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仗著是陛下心上人的替身。
不將世家們放在眼裡,手上沾滿了他們的鮮血。
只是好景不長,得寵不到一年,陛下那失蹤的心上人就回來了。
我的地位瞬間一落千丈。
他冷眼看著我被人凌辱,說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後來,我殺累了,也殺夠了,決定成全他們。
睥睨天下的帝王卻不顧尊嚴,冒著風雪跪在殿外,只求我再看他一眼。
1
身為后妃,我得寵到將手伸到前朝,裴昭都睜一隻眼,閉一眼。
世人便以為,裴昭是真待我如珠如寶。
卻不知,裴昭常半夜發瘋掐我脖子。
質問我為何拋下他,一走了之。
今夜我又同往常一樣,在睡夢中被他掐醒。
只是這次,他不似泄憤。
手上力道,是真要將我活活掐死。
意識渙散間,才恍然記起,今日是他心上人,三年前離開的日子。
所以,他這是要拿我的命,為她心上人獻祭嗎?
可我還不想死,身負血海深仇,我的命並不是自己的。
奈何男女力量懸殊,我又失了先機,壓根掙脫不得。
好在,在我即將一命嗚呼時,他鬆開了我的脖子。
他俯身抱住劇烈咳嗽的我,說他不是故意的。
我緩過勁來,察覺到他在哭。
心猛地就是一顫。
這是他,第一次哭?
我恍然想起,自己年少懵懂時,曾傾心過這個人。
重逢時,亦幻想過有朝一日他能忘記那個人,能看到我。
明明年少的悸動,早被數月來累計的失望,一點點給磨沒了。
此刻被淚水浸濕的肩膀,卻又叫我生出了妄念。
或許一切,終於要有一點不一樣了呢?
可他卻再次在我說不怪他後,驟然變臉,將我踢下了床。
我這才恍然醒悟,知道他今夜的發瘋,到此才算真正結束。
身為替身的我,是不配和他共衾而眠的。
他也絕不會提,每次都是他自己折騰完後,箍緊我的腰,使得我無法下床。
我就這樣在床頭跪了半夜,一早忍著膝蓋的疼痛,為他換朝服。
大太監在我替他扶正朝冠時,端著避子湯進來。
我轉身,伸手去端那白玉碗,卻被一隻大手隔檔。
手的主人說,「避子湯,以後不必再喝了。」
大太監得旨退下。
他抬手捏起我的下巴,讓我看著他。
每每這時,他的目光,總格外深沉。
因為他要在我這幅皮囊之上,找出他心上人的痕跡。
他說,「朕突然想看看,這張臉和朕生出的孩子,長什麼樣。」
「好。」
我垂首應下。
卻在他去上朝後,吩咐隨我一同進宮的婢女喜珠,再去弄一碗避子湯來。
我不要生下一個,註定不被自己父親喜愛的孩子。
也不會在追逐他的背影。
2
我一次不落地喝下避子湯,卻還是懷孕了。
還是在議政殿用午膳,當著裴昭的面,害的喜。
他看我似孕吐,待我從未有過的用心、重視,不顧我一再推拒,堅持宣太醫來診脈。
得知是喜脈,他激動地抱起我轉圈圈。
還斥責了慌張跑進來的小太監,怪他冒冒失失,驚到了我肚子的孩子。
我看他期待、興奮的樣子,手不覺摸上小腹。
有那麼一瞬,我想,他或許會愛他也不一定。
直到跪到地上抖如篩糠的小太監,說沈柔姑娘找到了,正在來議政殿的路上。
打碎了我剛幻化出的夢。
裴昭聽到這個消息一臉驚愕,不等反應過來,已拔腿跑了出去。
他從未放棄找她,我知道的。
只是前幾年世道不太平,久尋不見,我以為她或許早就已經死了。
不想,她不僅活著,還自己出現了。
裴昭拉著沈柔的手走進來時,舉手投入間都有著說不出的歡喜。
溫柔的模樣,更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
他看我還站在原地,臉上笑容瞬息盡散,目光寒得駭人。
「你怎麼還在這?」
「陛下,別這麼凶我妹妹。」
沈柔對著裴昭嬌嗔完,走過來抱我。
「婉婉,別來無恙。」
「不對,現在不能叫婉婉了,該叫柔妃。」
沈柔說著鬆開我,雙手疊於身側,作勢要給我行禮。
「柔兒,你不用對她行禮。」
裴昭疾步上前,拉住了她。
「朕會著令太史令和禮部,儘快舉行封后大典。」
沈柔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嘴上卻顧慮重重。
說她不能破壞我這個妹妹的幸福。
說她一介庶女,不能越過我這個嫡女。
裴昭不喜扭捏,卻耐心聽著沈柔的話,溫柔地寬慰著她。
說一切有他在,他會讓她成為這個世上最尊貴的女人。
我想悄無聲息的離開。
沈柔顧慮的目光,卻落到我身上。
裴昭見狀,當即讓我給她行大禮。
沈柔慌忙說,「陛下誤會了,臣妾只是覺的,妹妹現在是柔妃,裴昭叫臣妾柔兒,會不會不妥?」
『人性婉而從物,不競不爭。』
婉者柔也,他封我做了柔妃。
只是在他心裡,我柔非彼柔,如今正主回來,我該讓位了。
他面色冷硬,就像這封號是我纏著他給的,讓他此刻在心上人面前難堪了一樣。
「她改個封號便是,朕會著人擬出來。」
沈柔含笑拉起我的手。
「妹妹名婉,又溫婉賢良,『婉』字自然是最適合不過的,妹妹自己覺得呢?」
看夠了她惺惺作態,對上她不帶笑意的眼睛,我將手抽了出來。
裴昭神情古怪地愣了好一會。
直等察覺到沈柔正含情疑惑的看著他,才開口對我說,「那以後,你便是婉妃。」
3
我前腳回到含章宮,後腳改封號的旨意就下來了。
喜珠哭著罵一路,本有些焉了,又氣得奪過我手上聖旨,扔到地上踩。
看我一臉淡然地瞧著她,她更憤憤不平。
「先柔後婉的,他們這不擺明昭告天下,說小姐你只是柔小姐的替身嗎?」
「可小姐已經有寶寶了呀,寶寶以後要怎麼辦?」
喜珠想到我肚子的孩子,急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我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上。
我真能生下他嗎?
