈夫的業務，她的戶籍還在台灣，到了北京之後誰也不認識，不知道跟誰聯繫。在北京奔忙了半個月，也沒有找到相關人員。

加上金無怠跟我方聯繫不是定時的，中情局逮捕他之後，又嚴格保密，我方並不知道他已經暴露，這就錯過了最佳營救時間。

與此同時，美國聯邦調查局也對金無怠的調查也隨之展開。

美國中央情報局和蘇聯克格勃、英國軍情六處、以色列情報機構摩薩並稱為世界四大情報組織。其中中情局辦事效率高，組織嚴密，水潑不進，難以滲透。

既然如此，金無怠是如何潛入美國中情局的？而且時間長達30多年沒有被發現？

1922年，金無怠出生在北平。他的祖父和父親是清末和北洋政府官員，作為官三代的他，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當同齡人還在大山上放牛，貧民窟前賣水果的時候，金無怠卻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讀書，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族生活。

1940年，18歲的金無怠被燕京大學新聞系錄取。燕京大學是美國及英國基督教教會聯合創辦的，在當時已經躋身於世界一流大學之列。

父輩有的是人脈，金無怠又有燕京大學這個金字招牌，他的前途一片輝煌。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就讀期間，父親患了一場大病，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還債台高築。儘管如此，父親還是撒手人寰。

這一來，財富和人脈都沒了，金無怠一下子成為沒有傘的孩子。

對知識的渴求，讓金無怠開始接受命運的挑戰，在業餘時間兼職來解決學費問題，還有家裡的花銷。這時候的金無怠飽嘗生活艱辛，對底層人民的苦難感同身受，對不公正的社會制度有切膚之痛，開始探求救國之道。

很快，他找到了最適合中國的馬列主義，並且成為中共黨員。當時抗戰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他和無數青年一樣，熱血沸騰，希望拿起槍桿子上陣殺敵。但是黨組織負責人卻告訴他：「小金啊，那樣對你說是大材小用。」

「作為華夏兒女，在國家有難的時候，不能保家衛國，豈不是太遺憾了？」金無怠不解地問。

「小金，組織上會給你安排更適合的工作，干好了，你一人就能抵千軍萬馬。」

「什麼工作？」他很納悶。

「別問太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的你，只須好好學習就是。」

燕京大學有英美教會背景，學生除了學習政治、法律、歷史，還要學習英語。因此，1947年畢業（因為戰亂，學校曾經被關閉過）時，金無怠除了掌握了歷史、法律和宗教知識，英語口語表達能力也是一流的。

很自然，才華橫溢的金無怠成為就業市場上的稀缺資源，受到美駐華單位青睞，被聘為雇員。

解放戰爭期間的1948年，金無怠到了美國駐上海領事館工作。國民黨失去政權之後，他提起皮箱跟著使館工作人員到了香港，在美國駐香港領事館工作。

離開上海之前，黨組織負責人約見了他，正式向他宣布，讓他做一個紅色臥底，並告訴了他密碼和聯絡方法。

這就意味著，此後的金無怠要遠離親人和故土，到敵人的心臟去孤軍作戰。什麼時候回去？遙遙無期。而且隨時都會暴露，會危及自身安全。

想到這裡，金無怠不寒而慄，脊背直冒冷汗。同時，他心裡有萬般不舍，無限淒涼。紅色臥底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苦行僧，不是無情的機器，他們也有血有肉，他們愛親人、愛生活。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入黨誓詞，一想到神聖的事業，金無怠堅定了信念，下定決心。

就這樣，金無怠一步一步開始積攢自己的人脈，涉足美國敏感領域。

1950年夏天，韓戰爆發後，美國和中國先後介入，在朝鮮半島進行較量。

戰爭開始之後，戰俘的產生就在所難免。金無怠既會說漢語，英語也非常流利，便被美國軍方選中，到「聯合國軍」司令部，在美軍審訊戰俘的時候擔任翻譯工作。

金無怠明白，這是取得敵人信任的絕佳機會，不能錯過。

為了取得敵人信任，金無怠不得不把戲演得很逼真。他違心地對被俘的志願軍吆五喝六、拳打腳踢。當美軍和韓軍折磨志願軍戰俘的時候，金無怠也沒有流露出任何同情的樣子。

這樣做對金無怠無異於是一種折磨，但是他不能不如此。到了晚上，金無怠會用被子蒙住頭，無聲流淚。

他還違心地「嚇唬」那些將要被釋放的志願軍俘虜：別回大陸，到台灣去的話，國民黨對你們更好。

儘管如此，美國人還不相信他，還要不斷對他進行試探。

有一次，金無怠無意中聽到志願軍戰俘在商量說要在晚上逃跑。金無怠聽了，開始激烈的思想鬥爭。戰俘營周圍都是電網和地雷，基本上出不去；即使出去了，外面是無人區，也是九死一生，還不如待在戰俘營，總會被釋放。

還有，這幾個戰俘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大，唯恐他聽不見似的。金無怠因此判斷，這裡面有貓膩。無論真相如何，金無怠決定賭一把，向美軍告密。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結果還真是那樣，那幾名志願軍戰俘之前是國民黨軍起義人員，他們被當時已經國民黨特務拉下水，故意試探金無怠。

