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約定青梅竹馬永不背叛。
二十歲生日那天我給裴以淮打電話。
他沉默了一瞬：「生日快樂，但我在陪念橙。」
對哦，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明年，明年陪你吧。」
可我沒有明年了……
裴以淮，此後的年年歲歲，你就抱著骨灰過我的忌日吧。
1
我和裴以淮是青梅竹馬。
我們的媽媽是好閨蜜，我父母去世後，就被他家收養了。
那年我十八歲。
二十歲這年，他帶了一個女生回家。
「媽，這是我的女朋友，念橙。」他一向清冷的眉眼帶著明晃晃的愛意。
這個女生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的心底忍不住發冷。
好想躲起來。
林阿姨看了我一眼，面露尷尬。
裴以淮對我說：「四月，念橙跟我們是一所大學的，不過是英語系的。」
「念橙，這是我妹妹，四月。」
宋念橙看著我：「你妹妹好可愛。」
只有我從她眼底看到了挑釁。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故意搶走我的一切。
儘管這樣，但我還是會顧及林阿姨他們的面子。
「謝謝，你也很漂亮。以淮哥哥，你怎麼談戀愛了都不告訴我？」我一副天真的樣子問道：「我們之間什麼時候還有秘密了？」
裴以淮愣住了：「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們的，只是想穩定下來再說。」
所以現在是穩定下來了？
他們在一起多久了？
他為什麼會跟她在一起？
我有些怨恨地看了一眼裴以淮。
還有，我在他心裡就真的只是妹妹嗎？
「請進吧。」我以女主人的姿態說：「隨便坐，我去廚房看看，今天特地煮了以淮哥哥愛喝的湯。」
「我來幫你吧。」宋念橙倒是會裝熱情。
林阿姨要攔住她：「這怎麼好意思，你們先坐吧，讓四月忙就行。」
「沒事的阿姨，我在家裡也經常做飯，而且我也想知道以淮的口味。」
林阿姨不好再拒絕。
而且她明顯有話要跟裴以淮說，就和他去了客廳。
廚房裡。
宋念橙站在我身邊：「你們兄妹感情真好，以淮說你很依賴他，但我覺得你們畢竟不是親兄妹，還是要保持距離。大晚上打電話發消息給別人的男朋友，我覺得不太好，你覺得呢？」
我攪動湯匙的手頓了一下。
裴以淮竟然跟她說過這些。
可是他從來都沒有跟我提過宋念橙的事。
他是料定了我拿他先斬後奏沒辦法是嗎？
我確實不喜歡像我媽那樣，跟別的女人搶男人。
如果裴以淮真的喜歡上別人了，再難過我都會退出。
可宋念橙居心叵測，根本不是真心喜歡他。
「你說得對，那你把湯端出去吧。」我笑著把碗遞給她。
宋念橙沒有猶豫，直接接過。
我故意手鬆了一下。
熱湯灑在我的手背上，瞬間燙出了水泡。
2
我發出一聲慘叫。
宋念橙蹙眉看著我。
林阿姨衝進廚房一把推開了她。
「四月！怎麼了！」林阿姨看到我的手，趕緊握住我的手，放在了水龍頭下。
「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含著淚說：「沒事阿姨。」
「都燙成這樣了，還沒事！」
宋念橙手足無措站在一旁。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咬著嘴唇，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阿姨，你別怪她，是我自己不小心。不關她的事。」
林阿姨臉上帶著不快以及濃濃的擔憂。
「不行，這不管用，我們趕緊去醫院。宋小姐請自便。」
林阿姨說完就帶著我往外走，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宋念橙一眼。
我挑釁地看了她一眼，一回頭，撞見了站在逆光處的裴以淮。
他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冷漠。
這一刻，我才真正地心虛了。
我不知道他都看見了什麼。
林阿姨對著裴以淮說道：「你還愣著幹嘛？趕緊去開車，我今天給司機放假了。」
「我就不去了，我女朋友還在這裡，我給你們打個車。」
林阿姨瞪了他一眼。
「你就不能送我們，回頭替宋小姐打個車？」
裴以淮不耐煩道：「不就是手燙傷了，又死不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
林阿姨發怒了，我趕緊拽了拽她。
「阿姨，我們先去醫院吧，就讓以淮哥哥陪一下宋小姐，畢竟她第一次來我們家。」
林阿姨推開了裴以淮。
是司機送我們去的，林阿姨並沒有給司機放假。
她只是想要裴以淮一個態度，可是她賭輸了。
我也輸了。
裴以淮在我和宋念橙之間，選擇了宋念橙。
我們二十年青梅竹馬的感情，敵不過宋念橙這個天降。
手疼，但心裡更疼。
林阿姨摸著我的頭安慰我。
「沒事的，只要有阿姨在，誰也不能傷害我們四月。」
我不敢抬頭。
我感到羞愧。
對我這麼好的林阿姨，我卻利用了她。
我緩緩開口：「是我自己燙傷的。」
