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靜 編輯｜陳耀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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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位極具辨識度的藝術家，蔣友柏有著個人風格鮮明的視覺語言：展現東西文化交融的氣質、以動物肖像隱喻人類情感以及用中英文題詩來表達個人情懷。同時，蔣友柏也是一位非常勤奮的藝術家，他將「一萬小時定律」設定為創作時數門檻，每天保持規律作息以保證不間斷的創作時間。由此，蔣友柏近年來一直保持著高頻率的個展，每一次新個展的開啟都意味著全新系列的誕生。
2023年6月19日，在剛剛結束了上海個展「Gratitude」之後，蔣友柏個展「海山標本」在位於深圳金地威新無集空間WS SPACE的無集畫廊WS GALLERY開幕。作為該空間的開幕首展，展覽帶來了蔣友柏的《彩岩》與《顏層山水》兩大系列作品，皆來自於蔣友柏對自然與動物之間的探索。
〡現場
「海山標本」與兩大系列
這是一個策劃由來已久的展覽。
在疫情還沒有結束時，蔣友柏在上海接到設計師、無集WS SPACE/無間設計創始人吳濱的邀請，要在位於上海的無集畫廊WS GALLERY做一場展覽，那是隱匿於最具上海味道街道上的一棟三層樓百年洋房，被人親切的稱作「小白樓」。同是設計師出身，都有過學習傳統中國畫的經歷，蔣友柏與吳濱二人結下深厚友誼。在答應辦展之後，蔣友柏決定，要創作出一組特別的系列，成為「小白樓」展覽的專屬作品。
「回台後，我開始思考，如果空間是一個創作回憶與記憶的地方，藝術呢？如果在一個表達中，同時呈現過去、現在、未來會如何？時間的累計、痕跡在我的藝術中，如何表現？」蔣友柏回顧展覽的籌備過程，「這些問題一直沒有答案，直到我開始翻過去的畫。看到一批我最早的實驗、探索，直到我開始分解我的油漆色盤。看到各種『彩岩』…直到我想起，在無集看得到標本…」
於是便有了《顏層山水》的誕生。
《顏層山水》系列展示現場
《顏層山水》系列精選蔣友柏早期的十三幅宣紙作品作為背景，用日復一日創作累積成的顏料塊片作為前景山水，賦予山水標本的概念；用西式畫框封住東方意境，再與亞克力巧妙搭配、製造山水的景深，為傳統山水創造未曾見過的多彩與質地。這些色塊如同岩層需要不斷堆疊、擠壓、並經由歲月淬鍊成形，顏料層片中的每一層皆為時光的經緯。需要積累許多季節完成的《顏層山水》系列，是用創意的當代手法向中國傳統山水致意。
若將《顏層山水》視為傳統表現與近代材質的縫合體，那麼由此衍生的《彩岩》系列則是縫合了以色列流動畫與東方漆器的上漆手法而生。
《彩岩》系列展覽現場
《彩岩》系列具有豐富的色彩層次和意象，流動漆料把色彩與形體、自然與情感交融在構圖中。此系列的繪畫好比被畫筆剖開的岩石，各種動物被藝術家巧妙地藏匿其中。游龍、猛獸、甚至是柔軟的兔子，或與岩層融為一體、或自岩層中跳脫，都在尋求渾然天成的可能。透過漆料流動、沾染拓印的技法，用色豐富而多變，創造出細膩而豐富的色彩層次，展現自然和人類的複雜關係，也是藝術家對自然之美和自我探究的表達，每一筆皆是向自然致敬。
待到疫情結束再見面，展覽的地點移至深圳，成為深圳無集的開館首展。
在展覽現場可以看到，兩大系列作品陳列得涇渭分明。最新創作在延續蔣友柏的創作主題和表達方式，同時也展開了新的延展。蔣友柏希望不停地嘗試新的創作。所有的創作都與生活有關，蔣友柏希望人們通過他的作品感受到有趣和愉快。
在展覽開幕前一天，蔣友柏風塵僕僕地到達展覽現場。在和策展人王玉齡一起查看完展廳後，蔣友柏向雅昌藝術網詳細分享了本次展覽新作的創作心得、在藝術上的堅持和探索以及作為藝術家的深刻感悟。「大家能看到的，是我走過的風景。」這裡的風景，既是蔣友柏豐富而傳奇的人生閱歷，也是其對於藝術的赤誠之心。
藝術家蔣友柏
〢對話
蔣友柏：我的畫和詩都是生活
關於油漆