金無怠的表現贏得了美軍信任，在1952年，他進入美國中情局。

美國中情局的頭頭們顯然並不愚蠢，起初他們不讓金無怠接觸核心機密，只讓他收聽大陸廣播，然後翻譯成英文。金無怠耐著性子，任勞任怨工作了5年。

之後，中情局的大佬們才讓他接觸秘密文件，但是又布置特工對他進行全天候監視，看他有沒有做小動作。

之前，金無怠看過很多間諜小說，保持了高度警惕，最初的那段時間，他沒有跟組織聯繫，也沒有傳遞情報。正因為這樣，他最終取得了中情局高層信任。

回美國後不久，他就如願以償，被調到華盛頓近郊的蘭雷，那裡是中情局總部所在地。

1970年4月，金無怠正式進入中情局關鍵部門，擔任中情局譯員兼分析員。從此之後，美國軍事和政治情報不再是秘密，被源源不斷地傳回了國內。

比如，美國什麼時候決定從越南這個戰爭泥潭拔腳。還有，越戰期間，美國國會議員和尼克森總統的矛盾。更厲害的是，1972年聖誕節，美軍出動近200架B-52轟炸機，從關島起飛， 向北越軍事基地投下了2萬多噸炸彈。

當時有關各方都覺得美國要擴大越戰規模，因此都非常緊張。可是我國領導人卻處變不驚，氣定神閒；因為他們已經得到了金無怠傳遞的情報，摸清了尼克森的底牌：之前美國和北越和談破裂，美國人想以戰促和，希望北越儘快簽訂和平協議，白宮誠心要結束越南戰爭。

由此可見，金無怠的情報輸送能力很強。

接下來美國高層打算和中國改善關係，共同抗衡蘇聯；還有中國為恢復聯合國席位而努力時美國政府的立場，都讓我高層在跟美國改善關係中做到了心中有數，牢牢掌握了主動權。

儘管金無怠向國內提供了大量的情報，但是因為他小心謹慎，並未被中情局發覺，反而被中情局高層看做精英。

甚至在1981年金無怠提出退休的時候，中情局凱西局長竟然極力挽留，讓他留在工作崗位上發揮「餘熱」。

對此，金無怠求之不得，但表面上仍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說：「那好，看在局長的面子上，我就再干一段時間吧。」

金無怠因此留了下來，擔任中情局顧問。可正是這一決定，讓金無怠暴露了。出賣他的，是其上線，我國國家安全部處長俞某。

金無怠一直是單線聯繫，只有俞某知道他的真實身份。1985年，被資本主義國家燈紅酒綠誘惑的俞某叛逃美國。為了交投名狀，獲得高官厚祿，俞某聯繫上了中情局，向凱西說出了金無怠的臥底身份。

一個紅色中國的臥底在中情局隱藏了33年不算，還受到局長的重用和挽留，真是黑色幽默。凱西局長惱羞成怒，逮捕金無怠之後，對他用盡酷刑，百般摧殘，希望他「認罪」，這樣凱西好下台，

但金無怠拒不認罪，堅稱自己沒有做傷害美國國家利益的事。無奈之下，凱西只好收集證據，將其起訴到法庭。

在美國，零口供是可以定罪的，前提是陪審團必須認定當事人有罪。

由於中情局提供了大量證據，陪審團做出了有罪認定。

1986年2月，陪審團裁定金無怠的所有17項罪名（6項間諜罪和11項欺詐和逃稅罪）成立。由於美國基本上凍結了死刑，這就意味著，金無怠即使判處死刑也不會被執行，但是餘生將在高牆中度過。

士可殺不可辱，金無怠聽到陪審團的有罪認定之後，抱定了必死的決心。1986年2月21日凌晨，金無怠將一個塑膠袋套在頭上，再系上一根鞋帶，結束了自己傳奇和悲壯的一生。

由於此案涉及太多的國家機密，我方外交部當時並沒有公開承認金無怠的紅色特工身份，他的遺體只能被葬在了美國。

但是黨和政府並沒有忘記這個忠誠的戰士，在風波平息後，一直在為金無怠遺體回國安葬進行不懈努力。

一晃眼，距離金無怠去世又過去了33年。

2019年，北京香山玉皇頂附近，碧雲寺和臥佛寺之間的一片鬱鬱蔥蔥的果林里，驚現一座兩米高的墓碑，上面鐫刻著一行大字：「先父金無怠之墓」。

同年，金無怠的事跡也被公開發表在某文史刊物上，作為情報戰線的英雄被寫進了史冊。他的妻子周謹予，也拿起筆，將丈夫傳奇的一生寫到了回憶錄中。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金無怠嚴守自己事業的秘密，哪怕是對自己的家人也一直守口如瓶。妻子跟他同床共枕幾十年，竟然絲毫不知道丈夫的真實身份。

直到他被捕之後，周謹予才知道他是為祖國工作的。

無論怎樣，在去世33年後，英雄終於長眠在了他為之奮鬥一生、並獻出生命的祖國的土地上。這對英魂來說，自然是最好的結局。

而在大洋的另一邊，叛徒俞某始終隱姓埋名，過著提心弔膽的生活，不知道正義的審判會何時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有的人活著，但其實早已經死去；有的人死了，但還永遠活在人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