他是健康的嗎?
可能是我臉上死氣太重,喜珠驚慌失措地過來拉住我。
「小姐,你千萬別想不開。」
「大不了我們現在去告訴陛下,告訴他當年救他的是小姐,這樣任柔小姐再有心機,也沒用的。」
傻丫頭拉著我往外走,就見沈柔站在門外。
沈柔面色不虞,不知在哪站了多久。
喜珠看她滿是怒氣走進來,張開手臂擋在我身前,被沈柔揚手打了一巴掌。
我二話不說,繞過喜珠,回了她一巴掌。
「我忍你,是父親說你命苦,讓我別跟你一般見識,不代表你可以騎在我頭上為所欲為。」
「命苦?」沈柔嗤笑,「說什麼沒有嫡庶尊卑,背地裡,其實你們一大家子,都覺得我和我小娘是賤骨頭。」
父親、母親少年夫妻,琴瑟和鳴,本是人人艷羨的佳偶。
沈柔小娘是用手段,爬上的父親的床。
擔心無法上位,她還自己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背棄我母親的救命之恩,瞧不上為她選的布行老闆,爬上了我父親的床。
見我沉默不語,沈柔吼問著「是不是」,發狂撲向我,
喜珠眼疾手快,從旁一把將她推到了地上。
裴昭從外進來,便看到沈柔倒在地上。
他扶起人一通關切,轉而看向我的眼裡卻只有厭惡。
「柔兒一聽你有身孕,就張羅了補品來看你,你就這麼對她?」
「她有這麼好心,不害我家小姐就不錯了。」
喜珠氣不過,不顧我勸阻,一股腦將心裡的不滿全發泄了出來。
裴昭陰下臉,喊人將喜珠押去掖庭。
我求他不要帶走喜珠。
他一臉失望地看著我。
「是朕平時對你太過縱容,你身邊的丫頭才敢無法無天,你們都該得點教訓。」
縱容我?
對,他打我,斥我,冷待我,一向是避著人的。
因為哪怕我只是他心上人的替身,他也不容我被其他人輕賤。
不過現在,她回來了。
他自然沒有理由,再縱著我,可以恣意踐踏我的尊嚴和面子。
5
喜珠是我乳母的孩子,我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
只要裴昭能放過她,別說面子、尊嚴,就是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給他。
我卸了釵鐶,除了華服,一身素衣跪到議政殿外,只求裴昭,能將我的小喜珠還給我。
裴昭對我的請求視若不見,只大太監出來兩次,讓我當心自己的身子,早些回去。
掖庭不是常人能待的地方,我不能回去,放任喜珠在那自生自滅。
他不見我,我便跪到他見我為止。
北風蕭瑟,我很快便凍的全身僵硬。
約莫一個時辰,有小太監急急從我身邊跑進殿。
聽聲音,是沈柔趕路疲勞,病倒了。
裴昭一臉著急的從殿裡快步跑出來,看到我皺眉閃過一絲不快。
我都還沒開口,他就帶起了一陣風,跑過了我。
我不知是該繼續跪在這等,還是明日再來。
就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後響起。
「回去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朕就放她全須全尾的回去。」
裴昭說讓我平安生下孩子,卻將含章宮所有宮人都撤走了。
還將原本給我安胎的太醫,換回了一直給我請平安脈的柳太醫。
我不想揣度他的意圖,只關心我這胎,究竟保不保得住。
柳太醫沉痛又懊悔。
「娘娘服藥已久,這胎兒怕是留不住。」
「都怪臣,當時未能勸住娘娘。」
「不怪你。」聲音嘶啞,一點都不像我自己的,「這段時間,你告病假回老家休養,不要回來。」
6
後宮,是個吃人不吐苦頭的地方。
裴昭的後宮雖沒三千,三十是有的。
都是世家大族出來的千金,我這大半年又殺了太多人。
所以,她們在族裡隨便找找,便能找到被我咬上,丟了性命的叔伯兄弟。
見我如今被棄若敝履,淪為喪家之犬。