「沒有她，你能心情不好，燙傷自己？不管怎麼說，都是她的錯，以淮也真是的，提前也不說一聲，突然往家裡領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林阿姨像極了護短的家長。
我心想，如果她真的是我的媽媽就好了。
林阿姨跟我媽媽完全不一樣，她會給我開家長會，會給我做小蛋糕，會給我買裙子，會無條件維護我。
小時候我就在想，我長大後嫁給裴以淮了，那她就是我的媽媽。
我抱住林阿姨，小聲撒嬌。
她握著我的手腕，心疼地給我呼著。
「下次再怎麼生氣也不准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長這麼大，還沒留一個疤呢。」
「好。」
後來，我因為太疼了，沒有做到答應林阿姨的事情，死前身體上布滿了疤痕。
3
處理好手背的傷口，我和林阿姨回到家時，家裡空無一人。
林阿姨蹙眉，顯然對裴以淮感到很不滿。
我紅著眼問林阿姨。
「阿姨，裴以淮要是以後結婚了，我還能住在這裡嗎？」
我知道林阿姨懂我的心思。
我是她閨蜜的女兒，是他兒子的青梅，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
她一直都希望我們能真正在一起。
所以她收養了我，但是沒有辦領養手續。
她拍著我的肩安撫我。
「四月，只要阿姨在，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那晚，林阿姨和裴以淮吵了很大一架，那也是裴以淮第一次頂撞林阿姨。
我站在書房外偷聽。
「我不喜歡那個女生，你以後不要跟她來往了。」
「媽，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講道理了。」
「她第一天來，家裡就不安生，你們要是以後真結婚了，四月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媽怎麼有臉面對四月媽媽？你明明知道四月有多苦。」
我聽見裴以淮嘲諷的笑聲。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趙四月從小到大慣會用這一招。難道就因為她喜歡我，我就必須跟她在一起嗎？我只把她當妹妹！我不喜歡她！」
林阿姨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以淮，有些事情可能你覺得是習慣，不是喜歡，不要等到失去了，你才知道對方有多麼重要，那時候後悔就晚了。」
「媽。你也說了，習慣不是喜歡，我不會後悔的！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什麼事我都能答應你，唯獨這件事不行。我不能為了一個外人，搭上我一輩子的幸福。」
「裴以淮！你說誰是外人？那個女人才是外人！」林阿姨氣急敗壞。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跟宋念橙分手的。如果您一定要逼我，我就搬出去，這個家就留給趙四月吧！反正我看您把她當親女兒，根本不在乎我。」
然後，我聽見了啪的一聲。
林阿姨打了裴以淮。
「你就算打死我，我都不會跟趙四月在一起！我受夠了她的眼淚，只要她一哭，所有人都要完成她的心願！憑什麼！就因為宋念橙不會哭不會鬧，所以活該被她污衊嗎？！」
原來裴以淮真的看見了。
他氣沖衝出來時，我沒來得及躲。
裴以淮冷眼看著我。
「趙四月，你滿意了？」
「是你說過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我紅著眼你質問他：「我到底哪裡不好？！」
為什麼你們都選她不選我！
「你除了會哭還會幹什麼？」他冷笑道：「你從小就會裝可憐，用眼淚博同情。為了得到你爸的注意力，故意淋雨讓自己生病。為了讓他愧疚，高燒時故意一聲不吭。」
既然你明明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還會對我心軟。
你可以拒絕我的不是嗎？
是你給了我希望啊！
他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一刀斃命。
「犯錯的明明就是你媽！你不是見過了她把一個不愛她的算計到婚姻里的下場嗎？你還要學？」
我不敢相信，裴以淮會對我說出這麼難聽的話。
曾經，他小心維護著我的傷口，不讓別人傷害我。
現在，他為了我爸的私生女，親手揭開了我血淋淋的傷口。
4
我叫趙四月，因為我的媽媽在四月遇見的那個男人，對他一見鍾情。
她算計了他，靠著懷孕橫刀奪愛，二十年後被丈夫拋棄了，後來她毀了那個男人的一切，他的初戀也在國外旅遊時失蹤了，那個男人認定是我媽乾的，於是在我高考前一周開車撞了我媽的車，就在家門口。
我知道，他也恨我，當初如果不是我的存在，他不必頂著壓力娶她。
那是一個大雨天，他們倆當場就沒了。我媽曾經對著那個男人放狠話，就算他死也是她的。
但她錯了。
我把那個男人的骨灰揚了。