雅昌藝術網：本次展覽是您第二次到深圳舉辦個展，展出了您的兩個全新系列。請您介紹一下，這兩個系列的新意分別體現在哪些地方？
蔣友柏：《顏層山水》在表達的是一個時間累積的藝術標本。結合了最早的畫與這些年累積下來的顏料塊。一開始在思考要如何創作出屬於我的藝術時，我畫了一系列的宣紙。以白描的方式結合動物與詩。這是奠定現在我的表現手法的一個重要關鍵。而顏料塊是我在創作時一天一天累積下來的油漆。這個介質也是我創作中的一點叛逆—就是不用傳統的顏料，而是用油漆來創作。把累積的油漆一層層的剝下來做成國畫型態的山與最早的創作實驗重迭，就產出了顏層山水這13幅藝術標本。
《彩岩》系列是今年開始探討的一個系列。我在探討的，是我如何可以作出最自然的不自然。就如同岩板一樣，每一片都有最自然的不自然。
《顏層山水》系列漆塊。
雅昌藝術網：您一直鍾愛油漆作為繪畫材料。從現場看到，作品與油畫顏料創作的肌理存在很大不同。您為什麼會選擇油漆？
蔣友柏：首先，我是設計背景出身。我常常聽人講，做藝術不要做設計，做設計不要做藝術。但是設計是我的一個本。所以，一開始我就決定，要用所有室內設計的工具和材料來做藝術。基本上不用筆，甚至可以去用木地板，這是我非常重要的一個堅持。
再來，油漆是一個非常沒有容忍性的材料。油畫可以改，水彩可以控制水，墨的變化就更多。但是油漆一旦落下去就沒辦法再改，融合度也不高。我現在用了各種各樣的漆，法國和德國最好的漆，台灣最爛的漆，還有大陸的防鏽漆等等。不同的漆融合在一起，會出現類似瓷器開片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沒法預估的，很多時候會失敗。但是這種不可預估性正是樂趣所在。這對於我來說是一種挑戰。如果一切都可以是可控的，那就沒有樂趣了。
我的世界 My World，2023
130 x 130cm
Canvas, Mixed Media
畫布, 複合媒材
I never care about your world but I will protect everything in my world.
我從不關心你的世界， 但我將保護我世界裡的一切。
雅昌藝術網：經過長時間的藝術實踐，您對於油漆這種材料有了哪些了解？
蔣友柏：如果把漆當成人的話，德國漆就很拘謹，但是穩定度超穩；台灣漆就很不穩定，同一批漆都會不一樣。但是把這兩者混合在一起，就會開出像海浪和雲朵一樣的圖案。而將大陸的防鏽漆跟法國的藝術漆結合，就會出現那種絲絨的感覺。這是一種非常有趣的過程。
藝術是一種直覺。如果我沒有設計這段經歷，我很有可能會走向亞克力、油料等等。我也沒有去想過有沒有人用這種材料。藝術家真的很多，如果刻意去研究是否跟別人不一樣，那壓力會有點大。我希望，至少大家看到我的作品，就知道這是我的作品。在藝術創作的早期，我還會刻意去做一些色彩的融合。那時候我很擔心，行業和市場會怎麼看我。但是現在我已經不去想這個問題。而且，你看到我的作品，就會知道我是誰。
關於動物
雅昌藝術網：動物一直是您的創作主題之一。在本次展出的兩個系列中，均有各種動物的身影。您曾表示喜歡動物的眼神純潔。您在表現動物眼神時會有哪些特殊處理？
蔣友柏：我是在用動物表現人。所以，與其說借鑑，還不如說，那就是各種不同面向的我，與各個對我重要、有趣的人。
我的繪畫工具很多，唯一用筆畫的就是動物的眼睛。點睛是一件很拘謹也很容易的事情。我小時候學畫的第一個功課就是畫一千隻眼睛，畫了三個多月。所以，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就是因為容易，所以我想要表達更多。任何動物都有表情和情緒，除了魚，因為魚沒有眼瞼。我在畫動物的時候，我希望它擁有人的眼睛，用動物的眼睛表現人性，但是其他部分保持動物自然和原始的天性。
《戲山水》 Play Landscape 2023
80 x 100 cm
畫布, 複合媒材
The world is my playing ground. That’s how fun I want my life to be.