她們全聞著味兒,成群結伴的,湊上來踩我兩腳。
一開始,她們並不敢太過火。
畢竟我肚子裡還懷著孩子。
今日在御花園散心,遇上的幾位貴人,卻格外難纏。
明明是她們從側過來撞到我,非要我跪下給她們賠禮。
我不甘示弱,她們便群起而攻。
我顧著肚子不便大動,手臂和臉被她們劃傷好幾處。
裴昭和沈柔經過看到,才結束這場大亂鬥。
沈柔走過來先是對我一陣愛憐,又痛心我這些年變得殘忍嗜殺,招來受害者親人反撲,也是在所難免。
勸我說都是姐妹,打打鬧鬧就過去了。
讓我別計較那麼多。
裴昭站在哪冷眼看著我,說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他攜著沈柔的手離開時,還回頭瞪我。
「沒事,別出來瞎晃。」
我害的人,都是按律問斬的。
他們其身不正,非我之過,我為什麼要躲著不敢出來見人。
而且,根本不是躲與不躲的問題。
經過御花園一事後,後宮的貴人們越發肆無忌憚。
從最初的冷嘲熱諷,變成在我宮裡砸東西、搶東西,或沒事上手推我兩下。
後面索性將我殿中的東西都撤了,變成她們冬日室內的玩鬧場。
吵的我無法安睡,精神一日比一日萎靡。
如果這就是裴昭要的,那我忍了、受了。
只別他別再叫人,去為難我的小喜珠。
大半個月後,自前朝開始,便看我不順眼的趙貴妃,大駕光臨了含章宮。
如今沈柔還未正式受封,後宮數她位份最高。
這會她黑沉著一張臉進來,所有人都停下打鬧,等著看她如何收拾我。
趙貴妃只甩了我一記眼刀,目光便掃向了其他人。
「你們一個、兩個這麼有勁、這麼閒,要不要去給祖先守皇陵?」
我沒想到她會替我出頭。
其他人也是詫異不已,礙於她的位份,一群人悻悻然散了。
殿內獨留我二人,趙貴妃朝我撇撇嘴,一臉說不出的嫌棄。
「還以為你多能耐,被人欺負上門卻毫無還手之力。」
我恨她父親,但我不恨她。
所以我扯了扯唇角,笑著謝過她的好意。
她氣的大眼圓睜。
「我才不是來給你解圍。」
「要誰都能欺負你,豈不顯得本宮同那些俗人一樣。」
聽她將我只有她能欺負,說得這麼清新脫俗,我忍不住笑起來。
她見我放狠話壓不住我,留下一堆東西,氣鼓鼓撅著嘴走了。
一天、兩天,十天、半月,她送的比六局二十四司都要及時、周到。
就連新生兒的肚兜,她都有準備。
我摸著紅肚兜上,神氣活現的小老虎,一滴淚吧唧就砸在了上面。
「寶寶對不起,不是娘親不要你,是你來的不是時候。」
7
裴昭原只是彈丸小國的皇子。
攻入京都,稱帝尚不到一年。
在他帶兵攻打京都前,京都先爆發了動亂,城中不少暴民趁機燒殺搶掠。
我一家上下一百六十七口,除在宮中的我和喜珠,及當時不知去哪兒的沈柔。
無論在家的,還是在外平亂的,皆死在了那場動亂。
父親與兩位兄長,無論入仕,還是從軍,俯仰皆不愧天地。
未曾做過對不起百姓的事,家裡也有護衛、壯丁。
所以我自聽到消息便不信,僅憑一群貪財泄憤的暴民,能屠了我滿門,連豆丁大點的孩子都沒放過。
為了復仇,在家破國亡後,我苟活了下來,成了裴昭的后妃。
查到是曾被父親彈劾、懲處過的官員,和嫉妒兄長們才幹的各家公子們,匯在了一處。
他們趁著暴民燒殺搶掠,找人喬裝成暴民,一邊殺入我家中,一邊圍殺了我在外當值的父兄。
他們殺了人,便要付出代價。
我也將他們一個個找出來,一個個送進牢房,一個個殺掉。
他們中有的人,本就惡貫滿盈,無需多費力,輕易就能打入死牢。
有的人,平素活得窩囊,找出來的罪證,不足以問斬。
也沒關係,我會想辦法讓他們跳入陷阱,給他們冠上死罪。
大半年下來,我的仇人,已只剩新上任的工部尚書。
也就是趙貴妃的父親。
殺了他。
我便能告慰,我滿門一百六十四口的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