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機會讀到「四月南風大麥黃，棗花未落桐蔭長。」這是唐代詩人李欣的詩。勾起對棗樹的記憶。
從大漠長河的北國到小橋流水的江南，看到的樹林林總總，也不算少了。而不知何故，唯對棗樹生出一種惦念的情愫來。尋其究竟，許是屋外院內的那株棗樹。未究其過往，也未了解來處。但她總像水墨畫裡那滴朱紅，落在心頭；更是刻在心尖的那片刺青。她穿過樓宇林立盈在這煙火人家間，任時光荏苒，歲月流轉，一直叩著心門。
棗樹，鼠李科棗屬，落葉小喬木。耐旱耐澇。果可食，故有「鐵桿莊稼」「本木糧食」之美譽。有史記載，秦國饑荒用棗栗救民之事。花、枝、葉、刺、皮、干均可入藥，也有了「一日三棗，一輩子不顯老」的民間諺語。還有「稷山板棗」和「劉邦忘恩於老棗樹」的故事。這些悠悠的文化和著串串故事已融入棗樹的血液，而我又像飲一杯舊年的棗酒，綿綿入喉，而後在心裡滾燙。
春風十里柔情時，棗樹未與楊柳爭先，也未落梅花之後。暖陽淺照，剛剛好時，在經年的小枝上試探著露出一芽黃，黃里透著些綠意，如處子般羞澀。隨後綠稍占了上分，但不急不緩，一片一片的綠。又如一位禪者不驕不躁，不受外物所惑。一個不經意，你抬頭時，那些泛著光的葉子已滿了枝頭。在那輪驕陽下，閃著、躍著、歡快著，如那嬰兒看到至親時歡喜。此時想起「潤物細無聲」的詩句。棗葉的綠，是歷經時光塗抹的油綠，厚重而通靈。偶爾，隱在這葉里的鳥鳴聲憑添了幾分禪意。
葉的歸屬是枝，棗樹的枝有老、長、短、小之別。老枝已不再有綠意，和干一樣染著年輪色——黑褐色，在這樹里是最寫意的色，老枝也是樹成長的見證者，默默陪在這裡，懂你。長枝是之字形曲折，但不蔓不枝，在短枝的呼應下，刻畫著這樹的典雅，更顯出一股遒勁來，連著葉的有小枝，小枝與葉的不離不棄，如一對情侶，含著謙遜的頭，也空靈著身子，隨風搖曳著。當然這裡還有葉與葉之間的喃呢細語。這枝那枝曲折著勾勒著樹的輪廓，錯落有致，不擁不擠，彼此銜接，妥帖安排，撐著棗樹，歷經四季。偶有風雨也互相依靠，走出一片天地。
我們的人生何不如此，曲折離奇又不斷成長，歷經春風十里，夏花如雨，秋高氣爽，冬日暖陽，只為陪伴你，正如這或老或小，或長或短的枝，依著伴著。
棗刺是枝上的痣，更是棗樹的一種品質叫矜持。或長或短尖尖的刺，如護花使者，讓你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也。他默默守護靜靜等待，守著這一樹的花葉，等著這一樹的棗果。正是有了這份矜持，才有了別人的敬畏，棗刺成了棗樹的靈。
棗刺是棗樹的靈，那棗花是棗樹的魂。棗花，未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之意，未有「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之容。她靜靜地落在枝與葉的拐角處，或單，或三五成簇，盛開著這黃綠色的小花，不喧不鬧，不爭不搶，質樸著，內斂，如那不應事事的鄰家小妹。如你不近看，是不會發現她的。她有序地排列在這枝那枝上，短短的花梗上是渾然一體現五葉的花瓣，精緻均勻排在花瓣間的是雌花蕊，雌花蕊圍著的是雄花蕊。棗花如一把把倒擎的小油傘，又如我們每一個家。就這開著，幸福著。棗花不會隨著時節的更替而傷感，她一花一花的開，直到秋風起，葉落時才止。不問經年，不問過往，更不問歸期，陪這一樹一生的繁華，又不斷地走進下一個渡口。
如有一天你在屋裡，坐在的窗前，紅爐煮茶，或讀書寫作，或細想心事。你會聽到棗花的私語，你會懂的這葉那枝的情意。這時棗樹成了你記憶的閥，棗花成了你的相思扣。你會坐成了一樹棗花，你也可立成一株棗樹。
隨著花期的延伸，棗果也來悄然而至，先是微小，後那青澀的果變大，一天一個樣，有詩為證：「叢林騰紅霞，千家射紅雲」孩子們有了期待，在樹下看的人多了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棗也半青半紅，此時是最好吃時，清脆且甜。有人會偷偷塞給你幾個在手裡，慢慢品嘗，那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打棗是一家最隆重的事。找一根長長的杆，順著枝葉的間隙敲打，一陣雨似的，棗落了一地，分類、撿拾、分享，一陣陣歡聲笑語，當然也成了孩子們的天堂。
承載這枝繁葉茂的是樹幹。隨著年輪的疊加和歲月的沉澱，樹幹的皸裂的紋更加寬且深，猶如父親臉上的皺褶。他不卑不亢，擔這棗樹的家。
也會常常想起魯迅先生後院牆外的兩顆棗樹。也會想起「棗花至小能成實，桑葉雖柔解吐絲」的詩句。隨著日子的沿長，這棗樹不只是一種情愫了，怎耐這薄紙瘦筆寫完她深深淺淺的薄涼。
我們這些落入凡塵的小老百姓，恰如落在這大地上的株株棗樹，歷經四季輪迴，隔著長風深谷，在這並不富繞的土地上依然長著，即使轉身後是落寞荒蕪，也更變不了在那拐角處的春暖花開。我們可以平凡成這一樹的棗花，也可繁華成一株株棗樹。