世界是我的遊樂園。我希望我的生活能如此地有趣。
雅昌藝術網：在您的筆下，不管是溫順的貓咪、兔子還是威猛的獅、虎、豹等猛獸，眼神都很平和。
蔣友柏：其實所有動物的眼神都差不多。在觀看黑豹有關的影像時，你會發現，黑豹的眼睛有時候比貓還要柔和。除了受到威脅、獵食和保護幼崽，它們大多時候都非常溫柔。貓在抓老鼠的時候，眼神也是非常兇悍的。猛獸的溫柔就是我想要表達的內容。
雅昌藝術網：您今年也嘗試了新的動物題材，比如龍。請介紹一下這方面的創作。
蔣友柏：第一次嘗試龍的創作是今年年初在日本東京舉辦的個展「神畫」。這是我的第一個國際性展覽，希望能展示一些我以前沒有創作過的主題。我選擇了龍和獨角獸作為主要形象。龍代表了我，我屬龍；而獨角獸是我女兒特別喜歡的。而且我第一次帶我女兒出國就是去日本迪士尼。創作的過程將那些記憶拉回來，展覽成為了我和兒女的一場對話。
此次原本打算展出兩件雕塑，一件是龍，一件是鳳。這與今年年底要在北京舉辦的展覽有關。在考慮這個展覽時，我就一直在想，到底什麼東西能代表大陸？首先想到的就是熊貓。小時候第一次到北京，我當時認為，國寶都是在北京，熊貓是國寶，那在北京就能看到熊貓。後來我知道了，很多熊貓都在四川。再來就是龍。明年是龍年，而我的本命是潛潭之龍。我就一直在想，如何讓這條龍從深潭中出來。龍是中國傳統中一個重要的文化符號，但是在西方文化中被定義為邪惡，相反那些屠龍勇士得到了很多讚譽。我就想要創造一個新的雕塑來代表龍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同時，鳳在西方文化中也遭遇了與龍一樣的處境，《哈利波特》中的那隻鳳就特別弱小。這兩件雕塑作品以真空為概念，以此探討生命蛻變中的時間與瞬間。我比較喜歡真空收縮這個概念。這是一個非常當代的技術，連結著兩個極端，一打開就會無限伸展，收縮之後就會停滯下來。
原計劃在本次展覽中展出的雕塑《龍騰四海》，因為通關的原因未能展出。
雅昌藝術網：龍和鳳都是我國古代神話中的神獸。《山海經》中也有很多神奇的動物。您有相關的創作計劃嗎？
蔣友柏：我非常喜歡《山海經》，這是一本讓我覺得非常神奇的書。它的神奇在於，寫在三千年前的中國，居然寫到了美國的中部，其中有很多關於人的描述與印第安人的特徵相符。而且其中有很多先進的想法，比如有女兒國的存在。但是我現在不想去詮釋它。一來《山海經》本身的文字已經非常豐富。另外，對於我沒有看過的東西，我沒有辦法去表達它的情緒。形體很容易，但是情緒比較困難。
關於意境
雅昌藝術網：說說您的《顏層系列》。這個系列與您的早期作品白描系列有關。仔細觀察，這種白描跟中國傳統意義上的白描是不一樣的。
蔣友柏：那個時候我探討的是，如果我成為藝術家，我會用什麼樣的方式表達自己？如果要走真正的白描那不太可能，因為需要很深的底蘊，或者人生到達非常豁達的時候才能達到。我就試著用美國街頭的方式，筆還是毛筆，但是墨就是用金墨。
雅昌藝術網：與傳統的山水畫將動物作為點綴不同，《顏層系列》中的巨獸與微型山水景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是如何考慮的？
蔣友柏：這是一種很有趣的方式。當代就是用現代的觀點去創造一些有趣、似曾相識的嘗試，會想要去顛覆一些想法。按自然的想法，山那麼大，動物那么小，但是我現在將它們反過來了。而且，很多前人都是用潑彩畫山，我用的是漆塊。大家都會拿出最新畫的作品，我就拿出了最舊的東西和最新的結合。這就是我想要在藝術上表達的叛逆的有趣。一眼看過去，就會覺得哪裡怪怪的，就會想要看一看，然後笑一笑。不一定需要想一想，笑一笑就好。我不會有黑暗的作品。
《走頭無路的溫柔》 Cornered Softness 2023
宣紙、墨、金漆、複合媒材、亞克力
34 x 73 cm (無框) 38.5 x 77.5 cm (含框)
Cornered softness. Love is packed with spikes. Hug me and you will know that everything about me is soft.