他不配當我的爸爸。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抱過我，沒有誇過我，沒有維護過我，也沒有像其他的爸爸一樣，愛著他的孩子。
他總是冷漠又怨恨地看著我。
即便我高燒差點死了，他也不會關心我一句。
他在家裡始終保持著沉默，就像一個幽靈。
我吃到好吃的蛋糕想要分享給他時，他會皺眉說髒死了。
可是我看到他吃了那個小女孩咬過的冰淇淋，還會摸摸她的小肚子讓她不要貪涼。
他馱著她玩遊戲，給他買粉色的棉花糖。
他明明會愛人，卻對我那麼吝嗇。
那一刻，我恨死他了。
但我知道他跟我媽媽在一起不快樂，所以為了讓他露出片刻的笑臉，我選擇沉默了。
我媽媽雖然愛他，但因為工作忙，所以沒有及時察覺到他和初戀死灰復燃了。
畢竟，你很難發現一個不愛你的人身上發生的微妙變化，因為他從來沒有愛過你，所以沒有對比。
可是他給我的回報呢？
我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嗎？
他離開了我們的家，去當了宋念橙的爸爸。
他甚至殺了我媽媽，哪怕那個女人的失蹤跟我媽媽沒有一點關係。
5
我十八歲住進裴家後，總是在雨夜哭著敲響裴以淮的房門，告訴他，我害怕。
他就會整夜守在我床邊，給我念宇宙大爆炸，黑洞，熵值……什麼無聊念什麼，只想讓我趕緊睡覺。
我伸出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腕，能感受到他皮膚下骨骼的溫度，一路蔓延到我的心臟。
我抓住他了。
「裴以淮，我是不是不該來到這個世界，如果沒有我，他們是不是都會好好活著？」
裴以淮好看的眉眼帶著心疼和難過，他伸手抹掉我眼角的淚，然後輕聲告訴我。
「趙四月，一年有十二個月，沒有你，這個世界就不完整了。」
原來，我一直厭惡的名字，也可以這麼浪漫。
「那你呢，沒有四月的話，你的世界完整嗎？」
他失笑，捂住我的眼睛。
「快睡。」
我沒有聽到他的答案，但我猜，沒有四月，他的世界也不會完整。
就像沒有裴以淮，我的世界也不會完整。
我的全家福里有他，他的全家福里有我。
我們早已滲透進了彼此的生命。
小時候扮家家，我不喜歡「爸爸」的角色，所以每次都搶著當「媽媽」，他只能被迫當「媽媽」。
我給他在小西裝外面圍一層白紗時，他皺著眉很不開心。
「以淮哥哥，以後長大了，你當我的新娘吧？」
「不要。」他想也不想：「女孩子才是新娘，男孩子是新郎。」
我嘴一撇就要哭。
然後他立馬改口：「別哭！我當你的新娘！」
他總是對我的眼淚沒辦法。
再長大一點的時候，媽媽公司忙，爸爸不肯來參加我的同學會，同學們都嘲笑我的時候，他就讓他的媽媽來給我開家長會，還把嘲笑我的男生打了一頓。
他說他會保護我。
十七歲那個雨夜，我拼命捂住我媽的傷口，可是血從她的身體各處源源流出，又被大雨沖刷帶走，人死原來會流那麼多血。
我求她別死，不要扔下我。
哪怕她不愛我，也不要扔下我。
她很抱歉地看著我，永不瞑目。
可是我不想要她的抱歉，我想要她愛我，像愛那個男人一樣愛我，為什麼不愛我？因為我長得不像他嗎？
我撿起玻璃碎片，就在抵上臉頰的那一刻。
裴以淮來了。
他握住了碎片，捂住了我的眼。
我鬆開手後，被他死死抱進懷裡。
一向愛用眼淚博同情的我，卻沒有哭。
我很冷靜地告訴他：「裴以淮，我沒有媽媽了。」
「你還有我。」
裴以淮向我許下諾言。
「趙四月，我會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
6
那混亂的一夜，裴以淮握著我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林阿姨說以後我就是她的女兒，林叔叔也給我買了很多粉色的棉花糖。
那晚淋過雨之後，我發燒了，開始無止境地做噩夢。
只要一閉眼，就是那個男人面目猙獰的臉，他開車撞向我，我怎麼都躲不開。
他說都怪我，他才會那麼不幸。
我尖叫著醒來。
坐在沙發上的裴以淮被驚醒。
「又做噩夢了？」
我點了點頭，無意識呢喃。
「裴以淮，我們把他的骨灰揚了吧，我恨他。」
我那個生物學的父親，我恨死恨死恨死他了。
我希望他下地獄！
「他要是沒死的話，我一定會親手」
當我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時，不安地抬頭看向裴以淮，我在他面前裝了這麼多年的小白花，我好怕他會看穿我的本質，覺得我殘忍，害怕我疏遠我。
眼淚早就成了我的武器，甚至不用思考，就落了下來。
裴以淮嘆了口氣，然後伸出手指替我抹掉了臉上的淚。
「我們把他的骨灰揚進下水道，揚進臭水溝，讓他生生世世發爛發臭，所以四月，你快好起來吧，不要再做噩夢，不要再害怕。」
「好。」
於是我們倆真的這麼幹了。
我們偷換了從殯儀館拿到的骨灰。
我將那個男人的骨灰撒在我能想到的一切骯髒的地方。
我一點都不難過，只覺得後悔。
後悔他活著的時候，我總是討好他，祈求著能得到一點他的愛。
他活著的時候，我就應該讓他知道，他有多髒。
「裴以淮，他真的很壞，在夢裡也不肯放過我，你說他會下地獄嗎？」
「會。」
裴以淮站在我身後，替我擋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