走頭無路的溫柔。帶刺的愛。 擁抱我，你就會知道，我的一切都很柔軟。
雅昌藝術網：您在創作中沿用了傳統書畫的題跋方式，而且文字極為詩意、浪漫。您在創作中時是如何完成詩畫結合的？是先有畫還是先有詩？
蔣友柏：兩者真的不分。有時詩會告訴我要如何畫。有時候畫中的動物會告訴我他想要說什麼。一切，就是自然的發生。
我不一定是很浪漫的人，但是做藝術的人一定是非常敏感的人。我的詩和我的畫都是我的日記。這次我從上海過來，包括深圳的體驗、跟吳濱的交流、包括這些採訪，都會成為我的素材。每一幅作品都會有一個具體的生活記憶。藝術創作是一個辛苦而快樂的事情，但是生活不一定都是快樂。藝術可以治癒，讓人恢復平靜。就像很多人問我，你怎麼這麼多靈感去創作？我現在就是很想說。哪一天我不想說就結束了。不會有小本本，也不打草稿。
雅昌藝術網：您小時候也經歷了非常傳統的中國畫訓練。這種訓練給您後來的創作有哪些影響？
蔣友柏：我覺得，中國畫最重要的是意境。意境在於，你看到這件作品，第一反應是能不能讓你進入到畫面中。就像是一個畫框，外面的人能看到什麼樣的景色，都是由看畫的人決定。這就是中國傳統國畫最打動我的地方。所以，我一直希望我的畫有很多留白的空間，不一定是作品畫面的留白，還有作品能讓觀者投射自己進去的部分。再來回答這個問題，有過相關訓練，也會做一些，但是最後學到的是其中的精髓——意境。
關於藝術
雅昌藝術網：本次展覽是深圳無集空間的開館展。這是一個集合了設計、藝術、美學、生活為一體的空間。您也從事了很長時間的設計工作。您如何看待設計與藝術的關係？
蔣友柏：設計，是為人做事；藝術，是為自己做事。設計需要考慮到多人；而藝術只需要找到一個人；設計是在談功能。藝術是在談價值。
雅昌藝術網：您首次以藝術家的形象出現在眾人眼前，是2018年金彩畫廊的開館展。轉眼快5年，您對於藝術家這個身份有了哪些認知？
蔣友柏：做任何事情的時候，我都會思考一個問題，這件事情我可以做多久？決定因素包括做這件事是否讓我感到自在，這件事本身是否有趣以及是否會給我帶來成就感。如果這個問題是關於做藝術，那我的回答是，我可以做很久。我努力成為了一位藝術家，而且越來越自在。做設計可能需要跟人競爭，但是藝術就不需要。我擁有了完全不同的心境，只要有人願意聽我談藝術，我就會非常高興。在這個過程中，我交了很多很多朋友，而且是沒有利益關係的朋友，我也變得越來越平靜，越來越簡單。
藝術家是一個孤獨的職業。大家能看到的，是我走過的風景。
雅昌藝術網：近些年您的參展履歷非常豐富，這種高頻率的展覽對您的創作產生了哪些影響？
蔣友柏：我與我母親說過：有機會，就要好好把握。而且，有人願意看我想要說什麼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雅昌藝術網：您接下來還有哪些展覽安排？
蔣友柏：深圳展覽結束後，10月份有上海和印度的展覽，12月份有北京個展，明年3月有東京個展，還有一個新加坡個展。這兩年的節奏非常密集。我想要試試看，到底自己有多少話想講。當我把自己放在這個狀態之下，我相信我的畫也會有一個新的改變。我還蠻期待的。
為自己存在 Just Here for Us 2023
200 x 160 cm
Canvas, Mixed Media 畫布, 複合媒材
We are born out of nothing. We exist for nothing. We are just here for us.
我們生來本就一無所有。我們不為任何東西而存在。我們只為自己而存在。
雅昌藝術網：請您描述一下您的創作日常。
蔣友柏：我每天5:30-6:00起來，然後8:00開始創作。10:30去運動。13:00再開始創作。這就是我每天的作息。我喜歡規律的生活。只要在台北，每天都會堅持創作。有很多人建議我在內地設立一個工作室。我很喜歡挑高的空間，需要一個自在的環境。而且，創作之前必須在一個地方待夠一個禮拜才能進入狀態。
沒有好的作品，就沒有展覽。但是現實就是，不是每天都有好作品產生，也有狀態不好的時候。在上海展出的《黃金獵犬》畫了兩年半。它就一直提醒我，它還沒有完成。本次展覽中作為海報作品的龍，創作了兩個半月的時間。我就一直覺得不對。後來，在整理油罐時發現了一小瓶廟宇中用的金漆，用金漆描上眼睛之後就成了。
雅昌藝術網：您會在創作中考慮市場因素嗎？
蔣友柏：以前會考慮市場好不好，但是現在基本上不會考慮。我考慮的是，這個階段後，我有沒有辦法讓我自己繼續往下一個階段走。而且，技法和系列，越做會越融合，畢竟都是屬於自己的。可能有舊的東西融進去，也可能會有最新的東西加進來。我從來不會探討會不會有新的系列，而是有沒有讓我自信的畫誕生。
雅昌藝術網：對於當下討論很多的AI技術對藝術的影響，您有何看法？
蔣友柏：AI能取代的，是很多人都能做的事。不能取代的，是只有一個人能做的事。
雅昌藝術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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